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错(1 / 1)

上京春 李竹喧 4117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30章 不错

  我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元承晚满脑子都不住地回想着这句意有所指的调侃。

  心中又羞又怕, 难耐地探出手,覆到裴时行正不断轻揉的大掌上。

  他的确停了动作。

  却又在下一刻坏心地握着她的手,一同覆上去。

  与手下作怪不同的, 是耳边传来的他的轻声解释。

  原来自那颤声娇能柔嫩肌骨,亦能助孕之初起, 便将眼下的情状做了注定。

  只是那时她身骨康健, 并无此症,亦无任何征兆。

  故而裴时行当时也并未说出来。

  他不必平白无故说出那般带了狎昵意味的话语,徒惹她将此事挂在心头,终日忧虑。

  “狸狸莫怕,这都是正常的。”

  他半坐卧在床头, 耳后落下的吻同他的话音一样轻柔迷幻。

  元承晚的确因他的揉弄缓解不少, 美目失神地半阖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恍若一个梦。

  一个在漫天漫目的红纱帐中, 被遮掩起来的旖旎梦境。

  她缓过了那阵疼痛, 可他的手却不停。

  女子另一只手死死攀住裴时行的臂膀,她遍身俱是方才在睡梦中散出的冷汗, 甚至在交襟处还多了些其他。

  此刻俱都湿哒哒黏在身上, 同玉面上紧咬的红唇一般。

  令人难以忍受。

  “裴……”

  他故意在她耳心里嘘声, 惊的她蓦然止了话音。

  而后冠冕堂皇道:“众人都睡下了, 狸狸若出声将外间守夜的人喊进来了可怎么办?”

  她的神智本就在今夜的险境里被磋磨过一番, 脆弱又惊惶。

  眼下又在裴时行的掌中吃尽苦头。

  仿佛又出了一身汗。

  泪眼盈盈的女子颊边黏了发丝,却无力去拨开,只觉自己被他完全掌控在手。

  无论是神智还是其他。

  于是她只能在这不可测的冷热里交织沉浮, 被迫将最后一丝神智泯灭。

  整个人都好似自一片水光里捞出, 绚丽又脆弱, 被无边夜色晕染出朦胧的绮艳。

  偏偏他所有的话音都带着夏夜潮而湿的热气灌进耳心, 清晰无比:

  “冲任血旺,脾胃气壮,又兼了颤声娇的功效,如眼下这般足而浓,都是正常的。”

  “此乃生化之源旺也,狸狸不必害怕。”

  可她怎能不害怕呢?

  新月似一弯娥眉,盈盈注视着世间有情人,辉辉有光,却沉默地划过大半星夜良宵。

  帐中的两道人影被月色照出隐约轮廓。

  衫轻羞指现,持缝合欢扇。

  可元承晚侧目,望着细纱帐壁上映出一团交织的浓影,当真要哭出声来。

  但此间情状便是更加压抑,令她紧紧咬住口唇,不敢泄露一丝声响。

  她手下更用力地拽紧了裴时行的墨发,另一只手也由抚变作扯。

  “好了,可以了,本宫不要你……”她挺腰半晌,终究失却力气,无力地仰靠回去。

  甚至顾不得拽拢住襟怀,只口中哭诉道:“不要你,不要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裴时行终于抬起头松开唇齿。

  男子眼尾泛红,俯盯着她,沉沉咽了下去。

  他就是这样的,卑鄙无耻,乘人之危。

  她也不能说不要他。

  长公主又无辜地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至翌日,恢复了往日从容高贵之态的长公主延请了御医入府,又亲自把脉诊过,得她一句“此乃常事,殿下不必担忧”。

  方才放下心头羞怕。

  可她绝然不可能因此放下对裴时行的恼怒。

  他仗着自己数月以来比她多读了几本医书,便敢趁她昨夜忧惶无主之时,蓄意欺瞒蒙骗。

  说甚此物乃是自无定性,会随着她的饮食气性而变。

  若如长公主这般受了惊吓,有肝经血热抑或郁怒之气积压,便会损了孩儿。

  故而须得观其色,尝其味。

  唯有浓白光彩者方可放心。

  又顺着话意说,既是要尝,眼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昨夜亦是昏了头脑,惊惧之下,竟当真应允。

  于是府中众人又发现殿下对驸马变了态度。

  裴驸马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殿下的眼中钉,每一寸言行举止都令她实打实地看不过眼。

  尤其是此刻,驸马不过举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甚至以他世家教养出来的极佳礼容,饮茶时修长指节有力亦适力,落盏无声。

  喉间亦未曾发出不雅的“咕嘟”吞咽声。

  但殿下还是渐渐变了神色,美目之中,怒意逐渐积聚,而后熊熊燃起,洞亮似火。

  裴时行几乎可以自她的琥珀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清晰倒影。

  可是滴水之恩,复当涌泉相报,他乖顺地受下了恩人的怒目。

  而后同她说起了另一桩事。

  寄望为自己继续稳坐驸马宝座多添些筹码:

  “殿下,昨夜街上的事已查出些眉目了。”

  说起这般事体,他的眉目褪去方才的轻艳,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安康坊中浚仪桥、前横街处生了动乱,路隘人稠,游人如贯鱼,被困人潮中出不得。据刑部今日统计,共十三人被踏死。”

  浚仪桥正是她们昨夜所在之地。

  元承晚终于还是听到了这般消息,心头有后怕,亦有惋痛之意。

  “那最开始急奔过市,而后亮刀行凶的那灰衣男子可有查清,背后追他的人又是谁?”

  “这正是奇诡之处。那身短的灰衣男子不见了踪影,许是乘乱窜逃,官府尚在搜寻其人踪迹。”

  “追他那伙人是暂住在安康坊甜水桥下脚店的商队,说是昨夜巡视时望见那贼人自他们的车队里窃财,这才会去追。”

  当真这般巧合么?元承晚轻敛起眉目。

  但奇诡的显然不止这一处。

  “裴时行,”她的话音也变得轻缈,似是要在下一刻诉出什么荒诞又离奇的话语来。

  “昨夜那些作宣阗打扮的人,大约并不是宣阗人。”

  裴时行难得一怔,缓缓抬眸与她对视,语气慎重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昨夜曾对着一个歹人说了句宣阗语。

  “那是一句极其粗鄙的辱骂之辞,可他背对着我,竟毫无反应。”

  哪怕人处于下意识,出于非能自控的反应,在异乡他国乍听得一女子口中吐出自己的家乡语言,且还是这么一句冒犯的辱骂。

  对方的反应都不该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更何况,他们并非陌路之上擦肩而过的无关之人。

  却是蓄意针对她,预备要来取她性命的歹徒。

  但却完全未受这句话激怒。

  “还有就是,”她喉咙轻轻吞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最后那个拖着刀自巷曲里冒出来的男人,我同他有过对视。”

  “他的眼瞳是黑的,同你一样的黑。”

  他二人此刻一左一右坐在美人榻上,中间隔了个小几,尚且保持方才的对视之姿。

  裴时行观她剔透眸色,知晓了她的意思。

  宣阗人的面貌生与周人相异,高鼻深目,瞳色各异,若当真是宣阗人,应也会有黑眸,只是极少。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该是如自己眼前这位小公主一般的浅淡流金。

  裴时行察觉出她眸中的惧意未散,起身绕至她身旁,复将小公主抱坐在怀中。

  又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继续追问:“殿下可否再说一遍那句宣阗语?”

  元承晚听话照做,飞快地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音精准,裴时行通晓宣阗语,知这句的确是侮辱意味浓厚,恶意极其强烈的粗鄙辱骂。

  但他能听懂,那也是因了前年下道巡察南姚州时停驻两月,在当地所学。

  南姚地处大周边陲,同宣阗国甚至有部分接壤,宣阗话语音复杂生僻,与大周雅音相去甚远,读来佶屈聱牙,故而并无多少周人通晓。

  饶是他亦费了好大功夫,花去两月方才学会。

  “殿下通晓宣阗语?”裴时行饶有兴味地垂眸望她。

  元承晚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她只会这一句,单这一句还是因去年玉京楼新来了个宣阗小郎,自他那里学会的。

  那小郎生有一对湛澈若海的蓝眸,鬓发蜷曲泛棕,连歌喉亦如同被宣阗神话中信仰的海神弇兹亲吻过,迷离又空灵。

  他是少时便被人卖到大周的,后来年岁越长,一张面孔也越发昳丽,便被牙人一路介绍来了上京,而后又被选入玉京楼。

  这宣阗小郎酒酣气壮之时,曾多次同元承晚叙起他的故乡,话中有怀恋亦有不甘。

  可每次论及将他卖掉的父母,便变换一副面孔,痛加斥责。

  每每话毕,必然伴随这一句以母语道出的,令她耳熟的辱骂。

  回忆起这般风流人物,元承晚仍是忍不住怀念。

  他如今已不在玉京楼了。

  自己去年便将他的文契划去,也算除了贱籍。

  不知这人是否实现了他曾多次夸口的理想,当真周游天下去了。

  可裴时行并不能知晓长公主此刻心内怀念,他抵着元承晚乌黑茸茸的发顶,在一室寂静中等了许久。

  最终等来一片沉默。

  可这沉默亦算作回答,所有真相尽在不言之中。

  看来这背后内情是个被长公主认为不可告人,至少是不可告他的东西。

  裴时行垂眸细思。

  记性过人的裴御史在几息之后,颇为默契地于脑海的某个黑角落里刮出了这位小郎的影子。

  “呵。”

  仿佛是自昨夜开始,他心里就生了一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郁气。

  且还要时不时叛逆一回,逆涌上他的嗓子眼儿。

  元承晚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冷笑的第几声了。

  “贵主当真是多情。”他酸溜溜地刺她。

  再琢磨片刻,酸中又多了一味委屈:“连那人随口骂出的一句话你都能记的这般清楚。”

  偏偏就是记不住他的叮嘱。

  元承晚只作未闻。

  她甚至不愿作态哄哄他,这般冷淡姿态惹的裴时行胸腔中酸涩的醋意更加汹涌。

  男人咬着牙,将生了青虚的下巴在她发顶恨恨地扎过一道。

  元承晚被他困在怀中,简直像足了一个任人揉搓的布偶娃娃,被裴时行蹭的偏颈躲避,坐都坐不稳。

  她终于寻着机会,伸出手把在他劲实的小臂上。

  试图转移过这个带了火星的话题:

  “那昨夜那些异族打扮的人抓到没有,剩下的三个皇城卫呢,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夜护侍她们的皇城卫在对岸被冲散开。

  及至后来,仅剩的四个近身护卫她们的皇城卫中,也有一人因伤重不治。

  他们大多是方才及冠的年轻儿郎,在短短几个时辰前还是温热的、活生生的人,甚至有一人在同她不经意对视时,还不好意思地露了个笑。

  长公主记得,那个羞涩的小侍卫笑容极明亮,甚至还看到他长了颗尖尖的虎牙。

  可是几个时辰之后,这群人遍身血肉模糊,生死难辨。

  裴时行亦是叹出口气:“并未。那三人尚在昏迷之中。”

  元承晚便就此沉默下去。

  支出的网架也粘不尽庭中蝉声,嘲哳鸣声透入新绿窗纱,湮入殿中膨牙三弯腿月牙桌上置放的铜青冰鉴冒出的丝丝凉气中。

  纵此间相拥的一对男女是岑寂的,却终究因蝉声而在殿中充斥了无尽燥意。

  天正七年夏七月,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季节。

  裴时行安静地拥了她片刻,终于开口道:“狸狸,我欲入宫,将你方才的怀疑告知陛下。

  “昨夜陛下传符封闭了京中九大城门,但这门亦不能封太久,若多得这一线索,搜寻贼子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你说可好?”

  元承晚自是无甚异议。

  昨夜恰好是新任宣阗王初次朝觐之夜,可偏偏同夜,城中便有了宣阗打扮的贼人行凶。

  且还是知晓她们的身份,目的明晰地有备而来。

  这动乱自然有可能是因了宣阗国中内乱未肃,有夺位失败的另一股势力故意行凶,意在破坏两国邦交。

  可若是另有旁人也想到了这一层,神不知鬼不觉地设下这么一场戏。

  将一切都推到宣阗人身上,自己双手干干净净地作壁上观。

  亦是未可知。

  “你预备何时入宫?”她偏头回望向裴时行。

  “今日午后便入。”

  “那你同本宫一同启程好了。”

  裴时行自然不欲让她再劳动,她如今月份渐大,又兼昨夜受了惊吓,甚至奔徙过一段不少的距离。

  正该是卧床修养之时,哪里就需要她亲自入宫。

  元承晚安静地听完他的阻拦之辞,只淡淡笑过:“君臣之道罢了。”

  这话说的似乎意有所指。

  甚至带了些不似她平日随和性子的锋芒。

  裴时行闻言一怔。

  二人用过哺食便一同乘车入了宫,裴时行去立政殿寻了元承绎,她则在宫人延引下去了皇嫂住处。

  千秋殿内陈设古朴幽意,并不漆金缀玉为饰。

  檐下鸾铃鸣音清脆,竹帘高高卷起,偶然打在沉香檐柱上,梭梭作响。

  元承晚端坐在外殿,葱根般的玉指不住把玩着手中天青色釉瓷杯盏。

  釉色若疏雨洗过的晴空,烟水与薄雾轻笼其上,明净无匹。

  倒是像极了谢韫温婉静美,不染俗世一纤尘的性子。

  可她并不打算入口。

  只安静地垂眸等候。

  她尚有许多话想问问皇嫂,亦有些疑虑要待谢韫为她解惑。

  半刻后,女官唱声起,长公主缓缓抬眸,定望住珠帘后渐渐清晰的婀娜身影。

  正是午睡方起的谢韫,此刻正由宫人搀扶,一步步朝她缓缓行来。

  她看起来恢复的极好,面色粉中带润,目光莹亮。

  不似昨晚,神色惶惶,连一张小脸也惨白似纸。

  尚未待她张口,谢韫赶在她之前率先说道:“狸狸,皇嫂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缕乱恐风来,衫轻羞指现。故穿双眼针,持扇缝合欢。(《七夕穿针》)

  描写古代七夕习俗的一首诗~

  裴时行今日人设是冷笑男,他的一些理论出自《胎产心法》清代阎纯玺(诚斋)撰。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有需要的宝宝可以回看。文案应该也快了,主要这篇文真的不长,我也写不了多长,把想讲的故事讲完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