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术下意识地捏紧袖子,手心因紧张而略微有些汗湿,她向后退几步,躲到慕离身后。
无垢。白术在心中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补全。
眼前的男子白衣青袍,头戴斗笠,手执的权杖顶端缀了九朵铜花,从左手换到右手时,佩环叮当作响。
魔君无垢,在翊泽的梦里化作一名僧人,白术忽然想起,最初在四相城碰上无垢,他便是一副出家人的打扮,只是那时他不似现在这般心无杂念,眼底的戾气浓如稠墨。
被白术寻求了庇护,慕离顿时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她本就气这叫无垢的和尚不问来由便将自己的式神打碎,眼下更是对他意见颇大,连带着口气都不友好起来:“你是哪儿来的野和尚?”
无垢听闻,收起权杖,合掌道:“女施主,贫僧法号无垢,受戒于天竺雷音一寺,并非施主口中所说的野和尚。”
慕离皱眉,待要言语,白术已攥紧她的衣袖,用力扯了扯,“师姐,我们走吧。”
“怎么了?”慕离见白术手指有些发颤,便伸手握住,将白术冰凉的指尖放在掌心捂了捂,“你在怕什么?”
白术摇摇头,不说话。
“你莫拦我,他无缘无故弄坏我式神,我自然要同他好好理论。”
“不要了,师姐。”白术低着头,“不要了……我们走吧。”
察觉到白术的异样,慕离定定看她一会,妥协道:“好,我们走。”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算是便宜这臭和尚了。”
白术此时心里一团乱麻,她在扶桑观呆太久竟是将正事忘了!她进入翊泽梦境原本的目的就是将他带出来,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翊泽的梦,如何解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下翊泽记忆残缺,白术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他恢复记忆。
未曾想先将无垢等来了。
魔君无垢,同他们困在一处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不过看情况……白术偷偷觑一眼僧侣扮相的无垢:他好像也不记得进入梦境之前发生的事了。
只那一眼,无垢凌厉的眼神陡然同白术对上,下一刻,无垢手中的青铜法杖横至二人身前,杖底击地,发出沉闷的回声,阵阵尘埃随之扬起。
“女施主。”无垢鞠一躬,“还请将东西留下。”
慕离已是怒极,柳眉倒竖道:“让开!”
无垢依旧不卑不亢,“还请将东西留下。”
“我叫你让开。”
彼时道路两侧的镇民皆一脸惊恐地打量着对峙的两人,原本热闹的街道渐渐安静,只余那失子母亲的哭声,听入耳中,分外凄凉。
伴着凄婉的背景,白术开口,“不知小师傅说的,是什么东西?”
“二位女施主自然清楚,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请速速还回去好。”
慕离看着他,接着将眼神往那位母亲身上兜一圈,复又定定与无垢对视着,并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正是方才她集了魂魄的那只。
慕离摇摇手中瓶,“这个?”
“不错,望施主能交予贫僧。”
“好。”慕离一收手,“你来拿便是。”
无垢似是没料到眼前的红衣女子这般好说话,愣了愣,道:“如此,多谢了。”说罢收了法杖,伸手来取。
在他指尖快要碰到瓷瓶时,慕离冷笑一声,袖中刷地飞出两道红绫,一道缠住无垢右腕,另一道则夺下了他的法杖。
慕离:“想从我手上抢东西,你还嫩……”
无垢一声未坑,右手反握,一道大力顿时被传于红绫,两股力量交错间,红绫应声而断,碎成漫天飞舞的红雨。
“慕离师姐!”白术急着上前,却被慕离出手止住,后者牵引着仅剩的一根红绫,试图夺走无垢手中的权杖。
无垢将法杖重重跺在地面,砸出一个微陷的小坑。又是一阵尘土扬过,对峙着的两人有短暂的僵持,眼看那单薄的红绸将再度碎裂,慕离足尖轻点飞至半空,借着力道挥开长袖。
从慕离袖中一连射丨出十几发铜针,方向、力道皆不相同,气势汹汹地向无垢袭去,无垢被迫退身而挡,青袖一卷,将铜针卷落数枚,冷不防还是有一枚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嗯……”无垢眉头微皱,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丨吟。
被铜针扎中的地方渗出点点血珠,那块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黑色。无垢捏住铜针的尾部,试图将它□□。
慕离将红绸一节一节收入袖中,道:“蝎尾针没在皮肤里,三日毒发。一旦被拔出,当即毙命。”
无垢听闻,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怎么样?难受吗?”
无垢闭着眼睛:“起先微痒,而后剧痒,而后刺痛,皮肤灼热如火烧,女施主此毒,叫人甚是难受。”
慕离“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和尚,说话一板一眼的,真没劲,我就是把你毒死了,也没什么感觉。”
无垢又念声“阿弥陀佛”,抬眼道:“女施主胜之不武,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非也。和尚你半路截人,蛮不讲理,我暗中飞毒,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慕离飞毒,实乃下策,打的是激怒无垢,或者逼他问自己要解药的主意。
然而同无垢僵持片刻,对方仍是站在原地,对自己说的话分毫回应也没有,慕离心中憋了一股气没地方撒,愈发添堵,凝神想了一会,忽然摆摆手,又伸进袖中作找寻状,“罢了罢了,我这儿有解药,你要不要?”
无垢抬眼看向她,不发一言。
只见慕离自袖中又取出只白瓷瓶子,同之前收魂魄的那只混在一起,左右手各托一只,问无垢道:“左边是你原先要的东西,右边是解药,只能挑一样,你得想好,要哪一个?”说罢撇了撇嘴,“劝你还是要解药救救你自己吧,蝎尾之毒,除了我的解药世上再无可解……”
“左边。”无垢说。
慕离噎着嗓子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许是因为此时毒素已开始蔓延,无垢的脊背微微拱起,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然而他还是朝着慕离合掌沉声,“望女施主切勿食言。”
白瓷瓶自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无垢伸手接住,将瓶子转了两下后,摇头:“里面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是你需要的东西。”慕离冷冷道,“看样子蝎尾毒在你身上游走的速度较常人要快上许多,如果没有解药,也许今晚你就会毒发身亡。”
“女施主说,‘我想要的东西\'同‘解药\',二者选一,我选择了前者,施主何故给我后者?”
“臭和尚,你别不识好歹!”
无垢向前走几步,有些艰难地将瓷瓶递过来,他的手腕上套了一串念珠,泛着温润的色泽,唯有日积月累的捻摩,才可将珠子摩擦得这般光润。
慕离就没见过脾气这样倔的,一时拿他不知怎么办好,又见解药被他完好无损地递回来,一气之下将解药夺了便往地上一掼。
瓷瓶触地,只裂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漏出一点白色的细小粉末,慕离随手从指尖褪下一枚戒指,“啪”一声将瓷瓶击得粉碎。
接着,慕离把左手里捏的瓶子摔过去,“给你。”
“多谢施主。”无垢苍白的唇边浮出一抹微笑,他蹒跚着步子,行至那名孩童的身旁。
方才的争执,把镇上的居民吓了个干净,只余孩子的母亲,死守着骨肉的尸身不愿离开,见无垢过来,以为他要取自己姓名,干脆闭上了眼睛,岁月已将她的身体蚕食,面容是与年龄不符的憔悴与沧桑,如今的丧子之痛更是让她失魂落魄,再无活意。
无垢轻声道:“施主莫怕。”说着将瓶塞拔开,淡白色的魂魄飘荡出来,无垢两指作拈,口中念咒,将孩子的魂魄渡回他的身体。
冰冷的尸身渐渐有了温度,孩子的睫毛动了动,接着睁开眼,粘了泥土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搂住妇人的脖子道:“阿娘,你怎么哭了?”
妇人叫眼前变故惊得失语,捧着孩子的脸仔细查看,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最后抱了孩子的头埋进自己胸口,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
“娘……”
“儿,我的儿,快,快来谢谢这位神仙哥哥。哎?人呢?”
二人身前空空如也,原本立在此处的僧人消失无踪。
白术同慕离在一旁看得真切,无垢隐去自己身形,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想要挪开步伐,却周身都在颤抖,脸、唇,到指尖,皆毫无血色。
“毒发了。”
慕离话音未落,男人已“噗通”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