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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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曦听到声音时, 只觉得很熟悉,再打开门看见人,小小迷糊了一下, 想了一会, 才认出来这是原主的奶奶李春花。
李春花是旧社会的人, 当年嫁给温名生他爹做大老婆,名下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这里面,李春花生的有两女一儿,儿子是温名生,排行老大, 两个女儿一个嫁得很远,在南方,一个就嫁在迎春镇的八里乡,嫁在八里乡的就是温家小姑。
隔壁三叔是小老婆生的, 小老婆生了一儿一女,还有个姑娘, 也嫁得远。
在眼前的就老大温名生、三叔温名仁, 还有小姑温名花。
小老婆死得早, 温名花家里也没公公婆婆, 养老和照顾李春花起居的事, 就由三叔温名仁和小女儿温名花平摊。
李春花和陆英子不合, 不给温名生养, 只让他出钱出票子,住是不在这边住,就住在隔壁三叔家。
不过虽然李春花和陆英子合不来, 对几个孙子孙女倒是隔代亲, 没因为和亲娘不合就殃及儿女。
所以搞得老温家的孩子也不好办, 夹在中间难做人。
眼下李春花刚从八里乡回来,这还是温明曦穿过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奶奶。
刚回来就冒着火气杀过来,温明曦什么都没问,本着不煽风点火的原则,语气柔和地喊了声“奶奶”,还问她吃了没,要不要来这边吃。
李春花年纪不小,但还算健硕,利落地梳着一头及耳短发,黑中有银,用两个黑色细铁发夹别在耳后。
没有任何修饰,但人很精神。
李春花站在门口,一只手半推着温明曦,一只手扒着门,伸直脖子朝屋里看,“你妈你爸呢?他们在哪里?”
在灶房收拾东西的陆英子和温名生探出头来,知道李春花来了,赶紧堵住灶洞,擦了擦手往堂屋走。
在西屋的温明娇和温明心也闻声过来,走到门口,温明娇灵光一闪,想着李春花最偏疼温明阳,便又跑去中屋找他来。
一见陆英子和温名生进来,李春花就喷着火质问:“你们两公婆咋回事,是不是都当我这个老太婆死了?”
陆英子面露无奈,“妈,你怎么这么说?”
温名生也皱眉,“怎么说这种话,我们巴不得你长命百岁,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你?”
李春花一脸不信地横眉冷目:“我看你们就是这么想,心里哪有我这个老太婆,这么多年,估计每天都嫌我活得太长了!不然怎么四妹要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说!这难道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温明雪听得刺耳,忍不住插嘴道,“奶,你说什么呢!你去小姑家住了这么久,四妹的婚事又是这两天定下来的,我们这不是还没通知你吗,瞧你把话说的,多难听啊,一家人的。”
李春花一听,炸了:“一家人?一家人!你们把我当一家人了吗?我去名花家住,你们就不能去告诉我啊,左右不过走多久?我看你们就是没这个心,你未来亲家公亲家母,知道你家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吗?人家要是知道了,不得赶紧来问候一下?”
“你们今天不是吃饭去了,我这个当奶奶,倒是什么都没份!我这哪里是奶奶,这比外人还不如啊!”
李春花越想越气,觉得这个儿子是白生了,这个儿媳妇,也是看她不顺眼,才会拦着儿子不跟她亲近。
想她当年多不容易,在旧社会当大老婆,多苦的日子啊,家里那个又死得早,小老婆不干活,一家子人就她在拉扯。
好在几个儿女都算争气,比不上多好的,但也不差。
结果可好,娶妻不贤,生生把好日子折腾没了。
四丫的未来婆家是那样的人家,她这个老的却连面都没能露,一想到这里,李春花就伤心啊,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他们当做透明了。
陆英子摊手说:“妈,话不是这样说的,四妹这婚事来得突然,我们也没料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亲家太忙了,也来不及去看你。现在是定下来了,等开春办婚礼,您不就都看见了吗?准女婿就住在农场,总也会来咱家,回头他见着您,还能不喊您一声奶奶?”
李春花本就不待见陆英子,听了这话,只觉得她是轻飘飘的不当回事儿,更加气上心头,忍不住吼她道,“你说的简单,你的心跟我就不是一边的,能替我说话吗?这么多年,有听我的劝吗?有把我当妈吗?”
温明娇和温明阳开门进来,温明阳走到李春花旁边虚扶着劝她,劝她平心静气别气到。
温明娇眼神躲闪,低着脑袋站在温明曦和温明心身后,不太敢看李春花。
但李春花眼神好,见到跟在长孙后进来的温明娇,这张脸太像另一个人,每回见到,李春花都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我的乖孙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投到你妈的肚子里,多好的一个小人儿啊,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明,那么听话,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妈,你现在能跟他们一样享福气,生生都被人折腾没了……”
老温家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想起死去的五弟,倒是温明曦,看着气得七窍生烟的李春花,还有愧疚的温家人,显得十分淡定。
大概是她到底是穿来的,只看重目前的“家人”吧,她冷静地看向李春花,刚刚理清了记忆中的李春花,知道她虽然看不惯陆英子,但待孙子孙女还算好,怎么会知道孙女要结婚,第一反应是生气呢。
而且这次的婚事,她刚回来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一下子就像烧开了水的铁壶一样直冒烟。
思来想去,有必要泼一泼冷水,“都是一个妈生的,奶奶难道觉得我们也倒了八辈子霉才投到温家?”
“既然奶奶觉得我们算有福气,奶奶也疼我们,为什么就抓着五弟的死念叨妈这么多年?”
“都是当过妈的人,您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舐犊情深,妈待我们这么好,要是不好,我们几个哪会有今天?五弟的死,是他跟我们没缘分,是意外,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当妈的怎么会想自己的儿子死?”
“您也生过不少孩子,也有长不大走了的。孩子没了,最痛苦的难道不是当妈的吗?这道理奶奶你肯定懂的!”
温明曦说得温温和和,语气却坚定,逻辑清晰,把一屋子的人都带了进去。
李春花脸色又青又白,“我的儿那是在旧社会没得选!没得吃没得穿,能活下来吗?我们现在是新社会,你妈明明有得选,我的乖孙本来可以健健康康长大的,要不是你妈撇下家不管,满脑子都是钱,浑身腌满铜臭味,又怎么会这样!”
温明娇和同胞哥哥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大开荒,陆英子本就是穿过绿军装的,自然把革命和建设灌入了灵魂,一恢复就投入生产建设中,一刻不停歇。
家里六个孩子,两个大的是自己拉扯大的,温明心和温明曦,跟着小姨陆梅子长大,温明娇和那短命哥哥,则是会走路会说话后就给三婶黄莲枝看顾。
那时黄莲枝在村里的托儿所工作,想着也算是自己人,再加上那时李春花还年轻,这年头的孩子,哪个不是放养长大的?便放大脚步和温名生去搞建设。
谁能料到五弟会就这么没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黄莲枝正巧下工,从供销社回来,听到温家的动静,立刻拐道进门来看热闹。
温明曦扫了黄莲枝一眼,毫不退让:“就是新社会,咱们华国才号召解放妇女,要让妇女都参与劳动,参与建设。奶奶您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人,难道不知道女人关在后宅里,最后会是什么后果吗?不是死鱼眼珠子就是成了怨妇,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上一世温明曦也是参与工作的人,虽说是社畜,但劳动带给人的满足感,别的东西很难比拟。那种自己可以自己做主,有底气不用看人脸色的自在,正是这个时代在倡导的妇女解放,殊途同归罢了……
她上一世虽然是母胎单身狗,但看得多听得多,也知道一个职业妇女在家庭中有多难做。
也看过不少昔日同学,在嫁错人后,那种深陷泥潭却没勇气抽身的心酸,真的会让人眼里没了光。
每回同学聚会,都有人在感慨,自己人生的分界线,好像就是拍婚纱照的时候,那时候多美啊,眼里都是幸福,可结婚后,人生好像就成了抛物线,再也很难拍出那样的照片。
所以无论如何,温明曦都是站在陆英子这边的,她深知她的不易。
她站出来,当然也是为了做给自己这位迷糊三姐看,让她知道姑娘家不止一条路可以走。
温明心没啥主见,三观都是别人塑造的,且以为过去的一切便是人生的所有,要想让她脱离泥潭,还需要剥茧抽丝……虽然要脱胎换骨很难,但她还年轻,温明曦不想看她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黄莲枝在旁边帮腔,“四丫这当了军官太太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连奶奶都敢教训了。”
温明曦冷笑一声,当即就反驳,“我跟奶奶是在说道理,至于三婶,我倒是想问问你,奶奶刚从小姑家里回来,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要结婚的事情?是谁上赶着替我报喜?不知道还以为是秋苗姐要嫁呢。”
黄莲枝被说得面红耳赤,没想到这丫头嘴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利索了。
温明曦不给她顶嘴的时间,又看向李春花,“奶奶你都听见了吧,是谁想挑拨离间,是谁见不得我好?我知道您对妈有意见,但也知道您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想见我不好。”
李春花被说中了心事,多少有点愧疚,儿媳妇看了眼睛疼,但孙女嫁得好,她其实是为她高兴的。
温明曦又说:“您难道想等过几天您孙女婿来了,看我们家这样?明着跟人说我们家里人不合?还是您想让人家烦了,再把婚退了?是想我嫁不出去吗?”
温明曦看出李春花的内疚和动容,又添油加醋道:“妈如果不去上工,单靠在家里种菜养鸡,咱爸养咱这一大家子多大压力?再说了,咱爸可是半个残疾人,您忍心看他为了这个家,早早比您还先白头吗?”
李春花再不疼谁,也不能不疼自己的儿子。
“您在老姐妹中多有脸啊,您那些旧社会一起到现在的老姐妹,都是当过丫鬟挨过打的,哪个有您现在过得好?就那位阿荷婶,前头我看见她背着一筐土豆去赶集呢,大冬天的,一个老人家,这种苦,咱爸咱妈让您吃过吗?”
见差不多了,温明曦又换了个嗔怪的语气:“还有啊,都是喊你奶奶,哪有您这样的,只想着五弟,我们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孙女,您整天这样听别人的话来闹。我们家难得有这样的姻缘,非要生生给破坏了吗?”
这些话听得屋里的人脸上害臊,主要是这些年来,大家都心存愧疚,李春花时不时来闹几句,越老越像个老小孩,不讲理,谁也没想到可以这样跟李春花说话。
李春花听得脸上悻悻,她当然不想破坏孙女的婚事,就是想着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可以不带她,她在旧社会嫁人前当奴才,嫁人后过的日子也跟奴才差不离,哪能想到居然能攀上一个军官,还能当军官他奶奶,这就跟做梦一样。
温明阳也很有耐心地劝她,李春花一时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跟孙子孙女说啥好。
“奶奶吃饭了没,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温明曦给了李春花一个台阶下。
李春花心里委屈,觉得都是因为陆英子,才让她这个好好的家变成这样,怎么可能愿意留下来吃饭,摸着胸口,语带不悦:“我回去吃,看着她,我吃不下,我心里想到我乖孙就闷得慌!”
温明曦语气淡淡,看向黄莲枝,“那三婶快回去做饭吧,奶奶也饿了。”
黄莲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拉着李春花回去了。
人一走,大家都围过去安慰陆英子。
陆英子叹了口气,眼圈泛红,摆摆手道,“吃饭吧,吃饭吧。”这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温明心和温明娇忙着去帮忙端饭菜,温明曦本想过去问问温明雪一些当年的事情,因着五弟的死一说就会触动陆英子和李春花的伤口,所以家里鲜少提及这个话题。
温明雪那时已经是个小大人,多少知道些,但眼下家里人都在,想想还是算了,等以后有时间再问问吧。
饭菜分成两份,一份端到东屋,一份端到中屋。
温明阳进了屋,摆好碗筷,刚坐下来吃饭,张清霞就忍不住开口,“你四妹的嘴可真会说啊,当了军官太太,果然能耐了,所以我说,嫁个有能力的男人,多重要啊,说话都能大声点。”
这话温明阳可不爱听,“四妹刚刚可不大声,人家只是订了婚,还没进门,没有人家韩家,她这话也会说,又不是刚学说话的。”
张清霞想想温明曦以前的样子,可不太信,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奇地问,“你五弟是怎么回事儿?他走的时候,你也不小了,应该能记事了吧?”
从嫁到这个家,还没听他提过他五弟,只知道这个五叔夭折了。
温明阳皱着眉,“这些话出了这屋子,出去就别说了,都是家事,又是长辈的事,咱们小辈的,听了就听了,别乱嚼舌根。”
张清霞讪讪,觑着丈夫的脸也知道这事可能不简单,“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听到了随口问一问,这不是怕回头不清楚,反而在他们面前乱说话坏事吗。”
温明阳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别提这茬就没事儿,说了准没好事,嫌咱这家太安宁了不是?”
温明阳只知道温明曦嫁得好,隔壁那个处处爱跟人比,心眼比针还小的三婶大概不会就此罢休,就怕温明曦的婚事受影响,但好在四妹也没有以前好欺负了,就凭今天这事儿,就办得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漂亮,倒是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张清霞悻悻不说话,转而开始问今天中午去韩家吃饭的事情。
*
李春花这一闹,吃晚饭的时候,家里气氛明显闷了不少。
除了温明曦。
夜里睡得依旧香甜,没想到来这个世界后,上一世偶尔失眠,不过午夜睡不着的毛病倒是自愈了。
第二天,温明曦依旧要上工,临近过年,最近下生产大队下得勤,但活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清闲的。
办公大院的人下工越来越早,温明曦下午去镇上送生产资料,送完了也不用回农场,直接就可以回家。
但她还是拐道去了趟镇机关办公所,但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招工启示。
没办法,这年代都是包分配,工作难找,更别说这些有空余职位能贴出来招工的了。
劳动市场的繁荣,得到改开后才有。
但这样一来,想为三姐找份工作的路,就变得艰难了。
总不能让她再熬个七八年吧,到时候魂都熬没了。
而且温明曦也有私心,希望温明心挣脱开林保实时,没有他的孩子,这才能分得清清楚楚,从此没有半点干系。
可惜这时候避孕套不普及,不然温明曦真想买一打回去给家里人挨个发。
叹了口气,温明曦转道去供销社买了斤油炸花生米,一斤要九毛。
花生在这个时代算奢侈品,但毕竟是优质蛋白,兜里又有点小钱,温明曦只稍稍一犹豫就买了。
把东西拎回家,臭蛋臭丫和温明娇,果然像看宝贝一样看她。
时间还早,几个人在炕上吃着花生米,今天也是个好天,吃着吃着,心情都美美的。
美中不足的是,温明娇进来在她耳边说,林保实来了。
温明娇和温明曦登时如临大敌,看着屋里的温明心和温明雪,磕着花生米小声商量,“到哪儿了?”
温明娇说,“快到村口了。”
两人眼神交汇。
温明曦立刻拉着温明心去东屋,温明娇也跟着出来,温明雪在炕上看着孩子,纳闷地问,“你们神神秘秘的,去哪儿呢?”
“我们去帮妈的忙。”温明娇回头道。
然后一转身,就将门栓别上,心想可不能让大姐出来,家里会爆炸的。
*
林保实心底是不想来的,既然敢跑,就别回来啊。
但是家里有个女人,日子确实方便得多,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服,还有人替他伺候一家老小。
这几天他做饭,妹妹做饭,那味道真的比不上温明心的手艺。
还有家里换洗的衣服,积攒了几天,就等着她回去洗呢。
家里乱做一锅粥,也是林父看不下去了,才打发他来把温明心接回去,说是虽然娶错了人,但这两年,温家二老也没少向家里补贴,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嫌弃她,让她赶紧回去。
再说了,听说温明曦嫁了个当兵的,还没摸着底,也不好闹得太难看,回头得罪人。
做人,得能屈能伸,这是林保实的处世哲学。
走到温家门口,林保实把梳得油亮的头发拨了拨,弄乱,这才进去,今天他还挑了件不怎么新的衣服,就是拿准温明心会心疼他。
温明娇在东屋拉着温明心,温明曦和温明阳在门口等着,不让林保实进去。
林保实笑眯眯的,又是大舅子又是四妹地喊,瞥见温名生在灶房开间做木箱子,又喊了声爸,一脸虔诚地表示自己是来恕罪的,求求让他渐渐温明心。
温明心和温名生耳根子都软,一个扯着温明娇走出来,一个拉着林保实,就在门口开始教训。
林保实低着头,很有诚意地听岳父大人的训斥,好像真的很讲道理懂礼貌一样,像极了结婚前的他。
温明心心也软,听着看着,早就原谅得差不多了,想想以前,林保实何曾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啊,她也知足了。
温明曦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想让温明心就此放下,真的很难。
陆英子说外面冷,让大家到东屋说话,一群人往东屋走,西屋的温明雪听见动静,走到窗边一看,居然是林保实,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想开门去找他算账。
结果倒好,门关上了。
“谁关的门,给我打开!”
林保实说的那些话,温明曦可一点听不下去,不外乎就是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自己是一时恼怒,觉得这么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替温明曦感到可惜云云……说得情真意切,温明曦直在心里翻白眼。
趁着大家在说话没注意,温明曦偷偷溜出东屋,跑到西屋把门栓打开,温明雪柳眉横竖冲了出来,温明曦连忙摆手说,“不是我关的。”
然后还很上道得指了指东屋,“就在东屋呢,喏,全都在。”还给温明雪递了一把扫帚。
温明雪回头吩咐臭蛋看着妹妹,脚步飞快地就跑到东屋。
温明曦站在屋檐下偷乐。
很快屋里就传来乱成一团的声音,还有温明雪的打骂声,“我打死你这个孙子!”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欺负我们家明心温柔善良是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净欺负老实人!”
“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瘸,我就不信温!”
“蹭蹭蹭”地,林保实从屋里跑了出来,温明雪追着他满院子跑,温家其他人随后跟了出来。
满院子的白雪被踩得比芝麻脸还难看,林保实病急乱投医,又跑出了院子。
结果好死不死,差点被门口的军用吉普撞上。
好在韩羡骁开得慢,本来也准备停下,没造成任何伤亡。
林保实惊魂未定的,扶着车前盖喘气。
温明雪心里也怕,但还是气,骂骂咧咧的,“奶奶的,撞死你最好!你看阎王都看不下去,得吓吓你,把胆吓破了就老实了。”
韩羡骁本来脾气就一般,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降下车窗,冷着脸问了句,“你谁啊?你TM出门不用看路啊?”
陆英子上前说,“这是老三家的。”
又朝林保实说,“这是老四的对象。”
韩羡骁这才又端详了林保实一眼,但也没给好脸色,只收了收冷脸,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下车绕过车头,到林保实跟前,给他递了根烟,“抱歉,没想到会有人,吓到了吧。”
倒是林保实,登时换了个谄媚的笑脸,他只知道老四谈的对象是个当兵的,怎么能想到是这样的当兵的?
这能开车的,会是普通兵吗?
登时就觉得自己今天没白来,来对了!
当即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烟,笑道,“没事没事,是我出来没看路。这能开车的,脾气大点,不正常?正常!既然是连襟,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我是明心的丈夫,林保实,今天来接她回家。托句大的,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夫一声哥。”
韩羡骁靠在车前盖上,挑眉看向温明曦,痞里痞气的。
别人都以为是小年轻在互诉爱意,温明雪回头悄悄跟温明娇说,这年头搞对象,真直接。
温明曦却是看明白了,他在嘲笑林保实呢。
这人,真是够味儿。
韩羡骁确实是在嘲笑林保实,还没见过这么谄媚的“兄弟”。
*
最后温明心自然是愿意跟林保实回去了。
为了不让刚才的悲剧发生,温名生和陆英子把温明雪和几个小的撵在外头,不让他们进去东屋。
只留着两个当事人在屋里说教,说是为了给他们留点面子。
“三姐真的就这么回去啊?”温明娇嘟囔着,不太开心地问。
“不然呢?老三这回,知道回来,就已经是烧高香,千里长征迈出第一步了。”温明雪说。
“那你刚刚还打他?我还以为你不让三姐回去呢!”温明娇又问。
“怎么?要回去就不能打?他就是该打,不打一顿我不痛快,瞧着吧,以后老三还得回来!这人小肚鸡肠,嫉妒心又强,笑面虎,日子还有的磨!我早说了老三眼光不行,又傻又好骗,不摔个大跟头,是不会长记性的。”
温明雪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比家里谁都看得明白这事儿,温明曦在心中叹气,想了想,自己虽然做了点什么,但觉得还是不够多。
和大姐商量了一会儿,两姐妹进屋,郑重其事地跟林保实道,“让老三回去可以,但我们家有一个条件。”
林保实看着站在温明曦身后的韩羡骁,很通情达理地跟温明雪说,“大姐您说。”
“我们商量过了,得让老三出去工作,不然这一身手艺白学了。”
“行啊!”林保实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大姐您说,找什么好呢?”
温明雪看看温明曦,温明曦说,“就做回老本行吧,三姐懂缝纫,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纺织厂裁缝店要人的……”
林保实又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心里却在想,以为找工作就跟路边捡石块一样简单呢,能找着再说。
不得不说,温明曦确实也有这烦恼,但总不能因为有阻碍就不前行吧,她偏不信了!温明心这么好的人儿,会找不到出路。
*
“你想给你三姐找工作?”
韩羡骁这一趟是直接送完韩望江和许爱卿过来的,还得去还车,所以没跟温明曦在屋里多逗留,两小情侣跟真的似的,走到门口。
温明曦点头,“是啊,她纺织厂的工作让给了家里的二姑子,要是没工作,得整天在家里受罪,我舍不得。”她也没瞒着韩羡骁。
韩羡骁是人精中的人精,想想林保实那样,在家里确实受罪,便道,“成,回头我也打听打听。”
没再多说,跟她走到吉普车边,打开门,从后车座拿出一个小木箱,递给她。
温明曦一时间愣住,看着崭新的小木箱,问,“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
温明曦很不好意思地接过,韩羡骁搭着她的肩膀,“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又说,“进去借口水喝,我口渴。”
温明曦没领他去东屋,而是去了西屋,将小木箱放在炕上,拿来热水壶,指着桌上的搪瓷杯子,说:“小心烫。”
韩羡骁环视了一圈这间不算大的闺房,很简单,就一个炕,一个木衣橱,而后转身走到炕边,坐下,整个人特别自在。
看着盆里摆着的三个搪瓷缸子,问:“哪个是你的?”
温明曦没想太多,指了指中间哪个白底蓝边牡丹花的,“喏,中间那个。”
韩羡骁拿起中间的搪瓷杯,倒了一杯水,拿起来就一顿喝。
看来是真渴。
不过看他拿自己被子闷头喝水的样子,温明曦心里不由有些异样的知觉,总归就是跟用一双筷子互相喂饭一样不好意思。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明曦晃了晃自己的浆糊脑袋,红着耳根偏过头去看那个小木箱。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打开衣橱,一通翻,在最下面找到她要找的东西,转过身时,正好撞见韩羡骁移开视线。
温明曦尴尬地扯了个笑脸,就当做没发现他在看自己一样,走到他身边。
“喏,我也有东西给你。”温明曦把一条灰色围脖递到韩羡骁跟前。
温明心手巧,在温家这几日也没闲着,就给两个小外甥打了个毛衣,温明曦闲来没事也跟着学,“本来是想学织毛衣的,但是学不会,这个比较简单,比不上毛领,但应该也挺暖和的。”
韩羡骁拿搪瓷缸子的手一顿,第一次觉得,有个媳妇也挺好。
韩羡骁直勾勾看着她,哑着声音道,“我觉得比毛领好。”
怎么可能比毛领好?
温明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去摸那个小木箱,他这个人表达情绪直接,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生怕下一秒,脑子里就会想些不该想的画面。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温明曦问。
韩羡骁已经换了个姿势,悠然自得地坐在炕上,懒懒地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昨天他送韩望江和陆英子去省会城市坐火车,没去县城里,夜里就在团部招待所住了一夜。
早上起来时,经过供销社,想着这些年存了不少票子,他基本很少买东西,今天倒是动了逛供销社的兴致,进去买了些小玩意,都是姑娘家喜欢的,温明曦肯定也喜欢。
温明曦很惊喜地打开木箱子,嘴里嗔怪道,“你买就买了,拿个布袋子装就好,干嘛还买个木箱子。”
责怪是责怪,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
韩羡骁笑道,“买就买了,以后也能装东西。”
温明曦打开木箱子,扒拉着先粗略看了一遍,没想到都是她的东西,本来还以为他会买给温家人。
心里甜滋滋的,觉得他这样虽然该嫌弃一句,但其实挺上道的,比如她现在,心里就暗自美着。
大概是因为参军,箱子里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是几盒雪花膏,这用量,用来擦身体都足够。
温明曦看他,言不由衷问:“你嫌我脸糙啊?”
韩羡骁勾勾唇角,“你皮肤好,该保护好。”
温明曦“嘁”了一声,又接着翻,下面是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袄,厚厚实实的,她没想到他会给她买这东西。
温明曦笑眯眯的,嘴贱道,“这穿上去,走在街上,别人不用问都知道咱俩是一对,多像战友啊。”
韩羡骁接话道,“要的就是这作用,借你吉言,希望早日成真。”
温明曦:“……”
温明曦把军大衣放到一边,这件军大衣已经占了八成空间,再往下看,居然是一条满是花朵的红地头巾。
这也太喜庆了……吧,温明曦上辈子只有小学文艺汇演在舞台扭秧歌时,用过这玩意儿。
她把头巾拎起来,抓了两个角在脑袋上比了比,皮笑肉不笑的:“真好看!我奶奶一定喜欢。”
谁知道韩羡骁居然很得意,“好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温明曦无语地看他,喜欢你大爷。
韩羡骁还在继续,“供销社的售货员说这件卖得最好。你得和那件军大衣一起穿,我们部队家属院的嫂子,都是这么绑的。”
温明曦:我谢谢您了!
作者有话说:
温明曦微笑:您想得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