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后妃 吕不伪 7967 汉字|9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20章

  常皇后薨逝两个月后,女帝陈昭若因忧思郁结、伤心过度去世。

  皇帝驾崩,举世同哀。

  储君周从瑗即位,恢复国号为“周”,尊生父周陵言为皇考,仍是任命柳怀远为相。

  而对于立他为储的女帝陈昭若,周从瑗也没有太过绝情。虽未承认她的帝位,但也未否认她的功绩。毕竟陈昭若是那样的勤政,又是那样的果断。她在位期间,大将军张存镇守北境,北狄再不敢来犯;广纳贤才,使得官职不再被世家大族垄断,寒门子弟也可加官进爵;善用刑罚,使得人人律己……唯一的污点大概是与女子结亲,有伤风化。

  但这寻常人眼里有伤风化之事,似乎并不是那般的罪无可恕。

  最后,周从瑗仍是全了陈昭若公主的名号,谥号“肃敏”,人称肃敏长清公主。而对于那个被两次立为皇后的常氏,周从瑗在柳怀远的授意下,尊她为肃庄皇后。

  当然,一切都是朝臣授意的,毕竟周从瑗此时只是个五岁稚子,哪里懂得那许多呢?

  “长清,你二人的谥号都有一个‘肃’字,天下人应该明白这其中意思。”柳怀远望着天,喃喃说着。

  “我终究是妥协了,不能给你全了那皇帝的名声,不过我想,你应当更喜欢以公主之名流传于世。”柳怀远想着,回首看向那未央宫,却看见周陵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陵言。”柳怀远轻声唤了一句。

  “怀远,”周陵言唤着他名字,走到他跟前,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都是为了这天下吗?”柳怀远说着,抬头看向自己眼前的这片天。

  “希望从瑗能做个好皇帝。”周陵言道。

  柳怀远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天下太缺一个好皇帝了。好容易出了一个,偏偏是个女子,被世人污蔑。”

  “从瑗若有她一半敏锐勤政,我便放心了。”周陵言道。

  “再有肃庄皇后的仁善果毅,便最好了。”柳怀远补充道。

  周陵言听了,不由得看着柳怀远笑:“怎么听起来,我的从瑗倒像是她二人的孩子。”

  柳怀远叹了口气,道:“沣阳长公主的性子也有些像她俩。”

  柳怀远觉得,周琬恰巧把两人身上的短处都学了个十成。

  “琬儿算是她二人带大的,不奇怪。”周陵言并未注意到柳怀远的忧心忡忡。

  柳怀远听了这话,隐隐露出担心的神色。周陵言正望着天,回想自己这大半生,只觉如梦一般。

  “你说,”周陵言突然开了口,“她找到她了吗?”

  柳怀远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周陵言低下头,又看向柳怀远,道:“可我想,我找到了我该找的人了。”

  江南,金陵城外,一个山野庄园。

  绿衣女子独坐在梅树下,嗅着花香,闭着眼睛,听着耳畔风铃叮当作响。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镶金的镯子,看起来华贵非凡。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这镯子,除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是一动不动。

  “这小姐也是奇怪,”一旁扫地的老妈子在同另一个擦拭风铃的老妈子窃窃私语,“每日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这里。问她做什么,她说听风。”

  另一个老妈子也附和道:“可不是?听之前那些不干了的人说,前些日子皇帝驾崩,就是那个咱陈国从前的长清公主,驾崩的消息传过来,她哭得跟什么似的,哭昏过去好几次,吃饭也不好好吃,寻死觅活的,还要给皇帝披麻戴孝,把那些人可给吓坏了。我看她这几日还算好些,不哭不闹了,但整个人木木呆呆,跟丢了魂一样。”

  这扫地的老妈子又道:“可不是?这人就是奇怪啊,我看她年纪怎么着也二十多了吧,却还没婚配,一个人在这住着。你说,她不会和长清公主是一样的人吧?”扫地的老妈子说着,脸上露出略显猥琐的笑容。

  另一个老妈子却只是笑,忍了会笑,又道:“莫说那么多了,她那么有钱,能给咱们发月钱,便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觉得手上一凉,抬头一看,竟是下雪了。

  “呀,下雪了。”

  “是啊,咱们金陵极少下雪的。”

  绿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天上落下的冰凉,睁开眼睛,望着那细细点点的雪花,一时失神。

  庄园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有两辆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前,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来到门前,叩响竹门,问:“敢问此间的主人可是姓常?”

  那擦拭风铃的老妈子听见有人叩门,忙出了二门去答应,来到门前,先问了一句:“不知姑娘来此做什么?我家主人不见客的。”

  这侍女似乎自带一股子威严,她眉头一皱,老妈子便哆嗦了一下。

  “我只问你,此间的主人可是姓常?”侍女又问。

  老妈子点了点头,道:“是,我家主人正是姓常。”

  侍女听了,面上一喜,忙回到马车前,对车里的人道:“主子,姓常!”

  “扶我下车。”车中的也是个女子。

  老妈子只在门口看着,只见车里下来了一个蓝衣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明眸皓齿,身材高挑,发如乌木,但却自有一股子清冷的气质,旁人见了她根本不敢近身。她身上还挂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香囊,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十分珍爱这个香囊的。

  蓝衣女子来到门前,对老妈子道:“烦请妈妈向你家主人通报一声,说有客来见。”

  老妈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刚才那个侍女的威严和这姑娘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蓝衣姑娘虽是端庄地浅浅笑着,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在里面。这老妈子本来以为,院子里那个看起来凌厉又温和的姑娘已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却不想今日又见到了一个,而且这两人身上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质,更添一层韵味。

  老妈子想着,刚要回身去叫自家主人出来,一回头,却看见绿衣女子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门边,正红着眼向这边看来。

  老妈子又看了一眼门这边的蓝衣女子,却发现这蓝衣女子也红了眼眶。

  “还不快开门!”侍女吩咐着。

  老妈子忙把门打开,然后侍立一旁。只见那蓝衣女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门,眼眶竟红了。她又忽然奔起,径直奔向绿衣女子的怀抱,一把抱住了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的面上分明流下两行清泪,她伸出手来,紧紧回抱住了蓝衣女子。

  失而复得,前尘往事都已成过去,唯有此刻的拥有才是真实。

  “阿姝,”蓝衣女子唤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昭若……”常姝声音发颤,突然如孩子般哭出了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陈昭若轻笑了笑,忍泪道:“怎么?只许你死遁,不许我假死?”又动情地柔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的确同死人无异。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真切地感觉到,我是活着的。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我了。”

  “昭若……”

  “嗯?”

  “我答应你,”她含着泪轻声道,“我也怕……失去你。”

  陈昭若默默无言,只听常姝又道了一句:“因为……我爱你。”

  原来那日在常府,常姝的确是打算自尽的。

  陈昭若不愿再见她,而她和妹妹又断绝了关系。她只觉自己如今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若我知道你只有三年,我当日决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已晚了……唉。”

  她拿着匕首,刚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可忽然又停住了。

  “我若连三年都不能陪你,那我……”

  她低了头,似在自嘲地苦笑一声:“自作多情。你说不愿再见我,我又何必活在世上碍你的眼呢?更何况……”

  更何况,她曾用她的命来要挟张勉,来夺取她想要的东西……

  “或许我终究不是你看重的,或许这世上已没人再看重我,那便……来个了断吧。”

  她正想着,却不想突然被人从背后扑倒,手中的匕首也滑到别处了。她回头一看,竟是周琬。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时来的?”常姝问。

  周琬指了指床下,道:“我听见你和你妹妹在宴席上说的话了,我担心你,便想着来这里偷听些。”又问:“怎么,你是要自尽吗?”

  常姝听了,不由得苦笑,她看向地上的匕首,道:“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我要在皇后的位子上熬到死。”

  “我方才都听见了,你如今在宫中可真是倍受煎熬。”周琬感慨着。

  常姝只是看着窗外的烟花,一时出神。

  “我有个办法,”周琬灵机一动,对常姝道,“只盼你不要怪我。”

  “什么办法?”常姝问。

  “你转过身去,我再告诉你。”周琬道。

  常姝十分疑惑,却又无来由地信任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便转过身去,可刚转过身,常姝便感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常姝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心费力教了周琬许多年,最后竟被周琬从脑后打昏了。

  “姑姑,”周琬唤道,“我帮了你这次,之前欠你的就一笔勾销了。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说罢,周琬吹了个口哨,她隐藏在附近的暗卫便都出现了。

  “公主,有何吩咐?”为首的暗卫问。

  周琬看了看常姝,又对暗卫道:“找一具女子的尸体来,把皇后的衣物首饰给女子换上,把皇后送出城,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过活去,然后……”正说着,忽然见到天边的焰火。

  “然后,”周琬眼里寒光一闪,“放火烧府。”

  暗卫默默听着,只听周琬接着道:“先放火烧马厩,做成烟火星子不小心点燃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引过去,等他们救完马厩的火,这里的火就该烧起来了。”

  所有暗卫都各自行动着,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周琬没想到的是,常姝腕上的那个镯子实在是不好取下来,时间紧迫,周琬不得已,只好放弃了。

  马厩的火已烧起来了,暗卫运来了一具女尸。周琬看了一眼便直摇头,道:“身型不像。皇后身量高,这个有点矮。”

  暗卫难得地叫苦:“公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愿意卖给我们的,时间紧迫,哪里去找相似的啊?左不过一把火烧了,谁会仔细查看呢?”

  周琬无法,只得就此应付了。她命人给那女尸穿戴上了常姝的衣物首饰,然后便悄悄离开了,只留下暗卫在此放火。

  常姝醒来时,是在长安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那时,周琬的胆大妄为已瞒过了天下人,所有人都在说,那个桓帝废后、如今又恬不知耻为女子做皇后的常氏薨逝于大火之中。

  “我家主子让我给小姐带句话。”周琬的暗卫这样对常姝道。

  “什么话?”常姝问。

  “我家主子说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她帮你脱离苦海,从此旧账一笔勾销。她希望你走的远远的,再也别回这长安城。你若回来,她不放心,从此便不会手下留情了。”暗卫道。

  常姝一愣,却又摇头苦笑。她没想到周琬竟然会因为自己帮她顶罪而对自己心存芥蒂……周璨的死已被她和陈昭若顶下,而陈昭若至今也未曾薄待周琬,谁又能伤了这小丫头?可周琬竟然把这件事视作威胁……莫非她也有了自己的图谋?

  “是了,若她也有自己的图谋,那她万万不能让人知道是她杀了周璨。她没有证据证明周璨不是周陵宣的孩子,若此事泄露,她就算想干一番大事业也会被此事拖累。而知道这事的只有我和昭若。她偷听了我和阿媛的话,知道阿媛要对昭若不利,也知道我有心护着昭若,那我无疑是她筹划大事路上的绊脚石……什么把旧账一笔勾销,都是借口。”

  想着,她闭了眼长叹一声,道:“这丫头,我是救不了了。”

  还好如今周琬羽翼未丰,做不了什么大事。

  有些孩子是救不得的。常姝本以为自己还能拉她一把,却不想这孩子竟是如此固执地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走吧。”暗卫说着,给常姝了一包袱金银细软,又早备好了一匹快马。

  似乎是不走不行了。

  她曾经什么都想要,可最后什么都失去了。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什么都不要了。

  长安注定不是她所向之地。

  “昭若,我想陪着你,可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她看着长安的方向,心中默道,“对不起,或许,这样的结局也挺好。如今局势平稳,你也可不必那般劳心劳力,一个羽翼未丰的周琬应当不是你的对手。我会日日为你祈福,愿你福寿绵长。”

  想着,她不由得红了双眼:“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在那温暖的江南,我会在那,等你。”

  一个夜晚,白雪红梅相映成趣。庄园里到处都挂了红灯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屋内,两个身着喜服的女子相对而坐,眼角眉梢尽是爱意。

  历经过那般锥心之痛,才知道从前计较的万般种种,都及不上眼前人的一颦一笑。

  “宫里的事,你当真放心吗?”常姝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昭若笑了:“肃敏公主和肃庄皇后谥号都有了,就别操心这些了。”又道:“皇帝一驾崩,宁王便被放出来了。有怀远和宁王在,你就放心吧。我还特意叮嘱了怀远几句,你放心,他们会守护好这天下的。”

  “是,谥号都有了,还操心什么呢?”常姝也笑了。

  “这次,我不是皇帝了,你也不是皇后了,”陈昭若道,“我们,只是我们。”

  “上次你娶我,这次我娶你,扯平了。”常姝终于忍不住,把这句憋了许久的话吐露出来。

  陈昭若不服气:“为何这次是你娶我?”

  常姝指了指屋子,笑道:“因为上次你是未央宫的主人,而这次,我是这庄园的主人。”

  “你还是一贯的能言善……呜!”话还没说完,常姝便对着她的唇吻了上来。

  良久,两人的唇瓣终于分开。

  “你的身子……如今可还好?”常姝关切地问着,轻轻喘着气,双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陈昭若笑道:“如今把那些事都丢开了,我也可以好好调养了。如今孙太医跟在我身边,你就放心吧。”说着,她又向常姝凑近了些,她拥着常姝,在她耳畔柔声细语,道:“我想你,想到要发疯了。”

  “我也是。”常姝说着,双手揽上她柔软的腰肢,就要解开她的衣带。

  “你明知我想听的不是这句。”陈昭若说着,轻轻按住了常姝的手,不让她再进一步。

  “那是哪句?”常姝问。

  “就前日你我重逢,你说的那句!”

  “嗯?我忘了?”常姝故作不知。

  “就是……那句啊!”

  门外的青萝终于听不下去了,竟在外边对里面喊:“她想听你说爱她!”

  常姝登时红透了脸,对陈昭若埋怨道:“不是说好了吗,你我独处的夜晚,不让她来打扰的。”

  陈昭若一脸无辜:“只说不让她进门,又没说不让她说话。”又瞬间变脸,看起来狡黠无比,问常姝:“所以,你说不说?”

  常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只见陈昭若便搂着她脖子吻上了她的唇。

  陈昭若又问:“你说不说?”

  常姝似乎得了甜头,就是不说,陈昭若便又吻了上去。

  良久,她双颊通红,看着常姝的眼睛,问:“你说不说?”

  常姝看着眼前女子动人的眸子,终于心软了,不忍再这般捉弄她。便轻轻凑到她耳畔,郑重地道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

  红烛摇曳,帷幔放下,榻上的人影交错融合。

  门外窗下坐着的青萝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喘息声,登时红了脸,又满意地笑了:“如此也好。”说着,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自己安置去了。

  “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之幸。”屋内,一人对另一人道。

  “不仅是此生,还要有来世……生生世世,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我们注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就和现在一样吗?”一人轻笑。

  另一人愣了片刻,随即开口嗔笑着:“没个正形。”说着,似乎不知在哪里用了力气,惹得那人一阵轻呼。

  “你竟好意思说我没个正形!”

  两人抛却了过去所有的不快,相互调笑着。

  皎洁的月光下,庄园内的红梅白雪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风铃随着风叮咚作响……风花雪月,也诉不尽其中的万种柔情。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的世界便是永恒。”

  

121 番外

  我叫张璧,是大将军张勉的长女,如今的大周皇后。

  我的父亲是大将军,祖父做过大将军,外祖父生前也是大将军,因此,我是一如假包换的将门虎女,不做皇后时便在长安叱咤风云。

  我唯一怕的,便是我娘。

  我娘是常大将军的庶女,年轻时受了许多的苦,所幸最后苦尽甘来了。据我父亲说,我娘从前也是个温温柔柔、谦和有礼的女子。只是如今,我实在看不出那温温柔柔的模样了。我娘如今严肃的很,比我父亲还要严肃,管教我也很严。

  或许是骨子里流了太多大将军的血,我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枪,我父亲和那个名唤杨深的世伯倒是乐呵呵地教我。而我娘,她十分反对我学这些,每次一见我碰兵器,她便要大声斥责,说什么姑娘家家学什么刀枪?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反驳我娘道:“谁说女子便不能舞刀弄枪了?我偏要!”

  我娘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半晌,竟滴下泪来。我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要去劝慰她,却不想我娘摆了摆手,竟自己钻进了府里的小祠堂,跪在一堆牌位前念念有词。

  那里供奉着我那一生传奇的姨母。

  说起我这个姨母,那真是正史不知道该怎么评论她,野史又乱评论她!我姨母儿时便和桓帝订了亲,十七岁那年成了大周的皇后,可皇后做了半年,就因桓帝忌惮我外祖家而被设计废后了。我姨母不知为何移交给了昭阳殿的陈昭仪看管,从此幽居昭阳殿八年。后来,冲帝即位,姨母才又跟着当时的陈太后去了长乐宫。这也就罢了,偏偏几年之后,冲帝驾崩,陈太后自立为帝,一年之后,竟然又立了我姨母为后!

  于是,自一统天下以来,未央宫里发出的前两道立后的诏书,立的都是我姨母一个人。

  但这第三道就不同了,第三道立的是我。

  说起我和姨母的缘分,那还真是一言难尽。我的名字是我姨母取的,据说我姨母随便说了一个字,就刚好和我今日的夫君对应上了。

  “问士以璧,召人以瑗。”

  其实,我觉得这是姨母被周室影响的铁证,因为我今日的夫君,他们这一辈刚好是玉字辈,我和他同辈,因此才取了这个名字。而大家既然都是玉,那肯定是有相似之处的。

  巧合,纯属巧合。

  之后的缘分更是一言难尽了。我姨母薨逝的那一日,正好是我的百日,正好是在我的百日宴上。

  也是自那日起,我便被人耻笑,说我是天煞孤星、专克亲族。

  不过我才不信呢,我只信太卜祝为的。

  这个祝大人,看人一向很准。他说我姨母有后命,于是我姨母做了两个皇帝的皇后,虽然做皇后的时间不长,但她一辈子不是在做皇后、就是在做皇后的路上;他说我夫君的堂姐沣阳长公主是个祸害,果然几年前,沣阳长公主周琬妄图趁着我夫君年纪还小,想效仿当日冲帝在位时的陈太后挟天子以令天下,却没想到刚要动手就被柳相给收拾了,被放逐在外,并且此生不能再回长安。

  而如今,这个胡子花白的祝大人看着我的面相,对我说,我的后命承继于我的姨母,但我和她不同,我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儿孙满堂,一世安宁。这种话我自然是必须要信了!

  我是极喜欢我的夫君的,他聪明的很,又宽厚的很,可该果断的时候,他也绝不拖泥带水……简直完美!

  我出嫁那日,我娘给了我一块白玉佩。她和我说,这白玉佩有大用,是块令牌,她的不少心腹都只认这令牌,让我收好了,若有难,只管亮出这令牌。

  “娘,我是去嫁人的,怎么紧张兮兮的?”我问。

  我娘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因为,你太像你姨母了。”

  我知道,因为姨母当年第一次做皇后时过得不好,而我如今的背景和姨母当年又太像了,我娘这才担心的。但我和姨母还不太一样的,我姨母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却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还都是我娘所出。某种程度上来说,给我撑腰的人可比姨母多太多了。更何况,我的夫君又不是那为了巩固皇权便陷害忠良的桓帝。

  可即使这样,我娘还是不放心。她总是这样,对过去耿耿于怀。

  “你若能像长清公主些,我也可稍稍放心。”我娘又叹了一句。

  长清公主,肃敏公主,陈国的长清公主。这个名儿乍一听很陌生,但实际上,她和那个昭阳殿的陈昭仪、长乐宫的陈太后以及后来自立为帝的女帝都是同一个人。

  长清公主的传说几乎满长安都是,一会儿说,她和柳相如何如何;一会儿又说,她是桓帝最宠爱的妃子,实打实的红颜祸水;又有人会说,她祸乱朝纲,伤风败俗,自立为帝,篡了江山,还和另一个女子结亲……种种传闻,混乱不堪。

  但我以为,她生命里最为有趣之处在于,她这一辈子,把翁主、县主、郡主、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婕妤、昭仪、太后、皇帝当了个遍!我有的时候甚至在怀疑,她是不是带了什么目的降临人世的,比如说……收集各类尊贵的头衔?

  当然,皇后她是没当过的,皇后是独属于我姨母的!

  而我姨母是属于她的……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收集成功了。

  我出生那年,长安有了一场最为惊世骇俗的盛大婚礼,便是当时是皇帝的肃敏长清公主要立我姨母为后,即后来的肃庄皇后。人人皆笑她二人假凤虚凰、伤风败俗,却没想到,她二人是真的情深不渝。在我姨母薨逝后两个月,肃敏长清公主便因悲伤过度撒手人寰了。

  柳相听了长清公主的遗愿,将二人合葬,狠狠地打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的脸!

  真是……痛快啊!

  我一向是佩服我姨母肃庄皇后和那肃敏长清公主的,我相信她们是真的有情的。

  对于她二人的事,小时候我不太懂,只是听了几句,便去问我娘:“女子也可以娶女子吗?”

  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罚我跪了祠堂。

  跪就跪,我是不怕的。而且在祠堂,我能看见姨母的灵位,也莫名心安了许多。

  后来,我天天去我夫君那里蹭课,听柳相传道授业解惑,自然免不了问一句这多年未解的疑惑。谁曾想柳相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假凤虚凰,也可以是天作之合。”然后他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道:“只要喜欢,何必在意男女?喜欢就是喜欢,不该被这许多东西束缚了。”

  我深以为然。

  柳相能发出这等感慨,也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在里面的。他应当是这世间少数能理解肃庄皇后和肃敏长清公主的人了。一来,他曾是陈国臣子,还和长清公主有过婚约的,两人一起长大,交情自然不凡;二来,他也算我姨母和长清公主的见证者了,当年那场大婚,柳相亲自操持,还去做了迎亲特使,着实难得;三来,他和我皇考宁王周陵言感情甚笃,两人经常在一处下棋,一下就是一夜,多年了,一直未变。

  据说皇考年轻的时候虽然年轻有为、政绩斐然,但却是个浪荡子弟,男女通吃,成为长安街头巷尾的笑谈。可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敛了性子,遣散了府中的所有姬妾和男宠,开始修身养性。如今的皇考身上再没有从前的影子了。他和柳相一起,帮着我的夫君,看护着大周,看护着天下。

  躺在榻上,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由得侧头看向我的夫君,如今的大周皇帝周从瑗。我戳了戳他,问:“若我也喜欢女子,你会怎么办?”

  我那天下至尊的夫君,听了这话竟只是笑了笑,然后看向我,问:“你会吗?”

  我想了想,问:“万一呢?宫里这么多妃子宫女,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赛一个娇媚,身材个顶个的好,性子也都是极好的。万一哪天我被哪个小宫女勾了魂去,也有可能的啊?你说对不对?”

  “那我问你,”他也侧过身来看着我,问,“若我喜欢男子,你当如何?”

  我登时变了脸,急道:“你敢!”

  他哈哈一笑,伸手把我揽进怀里,揉着我的头发,笑道:“是啊,我怎么敢呢?世间哪里有那许多的‘如果’、‘万一’?我喜欢你,便只是喜欢你,已经喜欢你了,又怎会对别人动心?管他男人女人,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一个你。”

  “呀,真肉麻。”我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却又止不住地笑。但我却没注意到,我夫君的眼里突然寒光一现,似乎已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果然,第二天,皇帝下令,遣散六宫所有的妃子,裁剪宫女编制,美名其曰“厉行节俭,杜绝奢靡之风”。

  我疑惑不解,去了宣室,问他:“我觉得我们已经很节俭了。”

  我那当皇帝的夫君看了我一眼,道:“不遣散他们,我不放心。万一,你真的喜欢上了哪个宫女妃子,我可怎么办?”

  我不禁笑了:“是谁昨天夜里还在说,哪里有那么多‘如果’、‘万一’的呢?”

  他故作淡然地起身,走到我跟前,然后一把把我拉进他怀里,道:“寡人不管,寡人要杜绝一切可能,你的人和你的心,都只能是寡人的。”

  我红了脸,低头道:“你这个人真是……好霸道!”

  “嗯?”

  “但是我喜欢!”

  不久之后,长安城里又有了新的流言,说什么皇后嫉妒成性,逼着皇帝遣散六宫。

  我是如何听到这一切的呢?彼时我正拉着夫君微服出宫游玩,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店前,听到了这对话。

  我二人牵着手,在长安城里缓缓走着。

  “听说柳相告假去江南了?”我问。

  周从瑗点了点头,道:“听说是给一个故友过五十岁生辰。”

  “也不知谁这么重要,竟然让柳相亲自跑了一趟。”我边走边说。

  然后我就听见了那荒诞的流言……不过和真实情况比,或许真实情况更加荒诞吧。

  我看了周从瑗一眼,却发现他只是笑。我哪里能多说什么,只是瞪了一眼他,便要走进那家店里买些小吃,却发现店里那个胡子花白的店主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家店的光辉事迹:“大概二十年前吧,宫里还经常派人出来到我这里买冰糖葫芦呢!据说是那肃庄皇后喜欢吃,那长清公主就动不动就派人出来给她买,后来干脆每隔一段时间就请我进宫去做糖葫芦……那段时间啊,我这店里的生意可真是红火!”

  周从瑗听着,对我叹了一句,道:“她们也算是流芳百世了。”

  我想了想,牵过他的手,道:“我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执手一生,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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