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这次的吻格外温柔, 没有攻城掠地,没有长驱直入,那些激荡热切的心绪克制地化作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透过这个吻,随着心跳的共振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淹没过来,溺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有这么一瞬间苏长音以为自己现在悬崖边,脚下是无数腾挪翻涌的巨浪, 窥伺着、絮语着, 只待他稍稍露出一点怯色, 便呼啸一拥而上,将他卷入深海中, 拥赴彼岸。
他面色潮红, 剔透的眼珠子愈发泛起潋潋波光, 揪着对方衣裳的指尖用力到泛着粉色, 但终究没有狠下手推开。
不可否认。
他拒绝不了这份流泄出来的热切心意。
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连叶庄什么时候退开都没察觉。
“你听,你的心没有在抗拒。”叶庄薄唇轻挑, 他的酒意终于在这个吻中彻底清醒了, 朦胧的眼神蜕出一点清灵亮光, 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这场试探里,他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挣扎。
苏长音没有说话, 他张着唇微微喘息着,胸膛里心跳快如擂鼓,一双桃花眼角晕染着薄红,怔然抬眼与叶庄对望。
他的心确实没有在抗拒。
再次拥吻, 他沉溺得那么快, 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事到如今,他再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行。
“我确实心悦你。”苏长音艰难地承认,道,“可你……能明白什么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么?”
一杯酒,一场□□,是彼此的开始。
如果换作世界上任何人,他大可不必如此疑虑,可叶庄不一样,他的感情太空白,□□与灵魂之间,是否能分得清其中的差距?
他不希望有一天对方在倾尽所有之后,回首醒悟原来这不是他以为的感情。
苏长音很想把自己的忧虑诉诸于口,但那样很像是在揭他人的短处,他不喜欢这样,于是他只默默看着叶庄,精致眉眼间沉沉静静,乍一看显得有些难过。
“为什么不能?”叶庄蹙着眉,很困惑地垂首与他对视,“感情凭心而动,能鉴别它的唯有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诉我是哪种就是哪种,莫不成还能骗过自己的心?”
他不明白苏长音为什么会有这种疑虑。
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明显,世界会越来越狭隘,狭隘到眼中只能容得下对方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渴求着对方的所有,心中一声急过一声地催促着与对方乃至灵魂精神都合为一体。
没有任何感情可以如此浓烈,如果这都不是爱,那能是什么?
苏长音一愣,这个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鸦羽般的长睫倏然掀动,不可思议地望过来,波光潋滟的眼眸因为意外而显得愈发莹亮。
……能鉴别感情的唯有心,叶庄真的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苏长音有些恍惚,他对这个答案半信半疑,视线迟疑着想在叶庄的脸上分辨出是否真诚,却又在将将触及时骤然偏过头,烫到似的别过了脸。如此一进一退,挣扎间还没得到答案,反而自己先泄出几分怯懦。
叶庄留意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道:“可是我做了什么……令你如此不相信我?”
苏长音张了张唇,有心想说什么,最后又卡在喉咙里,默然地咽了回去。
但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庄沉默片刻,忽然双肩倾颓,抬手掩面泄气地长叹了一声。
“罢了。”他的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又如同自我妥协,放下手时收敛了所有,“原是我醉了,不该逼你的,你便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吧。”
他松懈手臂力道放开怀里的青年,抽身而出,冬日冰凉的空气顺着拉开的距离毫不客气地侵犯进来,激得苏长音浑身一哆嗦,他这才发现两人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搂得这么近,贴的这么热。
悄然划过心头的怅惘还未来得及被捕捉,温热的力道落在后脑处,顺着长发安慰地抚摸下来,叶庄歉然道:“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苏长音抿了抿唇,憋在心头的委屈终于一股脑儿冒出来,桃花眼可怜巴巴泛起潮色,湿漉漉的。
这个臭叶庄,自个儿喝醉了酒,莫名其妙耍脾气又亲又闹,非要较劲和他掰扯,把他的心绪搅得乱七八糟之后,竟然抽身而退。
“算了,我原谅你了。”他吸了吸鼻子,大度地原谅对方的失礼,又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头,“头痛不痛?这次你竟然没睡着,还能记得事。”
叶庄莞尔:“有一点,不是很厉害。”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没睡着,就不会忘记。”
苏长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你现在要不要睡一觉?”
“不了。”叶庄摇头,抬手在他眼角一抹,冰凉指尖捻去那点晶莹液体,“难得你来一次,必要好好招待你。”
说着,他这才发现苏长音脑袋上叮叮当当挂着不少东西,身上还披着一块绸缎,有些忍俊不禁,动手为他把东西卸下来。
苏长音半低着头,乖乖任由他摆弄。
叶庄捏着一枚玉簪,若有所思,突地说道:“其实我最珍贵的不是这些东西。”他低下头,“我带你去看看别的。”
苏长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庄拉着往外跑,直走到他的寝室,叶庄在床榻边停住脚,伸出修长手臂弯腰自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子。
那木箱子块头不小,表面泛着岁月磨损的痕迹,却拾掇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好好对待的事物。
“这里头装的都是我从少时藏起来的东西。”叶庄拉着他在箱子前蹲下来。
少时藏的东西?
苏长音咀嚼这句话,瞬间被勾起好奇心,方才的委屈顷刻被抛到脑后,与叶庄头抵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阴影笼罩下的箱子,暗搓搓地心想依叶庄的性子,这里头藏的肯定是诸如宝剑匕首之类的利器,再不济也可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深奥书籍。
然而待掀开盖子时,他愣住了,诡异地盯着箱内几秒,拎起一个陈旧的布娃娃迟疑着问:“这……就是你藏的东西?”
手里的布娃娃做年画童子打扮,穿着一身红布衣,笑意嫣然……更可怕的,这竟然还是个女娃娃!
看不出来呀,叶庄竟然收藏这种东西!
苏长音睁大眼睛,满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那般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这是我尚在襁褓时的玩物,如今已记不得这东西了。”叶庄却十分坦然,“这里头放的,都是我曾经喜爱的东西,即便是坏了或者用不着了,都舍不得扔掉,俱都收藏于此。”
苏长音闻言一顿,复又低头看去,里头整洁有序地排列着不少东西,陈旧的笔、磨损的砚台、小孩子戴的小金锁……贵重的不贵重的都有,他甚至还在里头翻到个破损的毽球。
看见苏长音拎起毽球,叶庄不禁莞尔,“这是我自己做的。年幼时总见宫女们围在一起踢着这个玩儿,皇伯伯说那些削人心智的玩物碰不得,可我眼热得厉害,便半夜悄悄溜进御膳房,拔秃几只公鸡屁股,动手做了这么一个。”
“可是做完也不敢堂而皇之拿出来玩耍,从小被皇伯伯教导威慑御下,喜怒哀乐不可表露人前,只能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把玩。”
叶庄回想起旧时往事,也觉着有趣,冷冽的眼弯出柔和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怀念。
苏长音没想到叶庄的童年竟然还这么叛逆有趣,他恍然隔着烟雾朦胧的时光岁月,窥见朱墙深宫中那被从小严格教导恪守循礼的小孩儿内心不一样的一面,小小的叛逆、小小的乐趣,充满童心好奇地在沉闷冰冷的深宫中探索世界,充满灵动的眼眸隔着雾气与他遥遥相望。
手中的物件突然变重了,沉甸甸坠在手上,仿佛不再是一样东西,而是承载着某个有血有肉生命的喜怒哀乐、和光阴岁月。
“库房中那些于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身居高位,所有荣耀尽归自身,金钱如粪土,最不值得一提。”叶庄忽地侧头看他,“我只想告诉你,我若喜爱某样东西,便从一而终,哪怕是一支笔,用坏了也是我最心爱的笔,来日再有别的也不过是工具罢了,不会再被他物左右心神。”
“我不明白你心中的忧虑,也不介意继续等下去,直到你想通。”叶庄忽然勾唇,精致下颌一抬,眼眸瞥动,眉宇间凛傲之气油然而生,“左右你总不能终其一生孤独孑然,若是连我都瞧不上,那世间必再没有属于你的良人。”
他说得斩钉截铁,尽显睥睨众生的孤傲,苏长音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叶庄说的是真的。
他忽然别过脸,悄悄轻声嘀咕了一句:“美得你。”
“皇权之下,无人能自我掌中伤害你分毫,只要大梁一日不灭,皇城境内你能横着走,这般好处,世上能有几人给你?”
苏长音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螃蟹,做甚要在京中横着走,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叶庄不说话,清凌凌的眼眸静静看着他。
苏长音静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牵住对方的手:“你、你……你让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