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市(1 / 1)

娇蛮关 琼眸 862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十三章 夜市

  明姝今日骑上马出门的时候, 温世晏已经坐在马车里等着了,因此她并未看清温世晏穿着如何。

  此时温世晏从马车上下来,她才吃了好大一惊。

  只见面如冠玉的男子竟是身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袍, 衣袍做工样式倒是精致, 就是颜色夸张了些,布料上还绘着金丝纹样的牡丹。

  不知是此时霞光正好, 光线没有那么亮的缘故, 还是温世晏本身将这件衣上穿出了别样的气质来, 明姝竟觉得这身丑衣服穿在他身上反倒还挺好看的。

  即便制成这身衣裳的绸缎是出自她手送到相府中去的, 就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看了好一会儿,才敢辨认出温世晏所穿当真是她赠的那身衣服。

  觉察到明姝惊诧又赞叹的目光, 温世晏故意偏过头看她,“怎么?”

  “没有没有。”明姝可不想让温世晏知道这缎子是她选的,于是猛地摇了摇头,将话题岔开, “世叔想吃些什么吗?”

  不等温世晏回答, 她自己便先笑开了,“世叔恐怕都没吃过这些街边摊贩做的东西吧?”

  温世晏不答话,只是坦然的点了点头。

  他出生在衣锦之家,自小是养在书卷里长大的, 自然鲜少与府外的世界接触。

  便是到迎县那回, 吃的也都是酒楼里的东西。

  明姝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拍了拍胸脯道:“那世叔这方面可就不如我了,我在吃食上呀,可还算是行家!”

  她半是实话半是吹嘘, 说着便从马上翻了下来, 扬着下巴朝不远处的面摊点了点, “喏,那个就不错。”

  往前走了几步,她又有些踌躇的转过身来,“世叔能吃这些东西吗?”

  温世晏有些失笑,往前走了几步与她并肩,“我不挑食。”

  “是吗?”明姝有些狐疑,故意道:“那我下次干脆给世叔做一回全鱼宴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明姝所指的面摊。

  “老伯,要两碗阳春面。”

  “哟,是您呀。”明姝所穿的衣裳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她长得又好看,本就十分容易被人记住,老人家如是道了一声,往汤里下了一把面,“两位稍等啊。”

  “不着急。”

  把马拴在一边的柱子上,明姝在温世晏对面坐了下来。

  眼下已经快要入夜,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于是明姝就看到了这么有趣的一幕——

  因着温世晏这套衣裳颜色的夸张,从他背后经过的人总要露出一副怪异的眼神来,不过等绕到了人面前,见着温世晏那一张如谪仙似的面孔,那些眼神又纷纷成为了惊叹。

  大多数百姓毕竟不知大安丞相真容,于是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到面桌边来,啧声问道:“郎君,你这衣裳是哪里买的?如此新奇,我也想做一身。”

  那人来问的时候,明姝忍笑忍得肩膀直抖,都快笑出眼泪来了,若不是怕自己露了馅,她恐怕要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人靠金装马靠鞍,这话在温世晏这里恰恰是相反勒,是衣装靠人才是。

  “好笑么?”温世晏目光落在对面笑得面色通红的少女身上,如是问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明姝轻咳几声,肃了肃嗓子,这才有了个形,坐正了身子乖巧道:“我不笑就是了。”

  话音才落,外面的老人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羊春面到了桌边,各自放在他们面前,“慢用。”

  他正要离开,却被明姝叫住了,“老伯,烦劳您再上一两酒。”

  闻言,温世晏倏然皱起了一双剑眉,张了张唇,似是要开口阻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那老人家惊讶一瞬,而后将目光忽然朝他投了过来,了然道:“是这位姑娘的郎君要喝吧?倒是般配,郎才女貌啊……”

  一边说着,在温世晏解释之前,老人家已经走远了到摊子之后去打酒。

  刚才温世晏是来不及解释,明姝就不一样了,她是故意不解释。

  尤其是那“郎丽嘉君”二字。

  此时她双手撑着下巴,忍不住有些促狭的看着温世晏,却见对方忽然抬起眼眸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先前与绿漪出来的时候,也买酒了么?”

  “当然不是!我当时要是喝了酒,暗卫不该早就禀报给世叔了吗?”明姝解释,又软下声音来朝温世晏撒娇:“世叔,生辰一年就这一天,你就让我喝一口吧。”

  “就一口,我保证不会醉的!”她如是保证。

  温世晏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声,伸手拿起筷子给她递了过去。

  明姝便知道自己的撒娇得逞了,嘻嘻笑了一声,“世叔,吃面!”

  外面的老人家之后将酒端了上来,放在温世晏手边,又将一碗水放在了明姝跟前。

  明姝先吃着面,因此并没有将一水一酒立即换了过来。

  温世晏吃相很好,只是吃这一碗最普通的阳春面而已,举手投足之间慢条斯理,竟然吃出了一种享受珍羞美味的气度来。

  明姝一边吃一边看,伸手想去拿那碗酒时,下意识却端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白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举起碗来饮了一口。

  直到慢慢觉出口中寡淡的滋味,她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碗。

  而对面的温世晏,更是立即就僵住了动作。

  那碗水,他方才是饮了几口的。

  而且,明姝落下唇齿的地方……也正是他方才饮水之处。

  “世叔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明姝将一碗水饮尽,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劲。

  见她懵懂无辜的发问,温世晏倏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恢复凝固一时的呼吸,却不小心呛到了口中的面条。

  “咳咳……”

  水被明姝喝完了,温世晏又尚未完全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又端起了自己跟前的碗饮了几口。

  卡在喉咙里的面条倒是被吞下去了,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唇舌之间缓缓弥漫开来的辛辣。

  他喝了酒。

  眼见温世晏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明姝愣了一下,缓缓才想起之前自己对温世晏的打探了。

  被温世晏管束着不许出府的那段时间,她对他颇有成见,于是便怂恿着绿漪去府里的下人口里打听温世晏不光彩的事或者缺点。

  结果所谓不光彩的事一件也没打听到,缺点也寥寥无几。

  非要说的话大约就是——太过老成,还有一杯倒。

  传闻温世晏某次在宫宴之上浅浅饮了一杯酒,当夜回府时竟是醉得连余管家都不认得了。

  先前明姝听到这事,只是想笑,觉得毕竟是下人口里一传十十传百杜撰出来的怪事。

  眼下这情况,她一点也不怀疑温世晏是一杯倒了。

  明姝垂眸往那少了一半酒水的碗中看去,面色有些复杂。

  温世晏这可不算浅饮了,可别真醉成傻子了。

  眼看他身子有些摇晃,手指之间夹不住的筷子也掉落了在桌子之上,明姝也顾不得吃面了,伸手在他跟前摇了摇。

  “世叔,你还认得我吗?”

  温世晏那一双好看的眉头锁了起来,面色有些不悦,严肃道:“胡闹。”

  还好还好,铱嬅还清醒着呢。

  明姝长长舒了一口气,岂料下一瞬便见温世晏转过头去,看着街市上来往的行人,又将目光落在拴在一旁木柱上的白马身上。

  那双剑眉拧得更深了。

  “怎么放了出来?”

  听到他自言自语,明姝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头疼起来。

  看来方才是她想多了,温世晏现下可醉得不轻。

  她从木凳上起了身,伸出手将温世晏转过去的脑袋掰了回来。

  “世叔。”她一字一顿喊了一下,伸出手指在温世晏面前晃了晃,“这个是几?”

  温世晏不语。

  明姝又问他吃的面是什么面,温世晏还是不语。

  叹了口气,明姝不抱希望地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次温世晏回答得很快且坚定,“明姝的生辰。”

  “世叔这个又记得了?”明姝觉得惊奇,心底也生出些许被偏爱的庆幸来。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坏心思,她有了想要欺负温世晏的念头,于是缓缓低下头去,附在温世晏耳边同他耳语道:“世叔,我能不能亲亲你呀?”

  她说完很快便将身子坐了回去,眨着一双灵动的眼,戏谑地看着对面的温世晏。

  出乎意料的,温世晏居然点了点头,板正的面孔上染了绯红,轻声应道——

  “嗯。”

  说完,见明姝僵直着身子坐在原地,怕她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声:“……可以。”

  他可以,明姝倒不可以了,就算温世晏是醉酒状态,自己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去亵渎他。

  且不说这街市上人来人往的,她本就是在开玩笑,若当真顺着他的意思亲了,便是温世晏现下不知道,等他清醒之后,随身跟着的暗卫也肯定会告诉他的。

  如此想着,明姝猛地起了身,表情有些不自然,“不吃了,我们到别处去逛吧。”

  说完,走到温世晏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温世晏神思倒是混沌了,好在身体还不算半分力气没有,还能自己走动,只是脚步有些踉跄。

  否则以他这副高大的身形,要明姝全然扶着他,恐怕还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好好的生辰,原本是打算逛着夜市的,结果因为温世晏醉酒现在成了明姝扶着一人牵着一马,思绪乱糟糟地走在长街之中。

  偏生醉了酒的温世晏还有些不安分。

  倒也不是说大吵大闹,只是每走一段路,尤其是在灯笼高挂、灯火明灿的地方,他总要停下来几步,神色定定地看着她。

  温世晏五官生得极好,一眼不眨看着人的时候总会叫人生出几分被深情凝视的错觉,眼下的明姝便是如此。

  被他如是看了几遍,明姝也停了步子,没好气道:“你是没好好看过我吗?还是我生的太好看了?”

  她是故意说的气话,谁知温世晏听完竟当真点了一下头,语气与表情皆是认真,“好看。”

  他这样直白,却让明姝没办法治他了。

  面色热了热,明姝想自己一定又脸红了,有些气愤的跺了一下脚,小声道:“不知羞!”

  她说完,忽见温世晏忽然推开了自己,脚步有些虚浮的往街边的一个小摊上走了过去。

  明姝当然不能放任这么一个醉鬼四处乱跑,也跟了过去,便见温世晏自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来交与卖小玩意儿的摊主,自架上取下了一个面具,转头来递给明姝。

  “戴上。”

  即便是醉了酒,温世晏的语气也还算是沉稳,甚至可说依旧带着原先不容置喙的意味。

  明姝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温世晏这举止的动机。

  算了,同一个一杯倒的人计较什么?

  如此想着,明姝将面具戴了上去。

  眼见那张飞着红霞的姣好面容被遮了起来,温世晏才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

  明姝觉得他反常极了,不过也正是这面具才叫她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温世晏可是丞相啊。

  虽说这街市上大多是普通人,识得丞相面容的人并不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堂堂大安丞相如此醉醺醺的走在大街上,要是被有些人看到了传出去,可要惹下不小的麻烦。

  想到这里,明姝也索性走到摆放面具的木架前,自其上取了一个丑丑的獠牙面具下来,动作不甚温和的给温世晏随便戴上。

  “姑娘,这……”卖面具的老板有些犹豫,这银子太多,他找不开。

  看出他的难处,明姝摆了摆手,“不必找了。”

  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她如是想着,叫醉鬼温世晏吃些亏才好。

  平心而论,温世晏就算是醉了,也决然谈不上醉鬼二字,甚至还能算得上是乖顺。

  之所以那么叫,也不过是明姝有些气而已。

  毕竟她是想过生辰的,又不是想带一个神志不清的人逛街。

  有那么一瞬间,明姝甚至想将藏在暗处的暗卫喊出来,教他们将温世晏抬回府去。

  不过转念一想,堂堂大安丞相醉酒已经是一件很叫温世晏失了面子的事情了,若是再直白的将那些暗卫喊出来,岂不是雪上加霜。

  如此想着明姝,便又耐了耐性子,带着温世晏往热闹的地方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一处用木头搭成的高台之前。

  高台上有身姿曼妙的女子翩翩起舞,起初是京城里流行的曲调,过了一会儿节奏转急,曲调变得高昂,明姝一听,顿时有些欢喜。

  是家乡那边的调子!

  迎县地处边陲,所流行的曲调与京城相比可算是大相径庭,明姝看着台上人跳着舞着,也忍不住开始伴着节奏拍起手掌来,她越看,就觉得自己也有些心痒。

  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白马的缰绳塞到了温世晏手里,哄孩子似的叮嘱他:“世叔,你在这儿乖乖等着,可别乱动,我在上面是看得见的哦。”

  说罢,见温世晏点了点头,暂且放下心来,足下一点,几步便跃上了高台。

  台上正跳着舞的女子们被她吓了一跳,不过眼见她面具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也很快融入进来,又安下了心,回她一笑。

  明姝虽不懂琴棋书画,也不擅长京中贵族们喜欢的那类歌舞,可若是迎县那边的舞蹈,她又属拿手的。

  因此她这上去一跳,半分不输台上那些身姿窈窕的舞女,反倒还成了其中最为出众的一个。

  于是她才上去跳了不久,底下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甚至还有大胆一些的少年郎将白日里收到的花枝抛到台上去。

  明姝在底下那些人里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心道好在自己戴了面具,否则又该被书院里那帮书呆子缠着不放了。

  温世晏还醉着酒,明姝虽玩的欢快,但到底不能一点也不管他。

  于是在这跳舞的空当里,她时不时便将目光落到底下的人群,去找温世晏的身影。

  事实上都不用她找,温世晏身形高挑,容貌又极其出众,即便是脸上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也能叫人遐想出底下是如何一副好面孔来。

  况且他还穿的那一身颜色夸张至极的丑衣裳,便是明姝想忽略,也能在余光里一眼就能发现他。

  乐舞和歌声继续,欢快十分,有光着膀子的壮汉口中吐了一口酒,便将手上的火把吹得极是旺盛。

  在隐隐绰绰的火光与灯光之中,明姝的视线被模糊了些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人群之中的温世晏竟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起初明姝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当她到了台边再往底下一看,还是找不见温世晏的身影时,当即慌了神。

  她正打算跳下台去,却听哐当一声,高台最顶上原本被卷着的横幅忽然散落了下来,将她与台上的几个舞女都严严实实遮住,彻底隔绝了她看向台下的目光。

  明姝心跳倏然一滞。

  因着整个高台都被横幅挡了大半,原本明亮的灯光都被阻隔,台上有些昏暗。

  出现这种意外,明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玩,连忙朝台边退了过去,然而就在她打算直接跳下台去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拉出了她的手腕。

  明姝转头看去,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以及抿到有些锋利,又透着些许绯红的薄唇。

  “温世晏?”明姝先是惊讶了一声,却很快被温世晏拉着从高台侧放到台阶上下了台。

  也便是这时,她才看到高台之后原先负责拉着那横幅绳子的汉子手里空空,身边哪里还有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钱袋子。

  温世晏的钱囊。

  愣了一下,明姝马上反应过来方才高台上的变故是谁的手笔,又是惊又是气。

  惊的是温世晏在醉酒状态下居然能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气则是气他忽然搞出这么一件事,害自己白白担心。

  “你好过分!”明姝推了他一下,却见温世晏有些低落地垂下了眼眸。

  忽然又生出几分心疼来,明姝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放缓了些声音道:“你做什么突然把那个横幅放下来?若是伤了台上其他人怎么办?”

  温世晏一言不发,只是抿了抿唇,良久,他才道:“……不想让别人看。”

  “好好好,我的丞相大人,我知道你权大势大,可这台子也不是你家开的呀,这些人跳舞可还是关系着生计的,你凭什么不让……”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遁了下来,然后有些不太自信的问他:“你说的不想让别人看……不会是我吧?”

  “嗯。”

  喝醉了的温世晏可不知端方为何物,明姝问,他便实话实说。

  “你吃醋了?”

  “嗯。”

  明姝忍了忍笑,又带着些许忐忑的心情轻声问:“你喜欢我?”

  “嗯。”

  “嗯是什么意思?谁喜欢我?”

  “喜欢。”温世晏。稳住有些摇晃的身形定定的看着她,“温世晏喜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算是逗弄了一回温世晏,明姝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或者会很放肆的调侃他。

  结果都没有。

  摇曳的灯笼之下,暖黄的灯光照在两人面上,将往日里有些冷冰冰的温世晏笼罩得异常温柔。

  明姝静静看着这一时的假象,忽然叹了一声,“要是你醒来之后,这么说就好了。”

  “谁说我没醒?”温世晏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明姝,连额头都要贴在了一起。

  他语气忽然恢复了以往沉稳自持的模样,“我并未喝醉。”

  温世晏的语气好正经,连声调都是极为标准清晰的,有那么一瞬间,明姝还真以为他没有喝醉,或者已经清醒了过来。

  如果温世晏的身形没有摇晃的话。

  将人扶正,明姝摆出一副大人的姿态来,哄着他道:“好好好,你没醉,你醒着,你最能喝。”

  如此说了一番,明姝忽然意识到身边少了些什么。

  “你把我的风筝丢哪儿去了?”

  刚才上台之前,明姝可是反复嘱咐过让温世晏一定要牢牢拿着手里的缰绳,眼下这人是跑过来了,可她的白马就不见了踪影。

  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明姝也不乐意哄他了,只拉着人往人群堆里钻出去,去找她的风筝。

  经过一个白日的相处,明姝也大约摸清楚了风筝这匹马的脾性,知晓它并不是那种不羁不驯的马儿,应当是不容易跑远。

  刚才大约是被高台之上的变故吓了一下,这才离开了人群。

  这么想着,明姝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找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还当真见着了一抹白影。

  这匹颇为聪明的白马,竟然是躲到了半点光亮都没有的深巷之中。

  “风筝,风筝?”

  喊了几声白马都没有再出来,明姝只得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了些,自己去将马匹牵出来。

  然而这巷子离街市中心实在太远,光线又太暗,便是她努力睁着眼睛去瞧,脚下还是被东西一绊,直直便要往前倒去。

  眼看就要脸砸地摔个狗啃泥,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立在巷口安静等她的温世晏呼吸一紧,长腿跨出几个大步,及时揽住了明姝的腰。

  察觉到自己被拉住时,明姝轻轻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她了此时的温世晏尚处于醉酒状态。

  也不知他跑过来的时候是如何做到那么稳的,眼下被明姝这么一带,竟就着单手揽腰的姿势随她踉跄几下,最后两个人都稳不住,齐齐朝地上倒去。

  温世晏自己是一杯倒,可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对某个人的在乎却不会醉,即便是往后倒的时候,还晓得用自己的身体托着明姝。

  明姝则早已不自觉闭上了眼,直到听到落地时,耳边砰的一下,以及温世晏隐忍着的一道闷哼声,她才睁开眼。有些呆怔的望着温世晏。

  温世晏身姿颀长,可明姝早知道他并不似外表这般清瘦,她被温世晏保护的很好,除了落地时生出的一下颠簸,连手都未蹭到地上,只是安好的放在身下人胸膛之上。

  然而此时的明姝根本没有心思去道谢。

  她与温世晏贴的极近,脸颊都几乎蹭到了一起,起初明姝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欲偏开脑袋起身,然而她仅是动作了一下,便觉得自己唇下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的,凉而薄的,带着几分干燥。

  几乎是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同时,明姝脑子里嗡的一声,倏然一片空白。

  在这个情形下,最理智的做法本应该是先站起来,哪怕是手忙脚乱。

  可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明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手脚全都不听使唤。

  与她一样,意识到自己的唇被明姝的下唇蹭了蹭时,温世晏原本因醉酒有些迷茫的眼眸微微一顿,隐约透出几分不虞。

  温世晏的眼型狭长,被他如此凝目看着,莫说是明姝,便是京中所有如云贵女,恐怕也没几个能抵得住不胸中乱跳。

  与她乱的一塌糊涂的心跳声相比,指下温世晏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一下一下的,隔着几层不算太厚的衣料,明姝只觉得自己的指尖都要被灼伤一样。

  两人如是对视了几息,到底是明恕先败下阵了,在心中暗道不必慌张,反正温世晏现在醉着,醒来后什么也不会记得。

  说了说去,只不过是她自己觉得羞赧罢了。既然是这样,那大不了暂时先把温世晏当成不经事的傻子好咯。

  明姝如是想着,乱成一堆浆糊的脑子神思总算平静了些,她偏开脑袋,勉强将自己的手从温世晏身上扒下来,欲要撑到地上,好赶紧起身。

  岂料她还只是这么动了一下,身下人神情忽然一变,面色沉沉的,看着隐隐有几分不悦。

  明姝更多心思放在自己的动作上,犹自嘟囔着抱怨这巷子里黑灯瞎火,全然未意识到温世晏的变化。

  直到腰侧缓缓被一只手掌扣住,明姝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她惊讶地低头去看,隐约能看清温世晏不大高兴的表情,正疑惑,那只扣在腰侧的手缓缓收紧,将她整个人带着往下一按。

  “哎,你干什……”

  话未说完,明姝已经被迫重新压在了温世晏身上,鼻尖与鼻尖相触,连碰到一起的唇都完美被还原。

  被温世晏这与土匪流氓无异的行径震惊,明姝又羞又气,连一双狐狸眼都被瞪圆了。

  这巷子里一盏灯笼都没有,仅有透过墙头筛落下来的月辉斑斑驳驳照在地上,还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明姝全身的血气与怒气都跑到脸上去了,火烧一般,双颊很快飞上两朵红云,她面上热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的窘迫情态是没有被温世晏看了去。

  甚至忘了面上还戴着面具。

  总之她自己是能清楚地看见——细碎月光下,温世晏那双素来淡漠无波的眼眸,此时竟有几分晦暗不明,深邃幽远,仿佛要酝酿凝聚起什么。

  她自己的双眸都映在温世晏瞳孔之中,这么一看,倒像是自己被温世晏吞了一样。

  明姝如是不合时宜的想着,自己都未觉察面上红云更甚,她正有些失神,忽觉自己正在被一道极是灼热的目光注视。

  低头一看时,恰好触见温世晏陡然一暗的双眸。

  意识到了什么,明姝心跳漏了一拍,在脑中暗道不妙。

  然而便是她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温世晏已经轻轻启唇,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明姝才恢复不久的神思又被尽数打乱了。

  她虽然在梦中早已经历过这样的事,甚至梦中的还要更过分、更荒唐,可那到底是梦,换成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所有的感官知觉与情绪都被放大了。

  明姝正如是愣愣僵着,身下人的动作忽然一顿。

  温世晏忽然开口问她:“……怕?”

  往日温沉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带着磁性的靡哑,莫名的叫明姝乱了心跳。

  “不、也不怕。”明姝可不想与温世晏示弱,尤其是现在在她看来与醉酒呆子无异的温世晏面前,她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有些奇怪,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

  明姝有些踌躇又结巴地说着,目光不自然的闪躲,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只觉唇角被人不请不重的咬了一下。

  “没有就是。”温世晏如是沉沉道了一句,毫无预兆的,忽然重新吻了上来。

  与方才不同,此刻的吻急而重,是明晃晃的掠夺,带着攻城略地的意味。

  明姝瞳孔骤缩,整个人无措得像只受惊的狐狸,平日里的狡黠尽数被人制住,在温世晏猛烈的攻势之下,便是边陲最娇蛮不过的女霸王,此时亦溃不成军。

  不知过了多久,明姝从怔忪中醒了神,惊慌的情绪转为恐惧,尤其是在生出自己要被温世晏揉碎的错觉时,明姝更是怕得厉害。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狠了狠心,唇关一个启合,朝口中正作乱的事物重重一咬,霎时有一股腥甜在舌腔之间弥漫开来。

  被忽然咬了的温世晏动作一顿,眉头微微拧起,抬眸看着明姝。

  那双眼眸里仍旧藏着些许明姝看不懂的独占欲,她也顾不得温世晏是什么意思,只怕他再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趁对方停住动作的空当,慌慌忙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今夜她是当真怕了温世晏了,于是觉得爬起来还不够,脚步挪了挪,打算离他远些。

  “明姝。”

  袖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明姝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被温世晏那定定凝视的目光晃了下心神。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而已,须臾她便防备蹙起眉头,没好气道:“做什么?”

  温世晏只沉默着,并未马上回答。

  他本就生得端正,配合上此时一副称得上“薄情寡欲”的神情,大约没人能想象他方才做出的事。

  这么一想,明姝便觉得委屈,哼声道:“不说算了,我……”

  “……不许不要。”

  话未说完,忽听温世晏如是道。

  “嗯?”明姝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不要?”

  她细细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自己方才那句还没说完的“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做这种无聊又奇怪的事了。”

  也不知道温世晏猜没猜对她后半截话。

  正想着,牵在袖上的手力道忽然一轻,待明姝看过去时,自己的手已经被放在了一只覆着薄茧的大掌之中。

  倘若是今日早些时候,明姝怕是免不了要脸红心跳,然而经历了方才那一下,她只生出不好的预感,几乎是高声喝道:“温世晏!”

  她声音并未压低,在安静的箱子力透着回声,尤其明显。

  巷口有行人脚步声经过,明姝听见他们的对话——

  “咦?方才你听到没?”

  “什么?”

  “好像……我只是听着像啊,似乎有人喊了一声丞相大人的名讳……嘶,怕是我听错了。”

  “嗐,肯定是你听错了。谁那么大胆子,不要命啦?”

  “是是是……”

  那两道对话声远了,明姝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冲动,可她就是对温世晏来了脾气,此刻是半句话不想再与他说了。

  其实这事明姝早在梦里经历过,多少也算有些准备,温世晏气着了她不假,可倒也不至于到不想搭理的程度。

  真正叫她在意的,是无处不在的暗卫。

  通过那些江湖话本,还有先前从温世晏口中得的信息,明姝早知道那些暗卫素养不同常人,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也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可明姝就是觉得不舒服。

  狠狠在心里骂了温世晏和那些暗卫几句,明姝忽然知道该怎么拜托温世晏了。

  她对着黑暗一片的巷子,出声道:“再不来管管你们这醉鬼主子,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反正我是不打算再管了。”

  醉酒的温世晏大约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必说暗卫了,因此听见明姝这话时,只眸中流露出几分迷茫,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开。

  等了片刻,明姝听不到有人回应,冷笑一声:“好吧,不出来就算了,那我现在就喊人进来把人送回府。”

  说罢,做出一副要高声宣扬的样子。

  这招果真有效,她还未来得及装模作样喊两人,便有几个暗卫嗖的几下从黑暗里现身,扶住温世晏。

  “主子,得罪了。”

  “这才像话。”明姝看着表情呆滞的温世晏,畅快地拍了两三下手掌,走到另一边,“风筝,回家喽。”

  .

  笠日,寅时。

  温世晏在相府卧房中醒来。

  因着怕他半夜醒来,余叔特意没有熄灯,就歇在耳房中随时伺候。

  听到房中有动静,余叔匆匆披衣起了身。

  “公子,您怎么自己下来了,让老奴来。”说着,余叔接过温世晏手中的杯盏,替他倒了一杯水,“公子慢些。”

  “多谢余叔。”

  见他喝完,余青山才问:“公子,现在要用一碗醒酒汤吗?”

  “……酒?”

  温世晏微拧了眉,扶上发胀的脑袋——难怪他觉得如此不适,原是喝了酒。

  可他是什么时候喝的酒?

  他越想越细,如同泄下的山洪一般,那些荒唐的记忆涌上脑海,温世晏倏然一怔。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晚点慢慢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