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鞠躬尽瘁。
当父皇驾崩、豫王造反,更是公爹运筹帷幄,内稳朝堂,外镇叛乱。
因为这份敬重,哪怕陈敬宗死了,哪怕她搬回了自己的公主府居住,华阳依然保留着自己陈家媳的身份,依然会在见到首辅大人时,恭恭敬敬地唤声“父亲”。
公爹乃国之栋梁,当名留青史!
所以,华阳从未想过,在公爹死后,竟然会有一波朝臣站出来列数公爹的罪状。
她更没想到,素来敬重公爹的弟弟会真的下旨抄了陈家。
大哥陈伯宗蒙冤入狱,严刑致死。
婆婆难承重创,撒手人寰。
陈家其余众人,全部被罚发配边疆。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华阳还是没忍住,轻车简从离开京城,停在陈家众人的必经之路上。
她站在路边,丫鬟怕她冷,为她披上了厚厚的狐皮斗篷,还往她怀里塞了温温热热的紫铜小手炉。
可华阳很快就看见,那些曾经与她坐在一个屋子里谈天说笑的亲戚们,穿着单薄的白衣囚服,手脚都铐着锁链朝她走来。
状元郎大哥已经不在了,曾经言笑晏晏、风流倜傥的探花郎三哥,此时形容憔悴、面无生机,看到她,又仿佛没看到。
嫂子们泪水涟涟,不为自己,只求她替孩子们说情。
华阳与陈敬宗成亲四载,其中一半多的时间都在老宅服丧,之后因聚少离多,膝下并无子嗣。
可她在陈家有三个侄子、两个侄女。
如今他们或是神情麻木,或是泪如雨下地在她面前走过。
华阳就这么站在风雪中,看着昔日熟悉的兄嫂、天真的侄儿侄女们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雪太大了,您该回去了。”
丫鬟红着眼圈,扶着她走向马车。
华阳看向官路中央。
白雪皑皑,脚印杂乱,大概是陈家众人留在京城的最后痕迹。
然而这绵延了一路的脚印,也迅速被纷落的雪花覆盖。
她却还是看见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你自保重,我走了。”
是陈敬宗出征那日,黎明光线晦暗,他站在床头与她道别。
“老四粗人一个,若有委屈公主之处,臣定会罚他。”
是她敬茶那日,公爹刚正坚毅的声音。
“这院子是新扩建的,桌椅床柜也都是新的,公主若哪里不满意,我再叫人去换。”
刚刚搬到老宅,婆婆先陪着她去看院子,唯恐她住不习惯。
“是我说的不中听,公主莫怪四弟发脾气。”
“公主小心,这鹅会咬人!”
“这是我新摘的桃花,四婶喜欢吗?”
……
华阳闭上了眼睛。
不该如此。
陈家的结局,不该如此!
===第 2 章(“别出声”...)
夜凉如水,陈敬宗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拔步床内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果然有细细弱弱的啜泣声从床上传来。
他承认,让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千里迢迢地跟着他们来老家守丧是委屈了,甚至连他这个粗野武夫都委屈了她,可她从离开京城那日就开始摆脸色,至今已经摆了两个多月,折腾这么久,再娇气也该认了,至于还委屈得大半夜偷哭?
当初皇上赐婚,陈家可没有隐瞒她什么,他这个人也是她亲眼相看过的。
这次回家守丧,老头子提议过让她留在京城,是她不知怎么想的,主动要求跟来。
她是公主,陈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回来之前,母亲特意写信给二婶,提前给这边预备了一张奢华名贵的拔步床。
拔步床里面是一张架子床,宽敞得足够让四个成人舒舒服服地躺上去。
床外侧是地平,也挺宽的,一头摆着她的小梳妆台,一头并排放着两个金丝楠木的箱笼,装着她带过来的金银珠宝。
按理说,他是驸马,可以跟她一起享受这架床。
可她不待见他,回来也有二十天了,陈敬宗竟然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地平上睡的。
好在快要入夏,他身强体壮,不怕凉。
屋子里也黑漆漆的,陈敬宗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她没应,不知是懒得理他,还是故意要哭给他听。
哭声娇弱弱的,一下下撞到他心头。
像无风之日湖面的轻柔水波,一圈圈地冲刷岸边老树裸露在外的黝黑虬根。
鬼使神差,陈敬宗想起了以前亲密时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的性情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那时候却叫他爱得发疯。
叹口气,陈敬宗走出拔步床,找到放火折子的地方,点亮一盏灯。
灯光摇曳,昏昏黄黄,连窗边的黑暗都不能驱散。
洗漱架那边备着一盆水,陈敬宗本想直接用冷水打湿巾子,记起她的娇气,他便拎起保暖的铜壶,往冷水里倒了半壶热水。
准备好了,陈敬宗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拧得不再滴水的巾子,重新进了拔步床。
拔步床就像一间小屋子,将柔和的灯光束缚其中。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写满幽怨的美人面,却意外地发现她竟然还睡着,哭声已消,白皙娇美的脸上挂着一滴尚未滚落的泪珠。
所以,她只是做了一个让她伤心难过的梦?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她又睡沉了,陈敬宗看看手里的巾子,不想白忙一场,他悄悄坐到床边,俯身帮她擦掉那颗泪珠。
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这一身仙女似的皮囊有多嫩,陈敬宗下意识地放轻动作。
华阳感觉到,有人在碰他,只是脑袋里昏昏沉沉,身上也没有力气。
陈家众人被押送离京的第二天,她就病了。
御医说她是雪天出门染了寒气,华阳却觉得,她是心病。
她想救陈家,早在她听说弟弟要查抄陈家时,华阳就去过宫里。
结果又如何呢?
那个刚刚长大翅膀变硬了的弟弟,竟然冷冷地说这是国事,叫她不要干涉。
华阳去求母后,母后与她一样,都在弟弟那里碰了钉子。
她们两个血亲求情都不管用,那些有意帮陈家一把的大臣,更是直接挨了弟弟的责罚数落。
公婆大哥尸骨未寒,嫂子侄儿们身体单薄,如何受得了这一路押送的艰辛?
想到这里,华阳眼角又落了泪。
论感情,华阳与他们并没有多深,她只是觉得他们无辜,心中不忍。
陈敬宗看着她湿润的密密睫毛,忘了动作。
其实除了那时候,他还从未见过她哭。
无论她在陈家受了什么委屈,她对他表现出来的只有倨傲嫌弃,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哭,多多少少都是一种示弱,高傲如她,只会抓住他人之短冷嘲热讽,岂会示弱于人?
眼看那泪水源源不断,擦都擦不过来,陈敬宗试着叫道:“公主?”
唤了三声,睡梦中的美人终于醒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陈敬宗再硬的心都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