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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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羡骁因为会的多, 这次救灾,分担的任务也多,开车、挖土、修理, 啥事都干, 身上脸上沾的都是油污, 头发都变长了,胡子拉碴的。
韩羡骁没有在家里洗澡,到楼下大浴室,有人提了一塑料桶的汽油进来,一群大男人挨个拿着毛巾沾汽油, 也不敢倒着用。
这年代没有专用的油污清洁剂,肥皂和洗衣粉洗不掉这种污渍,只会越洗越脏,都是用汽油去油污。
但是用汽油洗, 相当于是一颗定时炸弹,稍稍不慎就会起火, 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都是媳妇儿和孩子, 一商议, 扎堆到楼下来了。
一窝人围在大浴室里洗, 洗手擦脸洗衣服, 一群大老爷们, 都光着膀子进进出出, 没有遇到火星的危险。
洗完澡,韩羡骁穿着一件海军条纹短袖,拿着棉毛巾一边走一边擦头发, 回到家里, 就看见小鱼儿这只小馋猫哒哒哒跑过来跟他说, “妈妈在煎饼!”
小鱼儿眼里泛着光,又哒哒哒跑回去,温明曦在阳台煎,把门半关着,小鱼儿哒哒哒在屋里跑来跑去,扒着门缝看,小鼻子用力吸,“好香啊!”
都要流口水了。
见韩羡骁走过来,小鱼儿指了指外面,韩羡骁一把把她抱起来,就看见妈妈在煎饼,饼上滋滋冒油。
小鱼儿吧唧着小嘴,小舌头舔舔嘴唇,又深深吸了两口,两只手捏在胸前,一脸陶醉,“香香!”
好像已经吃到嘴里一样。
韩羡骁好笑地捏捏她的小鼻子,“狗鼻子。”
小鱼儿喜欢狗狗,听不懂,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话,抗议道,“爸爸狗鼻子!”
韩羡骁挑挑眉,把她放到地上,自己开了门,一座山一样堵住阳台门,小鱼儿只能在他的长腿间扒着缝隙往外看,可怜兮兮地喊着,“妈妈!妈妈!”
温明曦叹了口气,瞪了韩羡骁一眼,“别老欺负你女儿。”
韩羡骁摸摸鼻子,“不是你不让她出来阳台捣乱把门关的吗?”他挡住她有什么问题?
温明曦:“……”
今天韩羡骁回来,晚餐比较丰盛,但温明曦主要还是在食堂打的菜,在阳台煎了他爱吃的油饼,还有家里剩下的饺子。
把饭菜都端上桌,小鱼儿还不会好好坐着,得大人抱着,坐在温明曦怀里。
小鱼儿吃饭跟她爸一个样,吃什么都香,吃得也快。
温明曦让她自己吃,一张小嘴,把油饼吃得很吃力,使劲往嘴里塞,吃完油饼,又抓着饺子开始吃。
嘴巴周围,油滋滋一圈。
温明曦只给她一小块油饼和半个饺子,吃完小鱼儿还要吃,被温明曦说:“不行哦,不能只吃这些,不健康,你要来吃饭了。”
“要吃!”
温明曦拿出剩下的半个饺子,“那吃完这半个,就得吃饭了,行不行?”
小鱼儿这才满足地点头。
吃完饭,小鱼儿浑身像在泥里滚过的一样,肉嘟嘟的脸上还沾着米粒,韩羡骁拿了热毛巾来替她擦爪子和擦脸。
忙活完,温明曦拿了衣服去洗澡,韩羡骁抱着女儿哄睡,但小鱼儿今天高兴,现在还兴奋着。
韩羡骁抱着她飞上飞下,又是举高高又是玩飞机,温明曦在卫生间里净听到小鱼儿的笑声了。
费了老大力气,韩羡骁才想起,娃娃是越玩越兴奋的,登时不愿意跟小鱼儿玩了。
翻箱倒柜找了本书,开始给女儿念书,小鱼儿坐在爸爸身上,听得好困,爸爸讲故事一点不好玩!
小鱼儿眼皮开始耷拉,爸爸身上跟火炉一样,也没有妈妈好,要不是爸爸给她扇风,她才不要被爸爸抱着。
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出来,小鱼儿立刻说,“妈妈,我今晚可以睡地板吗?好热好热哦,咱们家不关门好不好。”
韩羡骁拿葵扇敲了一下小鱼儿的小脑袋,“睡什么地板,开什么门。”
小鱼儿郁闷的鼓起腮帮子,爸爸怎么出卖她了呢?
“不行,地板睡了对身体不好。”温明曦走过来,“你要是这么怕热,今晚把你的小床推到阳台边一点,我们家两个窗户,不用跟别人一样开门。”
小鱼儿在韩羡骁身上扭了扭,特别开心,原来爸爸没骗她。
爸爸跟她说这么跟妈妈说,妈妈就会同意她去阳台边上睡了。
太好了,她明天可以跟小伙伴说,她今晚也睡阳台边了,一定很凉爽吧!
韩羡骁帮小鱼儿挪动小木床,当初这张床是韩羡骁自己做的,还做了小滚轮,所以挪动起来很方便。
小鱼儿也老神在在地在一边手搭着床头,她在帮爸爸出力呢。
温明曦笑着摇头,至少她自己小时候肯定不是这样,这女儿真是像足了她爹,但明明跟她相处的时间更多。
基因,就是很神奇啊。
父女俩还在僵持着,小鱼儿觉得这不够阳台边,爸爸却不推了,最后两人双双看向温明曦。
温明曦把女儿抱到小床里,又推了一点,指着窗外,“你看,等会儿灯关了,小鱼儿就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天上的星星陪你睡觉好不好?”
小鱼儿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点头说好呀好呀,又嚷嚷着要让温明曦关灯。
韩羡骁顺着她,走过去把灯拉了,屋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小鱼儿一手抓着妈妈的手,一边眨着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真的有好多星星诶!
小鱼儿每天都有很多话跟妈妈说,“妈妈,我什么时候能跟虎妞姐姐一样戴红领巾呀?”托儿所什么都没有,小鱼儿想跟虎妞一样背小书包,戴红领巾,好威风!
“等我们鱼儿再长高一点,再懂事一点,能数数,就可以了。”
小鱼儿觉得自己很懂事了,“那我要怎么才能长高?”
“每天再多吃点饭。”
小鱼儿点点头,觉得这没问题,“那我要怎么才会数数呀?”
“改天就来教小鱼儿数数好不好。”
听上去好像很难,小鱼儿现在只会数一二三,因为捉迷藏都是倒数三二一的,“那我学不好,就不能上小学吗?”
“当然不是了,小鱼儿多练练就会了。”
黑暗里妈妈的声音很轻柔,小鱼儿觉得应该不难,耷拉着眼皮交代,“那妈妈你要多练练我哦。”
温明曦笑了,摸摸她的小肉脸,说,“好~”
玩累了,小鱼儿很快就睡着了,还打着小鼾。
温明曦取了薄毯,盖住胸前到膝盖下的位置,还往腋下掖了掖,手轻轻在她胸前拍着。
忽然,黑暗中有个火炉一样的身躯从身后抱住她。
温明曦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轻声呵斥,“刚睡呢。”这要是醒了怎么办?
韩羡骁没理会她的讨价还价,沉声哑着嗓子,嘴角勾着,“你不如先练练我?我很久没练了。”
夏天温明曦穿得少,手不规矩地一把罩住,“老子想死你了,你练练看我生疏没。”
温明曦被他的话烫得浑身都红了,幸好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温明曦不肯去床上,觉得声响太大。
韩羡骁托着她,把她抱到窗边坐着,火急火燎的两个人。
甫一拥抱的时候,两人俱都发出一声喟叹。
在静谧和唇瓣的啧砸中感受阔别已久的贴合。
窗外就是学校的校道,虽然这里是二楼,且背后拉着窗帘,但温明曦还是害怕被人瞧出端倪。
她双手收紧环住他的脖子,快一个月没见,他仿佛又精壮了,后背劲瘦,让她平添一股惧意和羞赧。
温明曦犹豫了一下,将他搂得更紧。
韩羡骁舔过她的耳垂,惩罚似的轻咬,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
温明曦以为他不喜欢,然而不过两息时间,双手已经被人反剪到身后。
顷刻间反客为主,地动山摇。
夏夜闷闷,屋外有蝉鸣,屋内呼吸轻急交织,窗户边的窗帘不知何时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霜白的月光打到她雪白的肩上。
男人眼前一晃,眼神暗了又暗。
月光打到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温明曦咬着唇,一只手掐着他的健硕的肩膀在忍耐,一边替他擦掉胸膛上正顺着他流畅的线条滑落的汗珠。
忽然,小床上的人儿“咿呀”了两声,翻了个身,温明曦两只手都狠狠掐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就怕被小鱼儿看到一丁点不该看的。
韩羡骁停下,可她因为紧张,下意识不断收紧的动作让他暗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没事儿,没事儿的。”韩羡骁嘴唇擦着她的脸安抚她。
什么叫没事儿,在温明曦眼里这就是大事儿。
屏住呼吸,两人齐齐看着小鱼儿,看到她只是翻了个身后,齐齐松了口气。
这窗户是不能待了,温明曦打死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小鱼儿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韩羡骁意兴刚起,焉能就此作罢,把她抱到门边沙发上,哑着嗓子跟她说:“这里可谁都看不到了。”
他捧起她的脸,浅尝辄止,她有所回应,互相品尝着,放开,贴着额头感受交织的呼吸,还有彼此的脉搏。
他又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夜,是跟着天上的月亮一起过的。
*
第二天,小鱼儿从小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她昨晚明明睡在阳台边,怎么小床又回到爸爸妈妈的床边了。
小鱼儿憋着嘴,不满地开始咿咿呀呀地喊,有起床气。
温明曦踢了踢韩羡骁,这人把她折腾到天快亮,这会儿她真的没精力起来带娃。
韩羡骁一翻身就坐起来,给媳妇儿盖了被子,把小鱼儿从小床里提到床上。
“妈妈,妈妈。”小鱼儿要找妈妈。
韩羡骁箍着她不让她去打扰媳妇儿,“你妈她,她。”
韩羡骁摸摸鼻头,“她今天罢工。”
“什么是罢工?”小鱼儿问。
韩羡骁把小鱼儿扛在肩头,拍拍她的小屁股,下了床,“废话那么多。”
“这么久没见你爹,你妈今天把你让给我了,今天我来带。”韩羡骁替女儿拿来小衣服,开始给她穿。
小鱼儿权衡了一下,虽然她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但是跟爸爸出去,爸爸总会给她买好多东西啊。
那今天,她就先不要妈妈了,等回家了再要妈妈!
韩羡骁利索地替女儿洗漱,自己也洗漱完,抱着小鱼儿,出门遛娃了。
门哐当关上,温明曦翻了个身,呼呼睡去,她太累了。
日子很快又回到正轨,但日子到了九月,华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一时间,华国陷入一阵悲痛气息中,全国各地都在举办追悼会,到处都是佩戴黑纱的人,多数人足足佩戴了一个多月。
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商店紧闭。
全国到处都有追悼会的分会场,有的分会场会播放都城的灵堂实况广播。
追悼会现场不乏痛苦之人。
因为小鱼儿是自己带的,所以温明曦去追悼会,便也带着她去。
现场黑压压的都是人,还有人在哭,小鱼儿不敢说话。
等被妈妈抱着走出来,小鱼儿才叽叽喳喳又开始说话。
小鱼儿贴贴妈妈的脸,妈妈眼睛也红红的,虽然没哭,但小鱼儿知道妈妈很伤心,她长这么大,都没见妈妈哭过呢,妈妈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所以妈妈一定很伤心,“妈妈,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呀?”
温明曦吸吸鼻子,说,“有个很受人尊敬的爷爷去世了,大家都喜欢他。”
小鱼儿明白了,这么多人都在哭,说明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妈妈。”小鱼儿又搂着温明曦的脖子在她脸上贴贴,“你以后去世了,我也会哭的,我会哭得最大声,我最喜欢你了。”
温明曦“噗”地一下笑了,真是童言无忌。
翻过十月,华国的上空又被另一种气氛笼罩,不知是官方,到处都是对未来的猜测、不安,还有对时局的担忧。
温明曦每天都开着收音机,关注时事,但作为一个小老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要心里知道这艘大船会越驶越稳就好了。
温明娇现在在军区通讯部工作,偶尔轮班放假,就会越过大半个金城,跑到军事工程学院来。
小鱼儿最喜欢家里来客人了,每次有人来,她都能有好多好吃的。
小姨来她最喜欢。
小姨会带她出去兜圈,偷偷吃妈妈不让她吃的东西,热热的时候,冰棍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冒着烟呢,小姨说那是白气。
小鱼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温明娇一来,小鱼儿立刻哒哒哒自己跑到门边,她现在已经会穿鞋了,妈妈给她买的塑料小凉鞋。
“小姨,我们今天去哪里啊?”小鱼儿一边和妈妈摆摆手,一边毫不留恋地走向温明娇。
温明曦看了在笑,这小丫头真是一板一眼的,再过两年,出门估计得拎个包了。
温明娇把小鱼儿抱在怀里,去了趟供销社,先给外甥女买了虾酥和糖果,然后围着供销社的柜台转。
她想买点东西给安卫国,看来看去,不知道买什么好,记起他喜欢喝酒,但不爱喝白酒。
想来想去,温明娇买了个空瓶,让售货员打瓶米酿酒。
“手快点,别打少了。”温明娇在一旁看着,都说紧打酒慢打油,少给一点也不能答应。
售货员每天都被人瞪大眼睛盯着量筒,早就习惯了,“得嘞,放心吧,我这老手艺,快十年了。”
温明娇接过酒瓶,堵住塞子,和售货员借了条布擦擦瓶子。
售货员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调侃她,“小姑娘,要去送对象的吧?”
温明曦笑了,露出一对小酒窝,红着脸说是。
售货员很热情,“成,那我再送你个袋子。”
小鱼儿啃着冰糖葫芦在一旁看着,嘿嘿地笑,她知道什么是对象,爸爸是妈妈的对象,妈妈是爸爸的对象,她现在还是小朋友,所以没有对象。
温明娇难得在小鱼儿面前没了个大人样。
因为给小鱼儿买了太多零嘴,要吃完了再回去,温明娇特意和她兜远路溜圈。
走到国营饭店对街时,温明娇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牵着小鱼儿的手拉住她,站在原地。
她看见安卫国和黎文静进去了,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应该是她住院那会儿认识的她能猜出来。
可怎么熟成这样了?
刚刚,她还看见安卫国要进去前,搂着黎文静的肩膀,但不过一会儿,踏进门后,就放了下来。
温明娇此时此刻,头顶冒的火气就跟三伏天的太阳一样。
“好你个安卫国!”她深深吸了口气,拉着小鱼儿风风火火地回家属宿舍了。
“小姨姨,怎么了,怎么走这么快呀。”小鱼儿说,她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呢,回去被妈妈看到不好的。
温明娇闻言,直接蹲下来把她抱起来,继续疾步走回去。
走到家门口,连鞋都没拖,买了一堆吃的用的,放在墙边,急忙忙跟温明曦说:“姐,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走了一步,又退回,把刚打的酒也放下,“这酒给姐夫喝。”
温明曦看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直觉不对劲,“这怎么了。”
小鱼儿摇头,她也不知道呢。
不过妈妈好像没注意到她在吃冰糖葫芦诶!
温明曦不放心,把手里的小鱼儿塞给韩羡骁抱着,“你看着她,我跟过去。”
拿过外套披在身上,“别让她吃太多糖葫芦。”
小鱼儿一阵心虚。
韩羡骁在后面喊她,“你生的女儿你不要了?”
温明曦穿好鞋站起来,回头看他,“你也有份。”
小鱼儿鹦鹉学舌,舔了一下糖衣,砸吧着嘴抬头跟爸爸说,“你也有份。”
看温明曦走远了,韩羡骁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跟她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