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与剑
“来,我问你答,多情自古空余恨,下一句是什么?”
大上午的,瞎子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问道。
薛三当即笑着答道:
“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瞎子点点头,道:“又一个被猪带偏了的。”
“额……”
“是好梦由来最易醒。”
“没听说过,不对,你是在骂我笨得跟一头猪一样?”薛三明白了过来。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又觉得这茶水不是太舒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放了下来,天儿热了,还是来点凉爽的最好,看来待会儿得去找阿铭要点儿冰块。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都有很多的自由,在这个自由的限度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如果超出了这个限度,就不能被允许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实相当于把我们几个都给连带坑了。”
“我是被阿力给坑了,那憨货没给我把话说全,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知道还是怎么滴,不是也在看我风向么?”
“对啊。”瞎子理所当然道。
“既然是看我风向,你还好意思现在说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驱和坑货的区别在哪里么?其实都是走在一条路的最前面的那个人,这条路最后走通了,就叫先驱,走堵死了,就叫坑货。
所以,你是坑货。”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这儿来讨点儿经费,你非得给我埋汰一顿是吧?”
“闲着也是闲着。”瞎子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四娘走了进来。
今日的四娘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头戴凤钗,风华绝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顿,随即释然一笑。
薛三一开始没反应出来,待得四娘坐下后,薛三刚准备说话,却忽然惊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刚送来的账簿,一边打开一边点头。
“怎么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这么成的。”
“那你………罢了罢了,我不问了,千人千条路,我问下去说不得又得给我坑了进去,四娘,这份单子你给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这些作坊,一些装备我需要让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帮人是他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也会单独设计一些专门的器具去装备他们,而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备推广性的,一来是推广价值不大,二来,是推广不起。
“行,放这儿吧,我下午批了让人送你那儿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们聊。”
薛三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瞎子随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摇摇头,道:
“真想恭喜我,那还不如现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现在有没有我的针头快。”
每次晋升完后,就会有一种很想找个人打一架的冲动。
瞎子苦笑道:
“打不过啊。”
“没趣。”
“今日的单子,我送来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没做什么耽搁直接离开了。
四娘飞速地看完手头这本账册,披红后将其丢在了一边,微微活动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对主上说的话,
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个男子。
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觉的脸上泛红。
这真的是心里话,
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偏偏,她是一个女人。
既然是个女人,你总会有需求,你想去找个人试着相处,找个人试着谈情,试着说爱,无论是走精神上的还是带点上的,你总得有一个对象。
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给她是个男子的感觉。
哪怕她不爱主上,不是男女之爱,但她没得选。
这算不算是爱?
四娘也不清楚。
只不过,主上在听了自己昨晚的话后,先是让自己用手,再是让自己用脚,最后更是让自己用嘴,一连三次。
等到自己起身时,主上还在大睡。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四娘并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时,看见他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待得翻阅起第二个账簿,
四娘的目光马上冷了下来,
蘸着红色颜料的鹅毛笔在一块区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这个圈,意味着,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些脏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们还会再次长出来。
瞎子说,
人洗了澡,身子还是会脏,难不成因为这样就永远不再洗澡了?
主上说他想去乾国江南转转,散散心,
其实四娘心里也是想去的,
兜兜转转,从燕国最西边到晋国最东边,变化的,是风景,不变的,是红帐子里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乾国江南,才能寻觅到真正的青楼精致。
只是可惜,
现在手头上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好,想出去逛逛,总得等到雪海关一切步入正轨才行。
同时,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样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四娘叹了口气,
又拿起第三本账簿。
……
“师傅,这里就是雪海关了,你看看,他们在大兴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对着自己徒弟就是一记毛栗子。
小和尚捂着自己的光头脑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说过多读书,却不要尽信书。”
“但这里明明………”
“大兴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这里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脸上却无颓废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间佛,可理解为希望。
“但世人皆苦,这般驱使劳役,岂能………”
空缘和尚闻言当即又打算来一记毛栗子,但见自己徒儿还捂着脑袋,只得屈膝下压,对着徒儿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师傅抬什么杠,若是世人都修佛礼佛,谁种地给我们吃?谁去造佛堂?谁去塑佛像?
佛门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个‘清’字,其实也就不那么苦了,反倒是一种情调。”
“师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众生皆为佛,又哪里有统一佛?”
“师傅,我说不过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边游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儿,分明是蛮族的帐篷,再看看那一头山脚下,可都是野人奴隶。
这位平野伯,注定是一位杀气腾腾的主儿,待会儿进去后,你再口出狂言,别以为人家会觉得你年纪小可爱不与你一般见识。”
“师傅,徒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这里没庙啊?”
“咱们来了,庙就来了。”
“可是这度牒是楚国衙门发的啊,咱们是楚国衙门认定的僧侣,拿着楚国衙门发的度牒到燕人跟头来,师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侣,来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还不快去?”
“师傅,你真的好不要脸啊。”
“给为师去!”
空缘和尚一脚踹过去。
……
“师傅。”
“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徒儿问过了,那边的衙役说,伯爵府这儿,倒是收咱们这些神棍哩。”
“神棍你个头,神棍你个头!”
一连俩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脑壳上肉眼可见红了两块。
“师傅,他们是这般说的哩。”
“可有斋饭?”
“管吃喝哩,还有住所哩。”
“在哪儿?”
“在城里一处叫庙台的地方。”
“走着。”
“可他们喊咱们神棍哩。”
“可师傅我饿哩!”
空缘和尚领着小和尚入了雪海关,入城门时倒是没遭受什么阻拦,等进去后,闻着四周铺面上传来的香味,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的五脏庙都开始了念经。
只是那处叫做庙台的衙门靠着北门,所以他们师徒二人还有一段路要走。
这时,
前面有一群孩子列队跑过,人数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练功服,脚下也是着一样的靴子。
领头的,是一名校尉,身着甲胄,领着这群孩子在跑。
见到这一幕,空缘和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这群孩子从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过去。
“师傅,我饿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点去吃斋饭。
空缘和尚则咂咂嘴,道:
“这倒是稀奇,刚刚过去的八百个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啥哩?”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煞气。”
“傻里傻气?”
“砰!”
又是一记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气,煞气!祖先有灵,后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护后人,本是阴阳伦理之纲。”
“这有啥好奇怪的师傅,谁没个先人啊。”
“这不同,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学学,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这点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这时,旁边有一个推着板车的力夫从这里经过,对这和尚笑道:“刚那群孩子,是学社里义堂的,早先时候,都是孤儿出身,被咱们伯爵府收养了,后来有战兵战死了,因为无后,就将抚恤银子捐给了学堂,从孤儿里选一个孩子出来改姓过继。
你说他们是孤儿嘛,确实没爹没娘的,但家里,可都是供奉着牌位的。”
空缘和尚闻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们这俩和尚,是去庙台的吧?”力夫问道。
“正是。”
“也就只能去庙台了,在咱们雪海关其他地儿,你们都混不到饭吃,咱们雪海关,不养闲人,想当闲人,就没饭吃。
伯爵府准许咱们烧纸,准许咱们祭奠,但不准咱们养和尚道士之流出来办事儿,逮着一个就抓进去一个,说是什么,叫破除封建迷信。”
“师傅,封建迷信是什么意思啊?”了凡和尚问自己师傅。
“屁东西都不是。”
空缘和尚对那位力夫双手合什行礼: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还得去前街送货去,喏,庙台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领着自己徒弟继续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庙台。
庙台门口没人看守,这门,也很小,牌匾也很小,两侧,一侧是猪肉铺子一侧是羊肉馆子,可都比这个庙台阔气多了。
等师徒二人进去后,发现内门里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一个文吏,正在那儿打着呵欠。
见到有人来了,再一看他们师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开自己面前的册子,拿起毛笔,问道:
“姓名、籍贯、曾去过哪里,细细说来,不得有误。”
“贫僧空缘,这是贫僧徒弟了凡,贫僧是乾人,在乾国出家,后入楚国,获得度牒,这里便是。”
文吏伸手接过老和尚递送过来的度牒,瞥了两眼,也没真的当回事儿,又还给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几段经文来听听,不得含糊其辞,大点儿声。”
空缘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开始背诵经文,字正腔圆,不带丝毫阻滞,同时,听着他念出来的经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复下来,在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听了一会儿,文吏有些意犹未尽地抬起手,道:
“停,可以了,这两份牌子你们收着,进去,里头院子里,正门是开课舍,左拐间是食舍,右拐间是宿舍,里头自有人重新安排你们。”
“多谢施主。”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带着徒弟进去了,师徒二人没做犹豫,先左拐进了食舍,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婆姨在里头忙活,见俩和尚来了,一个婆姨喊道:
“只剩下馒头了。”
“馒头挺好。”空缘说道。
“馒头很好。”了凡说道。
六个馒头送上来,已经凉了,但就着热水,俩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后,俩和尚刚准备出门,就看见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士走了进来,指着二人道:
“你们就是新来的吧,走,去里头,开课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讲佛?”空缘和尚问道。
方外之门,以儒释道三家为主,余下还有更多,但不管哪门哪派,为了宣传自己的门教,其内的大德者总是免不了要四处开课宣扬理念以期广收门徒的。
“呵呵。”这军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别磨蹭。”
师徒二人没敢耽搁,径直去了,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还有穿着各种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听着。
讲课的,不是什么道德高僧,而是一个盲人。
这个盲人看起来挺年轻,闭着眼,说话却极有条理,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空缘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俩蒲团坐了下来,
这位盲人讲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经文,却又和佛道两家脱离不了干系,甚至,你还能从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门教的影子;
明明杂糅了这么多,听起来却丝毫不显得杂乱累赘,脉络清晰旁征博引之下,本能地让你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听着听着,
了凡和尚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
空缘却皱眉越来越深,
他当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却像是毫无所觉,继续在如痴如醉。
“阿弥陀佛。”
空缘和尚低声吟诵了一声佛号,随即手掐佛印,直接点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这才惊醒过来,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被自己师傅掐的地方,现在当真是疼得紧。
“师傅?”
“走!”
空缘和尚马上拽起自己的徒儿,向外走去。
而此时,
原本正在讲课的瞎子,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空缘和尚带着自己徒弟走出庙台大门时,坐在内门里的那个文吏见着了,也没阻拦,只是道:
“出了这门,再进来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师傅,我们不走!”
了凡和尚马上拉住自己师傅。
“呵。”
空缘老和尚却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学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从头到脚都得被他给吞了,还用得着肚皮去吃饭?”
言罢,
空缘和尚强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庙台。
庙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汤馆二楼,坐着今儿个起床晚了所以跑出来到这里喝汤的郑伯爷,在郑伯爷身侧,则坐着阿铭。
“哟,这倒是奇了怪了,进了瞎子嘴里,竟然还能再自己跑出来。”
郑伯爷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指着下面说道。
阿铭也向外看了一眼,道:“兴许,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这不是废话么,没点道行哪能出来。不过倒是可惜了,你说,总弄一些滥竽充数的,似乎也不太行,有点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这种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
“主上,属下下去将他们拦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人还在城里,哟,抬头看过来了,在看你呢阿铭,我说,你刚刚是不是对他们露出了杀意?”
楼下街面上,那个老和尚抬头看向二楼。
阿铭则回答道:
“属下担心是刺客。”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真正的强者,他们可能在两军对垒时作用不大,依旧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个人实力的超绝,是能够起到奇效的。
比如剑圣刺杀老司徒,雪海关前斩杀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剑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军全体戒备。
昔日沙拓阙石是战死在侯府门外,但如果他能婉转点,专门去对郡主进行刺杀,那郡主以后想出门可就得认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郑伯爷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沙拓阙石的棺材,才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去舔剑圣。
千军万马,你得有,但身边的王牌顶尖战力,你也不能缺,否则人家来一出“荆轲刺秦王”,你去哪里哭去?
靖南侯为何这般可怕?
因为他不仅仅有千军万马,他个人实力更是击败过剑圣,这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
“师傅,你在看什么呀?”
“唉,看来,这雪海关,为师是来错了。”
“那咱们就走呗,师傅,反正咱们也吃饱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说着,
空缘老和尚当即牵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这家羊肉汤馆。
和尚来吃羊肉,当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缘和尚不为所动,牵着徒弟的手径直上二楼。
但他们刚入得二楼台阶,还没看清楚二楼布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张弩箭对准。
都是军中制式的弩箭,这般近的距离之下,杀伤力自然无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当即被吓得哆嗦起来,他到底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
空缘老和尚倒是洒脱自然,不见惧色。
郑凡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喊道:
“怎么着,和尚也要上来开开荤?”
空缘和尚则双手合什,开口道:
“贫僧是来向施主辞行的。”
郑凡丢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条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才来就要走,岂不是说明本伯招待不周?”
了凡小和尚眼睛当即瞪大,这是平野伯!
空缘和尚则俯身行礼道:
“原以为伯爷这里是一方净土,谁成想,伯爷心中早有沟壑,于这方外之外再起围栏。”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郑凡将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来,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义上其实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见到帝王将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世俗约束之下,但偏偏这位平野伯却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饭么,没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缘和尚闻言,赞叹道:
“贫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马上学着自己师傅的模样双手合什一本正经道:
“小僧受教。”
这时,瞎子也从庙台那里结束了课程走了过来,见到瞎子也来了,郑凡这才放心地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这群护卫退下。
不管怎么样,这里到底是雪海关,有阿铭和瞎子守护在自己跟前,这和尚就算是什么隐世高手,想要击杀自己,难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缘和尚看见瞎子,开口道:
“敢问施主,是佛还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说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说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缘和尚感觉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礼。
当即道:
“贫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这些话,寻常时候自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大师开坛讲课,往往听一整天才能听到一两句机锋,这些机锋可是有大用处的,按照师傅的说法,就是以后能否混得好的斋饭好的住宿讨得达官显贵的认同,就得靠这些机锋。
谁成想,这雪海关里的人,似乎机锋当真是信手拈来,快背下来,快记在心里,以后得靠它们吃饭呢。
其实机锋这东西,在后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兑上一成的佛理的边,批量生产起来,真的不难。
而且,谁说的话往往比“话”本身,更有影响力。
郑伯爷如今是燕皇亲封平野伯,雪海关总兵,至少在这雪海关地界上,也算是触摸到了放个屁都是禅机的门槛了。
郑凡对着俩和尚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了凡和尚见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师傅。
空缘和尚则道: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刀兵迫你开荤戒,那你就吃吧。”
“阿弥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开始吃。
郑凡默默地抽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根卷烟,给瞎子递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时,却见这空缘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烟?”
“烟草虽伤身,但能提神。”
时下烟草这东西在东方还没完全流行,毕竟服散之风正当道,也不是没人使用烟草,但大部分都是当作药材来用,民间则一直流传着烟草点燃了可以去除污秽之说。
翻译成现代化就是百姓们认为烟草点燃了可以消毒杀菌,让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够益寿延年。
这和尚能知道烟草伤身,意味着确实是个行家,记得靖南侯见自己抽烟时就说过这个对武者体魄有害,因为靖南侯自幼淬炼身体自然懂得其中门道。
不过,这对于郑凡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他又不是做苦行僧来着,再者,上辈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两包烟不够,这辈子抽得少了,反而还一直在强身健体修行,还有啥想不开的?
老和尚接过烟,学着郑凡和瞎子的姿势,将其咬在嘴里。
郑凡用火折子点烟,然后将火折子递给瞎子,瞎子自己点了后再去帮老和尚点。
老和尚忙起身,客气道:
“有劳施主了。”
三个男人,都点了烟。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显然,以前就算是没抽过卷烟,但也绝对尝试过烟草。
“老和尚,你都说这东西伤身了,怎么还用?”
老和尚则回答道:
“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早日腐朽,贫僧也就能早日飞升极乐了。”
“倒真是看得开。”
“让伯爷见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烟,没说话。
“老和尚,为何来我雪海关?”
“贫僧之前以为,这里将是一座净土。”
“呵呵,半年前这里还尸骸枕藉,何谓净土?”
“死的人确实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对贫僧而言,自然就是净土了。”
“啧。”
郑凡笑了起来,
然后吩咐道:
“来,给这小师傅再上一壶酒。”
了凡小和尚闻言,咬着羊腿抬头看向自己师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罪的。”
“嗯,师傅。”
等酒上来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坛上的塞子,对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再放下酒坛。
“啊!”
随即,
继续啃起了羊腿;
瞧这模样,酒量绝对很好。
“伯爷,贫僧知晓您是打算做什么。”
“哦,什么?”
空缘和尚伸手指了指北边,道:
“伯爷被燕皇陛下赐封平野伯,如今镇守雪海关,所最需要对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过于广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盘散沙,但想要收拾起来,却也不容易。
伯爷想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继续说。”
“下面,该是伯爷对贫僧说了才对。”
“哦?本伯该说些什么?”
“伯爷,这件事,贫僧愿往。”
“愿往为何还要从庙台跑出来?”
“贫僧一直云游诸多古刹,却一直未曾长久挂单,只因为贫僧觉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当然了,伯爷有刀兵迫之,贫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庙?”
“是。”
“这对于你来说,不算难事。”
“寺庙不仅得有真佛镇守,还需要有人间佛坐镇。”
典型意思就是,寺庙得有后台。
郑凡有点想笑,记得曾经四娘曾经开会所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本伯,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儿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关开一座寺庙,你就算是想开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贫僧多谢伯爷。”
“成了?”
“可不就成了么。”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贫僧信了。”
“啧,你这和尚确实有趣,瞎子。”
“属下在。”
“你们之间,多多交流一下,庙台里培训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给他。”
瞎子毕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帮手分担一下压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对新兵以及对柯岩部部众的思想政治教育,这项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双手合什,诚声道:
“贫僧定不会叫伯爷失望。”
“事情要是办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内开一座大庙,本伯都能帮你办到。”
空缘和尚闻言,惊讶得嘴巴张开,这不是装的,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通了许多。
“野人,并非是伯爷真正的………”
“呵呵。”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膝盖顶起,
将手中的烟蒂直接掐灭,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确实多,但这些,还都没被本伯放在眼里,往前数,八百年,你当知道什么,才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蛮族!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三年之内,雪原你能做出成效来,日后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国师都不是做梦。
我大燕陛下在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郑凡对燕皇的了解,你要是能帮忙解决蛮族问题,国师,真的不算事儿。
空缘和尚当即道:
“多谢伯爷提携。”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对二位道:“请随我来。”
“好,好。”
空缘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腻的手,拉着他跟着瞎子下了楼。
阿铭开口道:
“主上,靠谱么?”
“权当一试,反正也就是几十上百个神棍送上雪原,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哦不,到时候说不得得让你配合一下。”
“让属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好的,主上。”
“作坊那边,在动工了么?”
“已经在动了,主上。”
“嗯,抓紧时间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这家羊肉汤挺不错的,新府邸快盖好了吧,调府里去。”
城内目前为止,所有对外营业的产业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厨师调动,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说。”
“嗯。”
“嗯。”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了?”
给你开口的机会了,难不成不想升级?
“主上,属下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
………
“两位师傅,这里就是你们日后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庙台,空缘师傅明日随我一起讲课。”
“有劳北先生了。”
“大师客气了。”
这时,有下人端送来茶水摆上。
瞎子道:
“这二人,是伺候二位师傅起居的。”
“当不得,当不得,奢简怯频出。”
“是我唐突了,你们回衙门吧。”
“是,风先生。”
“是,风先生。”
两个下人走了。
空缘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颤了颤。
了凡小和尚则马上道:“风先生,我家师傅只是好面子,客气客气的。”
“孽徒,闭嘴!”
瞎子不以为意,道:“稍后我再派遣两个仆妇过来。”
“女人?”了凡和尚正准备开口,
“砰!”
一记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脑袋上。
空缘和尚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贫僧只能却之不恭了,阿弥陀佛,佛祖会原谅贫僧的。”
“是这个道理。”
空缘和尚马上将话题拉回正事儿,开口道:
“伯爷大事,贫僧心里已然领会,但具体的一些事宜,还需请风先生多多提点贫僧。”
“这是自然,你我都是为伯爷办事,自当合舟共济。”
“话说,贫僧入城以来,观这座城之布局,可是改建过?”
“遭过兵祸,城内毁坏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布局俨然,尤其是那座将盖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却于风水上避开了煞气,同时,挟持了生门,隐隐中和这天断山脉之尾形成呼应格局;
此等画龙点睛之笔,可是出自风先生之手?”
“大师说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内还另有奇人?不知贫僧可否有幸得见?”
“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门,因为距离剑圣近;具体的位置和方位,则是梁程选的。
让他躺,
看他觉得自己躺哪里舒服,
就选哪里为中心开始修建伯爵府。
毕竟,看风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难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实最有发言权。
“伯爵府下,看来当真是能人异士颇多啊,能得伯爷看中,在伯爷手下做事,当真是贫僧之幸。
不过,贫僧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师但问无妨。”
“此等绝户之计……
哦不,
此等体虚万民有教无类之功德,是谁所提议?
贫僧也曾听闻,当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搅动得晋地不得安宁,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后雪原将呈现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晓其心里,到底会做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并未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提这个建议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贴合野人的教义和理论,还是野人王自己根据星辰信仰改出来的,以期望野人在被传教时,效果更好。
“大师,此策,乃我家伯爷所出。”
“唉,伯爷当真大才,贫僧佩服。”
“大师问了这么多,鄙人也有一事。”
“风先生请讲。”
“大师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先前听课时,能从自己的催眠环境里保持清醒,显然是有修为的,这一点,瞎子可以肯定。
但这位空缘和尚到底修为多精深,瞎子无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参天,低可如尘埃,讲的,是心境。
但往往于这厮杀争斗无益,故而先前面对军中劲弩时,贫僧表面看似淡然,实则内心,已然慌乱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兴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师成全。”
“风先生可是………”
“我虽盲,但心,能看得见的。”
“是这个道理,那贫僧,就在风先生面前,露个丑了。”
空缘和尚闭上眼,双手合什,
片刻之后,
眉目睁开,
目光清澈,古井无波,
沉声道:
“我佛慈悲。”
一时间,
在瞎子“视线里”,他看见空缘和尚正在不断地变高变高再变高,已然突破了屋顶,且还在继续攀升。
这是内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禅,是道,是悟;
这和实际战力没有关系,比如文学泰斗姚子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老书生,寻常盗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缘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抬一抬身价,所以,其心境继续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云,可寻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的光晕,已然拔高至雪海关上方。
而此时,
在即将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处小院子里,
正躺在那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儿的一个男子似有所感,
缓缓睁开眼,
其身躯,依旧脆弱不堪还未将养好,
但其眼内,却已然投射出剑光凌厉,
甚至连屋子饭桌下被拿来垫桌腿儿的龙渊剑在此时也发出一声轻鸣。
“何方妖僧,在此窥觑我雪海关气机!”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还一副高深莫测姿态的空缘老和尚发出一声惨叫。
再抬头时,
双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鲜血。
性命虽说无虞,但内心早已惊骇无比,忙惊恐地问道:
“北先生,城内还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犹在贫僧之上,锋锐之势,近乎无人可挡。”
瞎子没急着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里喃喃道:
“不错,试出来了;
看来主上的投资没错,这剑圣,是有望恢复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缘和尚没了先前庄严,着急问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缘此时情景吓到了,
随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师勿忧,一个废人罢了。”
——————
感谢rishuo、和南庚辰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位和第一百一十一位盟主。
大家晚安。
第两百章 皇嗣
“嘿,这不是何老大么?”
“对唉,真的是何老大,不是说送妹子嫁人了么?”
“可不是咋滴,去了小半年了都,这人才回来,莫不是老何家被骗了?”
“兴许何初这家伙也是被人家骗去当龟公了也说不准,否则怎么才回来?”
“喂,何老大,你妹婿呢?”
“对啊,何老大,你妹婿呢,你怎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了?”
何初坐在马车上,马车,还是当初载着自己妹妹和妹婿去京城的马车,现在,自己又赶着它回来了。
和半年前相比,马车破了些,也旧了些,倒是这匹马,养膘了。
如今正要进城,准备回家,城门口要过排查,前头又有一支商队,所以要等一会儿。
听见有人戏谑自己,
何初却没生气,也没张扬,
只当是没听出来这些人话语里的揶揄讽刺,
笑着点点头,
道:
“昂,回来了。”
见何老大这般姿态,那些个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拱拱手再次问候了番,就先进城了。
他们也是城内的一些小贩之流,小铺面,倒腾一些东西,以前何初下乡收猪时,常常也会随他们一路,毕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商队入城很慢,因为要清点货物要收税,税务官带着手下一帮税吏检查得很细致。
早些时候,其实是没有这般严谨的,甚至,也没专门的这种税吏,还是这几个月才从燕京派遣下来的。
等到前头商队交割完毕,何初才赶着马车过去,马车里没货物,直接就被放行了。
何家猪肉铺子,依旧在那里。
因为是正午时分,太阳正毒,老何头干脆收了摊子,坐在屋子里,光着膀子,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捏着一块大西瓜啃着。
为什么不坐在外头吹风吃西瓜?
怕街坊邻居过路的小孩瞅见,平白地还得分出去,舍不得。
何初赶着马车回来了,老何头听到动静,忙丢下瓜,推开门,跑了出来。
“儿啊!”
“爹啊!”
何初跑到自己爹面前,
不料自家爹忽然操起杀猪刀,
何初吓得叫了一声,赶忙刹住脚,因为没收的住,爷俩直接撞到了一起。
“砰!”
“哎哟。”
“爹,你没事吧?”
“你个不孝子啊,不孝子啊!”
老何头摔了一跤,扭了腰,被何初背着进了屋,想将他安置在床上,却被老何头拒绝,他依旧硬挺着坐在长凳上。
这当爹的,面对自己儿子时,最无力的时候其实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儿子的时候。
所以,在老何头看来,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能躺在床上和自己儿子说话!
“王八蛋!”
“爹,您骂我没事儿,我是您儿子,您骂我天经地义,但您别骂自个儿啊。”
“………”老何头。
何初伸手,拿过他爹先前啃了一半的西瓜,送到嘴边,继续啃起来。
老何头顺了顺气,
问道:
“到底咋了,到底咋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好几次差点就要关掉这间铺子亲自去京城找你们兄妹去了!”
“不是给爹您写过信了么?”
“王八蛋!”
“爹。”
“你信里都是写这个好,那个好,你吃得好睡得好,你妹子吃得好,睡得好,真正管用的事儿,屁都没说一个!”
明明是自己闺女跟着女婿去婆家了,
谁叫两家距离远呢,
自己闺女又傻愣愣地先将自己身子给出去了,
只能先低个头,让闺女跟着去婆家看看,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小半年了,
除了来了几封信说什么都好,
但下面的流程呢?
何初犹豫了一下,
看着自家爹。
“你皱什么眉头。”
“我没有,爹。”
“我问你,你妹夫家条件如何?”
“好。”
好就一个字。
老何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问道:
“比咱家好?”
一间猪肉铺子,别看不起眼,但进项可不低,再者老何头这些年还偷偷置办了一些田产。
何初眨了眨眼。
老何头见状,
放下心来,
冷哼一声道:
“呵,别以为住在京城就都是富贵人家,你爹我虽说没去过京城,但也知道居大不易的道理,京城里的人,人前显贵,但吃喝拉撒都他娘的贵,指不定多少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在那儿穷讲究呢!”
“妹夫家,还真不是在穷讲究。”
“不是穷讲究?呵呵,你还是年纪不够大,见到的人和事儿不够多,可不能被表象给糊弄住了。”
“爹,您别说,一开始,儿子我还真是被唬住了。”
可不是咋滴,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对着自家妹夫下跪,
第一次看见皇宫,
那一日之后,
何初整整十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呵,我说的吧,咱呐,终究是小门小户,讲究的,是过日子的章程和规矩,再说了,那个捕头,不,那个小六子。
小六小六,你晓得吧,他是不是在家里排老六?”
何初闻言,点点头。
“他上头是不是有五个哥哥?”
何初继续点头。
“下面还有弟弟没?”
“有的。”
“妹妹多么?”
何初摇摇头。
“没妹子?”
“好像,是没有。”
“那就对了!”
老何头猛地一拍大腿,牵扯到了老腰,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爹,爹,您慢点儿,您慢点儿,您这是,都知道了?”
“废话,我猜到了!”
“爹,你真的猜到了啊!”
“废话,我是你爹啊!他家这么多兄弟,家产分下去到他小六子头上,还能剩多少?还没妹子,都没地儿收嫁妆!”
“………”何初。
“所以啊,得沉住气,记住,你妹子不算高攀,咱老何家,也从不想着靠卖女儿去高攀谁!”
“高攀?”
“高攀个啥?咱爷俩是没手还是没脚啊,还能被饿死?现在听说是不打仗了,这日子,肯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好。
你再和我细说细说,这婚事,怎么个说法,他们家老人你见着了没?”
何初摇摇头。
“没见着?”
“没见着,但妹子见着了。”
“你让思思一个人去见公婆了?”
何初点点头。
老何头当即抬起手,却因为腰疼,没能站起来。
何初马上会意,把脑袋凑过去。
“啪!”
老何头一巴掌抽在自己儿子脑袋上。
“你这怂货,以后别在外头跟人说你是杀猪的,我们杀猪的,可丢不起你这个人,你居然就让自己妹子一个人去见公婆,你爹我让你陪着去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晓得?
就是让你去撑场子的,万一对家俩公婆要欺负思思,你这个当哥哥的得上去理论,实在不像话的,像你爹那样照着他脑门抽去!”
“………”何初。
“他家爹娘都还在吧?”
老何头开始过问女婿家的家事。
“妹夫的娘不在了。”
闵妃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嘿,没婆婆?”
老何头高兴了,没婆婆好啊。
“有。”
“嗯?续弦的?”
“不是。”
“他娘是妾?”
“差……差不多。”
皇后才是嫡母,其余妃子,其实都是妾的身份,除非加封皇贵妃。
“嘶………”
老何头倒吸一口凉气。
女婿家里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好多好多啊。
“直娘贼,居然还是个妾生子!”
“爹………”
“你爹我去衙门托人问过了,说是小六子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儿,捕头的位置也没了,你说,他是不是正好要打算逃回京城避难,顺手将咱们家思思给拐跑了?”
“爹………”
“直娘贼,着了道了啊,着了道了啊!”
老何头一阵气急,继续对自己儿子道:
“罢了,罢了,看他家那情况,日子想过得富贵舒服怕是难了,这样吧,你再去找你妹夫,让他回来,衙门的事儿,咱何家花点钱打点一下,能平就平掉。
实在不行,就让他回来,给我当上门女婿。
咱老何家的这些家产,你这个当哥哥的和他平分,可以立字据。”
“上门…………上门女婿?”
何初的脸色很是精彩。
“话说,你这王八蛋这小半年就都待在京城?要不是隔三差五地来信,你爹我还以为你人没了呢!你在京城到底干啥?”
“看书,学写字。”
老何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问道:
“你在干啥?”
“看书,学写字啊。”
“你个杀猪的,识字儿干嘛,帮猪写遗书么?”
“妹夫叫我学认字儿,我就学了。”
“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是当大哥的,你怎么能浑事儿都听他的,他要是哪天叫你闯皇宫你是不是还听话地去闯啊?”
“啊,嗯,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都!”
“爹……”
“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婚事,怎么拖到现在都没音讯?”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先前是因为打仗,婚期得延迟,所以耽搁了,现在不是看着打不了仗了么,这才让我回来。”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妹夫也回来了,但在我后头一天,明日就到,还带了聘礼。”
“明天就到,哦,你妹妹呢?”
“妹妹和妹夫一起回来。”
“也是,这才叫守礼数。”
“爹,你把这个铺子收一收。”
“是得收收了,先忙完婚事再说。”
“爹,我的意思是,这个铺子,您就关了吧。”
“关了?你没发热吧,怎么能说出这种糊话?”
“爹,关了吧。”
“关了我干啥?”
“去京城啊,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干啥?”
“你,让他来养我?他养得起么!”
“额………”
“再说了,我就这一手杀猪卖肉的本事。”
“妹夫说,可以去京城开猪肉铺子。”
“嗯?去京城卖猪肉?”
“对啊。”
“你造得慌是吧,你爹刚跟你说了,居大不易,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你爹我去那儿就算是干原本的行当,能不能开起来只有天知道了。
再说了,他让我去京城卖猪肉就去卖猪肉,我就得听他的话,瞧给他能的,他怎么不让我进皇宫给陛下送猪腿呢!”
“爹,您要是想送的话,也………”
“莫说了,莫说了,你明日,不,你下午再出个城,收一头猪上来,婚事上用得上,咱这硬菜,自己备着。
切莫再说什么去京城这种胡话,瞧瞧你被那小六子灌了什么汤了都,我跟你说,等明日见了那小贼,瞧我怎么拾掇他,真当我老何家的闺女没人嫁了是怎么着!”
“爹,有件事儿,要与你说一声。”
“有屁快放。”
“我妹子,有了”
“什么有了?”
何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老何头眼睛当即瞪大了,
一瞬间,
似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马上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爹,你干啥,你干啥呢。”
“收拾收拾东西,去京城卖猪肉去!”
……
“确认了么?”
“回陛下,确认了,六殿下是从宫中叫的太医去诊脉的。
太医院先是派的罗太医,罗太医回来后,又请了朱太医去了一趟。
的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那何家女,身子骨好。”
燕皇闻言,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双手放在身前。
魏忠河则顺势开口道:
“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成玦人在哪里?”
“回陛下,六殿下今早就携何家女离京了。”
“既然查出有身孕,竟还敢擅自走动。”
“陛下,六殿下应是去南安县下聘了。”
先前,因为靖南侯在玉盘城下屠杀楚军,导致燕楚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大仗随时可能开启。
所以,大皇子的婚事是静悄悄地办的,而太子和郡主的大婚,则被推迟了。
眼下,楚人那里似乎短时间内没有大动刀兵的迹象,这该做的事,就可以做了。
同时,人家女方肚子里都有了,到底是身怀皇嗣,总不能让其母名不正言不顺。
“聘礼带了么?”
“带了的,六殿下派人去太子府要的,因为当初陛下口谕,聘礼由太子殿下帮忙操办。”
双倍猪后腿!
“也难为他还记得。”
还真去找太子要猪腿去了。
“太子给了么?”
“太子亲自领下人帮忙采购妥当的。”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
“着密谍司出人,沿途护卫,再着太医院出两名太医,随行护持。”
“是,陛下。”
随即,
燕皇又拿起一份折子,翻阅了一下,
道:
“着姬无疆领五千镇北军离京,就照成玦所说的,肃清商路。”
“是,陛下。”
“魏忠河。”
“奴才在。”
“朕要当爷爷了。”
……
“殿下,这是近三个月的入城税赋明细。”
税务官将一本册子递送到了姬成玦手中。
姬成玦没去翻阅,而是又送还给了这名税务官。
“怨声载道吧?”
税务官苦笑道:“都说这是在与民争利。”
“不和他们争,就得从老百姓头上征。”
税务官显然也是姬成玦的自己人,闻言回答道:“可是,殿下,南安县城还好,商队其实不是很多,但其余地方通行的大商队,很多背后都是王公贵族。”
“没事儿,有父皇在,他们不敢埋怨什么的,不过这阵子,他们倒是都挺守规矩,弄得孤就算是想找只鸡杀来给猴儿看都找不着。”
“殿下,心中有怨气的话,才更难办啊。”
“这些,你自是不用担心,孤心里自有章程,可惜了,孤当初手里的那批掌柜的人才都给那姓郑的搜刮走了,雪海关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动作那么慢,到现在那些作坊的稀罕物件儿还没造出来。”
“殿下是在等雪海关那里救急?”
“是,也不是,大燕这么大,只盯着一块地方吃饭,产出再大也不够吃的,孤的设想是,西自荒漠起,东再至雪海关止,顺次连接乾、楚,凡入我燕境之商贾,都得给孤扒下一层皮来。”
“殿下,属下觉得还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嘿,只听说过流民吃不上饭造反的,可从未听说过商贾因为税重揭竿而起的,捡软柿子捏,不捏他们捏谁?
乾楚商贾若是嫌税重,成啊,让乾楚归附我大燕,变成自家人了,税也就轻了。
等孤离开后,你也调离南安县城,专心帮孤打理票号的事。”
“多谢殿下提携。”
“成了,你去吧,孤也得上门给我那老丈人送礼去了。”
“属下在这里祝殿下新婚大吉,小姐和老主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嗯。”
离开茶楼的姬成玦身着一件长衫,强作文人装扮,不过因为他皮囊较好,手里又拿着一把扇子,腰间也系着一根吊坠,还真有一种翩翩公子的范儿。
一辆马车停在前头,后面则有一个小车队候着。
马车外头,站着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
“哎哟,我说大哥,您这是刚领兵出京就往我这里跑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站到一起了?”
姬无疆无所谓地笑笑,道:
“为兄能复出,都是靠你的折子,不是站在一起也是站在一起了,还怕什么?再说了,说是要来帮你清理商路,你不给为兄指点去处,为兄总不能率兵去地方随便乱杀一通吧?”
“呵呵。”姬成玦点点头,道:“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弟手足相持,自是理所应当。”
“还有,今儿个你下聘,按规矩,应是由家里长辈领头,父皇自是不可能来,我这个当大兄的,出面帮你张罗一下,也是我的职责。”
“小弟多谢大兄,来,这里请。”
马车内坐着何家女,且有身孕,姬无疆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不可能进马车的,所以兄弟俩走在前面,马车和运送聘礼的车队跟在后头。
因为聘礼里的那些猪后腿数目过于庞大“耀眼”,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南安县城百姓的目光。
寻常人家婚嫁,金银珠宝翡翠珠帘什么的,自是不可能见到,猪肉则是硬通货,而这一个贴着喜字的队伍,在老百姓视角里,可谓是相当豪横了。
姬成玦一直可惜,可惜自家老子国事繁忙,不能亲自过来,否则让他站在这里,看看四周百姓艳羡的目光,应该也会极为满足吧。
“你倒是下手快,居然就这么的有了,你我兄弟之中还暂无所出,你这一个,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子辈。
都说隔辈亲,隔辈亲,瞧瞧父皇这次为你安排的,我都有些吃味。”
大皇子因为早年一直在军营,后来又定下了联姻蛮部的任务,所以成婚晚,且现在那位蛮族公主身子还未有消息。
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也一直被耽搁到现在。
老三现在废了。
老四老五年纪和姬成玦差不多,但老四老五还未成婚。
至于老七,毛还没长齐。
“哟,说到这里,大哥您这次可真得谢谢我这还在他娘肚子里的孩儿,没他,您这次外放可能还真没那么顺利。”
“是是是,等孩子出生,我自备上厚礼予他,不过说来,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合,半个月前我就知道思思有了,只不过拖延了一阵子在我折子送上去时,才去请的太医,通知的父皇。”
“你这是连你未出世的孩子都利用上了?”
大皇子说话很直。
姬成玦点点头,道:“他应当的,若是女孩儿,就当是我的小棉袄帮她爹一把,要是男孩儿,他现在就该为去争那皇太孙的位置去做些什么了。”
“成玦………”
“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放心吧大哥,我不会和咱父皇那般的,那样子,忒无趣。
对了,大哥,前阵子雪海关那里发来捷报,您送去的嫁妆,可是立功了。”
“我也知道了,那个郑凡也是有魄力的,算算日子,柯岩部应该是刚到,就被他拉去雪原打仗了。”
“嗯,对了,大哥,你可知我现在在想着些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那姓郑的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希望他生个闺女,我家是个男孩儿,这样,我就能占他便宜了。”
大皇子忽然问道:
“若是男孩儿呢?”
“那我也不会学父皇旧事。”
“成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喏,哥,前面就是我丈人家,站他边上的是我大舅子,何初,您来了也是巧了,我本就想着这次下聘之后让我这大舅哥投奔你去的,现在正好,您明日大可带他一起离开,就放在身边用着,也不用怎么栽培,见见血长长见识就是了。”
“可以。”
“行,我这要去给我老丈人见礼了,大哥您也学着点儿。”
“你丈人还不晓得你身份?”
“我是叫我那大舅哥提前回去说的,但看来他应该还没说。”
说着,
姬成玦伸手向前指了指老何头,继续道:
“否则我那丈人不敢手里攥着菜刀在这儿等我这个毛脚女婿的。”
————
晚安。
第两百零一章 下聘
老何头攥着那把陪着他大半辈子的杀猪刀,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面对着正在向这里走来的姬成玦和大皇子,
面对着那辆马车,
面对着马车后头的车队,
他像是一个剑客。
姬成玦没有见过那位晋地剑圣,虽然据说那位晋地剑圣在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手下做事,但因为彼此之间相隔太远,就算是想引见,也难以实现。
但在此时,
姬成玦忽然觉得,
此时的老何头站在那里的神情,
可能和昔日那位剑圣大人于雪海关前面对野人骑兵时有的一拼。
对,
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宰的野人骑兵。
有些事儿,其实姬成玦心里也清楚,老何头这个丈人,很实在。
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捕头,甚至,只是一个上门女婿,在老何头家手底下帮忙杀猪卖肉,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
人活一辈子,
也确实需要给自己的内心留一些柔软的地方。
他不是自己老爹,做不到自家老爹那种程度,至少,目前来说,没这个必要。
就像是姓郑的所说的:人活着,总得时不时地矫情一下。
姬成玦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所以,
这位当朝六皇子,
这位曾经被冷藏被打压如今近乎实际上执掌户部,能够让大皇子站在其身后呐喊的姬成玦,
向着这位杀猪的老汉,
跪了下来。
“小婿向老泰山请安,老泰山福安。”
于情,人女儿给了自己,人没刁难,更是没提什么彩礼规矩什么的,就能让女儿跟着你走,得记着;
于理,自己将人家女儿带走小半年,婚事也拖着一直没个着落,现在更是将人家女儿肚子搞大了,确实理亏。
所以,这一跪,应当的。
说句心里话,
姬老六这十年来,
就算是跪自己的皇帝老子都没像这次这般跪得舒服、诚心过。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姬成玦,
又看向了站在姬成玦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作为男方家长代表来的,自是不需要行礼的,只是对老何头拱了拱手。
老何头没回应,
转而将手中的杀猪刀直接摔在了案板上,
“噔!”
杀猪刀嵌入案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目光偷偷看向自己那位大舅哥。
再念起后头马车里,已经怀了孕的妻子。
在这个时候,去告诉自己丈人身份,的确是有以势压人的感觉,姬老六在做人这一方面,那是真的很有造诣,所以打算低头,承受来自丈人的怒火和埋怨。
“好啊,好啊,好你个燕小六,你这是欺负我老何家没门楣,不被你看在眼里是不!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好闺女,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就是这么对待她娘家的?
该走的礼不走,该走的章程也没影,人就这么被你拐跑了,你得是多瞧不起我闺女,得是多瞧不起我老何家?”
“泰山言重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耽搁了。”
姬家的规矩,是多,起战事时,姬家禁绝婚丧,这是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就是姬无疆完婚,其实也不算是完婚吧,更像是战争的一种延续和对应手段。
“把闺女给我还回来,老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本事,但一个闺女,我还是能养得起的,总不至于让她去不知礼数的婆家受罪!”
老何头当即大吼一声:
“孽子!”
何初额头流着汗,小跑着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爹今儿个没喊自己王八蛋。
“把你妹妹接下轿子,咱们回家!这婚,不结了,这女婿,你爹我也不稀罕!”
“这………”
何初一时手足无措。
若是换做寻常妹婿,敢这般对待自己妹子,不知礼数,还把妹子肚子搞大了,他这个杀猪长大的大舅哥早就拿起自己那把浸染着无数死猪怨魂的杀猪刀去拼命了。
但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
何初真的不敢啊。
爹啊,
妹妹肚子里都有了啊,
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妹妹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嗣啊,皇嗣啊!
何初还打听过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孙子辈的。
老何头见自己儿子站着不动,
当即怒骂道:
“咋啦,是怕你妹妹回来和你这个当哥哥的争家产啊!”
“不是,爹。”
何初被这么一激,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到轿子那里去,道:
“妹子,爹让咱们先回家。”
帘子被掀开,
何家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了自己的爹,又看见了跪在自己爹面前的夫君,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己哥哥进了屋。
何初小心地在旁边陪着自家妹子一起走,生怕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闪失脚滑什么的。
待得进了屋,关了门。
何家小娘子马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家哥哥,
没好气地嗔怒道:
“哥,你是怎么搞的!”
……
“泰山请息怒,我对思思是真心的,先前是小婿不对,咱们现在,该走什么流程,咱们就走什么流程,可好?
别人家有的,咱们必须有;
别人家没有的您又想要的,咱也可以有。
小婿对您是敬重的。”
“呵,尽挑好听的说,谁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我老何家的闺女,还不至于恨嫁到这种地步!”
其实,
翁婿二人说话争论时,
都没说有身孕这件事。
生米先煮成熟饭,这往往是女婿拿捏丈人丈母娘的最大利器;
反正你闺女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种了,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件事,不能在外头说,否则真的是很“丢人现眼”。
老何头不会傻乎乎地自己说,
姬老六这么会做人,自然也不可能说这个。
这时,
大皇子这个男方长辈终于记起来自己来干啥的了,
走上前,
开口道:
“何老,家父人在京中,俗务缠身,不方便过来,所以家里就由我出面,来为我这个弟弟下聘。
之前的礼数不周,确实是我家的不对,我弟弟的行事也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还请何老不要怪罪。
既然两个年轻人已经在一起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应当成全。”
“哼哼。”
老何头没搭理大皇子,转身,抽出自己的屠猪宝刀,
直接回了屋。
姬成玦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你这老丈人,不好对付啊。”大皇子感慨道。
“没法子,谁叫咱自己该受着呢,喂,东西手脚都麻利点儿,抬进去,快。”
大皇子点点头,挥手示意后头的人将聘礼都抬进去,他也接过了礼单,待会儿得亲自递给老何头。
饶是大皇子是带过兵打过仗见过风浪的人,看着这份礼单,也不自觉的有些眉头微颤。
猪后腿多少只,猪前腿多少只,猪头多少个………
这些猪,
可都是金贵着呢,
因为据说这是父皇定下的礼单。
很难以想象,
父皇居然会认真地定下多少只猪后腿的这种礼单。
而且,这些猪腿还是由当今太子殿下奉旨亲自采购的。
再寻常的猪,经过这么一遭,身价也百倍递增了吧?
下人们推开何家的门,将礼品一箱子一箱子地抬进去。
院子里,
老何头坐在一把陈旧的太师椅上,
杀猪刀常伴其身,
见有人往里头抬东西,
他也只是铁着脸坐在那里不吭声。
四周,倒是围满了很多来看热闹的街坊。
之前,因为老何家的闺女被人带走了,却一直没个音讯,街坊里的闲话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谁来买猪肉,甭管是割一斤还是切一两的,都会来问问老何头,你闺女和女婿咋没消息了?
弄到最后,
老何头不得不将信送到附近私塾先生那里听完了之后,又自己跑去找街坊说,
说自家闺女和女婿在京城日子过得可好啦,
住着大大的房子,
顿顿都能吃肉,
还有下人仆役什么的,
还说他姑爷想接他去京城养老,他不乐意去,说京城有什么好的嘛,这南安县城才是自己的家,再说了,也舍不得这帮街坊邻居嘛。
其实,信里只有何初那一个个的“好”,绝大部分都是老何头自己想象发挥出来的。
但今日街坊邻居一见这聘礼,确实是开了眼界,不愧是京城的姑爷,家里确实是豪绰!
但也有好事者起疑,
道:
“怎么下聘送这么多猪肉,还是给屠户家送猪肉?
老何家的那位亲家公怕不是脑壳有毛病吧?
还是那位亲家公和老何家是同行,都是杀猪卖肉的?”
姬成玦和大皇子走入宅子里,姬成玦站着没动,大皇子上前,将聘礼礼单送了上去。
“何老,这是聘礼,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提。”
老何头其实早就看见很多头猪了。
然而,
当其再看见礼单时,
嗯,
他是不认字,但和猪有关系的字以及后头的几斤几两几头是认得的。
一看,
眼睛当即一瞪,
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就是自己嫁妆的加倍!
自己送多少猪后腿,那位亲家公居然送双倍回来!
合着小夫妻俩过日子其他的都不要,只需要天天吃猪肉就成了,睡猪肉做成的被子穿猪皮做成的衣服?
这是宣战,
这是对自己的反击,
而且,
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战场上对自己进行了侮辱!
“其余的缺的漏的,您老可以提出来,我马上就去置办,不管怎样,小两口早日把事儿办了,也省得我们两家人操心,小两口也能早日过上安生日子,早生贵子。”
一些话,在外头不方便说,在里面,倒是可以说了。
老何头没理睬大皇子,
而是手指着姬成玦,
喊道:
“你小子,给我过来!”
“是。”
姬老六走上前,恭恭敬敬。
“老汉我就这一个闺女,自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你小子要娶,可以,但你得发誓,保证她以后不得受委屈!”
“小婿发誓,定不让思思受一丝委屈。”
“不够,得再发一个誓,发………”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
随即道:
“罢了,不要发誓了,但你小子可得给我听着,你以后要是对我家闺女不好,老汉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
“是,小婿谨记。”
老何头指了指那边的聘礼,继续喊道:
“你可要记得今天,记得今日,是你,跪下来求老汉我将闺女嫁给你的,是你求着从老汉我手里娶走了我的闺女!”
姬老六闻言,跪下来,
道:
“小婿谨记。”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说着说着,
眼泪开始滴淌下来,
这会儿,
他才真切感受到一个父亲,送自己闺女出嫁时的心境。
孩子她娘走得早,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将宝贝闺女带大的,打小,她哥可以吃得差玩儿得差,但闺女,要啥就给啥,绝不含糊。
其他人家,都是打着闺女是帮别人家养的算盘,等着换亲或者换彩礼给家里男丁娶亲的,但老何家不,老何家的闺女是被父兄一起宠大的!
“老汉我,这辈子,就她一个闺女,你得,你得,你得好好给我照顾好,真的得给我照顾好。
生娃儿苦,女人生娃儿就是走鬼门关。
老汉我知道,闺女肚子里有了你的种,老汉不奢望自己子孙满堂,只希望自己闺女能好好的康康健健的,日子过得好。
她娘,就是当初生她时落下的病根。”
这些话,作为长辈来说,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因为长辈只会祝福子孙满堂,女人传宗接代,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使命和任务。
但老何头是真的心疼自己闺女,生一次娃儿就是损一成自身的元气。
别生太多,真的别生太多。
见到这一幕,
一边的大皇子心里也有些感触。
讲真,
姬家兄弟,其实真没能感受到多少父爱关怀。
其实,大皇子这次从雪原带回来的女人里,也有两个有身孕了,但她们诞下的子嗣,是不会入皇室金册的。
一来,是血脉不纯,毕竟那些送来侍寝的女人,天知道怀的到底是不是姬家的种;
二来,是母亲地位过于卑贱,其母可以是燕国平民,可以是乾人楚人,但野人,对不起,在燕国官方看来,野人根本就不算人。
日后诞下的子嗣,大概率不得姓姬,被宫内专人收养起来。
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
自家六弟妻子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父皇看中的,也是姬家新一代的第一个小生命。
若是男婴,那就是皇长孙!
没有嫡字,
但以后能否可以被加上去,
谁知道呢!
“起来吧,起来吧,外头还有不少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亲友正在来的路上,我昨晚就去酒楼里订了几桌席面,待会儿你随我一起招待一下亲朋街坊。”
“是,小婿明白。”
“嗯,你且去招待着,老汉………老夫我先进屋换件衣裳。”
“好。”
姬老六站起身,从那边取出很多零嘴糖块,开始分发给门外的街坊。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
老何头刚进了屋,赶忙将门关上。
屋内的何初马上走过来关心道;
“爹?你还好吧?”
“噗通!”
老何头直接后背靠着门板瘫倒在了地上,
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后怕道:
“皇子嘞……可是皇子嘞……呼……可是吓死我嘞……吓死我嘞……”
第两百零二章 雄雌
女儿是爹的心头肉,老何头心甘情愿地愿意做一个女儿奴,甚至在老何家,儿子反而没什么地位。
搁在同龄人身上,老何头操劳半生积攒下来的这些产业,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面前自是不值一提,但在贫头老百姓间,他完全可以歇下来,家产一分,提着个板凳往巷头里一坐,眯着眼瞅一瞅哪家已经没了汉子的老婆姨,再凑几个人头听听是非。
但眼下,
但此时,
在昨晚儿子告诉自己“燕小六”的真正身份后,
老何头整个人都懵了。
娘咧!
曾经,老何头也觉得自己闺女傻,就看着人家燕小六皮囊好,就自己主动把身子给送过去了,父兄拦着还拿钗子抵着自己脖颈。
现在想想,
自己闺女确实是有主见,
没那晚上的一遭,
要是真被自己拦下来了,
可不就是没了变凤凰的机会了么?
剩下的,其实还是唏嘘和惶恐。
老何头这辈子没做过靠儿女让自己享福的美梦,他脑子里,也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
闺女嫁给了皇子,进了姬家的门,戏文里可都演着咧,里头得多凶险,日子过得得有多凶哦。
莫说天子家了,就是南安县城里的张员外家,正妻派人溺死小妾的事儿就发生过,民不举官不究,衙门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皇宫幽深,更是一个小小张员外家所不能比的。
“爹?”何初过来搀扶自家老爹。
老何头缓缓站起身,先前,他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晚何初就告诉他今日来下聘的是皇子了。
也就是说,今日给自己递送礼单的那位自称大兄的,应该就是当朝大皇子,人家可是当过大帅的!
再看那礼单,上头的猪腿翻倍,自己那位皇帝亲家……
怕是怕,老何头见到县太爷都会腿软趴下,更别说是当朝皇子了。
但为人父,嫁女日,
他必须得硬气起来,
该说的狠话得说,该敲打的,得敲打;
也就是今天了,
也就只能是今天了,
过了今儿个,
他是皇子自己是个屠户,老泰山的礼,他连受都不敢受,更别说像先前那般放什么硬气话了。
“初啊。”
“爹,我在。”
“陪着六皇子,去招呼亲戚街坊,你让爹,让爹我再缓缓,再缓缓。”
“好的,爹。”
这个年代,很少有远嫁的,普通的嫁娶,都是以隔壁村为单位距离。
像老何家这种远嫁的,在当地也算是罕见了。
因地制宜吧,整套流程是走不下来了,但摆下席面请亲戚街坊吃顿饭,那自是应该的。
一场婚宴,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办下来了。
此中繁杂,自是不需多言。
婚宴的第二天上午,姬成玦就带着妻子准备回京了,进京干嘛,谁都清楚,这边只是开胃菜,京城那里才是真正的大戏。
老何头和何初得拾掇拾掇家底,第二天才起身去京城。
其实,按理说,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但老何头还是拒绝了女婿一同进京的邀请。
晚上,
昨日热闹今日冷清的院子,
爷儿俩坐在门槛上,
一起看着头顶上的月亮。
其实,不少人来打听过自家女婿的情况,但无论是老何头还是何初都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
别人家鸡犬升天时可谓是激动异常,恨不得全县城的人都知道自家闺女钓了一个金龟婿。
但老何家这爷俩没这感觉,
总觉得心里压着事儿一样,
喝酒吃饭都不是个滋味儿。
“儿啊。”
“嗯,爹,我在。”
“东西再清点清点,明儿个咱们就得上路了。”
“放心吧,爹,都清点好了,不过妹婿说,等咱们进京后,啥都不用咱们置办,他会帮咱爷俩给安顿好的。”
老何头叹了口气,
抬起手。
何初乖乖地把脑袋伸过来,
“啪!”
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咱爷俩,自己有手有脚,还不至于做那舔亲家过日子的事儿。”
“可是,爹……”
“咋了?”
“您逢年过节时,不也会跟着大家伙一起拜陛下么?”
每逢大礼大节,其实都有遥望京城大家伙一起跪拜皇帝陛下的环节。
老何头努了努嘴,
倔强道:
“陛下是陛下,亲家是亲家。”
“有什么不同么?”
“儿啊,你爹我卖了大半辈子猪肉,懂得这些道理,也就是这些街头巷尾的道道;
就这么说吧,
这门亲事,是咱家高攀了,高攀到天上了。
咱老何家的那点儿田,那点儿赊在农户家里的几头猪,还真不在咱家亲家眼里。
咱老何家,
也就只剩下骨气了。”
“是,爹。”
“初啊,你得硬气起来,六殿………六子让你读书认字,你就认,你就学,给先生的礼,咱家自己出。
六子请你吃啥,你先自己掂量掂量着,你吃得起不?他请你吃一条鱼,你明日就得还他半只鸡。
你要是觉得自己明日还不起,今日就不要去吃。
做人,做事,与人交往,交往嘛,就是有来有往,你不能只吃不出,晓得不?”
“晓得了,爹。”
“识字儿好啊,读书也好啊,是爹那会儿耽搁了你,觉得读书认字儿,也就至多当个账房先生,还不如早早地跟着爹杀猪赚营生来得好。
现在,
得多读读书多认认字了。”
“为啥啊,爹?”
你妹子已经算是姬家的人了,皇家的人了,以后啊,要是说出去自己这个哥哥是个字儿都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咱爷俩,就是给你妹子丢人喽。”
“妹子不会在意这个的,爹。”
“她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咱爷俩得在意,你妹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门第门第,前些年,我大燕讲究个门第,门第可是比天还要高咧。”
“现在没门阀咧,爹。”
燕皇马踏门阀,杀得血流滚滚。
老何头再度叹了口气,
伸出手,
何初见状,也再度老老实实地将脑袋探过来。
“啪!”
又是一巴掌。
没用多少力气,不是心疼儿子,而是觉得用力打儿子也有些白费力气。
老何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语重心长道:
“门第,在心底。”
……
“现在都流传这么一句话,也不晓得六殿下您听说过没有。
说当今之世,自打我家陛下平扫门阀始,这世道,就已然成了大争之世。
寻常太平年间,江湖精彩,故而有了四大剑客,有了七大刀客,也有了九家枪棒,还有各种其他那样的武学门派,总得分出个几等几家几尊出来撑一撑场面。
方外之门,出家门派,几大天师,几处祖庭,为了香火为了名气,也是各自上号。
可大争之世一来,江湖瞬间被金戈铁马冲得残破不堪,祖庭被践踏得更是毫无脾气。
那晋地剑圣尚且依附我燕国铁骑,天虎山更是因靖南侯焚灭得干干净净,楚国造剑师玉盘城下远遁而逃,古刹名寺被刮了金身,总之,落得个相当狼狈。
但闲人自是闲不住的,就比如这这阵子以来,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乃以兵家新秀为主,辅之以身份地位尊崇。”
姬成玦一边端起茶水一边对着面前年轻男子笑道:
“哦,可是靖南侯镇北侯在列?”
“非也非也,评的时候,自是以年轻一辈为主。
荒漠蛮王小王子,近年来活动频繁,蛮王之所以在先前我大燕向乾晋开战时隔岸观火,其实也是为了腾出手专心地将王庭递交到那位小王子的手中。
据说,这位蛮族小王子受王庭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之看重,其自身,更是被称之为荒漠上百年难得一见之雄鹰。
说不得,日后就将成为我大燕之患。”
姬成玦摇摇头,道:
“蛮族人只要还能喘气,就一直是我大燕之患。”
“还有一位,乃乾国钟家钟天朗。此人是钟家下一代扛旗人物,当初我大燕和乾国开战时,此人曾率轻骑入我燕境拔军寨袭扰。
那一场战事中,乾国各路兵马相继溃败,只有他,勉强算是给乾国,给乾国的那位官家挣得了些许颜面。”
姬成玦不以为意道:
“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那钟天朗我也是听说过,却并不觉得有多少稀奇。
乾国地广人稠,所谓的将星种子数不胜数,但到头来,也撑不住乾国的天塌。”
“这第三位,则是楚国年尧,乃楚国四皇子也就是楚国当今摄政王府中私奴出身,楚国这次内乱之所以能够被平定得这般迅速,他出力甚大,不仅率军生擒了两位楚国夺位皇子,还震慑住了山越人。
楚人称其为摄政王麾下第一鹰犬。”
“这位在孤看来,比之钟天朗还要不如,钟天朗好歹是对我大燕小赢过几手,至少也是对外,那位只是内战,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六殿下,那第四个是谁,想来已经不需下官多说了吧?”
时下好事者评选个排名,可以不分先后,因为争论不断,外人也难以去定那个座次,但往往喜欢统称一个大类。
硬要凑个四个,七个,九个或者十大云云。
现如今,晋国覆灭,原本应该占据一个名额的晋国是没戏了,所以评选出,硬是从荒漠蛮族那里选出一个小王子。
那第四个,也就是压轴的,自然属于燕国。
年轻,
却也得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被誉为将星。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
“郑凡。”
“正是平野伯。”年轻官员点头道。
“呼……”
姬成玦长出一口气。
“平野伯三百骑破绵州,斩福王,再随李富胜深入乾国腹地,出使上京面对乾国官家;
后又追随靖南侯平晋国京畿之乱,征伐雪原。
前不久才落下帷幕的驱逐野人之战,平野伯更是率孤军深入敌后,奇袭拿下雪海关,助我大燕东征军一举覆灭入关野人主力。
此等战功,此等声势,当属四人之首。”
首先,内战再牛叉和对外战争比起来,也是屁都不算。
再者,这种动辄打到敌国京城脚下又或者灭国的大战,郑凡也都参与了。
可谓是含金量十足,四大兵家将星平野伯坐头一把交椅,燕人自是没意见,就是连一向护短的乾人,也不大能说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当初孤和郑凡初次见面,他还只是一个护商校尉,现如今,饭后喝茶说起天下风云来,他都能坐上压轴的位置了。”
有句话,姬成玦没说;
他之所以撕下捕头的衣服,堂堂正正地回燕京,并非是恰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郑凡给刺激到了,所以提前发动了。
不过,其实他的事儿,提前不提前,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老爹没咽气,自己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年轻官员忽然念叨道:
“你说说,这世上风云激荡,得是多么精彩,凭什么你我都得在这里只能就着茶水品评他们?
姬成玦顿了顿,
道:
“心里不平衡了?”
“你家老二坐太子的位置,你平衡么?”年轻官员连尊称都不要了,直接这般反问道。
姬成玦沉默不语。
“哈哈哈,是吧,你也是看不过去的,嫡子嫡子,庶子庶子,在他们眼里,这个规矩比天还要大。
但我们这些当庶子的,就活该这般么?”
“嫡庶之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对,确实是和我没什么干系,我倒是羡慕你,仗着庶子的身份,也能去争一争,说实话,我倒是挺看好你姬老六的。
我藏得那么深,居然还能被你认出来,找出来,呵呵。
我羡慕你啊,你还能争一争,到底是立嫡还是立贤。
我呢,
我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我甚至,
都不存在这个世上!
看看靖南侯家的那位了么,我和那个娃娃,有什么区别?”
年轻官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茶似饮酒,眼眶开始泛红,人也开始微醺,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
道:
“若是给我机会,我固然可能做不到平野伯那般厉害,但也绝不会是个废物!
什么钟天朗,什么年尧,什么蛮族小王子,他们,都得排在我后面!
陛下那般打压你,冷藏你,到最后,不还是给了你机会了么,我呢?我爹呢?在我爹眼里,我这个儿子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没了!”
“你声音小点儿,我夫人有身孕了,得好好歇息。”
“呵。”
年轻官员摆摆手,
“姬老六,你得争,你要是不想你的儿子落得和我一个下场,你就得争,你不争,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后想堂堂正正地姓姬都难你信不!”
姬成玦点点头。
“镇北军,被我爹给拆散了,给我姐当了嫁妆,他没想留给我,一点都没有。侯府的传承,日后也没我的份儿了,他这是在逼着我认命,认命!”
姬成玦默默地给自己二人续上茶水。
“你说,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我们爹,所以那几个老家伙几十年前定下的章程,咱们这些小辈就得被按着脑袋去遵守?”
“你喝多了。”姬成玦道。
“喝的是茶,醉个屁!”
“姬老六,你家老大,已经站在你身后了,你能不能再腾出点儿地方,给我也留一个落脚的位置?”
“你这话,我听不懂,我大哥只是帮我肃清商路,兄弟之间的相互扶持罢了,哪有你说的谁站在谁身后。”
年轻官员笑了,
笑得鼻涕都滴淌了出来,
索性用官袍袖子随便一擦,
手指着姬成玦,
“姬老六,你这是在和我打马虎眼是不?是你将我认出来的,是你将我找出来的,是你叫我过来喝茶的。
我来了,茶我也喝了,甚至连给你未出世孩子的贺礼,我也备下了,你可知我俸禄只有多少,牙缝里挤出来的银子买的贺礼。
结果,
我跟你掏心掏肺了,
你就在这里和我不动如山?”
“不,我没有,你别乱说。”
“平野伯和你是什么关系,天下谁人不知?你执掌户部给雪海关的钱粮押解实额多少成,你当明眼人真的瞧不出来?
平野伯和靖南侯是什么关系,你也清楚。
若是我站在你后面,你相当于是一只手伸入了镇北军中,我这个身份,就算不能号令镇北军,但足以让那几位镇北军总兵不会再去搀和你姬家自家的事儿。
在大燕,谁能得到靖南军镇北军的支持,谁就能………”
姬成玦面露惊疑之色,道:
“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很简单的样子,我都心动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姬成玦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
感慨道:
“只是我姬家的龙椅,被你说得那么简单,我还真有些心里不舒服。
还有,
就是有一件事儿,
我一直没搞清楚。”
“什么事儿?”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
“不,我问的是,你是谁。”
“姬老六,你!”
“是谁告诉你,你是镇北侯府小侯爷的。”
“你……”
姬成玦伸手,将对方茶杯盖子拿过来,也放在了自己茶杯上,这个茶杯上,就有两个盖子。
随即,
姬成玦将后添上去的盖子给拿起来,
随手丢在了地上,
“啪!”
茶杯盖碎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茶杯上仍然盖着的那个盖子,
又指了指脚下的盖子碎片,
道:
“你能笃定,你自己到底是哪个?”
——————
作息已崩,下一章得是天亮后了,所以大家晚安,不用熬夜等了,莫慌,抱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