箸,一点一点细致地剔去刺儿,格外有耐心,同朝堂上威严肃穆的神情全然不同。
“吃罢,剔干净了。”
他将剔好的鱼肉往碗碟中一堆,习惯性地端至右手边,面上笑容蓦地僵住,指间一松——
碗碟“当”一声坠地,摔为碎片。
是了,是他忘了。
那个被他斥着娇气的女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因为鱼没剔刺这种小事而闹他,也不会和他赌气了。
独孤凛烦躁地拧着眉心。
怎么又想起明斟雪了……
他不该想起明斟雪的。
她明明已经离开几日了,为何还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出现,占据他的所有……
独孤凛讨厌这种感觉。
“孙进忠,”帝王阖上疲惫的眼眸,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割舍下那份异样的情愫。
“将皇后生前用过的所有物件,全部烧掉。”
心口传来的胀痛感十分剧烈,他勉力支撑着颓丧疲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坤宁宫。
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再过片刻,这座宫殿里的物件便会被烧空了。
不再有睹物思人的机会,这样一来,他总能把她给忘了吧。
宫人手执火把,沿着墙角将宫室点燃。
火烧起来了,滚滚浓烟自殿内涌出,里间传开物件被灼烧焚毁时发出的响声。
静静伫立在坤宁宫前的帝王骤然疯了一般,在火势最浓烈时,不管不顾只身闯入火海。
“陛下!!!”
“坤宁宫走水了!快!快灭火!陛下还在里面!”
独孤凛还是晚了一步。
和她有关的一切该烧的都被烧成灰烬了。
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空洞。
独孤凛变得更为浑浑噩噩了。
他有时候会坐在榻前喃喃自语,有时正批阅着奏折,对突然抬起头对着一片虚空怔怔出神。
谁也不知道帝王这般癫狂的状态要维持多久。
一天夜里,独孤凛蓦地自噩梦中醒来,草草披上松垮的外袍,推开门便往明斟雪停棺的那座宫殿跑。
这座宫殿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踏足了。
久到独孤凛都快忘了,自己将那个胆小又娇气的姑娘孤零零关在这里了。
斟儿胆子那么小,独自在这儿待了那么久,一定会害怕的……
思及此,他心如刀绞。
独孤凛手执烛盏,烛火温暖柔和的光晕逐渐照亮冰棺中女子的眉眼。
与生前并无什么差别,她似乎只是安安静静睡去了。
独孤凛站在棺椁前,怜惜而珍视地凝望了她许久。
直至这一刻,他才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这一事实。
斟儿已经不在了。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毁掉,他便能自然而然忘却所有。
到头来,那个始终难以割舍过去,放不下一切的人,仍是他自己。
“施主何必如此执着。”高僧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独孤凛蓦地呕出一口血,抬起手背擦去唇边血渍,强压下满腔痛楚,低声道:“恳请方丈指点迷津。”
“施主,世事无常强求不得。”
“更何况,你所求之人,已非尘世中人了。”
“若我偏要强求呢?”指节颤抖着紧攥成拳,独孤凛长跪于圣明巍峨的佛像前,眸中却凝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疯与狠。
“她必须活着。”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
似是替她在佛前祝祷,又似是在加深自己的执念。
独孤凛双手合十朝佛像一拜,而来撩起玄袍起身决绝离去。
出山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藏风在古刹下守了一宿。
见着独孤凛唇角带血,藏风心下陡然一惊。
“何事?”独孤凛对这个下属再了解不过,略微瞟一眼他的神色,便知藏风心里有事。
藏风犹豫片刻,如实回禀道:“殿下,昨夜明府与容府定亲了。”
27 ? 出嫁 ◇
◎“明姑娘她出嫁了。”◎
“定亲?”
齿间冷冷蹦出两字, 独孤凛眉目一拧,眸色霎时沉了下去。
藏风心里陡然“咯噔”了下,当即垂下头, 不敢直面殿下的逼视。
“你方才说, 容府和谁定亲?”独孤凛几欲咬碎了一口牙, 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
藏风被他射l来的阴鸷目光压得脊背一低, 嘴角抽搐了下,道:“和,和明府。”
独孤凛仰起头,下颌紧绷成冰冷的弧度。
“容怀瑾, 好,好一个容怀瑾。”
独孤凛抽搐马鞭, 玄靴一踏迅疾飞身上马。
“殿下要去往何处!”藏风惊呼。
“明知故问。”独孤凛扫了他一眼,目光沉得能拧出水滴。
藏风唯恐他一时心急,误了皇宫那边的大事, 遂握住缰绳亦翻身上马。
“殿下尽可先回宫,将容怀瑾交由属下处置。”
“谁说本王要动容怀瑾了?”独孤凛冷笑了声, 眸中尽是不屑与嘲讽。
“碾死一只蚂蚁罢了,也配本王亲自动手?”
藏风嗔目结舌:“那殿下这是要去……”
“斩草需得除根,去找容坚那个老东西算账。”
马鞭一扬, 自空中划出一段凌厉的虚影。
将要抽上马臀时, 身后突然传来小沙弥脆生生的声音:
“施主请留步!”
独孤凛手腕一转收了鞭子,转身望去。
小沙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脸蛋红扑扑的:“师傅让我给施主带一句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独孤凛在心下默念了遍, 似有所悟。
拱手朝小沙弥一礼:“劳烦小师傅替本王谢过净禅法师。”
而后利落落鞭, 策马扬长而去。
***
容府。
夜半, 堂前烛火颤颤巍巍映出那须发斑白的老人与立在一侧的年轻人的虚影。
“老太爷, 您估摸着这亲事能成么?”
容怀瑾面色迟疑。
“孙儿见明相态度坚决,明姑娘虽有心意,但……明相似乎并不认可孙儿。”
容老太爷撇开茶沫,嘬了口茶,道:“怕什么?明柏山出了名的宠闺女,明斟雪既心悦于你,明柏山爱女心切,又岂会舍得伤了女儿的心?”
他拍了拍容怀瑾的手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举止儒雅的后辈,目露欣赏:“无需多虑,天亮后老夫再往相府走上一遭,套套明柏山的口风。你要做的,便是稳住明斟雪那丫头的心,让她离不开你。”
容怀瑾颔首,摇曳着的烛火映照出他低敛顺从的面容。
“孙儿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容老太爷撩起眼皮子盯住他。
容怀瑾面色白了白,朝祖父行了一礼,神色恭顺:“孙儿要娶明姑娘,不单单是为了容氏,孙儿对明姑娘确有几分好感……”
“收起你那点子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罢!”容老太爷皱眉,低斥了声。
“瑾儿,祖父向来看重你,待祖父百年之后,容氏的将来便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可莫要让祖父失望啊!”
字字重若千钧。
容怀瑾深吸一口气,埋首认下:“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对了。”容老太爷背靠太师椅,似是想起了什么。
“六殿下回京途中遇刺一事,容府派去的手脚都还做的干净罢?”
“祖父且宽心,万无一失。”容怀瑾道。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