第23章 望心镜
当一道沉重的威压直直压下来时, 司吉月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便看到一个向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教导”己经匆匆赶到现场。
虽然学堂里的弟子没有动用大型法术, 更没有任何弟子受伤,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当值的教导,必要时他们也自有办法赶到。只不过鲜少有教导会对低修为的本宗弟子们直接用修为释放威压。何况对面还都是些小孩子, 这样的行为对于高阶修士而言实在不太体面。
两位夫子已经派人去寻求协助。最前面黑着脸的教导看上去气坏了,他愤怒地在众人面前大声叫嚷着:“学堂几百年没出过这种荒唐的事!你们真是让你们的父母长辈颜面尽失!”
小萝卜头们这时候仍然不太服气,但是在师长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安静下来。
司吉月收回自己的金属链饰,这时候还挺乐呵。她没有任何心情波动地听着教导咆哮,因为自觉这件事跟她没啥关系——毕竟自己又没有动手打架, 还见义勇为做好事了呢!
但是教导没说两句就把矛头指向了司吉月, 他双目中的怒火和厌恶如有实质,言语间的刻薄一览无余:“我早就说过不能招收月族,这下好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
“……?”刚打算离开的司吉月又停住了, 她脸色渐渐沉下来,因为自小脾气骄纵暴躁,司吉月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抽剑,但是被旁边的林安死命拦住。
教导无视司吉月脸上的愤怒, 继续发表着他的“月族有害论”。
司吉月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小孩,转而死死地盯着那名教导,在心里用力地记仇:
“来到仙域第七十五天, 遇到一个王八蛋,%……&*, 改天给他剃成秃瓢!”
刚才去请人的夫子也回来了,一位看不出年纪, 但是威压更甚的长老被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发愁地叹口气。
虽然小孩子打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些孩子都是在青云派管辖范围内诞生的孩子,能有感受到灵力的天赋本就是百中挑一,各家盼了这么久才盼来的宝贝,想也知道,他们身后的长辈肯定个个都护短得很。因此,长老光是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深感头疼。
司吉月不知道他们究竟讨论了什么,反正最后他们得出的结果就是——所有参与斗殴的弟子,包括司吉月,全部都要回去反省一旬。
司吉月:……?
司吉月气笑了,死死攥着剑,不过倒是没有当着长老的面闹起来,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修为肯定在自己之上,要是现在打起来,碾死自己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所以司吉月只是面无表情地遥遥指指教导,说:“晚上睡觉别睡太死。”
司吉月狠话放得快,溜得也快,她说完以后,无视教导惊怒交杂的视线,御剑就直接走了。
她气冲冲地回到舟锡山,连饭都没有吃,一路直直地奔到山顶,愤怒地吭哧吭哧砍竹子。
沈灼洲坐在小板凳上用扇子扇火,听着山顶上传来的一阵阵轰隆隆的剑气声,不解地看向梁茂尘:“这孩子怎么了?”
梁茂尘想了想,很快回答道:“应该是到青春期了吧!”
沈灼洲脸上的表情于是更疑惑了,“茂尘啊,什么是‘青春期’?”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该怎么给师父解释这个词。
垄钰城担心地皱起眉头,主动说:“我上去看看师妹。”
沈灼洲赞同地点点头,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角,感慨道:“钰城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师妹了,懂事了……”
垄钰城上去的时候,司吉月依旧在咬着牙砍竹子。垄钰城很轻易地徒手破开不断生长的苦竹,走到司吉月身边。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垄钰城游刃有余地躲开师妹的剑招,俯下身耐心地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司吉月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她收起剑,胡乱抹了一把脸,回避开师兄的视线,闷闷地说:“我没事儿。”
生气归生气,司吉月其实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和师父的打算,她赌气地想——要是遇到了一点事儿就跑回来哭,那也太丢人了。
所以司吉月只是死死地盯着竹子,把它们当作教导和那个长老来砍。
垄钰城没有着急,也没有非追问清楚不可,他只是耐心地陪着师妹,等合适的时候又问了一遍。
司吉月在垄钰城问第三遍的时候才尚带着几分余气地把事情大致讲给他听。
“月族的骨头,”垄钰城斟酌着用词,“确实是有‘祝福’的效果,对修士修行有益,但是一般只会灵验在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奥……”司吉月迟钝地看着垄钰城,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朦朦胧胧隔着一层雾。
垄钰城犹豫片刻,不知道现在告诉她这些算不算正确,最后他还是打算给师妹解释明白:“凡是月族,在仙域都能轻易拥有一门显赫的婚事,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正妻或主君。月族血脉难以稀释,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白发,几乎每个大族里都养着白发者……所以月族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一生衣食无忧,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祝福’。再加上月族里有修炼天赋的人很少,所以少有月族修仙。”
司吉月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整理出一点猜测,她一脸不解地问:“那他们养着月族就是为了月族的……肋骨?”
垄钰城见她没有任何害怕抵触的情绪后就放心下来,继续说:“也不全是,据说生下一个月族的孩子后……下一个孩子就会有很高的天赋,仙域的世家大族大多默认是从小佩戴月族骨的原因。”
司吉月越听越傻,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啊?这没有道理……只要戴着月族的骨头就可以了吗?”
“确实没人能解释清楚原因,但这个几百年内没出过意外,而且光有骨头也不行,月族并不是能促进修为增长的炉鼎体质,‘祝福’生效的必要条件就是被取骨的人要对佩戴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它才被叫做‘祝福’。”
垄钰城从师妹乱蓬蓬的小脑袋上摘下一片竹叶,他光是一只手掌快比得上司吉月脑袋大了,师妹在他身边显得像个娃娃,他说:“比起生一百个孩子,然后从中挑三四个有天赋的,月族的这种能力给人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哦……”司吉月点点头,往地上一坐,托着下巴胡思乱想,“那我会不会是也是因为这个才被生下来的呢……?”
垄钰城心思一向细腻,此刻他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师妹……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不记得了。”司吉月坦然地摇了摇脑袋,“我能回想起来的最早的回忆就是跟裴倨见面那一天,对了,裴倨就是我……”
“未婚夫?”垄钰城了然,随即眼神里慢慢沉重起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师妹的前半生真是命途多舛——没有家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也早早去世,实在太可怜了……
“那些小孩们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吗?”司吉月若有所思,低着头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又想起不久前李寻安突然哭起来的事。
“应该是。”垄钰城点点头,接着又有些犹豫地对司吉月说:“师妹……你要是生他们的气,不去学堂也可以,我来教你。”
说到这里,垄钰城很认真地说:“我比那些人讲得好。”
司吉月的剑早就收起来了,此时跟垄钰城坐在地上闲聊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愤怒也渐渐消散,她嘿嘿地笑笑,摇了摇头,拒绝了师兄的提议。
垄钰城看起来有点疑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他们越不想看见我,我越要去!”司吉月眯着眼睛,咬牙切齿说,“他们喜不喜欢我,我才不在乎,哼~( ̄∧ ̄~)~,我就是要做最好的那一个!气死他们!”
垄钰城看着她脸上那副“本人天下第一”的骄横神情,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垄钰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心里默默想,说是相似,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司吉月身上有股独特的、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即使生活再怎么艰难,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像此时此刻一样,咬牙切齿地说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就是不服!”
“我还要把他的头发给他剃了!”司吉月狠狠地嘟囔着,双手握拳朝前面挥出,自顾自地跟空气搏斗。
……让人眼前一亮的生命力啊。
垄钰城看着她,觉得心里微微一酸,他忽然把手放在司吉月的胳膊下,像是举小猫小狗一样自豪地将师妹高高举起来。
司吉月一脸“???”地看着他,看着垄钰城脸上的感动和自豪,不解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垄钰城将司吉月的身影和太阳一点点重叠,在她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他对师妹温和笑了下,说:“没什么。”
没一会儿他就将司吉月放下来,任由她继续折腾竹子去了,粗犷的脸上浮现慈爱欣慰的笑容。
山下的沈灼洲突然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沉思片刻,对二徒弟说:“茂尘啊,你出去请掌门来一趟吧。”
“啊?现在吗?”梁茂尘闻言把锄头一扔,疑惑地抬起头问。
沈灼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为师有些事要做。”
***
“裴倨!”秦商子附在裴倨左耳上黑玉耳坠上用力地对他嘶喊着,依旧激不起他半点反应。
秦商子心情一点点凝重起来,裴倨陷入昏迷已经一个时辰还多了,往常明明三柱香的时间他就能醒过来,这次却出了意外。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倨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开始暴/乱,狂躁的灵气搅得整个黎乡山上鸟兽飞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裴倨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还要重新寻找宿主。秦商子一狠心,打算动用点万不得已的手段。
就在他马上要附到裴倨身上时,一道恐怖到令人颤抖的灵识往洞府里一扫,秦商子立马一个刹停,重新钻回剑里。
清虚仙尊锁着眉走进来,他两鬓稍白,长到腰际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他直直走到裴倨床边,两指抵在裴倨眉心,一道稍微温和一些的灵识探下去。
裴倨显然因为清虚仙尊的动作而变得更加痛苦了,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喘息着,意识却在这种痛苦中渐渐清醒起来。裴倨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睛,淡琥珀色的眼瞳里泛着从深处蔓延出来的红血丝。
待到裴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像是承受着什么浓重的恨意,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掷向清虚仙尊!
接着裴倨猛地拿起床边的剑,凌冽剑光不带任何迟疑地向清虚挥去!
清虚轻松地挡下裴倨的攻击,但眉头却蹙得更深了,不是因为小徒弟对自己的攻击,而是因为裴倨所使出的招式——这分明是一道配合着元神才能发挥出来的攻击。
裴倨是下意识将它用出来的,但是,清虚仙尊又用灵识扫了一眼他的境界,没有错,依旧是金丹期。
金丹期的人,怎么会对这种招式如此熟练?
清虚仙尊眸色沉了沉,刚打算调动灵力,裴倨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松开自己挥出到半空中的剑,妖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铮鸣声。裴倨脸上也重新恢复一片漠然,他在清虚面前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地说:“弟子有罪。”
“无碍。”清虚没把他刚才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裴倨看似恭敬,实则僵硬挺直的脊梁。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后开口:“……裴倨,你可知道我们无情道,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弟子不知。”
清虚仙尊眸光淡淡,“无情道,不是要你简单地断爱恨、绝嗔痴。你要学会用天道的眼光看待世上的一切,若是对一个人持有悲悯,也应对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最后,清虚仙尊意有所指地说:“不要为了你的私欲,破坏天下一体的平衡。”
裴倨躬身行礼,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他有意地回避清虚仙尊的目光。
“大道为公,为了整个仙域,一两个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清虚仙尊忽然把手落在裴倨肩膀上,俯下身子,定定地逼视着他,问:“你明白吗……?”
裴倨也抬眼向清虚仙尊看过去,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犹如飞燕剪尾。
他忽然笑了,面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傲慢和神性,裴倨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弟子明白。”
清虚仙尊确认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就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又在裴倨所在的洞府外下了一道结界,以免他再次灵力暴/乱,引得黎乡山躁动不安。
裴倨在清虚仙尊走后,始终低低地垂着头,他静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手掌兀地锤在旁边的桌台上!
尽管裴倨竭力克制着自己残存的恨意,但是石质桌台仍然化为齑粉。
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像团雾一样若隐若现,吸收了妖剑中的怨气以后,他已经能长时间地待在空中了,即使不附着在物体上也不会灵体受损。
“怎么回事?”秦商子小心翼翼地向裴倨询问,“你刚刚直接攻击清虚了……你还记得吗?你小子现在怎么在他面前怎么一点都不掩饰恨意了?演不下去了……?”
与刚刚一副恭顺模样的形象相比,裴倨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俊美的脸上围绕着一股阴鸷死气,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绑发的缎带,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混着汗水粘在脸上。
裴倨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一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最后,他忽然站定,仰起头,目光没有落点地凝望在看不到光的屋顶上。
裴倨迟缓地开口:“最开始,我以为小月儿是因为裴家过去的恩怨,才会死在我眼前……是我连累了她。”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一股酸涩的悲哀。
“等我断绝了小月儿和我之间的关系、解决了裴家的事,终于和小月儿一起来到了仙域以后,反倒是我一次次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面前……”
秦商子警惕地看着裴倨,直觉告诉秦商子,裴倨的情绪不对……
裴倨慢慢扭过头,他睁着无神的双眼,目光好像在看秦商子,又好像穿透他,在看冥冥中的命运。
裴倨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可是等我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以后,等我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清虚居然为了什么‘大义’杀了她!他杀了我的小月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是……还是改变不了!一切都改变不了!!!”
因为剧烈的愤怒,裴倨的手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他重新又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目呲欲裂,“为什么一条路都不行!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秦商子深知现在跟裴倨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准还要连累自己,于是他默默远离裴倨,心想总之先等这小子冷静下来。
裴倨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一阵之后,就用白玉似的一双手绝望地捂住脸,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入秋以后,黎乡山的气温很快降了下来,裴倨出了一身汗,此时夜风一吹,寒意冷得刺骨。
他的低沉和失落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裴倨就重新抬起头,俊美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漠神情。
“秦商子,”裴倨忽然开口,“我醒过来之前,你是不是想过要占据我的身体?”
秦商子猛一哆嗦,心虚地回避裴倨的视线,整团雾气逐渐变淡,最后淡得像是快要消散。
裴倨从他的回避之中得到了答案,但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秦商子,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这副身体不行……”裴倨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湿了,唇红齿白,在月色下,整张脸被对比得更显惊心动魄。
裴倨一张脸生得极为勾人,但是他早就过了在乎皮相的年纪,此时也只是垂下纤长眼睫,淡淡地说:“你要是真拿走了……小月儿不会放过你的。”
秦商子想起那丫头的倔劲儿,也沉默片刻。
裴倨自顾自地低声说下去:“摘星阁是一定要去的,仙域的灵气早晚会消散,这条路走不通,还得去找别的办法……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正好这次的五宗大比是在白鹤山举办……”裴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啊,对了,望心镜……”
裴倨回忆着梦里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回忆中俯瞰十年的时间流逝,随着心里一点点有了把握,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秦商子小心翼翼地看看他,问:“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带着那丫头去四大陆躲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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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倨拿起那张写满了字迹的纸,仔细端详片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秦商子的话:“到时候整个沧溟界都乱了,还能躲到哪里去呢?试过了,不行的。”
“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除了走下去还能怎么办……”裴倨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响指,他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看着那张纸慢慢被焚烧干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黑夜中像是摇晃的一颗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的性命也好,感情也罢,终归都是要消散的东西,”裴倨轻轻掸去手上沾染的灰烬,面上无悲也无喜,自言自语般道:“然而,然而……”
***
司吉月第二天吃完中午饭以后,就被师父提醒着去上学。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被禁止进入学堂的事告诉沈灼洲和二师兄。
司吉月实在不想让师父担心,毕竟沈灼洲看上去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趴菜……
“我走了昂……”司吉月站在小院门口,抬起头对师父说,假装要去学堂,实际上内心打的主意却是一会儿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沈灼洲始终笑呵呵地看着小徒弟,他看了一眼司吉月长到脖颈处的头发,问:“徒儿,你的头发是不是可以扎起来了?”
司吉月听此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白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像可以了。”
沈灼洲于是“恰到好处”地拿出几根鲜红的缎带,递给司吉月,期待地说:“徒儿就用这个扎头发吧。”
司吉月怀疑地看着这些红色缎带,问:“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吗,师父?”
沈灼洲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温柔地说:“是哦。”
司吉月罕见地沉默片刻,心道看来我们师门真的没有什么钱了,连扎头发的缎带都要师父自己动手做……想起九千多万灵石的欠债,司吉月心情有片刻沉重。
但是沈灼洲依旧在看着她,司吉月对上他温和的笑容,下意识也弯了一下嘴角,她沉默地拢起自己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用缎带缠起来,最后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扬起头来让沈灼洲看。
沈灼洲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温润又和煦,他爱怜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笑着说:“徒儿啊,没事的,回去上课吧。”
他话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沈灼洲摘下司吉月头上的落叶,两只手闲闲地揣在袖子里。
春秋树的叶子沙沙落下,司吉月看到沈灼洲就那么站在微风中看着她。
司吉月怔了怔,回过神后抬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对师父说:“嗯,我出门啦!”
就在她马上要转身离开时,脸上带着困倦的梁茂尘急匆匆地跑出来,把两个司吉月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塞给她。
“这是什么?”司吉月摆弄一下,捏了捏木制的机身。
“这个叫飞控,旁边那个是遥控器。”梁茂尘站在阳光下,打了个哈欠,“刚做出来的,用灵石驱动,还不会留下灵力痕迹,拿去玩吧。”
他在晴朗日光中半阖着狐狸眼,话一说完就打算走,懒懒地举起手冲身后的司吉月摆了摆。
司吉月看向师父,沈灼洲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于是司吉月便不明所以地收下了二师兄给的奇奇怪怪的玩具。
她御剑下意识按照往常的路线走,走到学堂门口时又停住。
就在司吉月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掌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好像提前知道司吉月一定会来一样,恰好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
掌门甚至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很多日常小事,最后才像是随口补充般说道:“师妹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跟赵长老了解过了,你不用担心那个处罚,让它作废吧,你继续上课就好。”
司吉月警惕起来,疑惑地盯着掌门。掌门只是像长辈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借口今天还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眼见上课时间快到了,司吉月糊里糊涂地走进去,今天她的小同窗没有来,大概还在家里反省,昨天打架的十多个孩子也都没有来,教室里显得空旷许多。
司吉月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学着李寻望的动作往窗台上悄悄敲了两下,然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林安熟门熟路地扒上窗户。
司吉月冲他嘿嘿地笑,一伸手又把他提了进来,结果林安进来之后,下面又出现一个小孩,这回是个小姑娘,司吉月疑惑片刻,把小姑娘也提了进来。
这个小姑娘头发短短的,留着小蘑菇头,比司吉月头发还短,没有像林安昨天一样慌乱,反而抱住司吉月的手,兴奋地欢呼一声,然后后面又过来一个小男孩,司吉月依旧把人提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变多了?”司吉月示意他们找个空闲的位置坐下。
夫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像是一种默认。
上课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很安静。下课后,司吉月又讲了一遍昨天关于东大陆的故事和见闻来哄小孩,林安和那个叫余天梁的男孩子还好,三人中唯一的小女孩林璐音却反应特别大——她眼神里没有遗憾,反而满是憧憬。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偏了。
“……你们敢不敢跟着我一起去把昨天那个教导头发剃了?”司吉月握着拳头,一脸慎重和严肃地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在商量什么正经事。
三个孩子也绷着脸对她点头,于是司吉月跟他们嘀嘀咕咕一阵,又拿出师兄给的飞控和遥控器。司吉月确信,师兄把这个给自己肯定有他的用意,但是她确实不知道这个该怎么操控。
眼见她的动作越来越暴躁,名叫余天梁的男孩子对司吉月开口:“老……老大,我来试试吧。”
司吉月于是把飞控递给他,这孩子低头研究一会儿就顺利用遥控器控制飞控飞起来,林璐音瞪大了眼睛:“哇!真的飞起来了!”
司吉月和林安也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飞控,但是余天梁对飞控的掌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飞控在空中停留片刻,忽然冲着对面的三人速度极快地飞过去。
司吉月反应敏捷,摁着两边小孩的头极快地一俯身,三人一起躲过了向头皮飞过来的飞控。
余天梁慌得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安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司吉月则扭头往后看,看着被飞控剃得干干净净的树枝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够快!”
余天梁又练习了操控飞控一阵之后,四个人鬼鬼祟祟地爬上学堂阁楼,到处寻找着那名教导的身影。
“在那!”林璐音拉拉司吉月的衣摆,指着一个方向让她看。
“余天梁,”司吉月兴奋地招招手,“就是他,来来来,对他动手!”
余天梁屏气凝神,控制着飞控向那个正在朝弟子发火的教导飞过去,飞控的发挥和刚刚一样稳定,贴着教导的头皮“噌”的一下飞过去,教导回过神来时只感觉头上一凉,再然后就是他纷纷扬扬散落的头发和面前弟子疯狂憋笑的脸。
余天梁接着控制飞控往远处飞,司吉月和三个孩子很快也蹲下,在窗户后面嘿嘿笑着,快乐地互相击掌。
教导看起来快要气死了,拿着剑就追上飞控,愤怒地将飞控击落之后却发现上面一点灵力痕迹都没有,气得当众大吼大叫。
林安笑完之后有些后怕,紧张地问司吉月,“老大……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司吉月自信地摇摇头,“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明是谁干的!”
“而且大家都挺讨厌他的。”林璐音又往外悄悄瞧了一眼,补充道。
余天梁有点失落,“就是飞控拿不回来了。”
“下次我师兄再做了小玩意儿,我还带给你玩!”司吉月对余天梁说,于是这孩子很快又高兴起来。
等司吉月上完常识课,回到舟锡山之后,在小院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鲜红身影——李星火回来了。
他依旧金冠束发,穿着那身绛红色的收腰劲装,腰间挂着天罚者的令牌。
李星火正跟沈灼洲一起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聊着什么,见到司吉月回来,他们的谈话就暂时停住,同时看向她。
沈灼洲冲小徒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喝茶。
司吉月搬着凳子在师父身边坐下,沈灼洲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新的杯子,用茶水略微一涮之后,拿起茶壶给司吉月倒茶。
茶水有点烫,司吉月捧着杯子呼呼地吹着水面。沈灼洲含着笑看了会儿小徒弟,很快又站起来对大徒弟说:“星火也饿了吧,今晚咱们在院里一起吃饭吧,还剩下最后一块食谷鹿的肉,咱们今晚烤着吃。”
李星火点点头当作同意,沈灼洲于是揣着手悠哉游哉地去生火做饭。
司吉月的茶终于凉下来,她尝了一口,觉得还行,于是放心大胆地往嘴里倒。
李星火瞥了眼头发扎起来的小孩,架腿而坐,姿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石桌上,懒洋洋地问道:“小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练剑了吗?”
“练了。”司吉月看着李星火,认真点点头,又拿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水。
李星火伸出手捂在她额头上,探了下司吉月的修为,发现她的修为比自己预料中进步还快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沈灼洲和梁茂尘呢?”
“咳!咳……”司吉月呛了一口,目光游移开,颇为心虚地回答道,“师父和师兄,当然也有练剑啊……”
李星火慢慢抱起胳膊,冷笑着看向她,脸上显而易见写满了不信,司吉月脑瓜子飞快运转,搜索着能用来给师父和师兄打掩护的话。
李星火眯着眼睛,额角青筋迸起,他手摸到腰间的黑金长刀上,朝后山怒喝一声:“梁茂尘!”
司吉月慌了,立刻满嘴“师兄师兄”地胡乱叫唤起来,试图唤醒李星火对二师兄的手足之情。
电光火石之间,司吉月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李星火没头没脑地说:“师兄,我见到那把剑了!”
“哪把剑?”李星火果然来了兴趣,在原地站定,不再抽刀继续往前走。
“就是咱们在飞舟上见面的时候见到的那把剑,能吸食人血的那把。”
“妖剑?”李星火也有点意外,他还以为那把剑会被尘封起来,“你在哪里见到的?”
“在裴……”司吉月顿住,“在清虚仙尊的徒弟身边。”
司吉月的停顿不是为了避嫌,是为了保护裴倨的人身安全。
李星火没有计较她的小心思,只是拧着眉沉思,半晌,他咬着牙不爽道:“早知道就不把那把剑交出去了,反而便宜了清虚那家伙!”
他越想越生气,低着头沉思起来。李星火手指摩挲着清晰的下颚线,喃喃道:“干脆抢回来好了……”
司吉月:果然……我就知道!
司吉月看着眼前野心勃勃、简直恨不得把谋权篡位写在脸上的李星火,犹犹豫豫地问:“师兄,我还想问你件事儿……”
“嗯?”李星火回过神来,“什么事?问。”
“就是,”司吉月用两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头顶树叶稀稀疏疏的春秋树,“如果有一个人关系跟你特别好,但是他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就要跟你断绝关系,而且也不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怎么办啊……?”
“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李星火挑了挑眉。
“大概就……”司吉月在树上看到了一只鸟,灰扑扑的一只小麻雀,“……我也说不清楚。”
李星火重新坐下来,随着她的视线往上面看过去,司吉月的比喻没头没脑,他却依旧听懂了,不假思索道:“你真要是这么喜欢,就把他留在你身边。”
“……”司吉月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麻雀落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小麻雀蹦蹦跳跳,用短短的喙啄了两下茶盏,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下一身红衣的李星火,倏然展开翅膀,向着傍晚要落未落的夕阳飞去。
司吉月愁眉锁眼的,此时看着麻雀,下意识道:“飞走了……”
李星火看着她这副沮丧的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骤然起身,一伸手就抓住了刚刚那只麻雀。
他无视了麻雀慌乱嘈杂的“啾啾”叫声,捏着它给司吉月看。
“会飞的就折断翅膀,会走的就打断双腿!”李星火的眼神冷得像刀光,像是在对司吉月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生气,“有什么留不住的?!”
司吉月惊讶地瞪大双眼,被李星火的话震得一惊,怔愣片刻后,她忍不住咧开一个笑,对李星火说:“嗯……我明白了!”
司吉月说完,又严肃地指指麻雀,“但是师兄,我们还是不要折它的翅膀了吧……”
李星火把麻雀一扔,嫌弃道:“想什么呢?我又不喜欢它,我折它翅膀干什么?”
麻雀被放开以后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扇着翅膀,像是骂人一样叽叽喳喳地叫了会儿,然后才彻底飞走。
司吉月看着麻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突然想起什么,兴致冲冲地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来一个希罗果,把它递给李星火,“师兄,这个是给你留的,这个果子……”
李星火接过来,没想太多,直接咬了一口,但是很快就又吐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吃?!”
他皱着眉,一把将这个酸不溜及的果子扔开。
司吉月眼睁睁看着果子飞走,“很好吃”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她沉默片刻后,才生气道:“师兄,我真的很讨厌你!”
李星火:?
希罗果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抛物线,精准地砸到了恰好路过的梁茂尘头上。
梁茂尘“嘶——”了一声,捡起果子愤怒地问:“谁啊?!谁乱扔东西啊?!有没有点素质了?!”
李星火听到声音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扔的,有问题吗?”
梁茂尘动作一滞,脸上的愤怒瞬间消散,讪笑两下:“没问题没问题,大师兄,我先走了哈,我不打扰你……”
他一边说,一边噌噌往后退。
李星火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就来气,上前两步揪住梁茂尘衣领,干脆利落地踢了他一脚,呵斥道:“连钰城都知道主动修炼,好好上进!你这个当师兄的,反倒一点正事儿都不做!”
垄钰城自从回来以后,除了清晨和司吉月在山顶练剑,每天晚上还会多修炼几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被师妹的进阶速度逼出了紧迫感,总之格外刻苦。
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梁茂尘,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一字一顿地说:“我倒要看看五宗大比的时候你能拿个第几回来!”
梁茂尘生无可恋地听着李星火的“恐吓”,心想就出来吃个饭,莫名其妙就被师弟师妹卷到了,好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