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我确实都给他们抛过手绢 枝呦九 4346 汉字|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2章

  诚如随游隼所言, 宴鹤临是个儒将。

  他是受英国公府教导长大的,父亲英国公虽然没有经历过科举,却也是饱读诗书, 家中子弟都沾染了诗书的气息,文质彬彬。

  但他练武是传习于外祖父家。外祖父一家全是武将, 他小时候功课十分忙碌。上午在自家读了诗经, 下午就要去外祖父家里拎大刀。

  后来日子久了,外祖父家的表兄们皆看起来像是蛮子,只他脱下战袍像个文弱书生。

  而无论是武将还是书生, 他长相正气, 看起来都像是为国奔走之人。

  这也让他在姑娘面前得了一份信任——毕竟,如此气息不稳, 说三句话喘一声的弱质书生, 一脸正气的很,又怎么会说谎呢?

  折夕岚也根本没想过将军说谎。他看起来真诚极了,书生的义气,将军的英气, 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天上的月亮, 空中的太阳, 它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她便不曾怀疑。???

  她只是诧异又发愁。

  她说, “将军, 无论她来不来, 如何来,我都只能拒绝。”

  宴鹤临咳嗽一声,缓缓的扶着桌子坐下。

  他方才丢刀弃甲, 身上的盔甲没了, 露出一身常服来。不过手上还是戴着黑色的皮革护腕。

  这让他看起来比文弱书生又多了一分刚毅。

  折夕岚免不得又担心他。他咳嗽了好几声, 而后摆摆手,“无事——只是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曾好罢了。”

  他抬头,便见她目光里的担忧。

  这绝非爱慕之情,却也少从她眼里看见。

  将军方才不是作假,他是真的咳嗽。在崖底的两年,最初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遮挡,于是往外面爬的时候,便难免遭遇风吹雨打。

  久而久之,身体就坏了。身子坏了,他痛苦多日,遗憾多时,两年来,无论是回京前还是回京后,每次咳嗽他都会强行忍住。

  实在是没办法了,喉咙压制不住时,他才咳嗽出声。

  但在这一瞬,他像是得了某种好处,好似咳嗽也不用那般去压着,逼着,而是可以咳嗽出来。

  一念起,咳嗽便再压制不住,他甚至咳的有些放肆。

  折夕岚连忙过去,又是递茶水又是帮着拍背,即便连守在门外的班鸣岐也听见了这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听得起了恻隐之心。

  宴鹤临,京都少年武将们奉为的传奇。

  他十五岁就跟着去了外祖父去了南州战场攻打南番,而彼时自己正因为未婚妻的死而伤心。

  十八岁,宴鹤临班师回朝,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也就是那一年,他被陛下钦点为大将军。

  当年多么得意,如今就有多失意。

  班鸣岐听见这咳嗽声,感慨良多。不过等了会,他又想,咳成这般,无论说什么,表妹都会心生恻隐之心吧。

  表妹看着坚毅,但是心肠其实很软,她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却最容易被感动。

  他叹了一口气,真诚祈祷将军不要再咳嗽了。

  里间,宴鹤临已然躺在了榻上。折夕岚坐在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她用手握着茶杯,感受着茶杯上的温度,然后道:“应当是不烫了。”

  宴鹤临接过茶杯,艰难的喝了一口水。

  而后看着她笑,“姑娘,我是不是……再没有一个将军的模样了?”

  折夕岚盯了他一会,而后摇摇头。

  她沉默的坐在那里,被将军盯得心里有些闷。

  良久道:“将军,你知道我阿娘么?我觉得你很像她。”

  宴鹤临茶杯一歪,差点将手里的杯子砸出去。

  ——他方才是放肆的咳了一会,虚弱的很,但也不至于像女子吧?

  折夕岚笑起来,“不是说你像阿娘的意思。我是说,你们的遭遇,其实都很像。”

  “我听姨母说,阿娘曾经一根鞭子卷过马贼的脑袋,单枪匹马,将落在马贼手里的姨母救了回来。”

  “当年有多灿烈,后来嫁给我爹之后,便开始慢慢的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围绕着家庭琐事,围绕着油盐酱醋,活生生的,将她给逼死了。”

  她茫然道:“我时常想,阿娘若是男子,许是就不同了。”

  “她骑射好,不用困在家里,做我阿爹的妻子,做我和阿姐的母亲,她可以自由自在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将军,我虽然没有见过我阿娘的灿烈,却见过你的璀璨,两年前,我见你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般耀目,熠熠生辉的人呢。”

  “我阿娘嫁人后,便没了光彩。你受伤之后,没了那一层盔甲,一匹烈马,一柄快刀在身上,好似也没了光彩。”

  宴鹤临听得心里一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阿娘。他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紧接着道:“但你不同。”

  “你是男子,你是英国公府被看重的小辈,你是陛下信任的宠臣,你没了战场上的一方天地,却还可以站在朝堂之上,高居庙宇。”

  “将军,人生之路,你比我懂,世子爷也比我懂,我还没勘破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你们却已经可以谋划着朝堂,谋划着高位。”

  “我想,我和阿娘阿姐用尽毕生的力气,都到达不了你们的起点,我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也做不了你们的事情。”

  “将军,我总是在想,我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审视自我上,在审视别人上,如今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你已然平定了南州之乱,战胜了寰州之寇,即便是云州,你也是打赢了大金之后才遭的埋伏。”

  “你的人生已经如此璀璨,耀眼夺目,许是顺风顺水,必有一折,老天爷磨练了你,却没有夺去你的生命。”

  “你还可以重头再来,你依旧是英国公府的少爷,依旧是陛下的宠臣。”

  她认真说,“将军,我见过马贼一刀砍下一个幼童的脑袋,我也见过瘟疫夺去一家又一家的命。”

  “我心疼你从高山上坠落,但也羡慕你即便坠落,也有人抬着轿子,恭恭敬敬的请你坐好,又将你抬上山去。”

  她笑了笑,“将军,我说得残忍一点,便是……每一个士兵都能死,你为什么不能死呢?我想,你上战场之前,应当是做好死去打算的。毕竟,你是将军,却也是人。”

  “是人,就会死,就会失败,就会染上疾病。”

  她目光怔怔,道:“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你很惨,却也不是最惨的。我为你感到痛心,却也无法太感同身受。”

  宴鹤临便捧着茶杯,静静的看她,轻声问,“——我最后一句话,让你不高兴了?”

  折夕岚微微笑起来,还是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你执意于问我像不像将军,实在是没有必要。”

  “将军,你不幸,却也足够幸运。世上比你悲惨的人太多了。”

  “你的惨被人拿出来歌颂,他们的惨……不,是我们这些人的惨,却成了最平常的事。”

  折夕岚看向宴鹤临,“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你还像不像将军这个问题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将军,你下回别问了,我知道你很惨,但我阿娘也挺惨的,阿姐也惨,云州惨的人太多了。”

  她实心实意的道:“你不能做将军了,那你就做宰相,做天下人人称颂的高官。”

  “你这般好,百姓定然会喜欢的。”

  在这一刻,宴鹤临的心柔软得不成话。

  他想,他虽然有装弱惹得她怜惜的意思在,但这也是一个折磨他,让他表面上不在意,但是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总会默默想起的问题。

  他被病痛折磨,也被自己坠落后的痛苦所纠缠。而今天,他的姑娘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安慰他,而是告诉他,他其实并不悲惨。

  被她如此一句句话剖析,他甚至觉得运道是真的好。

  他说,“是啊,我出生便在英国公府,又正好有外祖父教导,五岁开始习兵书,十五岁就可以跟着去打仗,一路好运道,成了人人称颂的将军。”

  宴鹤临温柔的盯着她,笑着道:“诚如你所言,我本来一生只可以做一位将军,而如今,我又能去做高官,做宰相了。”

  他心里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姑娘,若是,我以祖母说的利益聘娶你,你愿意吗?”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张和离书,可以给你银子。”

  折夕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宴鹤临继续柔声道:“鸣岐虽然好,却将人心想的简单。他能信傅履是饱读诗书的人,将来也能信其他人的荒谬之相。你其实嫁给他,也有隐忧。”

  “嫁给我,麻烦虽然多,我却可以先给你一张和离书,你若是觉得麻烦,尽然可以离去。”

  “我家里确实不如南陵侯府一般清净,平和,但是有祖母真心实意相帮,那些也算不得什么。”

  “你就当是……当是做生意,你要给我做掌柜的。我给你工钱,你一年想要多少银子呢?五千两银子够不够?”

  他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的诧异越来越大,便知晓,她从前从未想到过这些。

  折夕岚确实没有想到,谁能想到先要一张和离书呢?

  她甚至还想到了一件事情,“若是有孩子了呢?”

  宴将军其实根本没想过有孩子的事情,他甚至没能想到若是她真答应,他还能拥她入榻。

  男人么,总是有些不能说出来的念头,在那一瞬,他脸色涨红,低头,猛吸了一口气才恢复。

  折夕岚不知缘由,以为他又要咳嗽了,便道:“是不是又咳了?”

  宴鹤临垂头点点脑袋,喃喃道:“是啊——心里有点痒。”

  折夕岚疑惑,“是喉咙痒吧?”

  宴鹤临一愣,耳垂红了红,不自然的挪开目光,“是,我喉咙……有些痒。”

  而后道:“若是你想要孩子……孩子也可以带走。”

  他没忍住问,“若是,若是咱两成婚,那孩子,是我的孩子吧?”???

  折夕岚没好气的道:“自然是的,将军,你想哪里去了。”

  她站起来,坐在炭火边热茶壶,“但我也只是想一想。将军,虽然你开的银子很优渥,但我已然答应了表兄,我不能出尔反尔。”

  她不可否认,一年五千两银子让她可耻的心动了一会。但是心动过后,则是拒绝。

  “我还是喜欢在南陵侯府的日子,即便还没有跟她们相处多久,但我在这里有姨母,大夫人也心地良善。”

  “我之前还答应明蕊阿姐,等她嫁去平州后,便替她看顾好姨母。”

  宴鹤临知晓他一时半会,一次两次,是完全说不动这个倔强又想得实在清楚的姑娘。

  他叹气道:“那我就回去跟祖母说,但能不能劝动她,还要看她自己了。”

  折夕岚点头,“好啊,她来了,我让姨母拒绝便好。”

  宴鹤临便慢吞吞的下床,穿鞋起来,然后一阵头晕眼花,便要摔下地上。

  折夕岚连忙过去扶住,又不敢靠得太近,便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拦住他的腰身。

  这般本是可以离得远的,但是她低估了将军的高大和重量,当他真的倒下的时候,即便他已经体弱多病,却也不是她能撑住的。

  两个人应声而倒,砰的一声,折夕岚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趴在将军的身上,他反而倒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睛,记起自己刚刚落下的时候,他似乎是扶着她转了一个身。

  她赶紧爬起来,却已经晚了。只见门帘打开,班鸣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你们……”

  他拄着拐杖,进了帘子后,拐杖也砰的一声掉了,两只手颤抖的指着两人,一只手指着一个,却又急得说不出话,只能范干巴巴的着急喊,“哎呀呀!哎呀呀!”

  折夕岚那一刻,耳朵里面也仿佛现出了一声:哎呀呀,造孽啊!夭寿哦!

  她叹气一声,爬起来,又去扶起将军,方才那一下砸的可不轻。等把将军扶好后,她又去扶表兄。

  拐杖都没了,不能指望他蹦跶过来。

  捡起拐杖,扶着他坐在将军的对面,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也搬了张椅子过去坐。

  然后,这屋子里面三个人就大眼瞪小眼。

  折夕岚咳了一声,“将军太过虚弱,我便将他扶起来,睡在榻上,许是睡久了,便有些晕,起身的时候要摔下去,我便扶了一把。”

  班鸣岐呆呆的哦了一声,“他睡了你的榻。”

  折夕岚解释,“只是小榻,不是床,平日里你来也坐的,只是将军体弱,我便将小矮桌移走了,让他躺着。”

  班鸣岐苦思冥想,继续呆呆的哦了一句,“你扶他,你怎么还在上面?”

  折夕岚:“将军应当是怕我摔着,便扶了我一把。”

  班鸣岐瞪一眼将军,也不敢问怎么扶的了。

  还能怎么扶——肯定碰着了表妹的身体。

  他现在很后悔。他不该放虎来家里的。以后宴鹤临别想近表妹的身。

  宴鹤临便站起来,起身缓慢,行走慢吞吞,说话吞吞吐吐,道:“姑娘,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吧。”

  而后不待她说话,快步走了。

  他走之后,班鸣岐眼巴巴的看向折夕岚。

  “表妹,他说什么事情啊?”

  折夕岚就长话短说,“就是,他祖母很看重我,要来提亲,我拒绝了。他又说,可以每年给我五千两银子管家工钱,还给我一张和离书,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和离之后,孩子也归我。”

  班鸣岐就气得脸色通红,“他是骗你的!”

  而后看折夕岚面色平静,担忧道:“表妹,你没答应他吧?”

  折夕岚摇摇头,“没有。”

  班鸣岐便郑重的道:“表妹,你放心,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折夕岚笑起来,“好啊。”

  班鸣岐就放心一些,但也没有完全安稳。

  因为……

  除去傅履和随游隼,他还有两个情敌。

  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会竞,他能争得过吗?

  这般想来,其实还是云王世子好一点,至少他规规矩矩,不曾动用什么卑鄙的手段,还被自己坑了一把,怎么看,都是他好一些。

  而宴鹤临如此不讲武德,实在让班鸣岐不耻。

  但他实在是想错了。

  此时,盛长翼的帐篷里,盛槊正在苦口婆心。

  他家世子这般还想抱得美人归,定然是不行的。他道:“您无非就是仗着折姑娘对你亲近一分,仗着您看清她并不喜欢那几个少爷里面的任何一个,仗着她清楚自己想要的之后,并不急于成婚。”

  “可是世子爷——世事无常,您怎么就知晓,她不会在某一刻动心呢?”

  “人家折姑娘还给他们抛过手绢,可您收到过吗?”

  “就跟那些擂台一般,要争,要斗,您总得拿到主家给的入场令牌吧?”

  “统共五个人,其他人都是男人,您在她眼里是什么,好人!”

  盛槊叹气,“好人可不分男女。”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在下午六点左右。

  对不起昂,只有5000字,补昨天的,本来可以多写的,结果我睡过头了,今天没听见闹钟。

  下午六点补上。

  爱你们。感谢在2022-11-26 21:06:53~2022-11-27 12:0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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