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说第二百一十一:暴风雨神社:帝释天
嘶嘶嘶——
有一具八俣远吕智, 似乎是闻嗅到了活人的气息,黑青色的蛇身柔软而恶心地扭动着, 鳞片相互摩擦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血迹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在甲板上拖曳出一路的吊诡印记。
来了!
周云讫头皮发炸,握住剑柄的苍白手背, 此时青筋条条绽出,像是细而小的游龙一般。
“天帝蟠龙”的威力太大了。如果周云讫此刻发动, 所有八俣远吕智加在一起也不够他杀, 但别说整个佚落妄岛,整个大静寂海的人都要一起陪葬。
如果他想保护这个草民……这个可怜虫……就必须自己拔剑应战!
此时八俣远吕智,已然“游”到了厨房门口, 它的身体没有跟进来,只是伸出了奇长的蛇形脖颈, 这玩意居然能诡异地抻出一丈多的长度, 明黄色的蛇眼像是两窟磷磷的鬼火,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周云讫和小船娘。
小船娘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眼失焦,面色茫然。
被八俣远吕智直勾勾地盯着, 别说逃跑了,她连尖叫都没力气, 只觉得嗓子里塞着一团棉花。
八俣远吕智“笑”了。
它确乎是笑了, 本就大得不合比例的蛇吻, 嘴角向两旁得意地提起,露出满嘴里三层外三层的尖牙。
一头蛇对你笑是什么感觉?小船娘要晕过去了。
周云讫却跟着咧嘴乐了。
——唰!
一道淬烈的剑光骤撞疾闪而逝, 整个昏暗的船舱猛地亮了一下!
八俣远吕智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整个厨房的锅碗瓢盆都在惊恐地颤抖, 周云讫的剑锋从八俣远吕智的口中汹汹刺入,蛇形头颅的后脑探出一道染血的剑锋来!
蛇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顺着一剑刺入的方向泼洒开去,整面舱壁上都是骇人的血红。
“放肆。”
明明周云讫是抬头仰视的角度,眸光却傲慢得与低头俯视无异,少年面色阴冷,气息暴戾,周家人的霸道和狂傲此刻显露的巨细靡遗:
“——就凭你也敢直视朕?”
朕乃云秦之皇帝,真龙之天子,一个海里的番邦怪物,岂敢直面天颜?!
回应周云讫的,是八俣远吕智痛苦的尖叫声,濒死的蛇怪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蛇形头颅疯狂地甩动了起来,周云讫的尚方宝剑,尚且卡在蛇颚里,少帝整个人也被八俣远吕智甩向了半空之中。
周云讫:“……”
少帝的表情有些开裂,这一剑明明贯穿了蛇脑,怎么这畜/生还能动?!
如果少帝稍微了解一下民情,定会听说一句俗谚,“打蛇打七寸”。但如今周云讫一概不知,小船娘又吓呆了,周云讫紧握着尚方宝剑,被发狂的八俣远吕智甩来甩去。
叮铃哐啷!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地,周云讫的后背重重地砸在木架上,一口血险些飚出了喉咙。
皇帝居然被蛇怪打得吐血,周云讫自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只能咬牙强忍着。
他不敢撒手,周云讫浑身上下的武器,只有这把剑,如果此剑脱手,他和小船娘的下场都是被生吞活剥了!
滋啦!
一道火光猝然亮起,是小船娘用硝石点燃了柴火,她在八俣远吕智的尾巴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大洞,刺鼻的焦臭味登时弥漫开来。
周云讫愣了一下。
他居然没想到,这是海里的怪物,阴湿的妖魔,自然是怕火的。
白雪楼没想到,闻征没想到,周云讫也没想到。
这个简单朴素的法子,居然是被一个做饭的小船娘想出来的。
八俣远吕智被火一烫,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周云讫趁此空档,飞起一脚,踹住蛇颈,把尚方宝剑猛地拔了出来。
小船娘脸色惨白,浑身发颤,紧紧地攥着这个燃烧的粗木柴:“恩人,快到我这边来!”
这头八俣远吕智先前被小船娘烫了一下,如今分外畏惧她手上的火光,战战地贴着舱壁蜷缩成一团。
周云讫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心里反而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你在教我做事么?”
“?”小船娘睁大了眼睛,好悬没跟上少帝的脑回路,既而连忙解释道,“啊,不是,我不是这个……”
周云讫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恐的表情。
厨房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八俣远吕智,此时小船娘的身后,探出了密密麻麻的蛇头来!!!
小船娘脸色骤白,她也能感觉到,嘶嘶的阴寒爬上她的脊背。八俣远吕智并无智慧,但有最基础的思维,在群蛇围攻之下,小船娘手中这一星半点的火光,便不是太值得畏惧的事物了。
小船娘感觉到死亡的冰冷,像是一盆森森的海水,兜头朝她浇下来。
原来,小船娘怔怔地想,死是这个感受么?
原来一点也不可怕呀,只是特别的安静。
这一刻的小船娘,听不到任何声音。
安静得有些寂寞了……
哗!!!
金铁相击之声猝然炸响,声威如雷,震耳欲聋!满室的寂静碎裂成千万破片,周云讫一剑飞掠而出,好似游龙在室内狂舞,这一击少帝打出了如有实质的剑意,灿耀的金光好似惊艳的明黄长绸。
如果小船娘回头看的话,定能发现周云讫这一剑,直接斩断了这群八俣远吕智的七条手臂。
但小船娘没有回头,她只是愣愣地看见了,这群蛇怪的手指上生着奇长的指甲,像是剑一样的锋利,蛇怪从四面八方合围,刺穿了周云讫的身体。
她茫然地站在周云讫身后。
周云讫挡在了她身前。
噗地一声,周云讫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血。什么九五至尊,什么真龙天子,周云讫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被八俣远吕智的剑刺成了筛子。
周云讫翻腕甩剑,尚方宝剑震出一声清越的长吟,少帝单手甩出一个惊艳无匹的剑花,如果闻征在场定要赞叹一声好剑,周云讫这一招已经迈入高手的门槛了。
但是这里没有闻征,只有一个凌乱昏暗的厨房,一堆张牙舞爪的八俣远吕智,和一个泫然欲泣的小船娘。
锵然数声,周云讫斩断了刺入自己身上的指甲剑,他的尚方宝剑是比“蓝桥春雪”还要厉害的神兵,八俣远吕智的指甲剑在尚方宝剑下脆弱得好似豆腐。
但比豆腐更脆弱的,是周云讫的身体,周云讫此时像个血葫芦,揽住小船娘的时候,后者只觉得被一汪鲜血抱在了怀里。
周云讫揽住小船娘,扭头向后跑去,厉声向小船娘喝道:“别死!朕不准你死!!”
小船娘面色懵然,她一点事也没有,是周云讫在剧痛之下,脑子开始不清楚了,以为这身上的血,是小船娘的。
小船娘发颤道:“我不死,我不会死的。……”
可是你呢?
周云讫侧身撞开厨房的窗户:“好,那你要陪着朕!”
小船娘心如乱麻,八俣远吕智从身后追魂夺命而来,密密麻麻的蛇头人身塞满了厨房,这就是说书先生讲的“穷途末路”了吧?
无论周云讫说什么,她也只会哭着点头了:“我不死,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周云讫笑了起来,此时此刻此景,他居然还是一副恶人模样: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敢骗朕……朕必要斩了你……不,你爹娘的脑袋!”
周云讫抱着小船娘飞身而出,二人一同坠入冰冷的深海。八俣远吕智蜂拥而出,跟着周云讫跳了下去,一时间海面上俱是滔天的白浪。
在小船娘浸入海水里的那一刻,她能听见周云讫的自言自语。
明明他也很害怕吧?但少年的语气还是阴狠的,明明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非要装出一副恶狠狠的坏人模样。
“……控制……朕可以控制……这是在海水里……朕可以缩小范围……”
周云讫的双眼深处,另一双眼睛骤然睁开,那是一对熔金色的龙眼,透过周云讫的身体,傲视天地,俯瞰人间。
小船娘感觉到她自己被抱紧了。两人一同坠入海中,冰冷的咸水淹没了二人头顶,暴雨如注,巨浪滔天,大海里面却静谧如斯。
在寂静的、冰冷的、窒息的深蓝色里,周云讫用尽全力地抱着小船娘,像是在深宫里的无数个日夜里,小小的皇帝被噩梦惊醒,四下无人,黑暗冰冷,他只能抱着母后送给他的那一尊白玉观音。
周云讫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需要玉观音了,也不再需要唐水烛了。
天帝蟠龙.芥子级.开!
小船娘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周云讫紧紧捂住了,但是依旧能听到雷鸣一般的巨响,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动不止!
那是周云讫体内释出的真龙之炼气,超高温的灵子遇上了冰冷的海水,就连大海也要为这股恐怖的力量让路。汪洋的海水霎时汽化成弥天际地的大雾,而入海的八俣远吕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就瞬间被这股惊人的高温炭化为一抔扬尘。
白雪楼和闻征同时骇然回头。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见,海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纵天贯地的强光,明悍无匹地劈开了这漫天风雨,既而整个海面都在毁天灭地一般的巨响声中,化为袅袅腾腾的白烟和碎雾。
宏阔难言,壮丽如斯。
但是这股力量居然分得清敌我……闻征看了眼自己脚下,整座海船和八俣远吕智,都化为了飞灰和尘粉,闻征孤零零地站在了沙滩上。
闻征:?
发生了什么?
白雪楼飞身而下。白宰相也是一脸惊愕,喃喃自语着什么,径直地走进白烟深处。
这股大雾依然存有惊人的高温,就算是闻征这等高手,也不得不用炼气凝成隔热的淬体法身。若是常人在这等水汽之中,怕是没过几秒就全熟了。
闻征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他没有把这惊天动地的异象,和周云讫本人联系起来。在看清白烟中心的人影之前,闻大侯爷都还以为,是白龙一族的什么秘宝作威。
白雪楼喃喃自语:“……这是‘帝释天’?”
闻征莫名其妙,什么帝释天帝释地,怎么还扯到梵竺神话去了?
闻征先是看到了个面色震惊的清秀姑娘,正是先前负责船上伙食的小船娘。而周云讫正自后向前,紧紧地抱着她,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大有几分耍流/氓的意思。
当然,这不是在占便宜,是周云讫用身体形成了一道炼气屏障……这也是小船娘虽然身在高温的最中央,却依旧没有被瞬间炭化为飞灰的原因。
小船娘见闻征走来,立刻掉了眼泪:“侯爷,小公子还好么?”
闻征闻言都愣了愣,心说好着呢,当然好着呢,你要不关心一下被扬了的八俣远吕智?
“天帝蟠龙”显然是被周云讫控制住了杀伤范围,只是释放了非常小范围的高温巨威,那股毁天灭地的冲击波却没有爆/发出来。在释放的过程中,周云讫被蟠龙附身,真龙之血在他全身上下游走,别说被刺成筛子了,周云讫只要还有个头,就能被蟠龙血给救回来。
这就是云秦皇家真正的恐怖之处——极大的杀伤威力,恐怖的自愈能力,云秦就算是个高手如云的方偃大国,也得对周家人俯首称臣,因为周家拳头最硬。
白雪楼瞳孔巨震,眼下这些她都不关心,她在想一个严重的问题,唐水烛可能是搞错了什么……
长城不可能是周云讫破坏的。
她方才亲眼见识了芥子级的“天帝蟠龙”——“帝释天”,这股力量和明空公主体内的长城碎片,气息是一模一样的!
或者说,长城与蟠龙,本就同根同源,正是因为蟠龙化为保护东陆的壁障,才会被云秦人民尊为最高贵的象征。
妈/的,白雪楼眼皮跳了起来,蟠龙是不可能自己毁灭自己的。
周云讫跟唐水烛说的话,其实是儿子跟母亲在吵架时,故意说的气话么?
白雪楼:“……”
你们周家人到底是什么路数的神经病???
周云讫悠悠醒转,咳嗽了一声,他此时虚弱得很,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蟠龙给榨光了一般。
但是他被好几个人看着,周云讫死要面子,硬撑着不作出虚弱的模样来。
长城当然不是周云讫破坏的。
是长城破碎之后,周云讫的身上,意外继承了长城的这道碎片。
在明空的身上,这是正本清源之力;
在周云讫的身上,这是天帝蟠龙之威。
只是看着唐水烛兴师问罪的表情,周云讫就很想笑,既然唐水烛觉得都是他做的,少帝索性顺水推舟地承认了,连解释都懒得张口。
啊对对对,啊是是是,我就是破坏长城的罪人,母后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周云讫一想到唐水烛那个惊恐又失望的表情,心里便有大仇得报一般的快意,他就是要唐水烛恨他、愧他、怕他,最好死前都惦记着他!
周云讫低低地笑了起来:
——看啊,母后,你最恨的逆子,掌握了先帝都不曾控制的能力!
……你是不是……稍微……稍微能有一点……觉得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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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娘悚然道:“小公子,你在笑什么?”
周云讫突然回过神来,小船娘清凌凌的大眼睛,正担忧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不会是被蛇怪吓傻了吧?
周云讫:“……”
周云讫怒道:“放肆!朕的额头,也是你能摸的么?”
小船娘哆嗦着不敢说话了。
闻征拍了拍姑娘肩膀,少帝就是这一张臭嘴,说话着实难听得很,但人确实是不差的,君子论迹不论心,是周云讫冒着生命危险,专程去厨房救你的。
少帝这次做的确乎不错——白雾渐渐散去,闻征放眼四周,八俣远吕智大部分都被“帝释天”的高温蒸发了,就算有剩下的也只是可怜两三只,它们目睹了海面上爆发的真龙之威,本能地感觉到了比火还要可怕的东西,畏畏缩缩地躲在远处的礁石后,一时间是不敢上前了。
白雪楼心里半喜半忧。
喜是因为周家这个精神病院,居然出了一个如此争气的后人,先帝周火都无法驾驭的“帝释天”,居然被周云讫意外掌握了。
忧是因为……
这群八俣远吕智,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长城破碎之际,“天”陷入了沉睡,但“天”的力量,从裂隙中涌了进来。
这些八俣远吕智,长得很有黄鹂的意思,当然它们没有黄鹂那般高级,因为黄鹂是“天”的一部分,而这些只不过是被“天”的力量影响异化了的小小怪物。
它们本来沉睡在海底,只不过被天御神社的血腥味刺激,这才形成了恐怖的蛇潮。
但就算只是被“天”的力量污染了的怪物,对于东陆来说,也十分棘手。虽然周云讫杀得很轻松,但整个东陆又有几个周云讫,他又能释放几次“帝释天”?
必须得加快行程了。
白雪楼咬着下唇,额上俱是细密的冷汗,这长城一天不修补,人间将一天都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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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云雀方面。
三人身形拔地而起,加美子飞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间整株巨樱都在剧烈地晃振,木质地面被它活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坑洞来!
罗雀门.伤门.青帝报!
云雀柳眉一皱,瞳中精光卷涌,八角宫灯“罗雀门”旋转不休,成百上千道炫烈的青光,直挺挺地朝着加美子激射而落!!
她只是尝试性地用了一下火——加美子给她的感觉,还是从海里爬上来的阴湿玩意,如果用火烧的话,说不定会有奇效。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越简单的方法反而越有效。加美子接触道这些青光,飞舞的手臂顿时被烫出了数百道焦黑的孔洞,加美子发出了一声怨毒而凄厉的尖叫!
薄磷悲愤道:“为什么我就是刮痧?!”
——我砍她这么多刀,她都不带叫的!
云雀得意道:“因为我比你强得多!”
小陆大夫讪讪地解释道:“那个,薄爷,因为加美子是水边的妖怪,习惯了长年累月的阴冷潮湿,‘风卷尘息刀’又是极寒之刀意,加美子可能免疫些许……”
其实还有句话,小陆没来得及说。
就是这加美子,本来不是寡妇,是她被抛弃之后,反杀了自己的丈夫,因而才变成了一个寡妇。
虽然不知道扶桑神话为什么要这么写……事实上,加美子,就是非常怨恨男人的大妖怪。加美子的这个性格,化为了她妖力的一部分,男性施放出的伤害,就是会被加美子的怨恨所削弱,扶桑人把这个设定称作“咒怨”。
没等陆梨衿出声科普,加美子突然仰起了头,瀑布一般的黑发向两边散去,露出中间一张惨白无比的人脸来。
加美子的脸上,只有一只骇人的巨眼,长在正中骨碌碌地转动。传说是因为,加美子本来是一只眼睛爱丈夫、一只眼睛爱孩子的贤妻,但是惨遭抛弃之后,加美子只剩一只爱孩子的眼睛了。
若不是这八岐大蛇吃了她的孩子,她也不会化为如此骇人恐怖的巨妖。
云雀惊疑不定:“她在干什么?”
向我们展示她眼睛很大么?睫毛还挺长。
陆梨衿也是愣住了:“……她在……听?”
突然,加美子猛地扭头,向东边看去。
与此同时,云雀三人皆是看见了,一道纵天贯地的强光,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几乎照亮了整个铁灰色的苍穹!
那是天帝蟠龙.芥子级的爆/发,是被称作“帝释天”的恐怖招式,若是云雀此时往巨樱花树下看,定能发现海岸线上密密麻麻的蛇形浪潮,在一瞬之间全被清空了。
恍若天罚,威如狱海。
加美子突然发出一声悲戚的哭喊,它猛地调转了自己的方向,朝这道毁天灭地的光芒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