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风云出我辈(七)(1 / 1)

江山为簪 陈浮浪 273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7章 风云出我辈(七)

  上脑居士在料峭的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牧公终于将刀下亡魂凑成了一个单数,兴冲冲地回来了。

  “我就知道,”顾某人满足地听着副将们的汇报, 双手拄着宙沉唏嘘道:“真是天意啊。”

  吕上脑和天同时表示无话可说。

  远处营地方向跑过来一个英姿勃发的小将军,正是前些日子去富梨县赈灾的徐青树。他终于将富梨那边的情况汇总成了一份战报, 赶着平匪的空隙送来给他们家牧公看——

  没办法,这地界的山匪水匪实在太过狡猾, 一天恨不得来骚扰八百次,顾家军简直随时随地都在“出征”,不插着这个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汇报上了。

  顾安南听了一遍, 发现富梨山里的存粮虽然烧空了, 但是由于县令反应够快,竟然没有人员伤亡。

  他有点乐呵, 随手将徐青树头发上插着的炭笔拔下来,在那个县令的名字上打了个圈:“是个人物,回头叫他去找何三, 做个县令屈才了。”

  “你还觉得不错?”吕太白将雪白的毛领往起竖了竖,哼声道:“如今没了富梨县,整个南境的存粮都挺不过这个月啦——还有这几个窝子的匪徒, 你究竟打算打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海圣人的编外弟子, 吕太白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顾家军的困境:“除非把背后支援匪徒的金主打掉, 不然你打到猴年马月也打不完。”

  徐青树脸色突然开始可疑地发红。

  吕太白能看清的困境, 顾安南当然也能看得清,只是虽然觉得很棘手, 但毕竟是做人家主君的, 不方便成日里愁眉苦脸。

  天要塌了, 总得有他这个大帅顶着。

  顾安南大力拍了拍吕太白的肩膀,一副心很宽的样子道:“行啦,只要我家那位能及时赶回来,问题就不算大——比起当时我差点变成一道魂飘在咸阳捡香火吃,眼下这又算什么麻烦?”

  吕太白被他拍得一个踉跄。

  徐青树清了清嗓子。

  “你少得意了,”吕太白津了津鼻子:“要是真过不了这一关,你手底下新收的那一院子大王就能一起撕了你,你信不信?到时候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顾安南嘻嘻一笑,将宙沉随手抛给一个副将,挎过吕太白的肩膀晃来晃去,带着他往临时驻扎的营帐里走:“知道你心疼师哥,少嘴硬了,上回在聆风县不就是你给我操办的后事吗。”

  徐青树若无其事地跟在两人身后,一颗头左转右转,看天看地,突然开始牙疼似地哼哼起来。

  吕太白脚步一停,满脸莫名其妙:“什么县?”

  “聆风县,咸阳外郊那个。”顾安南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胳膊肘拐过他脖子,一边走一边跟路过给他问好的军士们打招呼:“嗳,师哥念着你的情呢!”

  徐青树哼哼的声音渐大,好像是在唱歌,咕咕哝哝唱得十分对付,好似在完成什么任务。

  “我不知你在发什么癫。”吕太白一掀门帘进了顾安南的军帐,脸上的神色越发古怪:“我家那个泼妇大哥当年恨不得将我和我爹发配到古州海岛吃鸟毛去,还会派人听我调遣?”

  顾安南终于发觉事情的不对了。

  当年濒死之际,他被一群操着宁州口音的蒙面人所救,直接从咸阳秘密地运到了聆风县,如果不是吕太白,还能是谁?

  当时海老头儿已经自顾不暇,朝中唯一有可能会出手援助的就是金吾卫那伙人,但他们名下的势力顾安南一清二楚,郝大人他们绝无可能有功夫腾出手来救他。

  所以究竟是谁?!

  自己遭袭事发突然,对方是怎么事先料到的?为什么要救自己,他有什么目的?!

  难不成是什么江湖豪侠,武林义士?

  “这事得查。”吕太白听他将此事讲了一遍,神色越发凝重,接过徐青树从炭火炉子上倒出来的茶水,连烫了手都未发觉:“不然对方将来如果突然站出来‘挟恩以报’,说你重伤之际曾经许过什么诺言,到时候你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顾安南也在蹙眉思索,一不留神险些叫徐青树递过来的茶烫成个哑巴。

  徐青树立刻道歉,然后毫无歉意地站在他身后吹茶水,继续尽职尽责地哼哼;他嘴里那调子明明平平无奇,不知怎地竟十分上口,翻来覆去唱个没完。

  “……”顾安南将装着令牌的木盒拿出来,递给吕太白三张令:“你去办吧。”

  吕太白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个军礼要接令,顾安南却没松手。

  他的目光中是极其少见的认真,深邃的眉眼如同藏着掀天的海:“对方救我未必是好意——你务必万事小心。”

  吕太白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这世道,不怕有仇人,就怕有恩人。对方还特意找了宁州的武士来办这件事,似乎是有意在误导顾安南往他那个没名分的师弟身上想,好让当时的他放松警惕。

  这个人对顾安南的了解,实在太多了。

  “放心,我一定……”吕太白忍无可忍,暴躁地唰一下站直身体,对徐青树喷道:“这位小将军,你能不能歇一会?!”

  徐青树憋得脸都紫了,舔了舔嘴唇,尴尬得恨不得假装自己是个只会噗噗噗的火炉子:“我那个,咳,嗓子痒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顾安南已经麻木了,照着徐青树的屁|股踢了一脚:“这狗东西不知道让谁塞了个铜歘在嗓子里,已经唱了好几天了——我说,要是让胡樱胡小娘子知道你唱歌这么难听,人家还能跟你吗?”

  “对不住对不住!”徐青树的脸一下红透了,对着吕太白连连拱手:“我送先生一程!”

  吕太白被他唱得满脑门都是什么“远看古村绕绿水,近听青山茶歌脆”,心想这他奶奶的果然是入了贼窝了——

  顾家军高层自恋爱脑大帅往下,没有一个正常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假和尚,主母是捅过主帅的亡国帝姬,军师是不分男女的玉面少年,更有脸平得出奇的武状元,外加上在山里埋了二十万两的古怪侯爷!

  如今还多了个唱歌停不下来的八哥小将军。

  谪仙吕墩子沧桑地想,这帮王八蛋可真能翻花样啊。

  无限感慨的吕太白出发回牧州调兵准备秘密查案,这边军帐里的顾安南独坐帐中,凝眉想了一会儿咸阳旧事,而后脸色猛地一黑。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唱小调!

  “好家伙,”顾安南哭笑不得,抽出信报开始查探探查山匪水匪们的款项来源,乐呵呵地跟着哼哼:“远看古村绕绿水,近听……”

  他看着看着,不再唱了,手指在板板正正的字迹上点动起来。日光透过雪幕落进大帐的缝隙,形成一道条形的光芒,点亮了他比雪色更利的眼。

  顾安南不笑的时候,同平时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

  不知他祖上是不是有些外族人的血统,骨相比寻常人要立体得多——眉相轩昂,眼窝微深,一双漆黑的眼中沉睡着万千年的东方气韵,浓而长的睫毛覆盖下,阴影将双眸浅浅遮盖,更显戾气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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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双眼,却被封在了微黄的纸张中。

  这画纸已经有些年头了,被装裱的边缘处已经起了皱,纤细的指在纸上小心地擦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画中人寒星似的眼眸。

  吴苏,钟府密室。

  掌事跪在密室外侧,门没关,他隔着一道屏风提心吊胆地报告着今日钟褚在渡芳口落败的惨状。此时天幕已黑,钟夫人坐在满楼香烛之中,一边听一边为亡夫的画像除尘。

  “子晋,”她声音淡淡的,摸着那眉眼哑声道:“若是你我的儿子还活在世上,那该有多好啊。”

  刚刚走到此处的钟褚登时站住了脚。

  他没有立马走出来,而是站在了谁也看不到的花木丛中,广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他在渡芳口被帝姬占尽上风时都没弯下颈项,此刻却被钟夫人一句话说得垂下了头。

  “帝姬现在正同商会老爷们在温澜楼摆宴席,晚上似乎是要去陆家的宅子歇脚。”

  钟家的掌事终于将要紧事全都汇报完了,膝行上前两步,焦急道:“今日少爷实在让人下面子下得狠了,这也实在不能怪他,辅政帝姬绝非浪得虚名,要么您还是亲自……”

  “下去吧。”

  掌事立即住了口,对着密室叩了个头,扯起衣襟退下。

  “褚儿,为什么躲着?”钟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着钟褚隐匿所在之处招了招手:“出来回话。”

  她年岁已长,却实在很美,即便素装淡眉也难掩天资。只可惜心已枯槁,眼如死灰,皮相再怎么出众,也只显得老气沉沉。

  钟褚走出来,头顶是月,身边是花,可他本人却比天地更多半分神采,若单从相貌上看,当真同钟夫人有七八分像。

  可惜啊。

  再怎么像,也终究没有血缘关系.

  天上地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今吴苏唯一的继承人,其实只是钟家的养子!

  在成为高高在上的钟公子之前,他只是个同野狗抢食的流浪儿罢了。

  “母亲,”他将嘴唇抿得死紧:“你找到那个亲生子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