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地震(1 / 1)

失温 半城焰火 8424 汉字|17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3章 大地震

  M城的大地震牵动了全世界的心。

  就算还没到现场, 七级地震造成的灾难也是可以预见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徐景辛跟国内救援协会联络, 请求他们通过国际沟通加派人手过来。

  星火救援队忙碌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天黑前向M城派出了第一波搜救队,寥寥十五人。

  大巴车和设备运输车一前一后行驶在漆黑的山路上,雪白的车灯在起伏间描摹出复杂地势,车两侧, 一侧是立陡的峭壁,另一侧是不见底的深渊。

  司机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丝毫不敢松懈。

  车上, 徐景辛一手拿着对讲机, 一手打电话给颜阳州, 他正在救援队里负责联络,并且组织后续物资供应。

  “阳州, 应急部门联络上了吗?”

  “还没有, 目前M城仍然处于失联状态,有两支跟我们一样的外国常驻救援队已经过去了, 听说当地还出动了最近的一支军队,但进不去, 山太多了,而且目前至少确定有两座大桥垮塌!”

  徐景辛失了声。

  M城依山而建,常住人口不多,大约一百一十万, 出入的桥梁就只有三座, 另外还有一条狭窄山路, 也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一条, 本身就不具备运送大型设备的条件。

  他打开平板电脑,上面是M城周边的地图。

  “哪座桥梁能通过?”

  “明远桥。”颜阳州说,“徐队,刚刚当地灾难萝白应急部门发来消息,他们已经从明远桥进入M城,正在搭建临时指挥部。”

  “城里情况怎么样?”

  “基站受损严重,电力中断,有人从城里跑出来困在半路,已经获救,据说城里建筑倒了不少,很混乱,他们准备进城疏散有行动能力的灾民了!”

  “收到,你在后面把物资带齐全,刚好我们进城的位置在明远桥的对角线,我会跟指挥部联络,两方同时进行。”

  “明白,我们几个半小时后出发!”

  为了节省时间,第一批救援队只准备了必要的救援工具,后续的重型设备和医疗保障还需要颜阳州系统组织协调。

  挂断电话后,徐景辛又联系当地应急部门,电话一个接一个,忙得不可开交。

  贺霄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只手垂在座椅下面摆弄阿豹的毛发,阿豹就乖乖蹲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任他随便撸。

  小蒙穿着救援服跟他并排坐着,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手紧紧攥着金属吊坠。

  窗外漆黑,车窗好像明亮的镜子,能清晰看到上面倒映出的那张煞白的脸。

  他怼了一下小蒙的胳膊,低声安慰:“不会有事的,你睡一会儿,到地方好有精力去找他们。”

  小蒙发出一个哭音,鼻涕就流下来。

  接过贺霄递过来的纸巾,他擤了个鼻涕,说:“我是很想跟他们面基,就是没想到这么快……那可是七级啊……”

  他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像个爷们儿一样冷静下来:“霄哥,你也睡一会儿吧!”

  “嗯。”贺霄一把拉下他的眼罩,“放宽心,没听队长说么,只是断电了,一般来说,学校的建筑还是比较靠谱的!”

  被蒙上眼睛的小蒙没再碰眼罩,直接往靠枕上仰过去,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时间接近深夜,车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打盹,徐景辛低低的话语声偶尔响起,带着少许疲惫的暗哑,回荡在寂静的车内,异常清冷。

  贺霄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脑勺。

  他和颜阳州都反对徐景辛跟到地震区,毕竟他的眼睛才好,不,甚至都不能算是好了,就只是能正常看东西而已。

  总之,他的眼睛绝对不能再次感染,灾区卫生条件肯定跟不上,这一点很是让他们担心。

  可最终他们没能说服徐队长。

  反而,徐景辛悄悄问贺霄:“你就别去了吧?”

  贺霄正因为他的作死行径郁闷,闻言呕着气问:“为什么?”

  徐景辛说:“留下办你自己的事,不需要跟来。”

  贺霄抿紧嘴唇,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用。”

  虽然徐景辛整天跟直率的救援队员们打交道,但从小在大家族里地位尴尬的他还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发觉到贺霄脸色不对,就没再问了,充分履行掩护卧底警察的工具人职责。

  越是靠近M城,路上的碎石就越多,队员们不得不经常下车搬石头清理道路,到最后,路上出现一块巨大石块,小山一样矗在那里。

  路彻底断了。

  徐景辛用强光手电在石头上晃来晃去,急出一脑门子汗。

  这么大的家伙,没有重型起重设备就别想挪开,况且,在随时可能有余震的情况下,别说是把大石头移开,就算只是待在这里都有风险。

  他跟负责结构和评估的程志严商量了几句,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就反身跑上车招呼大家:“都下车,拿着装备和工具,我们徒步进去!”

  接着他联络颜阳州,通知他山路受阻的消息,通知他把重型起吊设备绕行明远桥,信号时有时无的很不清楚,他不得不吼着说话,贺霄都担心他的喊声会引起山体滑坡。

  救援队下车的地点距离M城城郊还有十二公里,已经得到当地应急总指挥的同意,让他们就近开设临时基地。

  前方,几乎半座山都塌下来了,路完全被埋死,脚下山涧几乎被夷平。

  深夜里本来就视物不清,一行人背着大大小小的工具和帐篷,行走在残土堆积出来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徐景辛喘的越来越厉害,脚步开始蹒跚,后来干脆抽出一根帐篷杆子当拐棍,撑着往前走。

  贺霄见状,从队伍最后几步追上他:“腿要不要紧?”

  徐景辛摇头:“没事。”

  贺霄皱起眉,不觉得他没事,距离骨折不到半年,这种路况下走十几公里,怎么可能没事?

  借着头灯的光,他看到徐景辛鬓边的帽檐被汗打湿了一块,于是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我背你!”

  “真不用!”徐景辛笑着挣开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哎?小蒙怎么了?我看他好像不太对劲。”

  “他有朋友在M大留学,失联了。”

  “啊……”

  徐景辛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他不想被背着,贺霄也不强求,就搀着他的胳膊,稍稍给他借力。

  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天际已经泛起青白色,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离震中更近的关系,远处两座山出现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山峰葱翠的外衣被生生剥落,露出满眼暗褐色的土层。

  隔着前方大片的玉米地,农田尽头的小木屋门扉敞着,随着带有泥土腥气的风,“吱呀吱呀”地来回晃动,看来里面的人走得很仓促,再远处的城市看起来一片暗沉沉的死寂。

  M城以宗教兴盛著称,城郊有一片庙宇,从救援队目前的位置,能看到鎏金的圆形塔顶正反射着清晨的第一缕金色晨曦。

  只不过,塔尖微微倾斜着,庙宇内肯定也受了不小的破坏。

  徐景辛叫过阮河:“阿阮,据说神庙离城不远,建筑应该很结实,我们过去做个评估,如果合适的话,把那里当成基地怎么样?”

  之所以需要一个基地,除了便于队员们集结,食宿之外,被营救的伤员也需要一个暂时安置的地方,目前他们背过来的帐篷数量严重不足,神庙是不错的选择。

  阮河祖籍东南亚,对这种宗教国家的习俗更为了解,徐景辛征求他的意见,是担心自己不知不觉犯了什么忌讳,毕竟救援的原则之一——尊重当地习俗。

  阮河双手合十,肃穆地说:“神悲天悯人,不会怪罪的!”

  徐景辛说:“就算他们不让我们进,但也不会不收留当地伤者,我们在庙外设立指挥所,只让伤员进去也行!”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农田尽头聚着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人看到从山里走出来的这一行人,在不断晃动的纯白头灯映衬下,一个个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人群不由得发出一阵骚动,但在看清那其实是穿着橙黄色救援服的人类,而他们认为的“鬼影”其实是他们身后背着的各种工具器械时,瞬间都热泪盈眶。

  天塌地陷的无助中,家园尽毁的绝望里,有人穿越崇山峻岭来救他们了!

  几个人小跑着迎上来,叽里呱啦地对他们说着当地话,徐景辛听不懂,看向贺霄。

  贺霄跟他们交流几句,回头对徐景辛解释:“情况跟我们已知的差不多,他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里面还有不少人不肯离开,估计是有亲人被埋了。”

  徐景辛忧心忡忡:“不行,发生余震的话会很危险,我们得尽快!你告诉他们在这里待着,当地的救援进来就给他们解决吃住问题!”

  这话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安抚,当地救援什么时候到,能不能穿越整座城市尽快到这边来,都是个未知数。

  这种级别的地震,感觉很难。

  救援队从他们身边走过,继续往城市和神庙方向前进。

  有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徐景辛回过头,表情充满同情,贺霄也跟着停下回头。

  那位当地妇女满脸灰土,脸上和手上很多处擦伤,身上披着一件男式外套,或许是哪位好心人给的,外套很宽大,刚好能裹住她跟孩子。

  贺霄走过去:“孩子是不是饿了?”

  妇女无助地点点头。

  他解下背包,从备用能量补充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包装塞进那孩子手里:“别哭了,小男子汉,几岁了?”

  孩子啃了一口巧克力,破涕为笑,伸出一个巴掌,比了一个“五”。

  贺霄笑着摸摸他的头:“坚强点,以后长大要保护妈妈!”

  孩子重重点了一下头。

  看着难得温情的一幕,徐景辛目光也变得柔和不少。

  等贺霄回来,他感叹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看不出来,还挺会哄孩子。”

  贺霄咬了下嘴唇,欣然接受夸奖:“还行吧!”

  徐景辛好奇地挑起眉梢:“最后你跟那孩子说什么了?他妈妈好像哭了。”

  “哭了吗?”贺霄回头看了一眼。

  那对母子仍站在原地,昏暗的天空下看不清表情,追随着他们的目光却被晨曦映得发亮。

  贺霄冲她们挥挥手,默然跟在徐景辛身边,落在队伍最后面。

  他忽然说:“队长,我一直很尊敬你。”

  徐景辛诧异地转头看他,没头没脑的话和疏离的态度都让他感到不安。

  贺霄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神庙圆鼓鼓的塔顶,目光空远:“二十年前,我曾经跟那孩子一样。”

  徐景辛张了张嘴。

  “家附近化工厂爆炸,好多房子都塌了,我妈妈把我保护在桌子下面,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那时候条件多落后啊,救援真是靠一锹一铲挖的,足足七天,七天后我被救援人员挖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活着……”贺霄幽幽地说,“我靠着半个冬瓜在废墟底下活了七天……很感谢他们没放弃搜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位警察叔叔把我从废墟里抱出来,手上全是血泡,高兴得边哭边喊,就好像他亲儿子得救了……”

  “贺霄……”

  “触景生情,不好意思!”贺霄转头看向他,眼底一抹泪光转瞬即逝,“就是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讨厌吃冬瓜。”

  笑中带泪的样子让徐景辛微愣,随即他想到某次他冲自己愤怒大吼“最讨厌冬瓜”的事,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笑,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

  他万万没想到,贺霄的童年竟然有过这样的阴影。

  所以,他最初的时候才会对身为救援队长的自己有着特殊的信任和好感?

  越靠近神庙,零星的灾民就越多,他们不时跑过来跟救援队求助,请求他们到某个位置去救他们的亲友。

  徐景辛疲于应付,不得不让身材高大的姜余开路,让熟悉当地语言的柳元去给他们做登记,好不容易到了神庙外的广场上。

  庙里的神职人员昨夜都是在庭院里过的夜。

  地震发生后,有不少附近的居民跑到庙里来避难,周围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而神色黯淡的神职人员这会儿也开始清理倒塌的墙壁和掉在地上的杂物,整个神庙里充斥着惶恐无助的氛围。

  神庙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场所,里面的建筑绝无偷工减料,虽然地震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并没造成人员伤亡。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神庙很乐于帮助灾民,一名穿着长袍,戴着华丽高帽的老者正在指挥给附近的人发食物。

  徐景辛松了口气,向他走过去,用英文跟对方打招呼。

  很高兴,对方听懂了。

  那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这座神庙的神官,每每望向周围的凄惨景象时,脸上都透着悲悯。

  在徐景辛做完自我介绍后,他双手合十:“我听说过你们,善良的人!”

  徐景辛:“很荣幸,我们想在空旷的广场上设立基地,可以吗?”

  “当然!”老神官说,“徐队长,我们这里的食物有几天的储备量,放心,就算有伤员过来,也完全够用!人手也有,救援我们帮不上忙,但我们可以帮忙收容救助他们。”

  这个消息对徐景辛来说简直是惊喜,后勤保障这么充足,他可以少操很多心。

  “万分感谢,神官先生!”他郑重地学着神官刚刚的样子,对他恭敬地行了个对方宗教的礼仪。

  眉眼慈祥的神官完全没介意徐景辛的古怪称呼:“那我去安排一下,先把后院空出来准备安顿伤员,还好现在是夏天,在外面过夜也不冷。”

  徐景辛感激地说:“好,我们马上要开展救援,后勤保障就全拜托您了!”

  接着他又说:“最好让庙里的人也都撤到空旷的地方,日常用品也搬出来,等过两天再清理吧,当心余震。”

  神官闻言愣了一下,赶忙说:“多谢提醒!”

  徐景辛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佝偻背影,目光中露出钦佩。

  他立刻让姜余带人在神庙外前的广场上支帐篷,同时派出无人机侦测地形,简单标出点位后,一队侦检小队开始对最近的一片低矮居民楼进行搜索。

  很快,指挥帐篷已经搭好,无线电和卫生所也都已经安置好了。

  “另一个帐篷放设备吧,神官同意我们到里面吃饭!”他击了两下掌,各自整理工具的队员们就都看向他。

  “小蒙他们传消息过来了吗?”他的目光一一巡视过队员们的面庞。

  被派出去的侦检小队由小蒙带队,看他状态一直萎靡,徐景辛只好让贺霄帮忙看着他——他虽然是个门外汉,但小蒙听他的,加上队员顾小安和结构专家程志严,四个人进入一公里外那片废墟已经有一阵子了。

  “说是已经完成一号地带的搜索,继续往前了!”守着电台的联络员兼无人机操控员阮河摘下耳麦说。

  “让他们注意安全!”

  徐景辛有点担心全队唯一的短板贺霄,虽然他武力值和体能都点满了,但在做搜救工作方面,他还是个孩子。

  这种情况下,他想不了太多,每一分钟都有生命在流逝。

  “姜余!”他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开始入场营救,带好工具和水,注意余震!”

  拎着液压钳的姜余虎目一瞪,打了个立正:“是!”

  地震中,侦检小队算是搜救工作的先锋军。

  他们负责带着各种探测仪器,检查所搜寻范围是否有易燃气体、水电泄漏、或者对救援队员有危害的其他情况,另外,还检查废墟下方有没有生命反应。

  小蒙拿着生命探测仪走在最前面,而贺霄牵着阿豹跟在他身后,计划要对所负责区域呈“Z”字形向前搜寻。

  满眼都是坍塌大半的房屋,断裂的水泥板里钢筋裸露,路上土石遍地,家电、衣服、家具,乱七八糟的混在砖石里,偶尔还有部分躯体探出凌乱的废墟,皮肤透露着死灰,看不出一点生气。

  一切的一切,仿若地狱。

  灰头土脸的幸存者们哭嚎着蹲在废墟旁,有的还带着严重的伤,见到穿着橘色救援服的救援队出现,纷纷奔过来。

  贺霄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在这边帮不上忙,而且有危险,立刻到神庙附近的空地去等消息,那边有医疗组,去处理一下伤口!”

  可是,那些人仍然转来转去不肯走。

  这种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跟小蒙商量了一下,贺霄又说:“那就远离废墟,不要影响我们搜救,到路中间去等,也许待会儿需要你们帮忙!”

  那些人这才往后退开,给他们让出位置。

  小蒙说:“霄哥,问问他们下面大概有多少人?”

  当地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流一阵,最后能确定目前至少有九人。

  小蒙打开红外生命探测仪,还没等探测到具体结果,穿着橙色小马甲的搜救犬阿豹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阿豹是条德国黑背,救援队养得很细致,浑身毛发油亮油亮的,两只耳朵狼一样竖着,粗大的尾巴差一点就拖到地上。

  它跳到废墟上嗅了嗅,伸长舌头叫了两声,然后就蹲坐在地上,像是等待夸奖。

  贺霄上前两步:“阿豹有发现了!”

  说着就要踏上废墟。

  小蒙一把拽住他:“别上去,会造成二次伤害!”

  “啊……”贺霄挑眉,“不救人吗?”

  “我们的任务不是救人。”因为几位好基友生死不明的关系,他情绪始终不高,也没多解释,从背包格子里抽出一面小红旗插进杂物中间,又掏出喷漆罐,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画出一个红色的“V”。

  贺霄又问:“这什么意思?”

  他入队时间不长,徐景辛还没给他做过地震救援相关的培训。

  一旁的顾小安连忙说:“霄哥,V是代表这下面有生存者,人数和位置都不确定,如果确定幸存人数,就写个L,后面写上数字,如果有尸体,就写D,救援完毕在V上画一条横线,告诉其他救援队这里不用再找了,如果连死者的遗体也运完了,就画个圈。”

  贺霄盯着地上的线消化了一下,对照英文单词,觉得还挺易懂,点点头。

  小蒙照着生命探测仪的提示在V字旁边默默画了几个箭头,又用距离标注出生存者大概位置,性格内向的结构专家程志严推了推眼镜,借用仪器评估了一下现场容易发生二次坍塌的位置,也做好危险提示标记,然后一言不发地冲小蒙点点头。

  小蒙收起工具,对贺霄说:“队长他们会带设备过来,我们继续吧!”

  贺霄回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的人们,无奈。

  隔行如隔山,这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错。

  见他们想要离开,两名当地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男人冲贺霄大吼:“为什么不救人,你们为什么不救人!”

  不知道他的什么亲人被压在下面,整个人歇斯底里的。

  贺霄用自己刚学到的知识耐心解释:“后续人员会处理,我们分工不同。”

  小蒙发现,贺霄跟上次踩踏事件里表现的完全不一样了,对当地人的态度简直换了个人,这样的贺霄更像是个合格的救援队员。

  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继续颓丧,当务之急是救人。

  用力抹了一把脸,把背包往上紧了紧,继续指挥大家去2号地点。

  突然,那个男人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路:“你们不能走!我的妻子在下面!”

  贺霄眉目一凛,下意识把走在最前面的顾小安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低喝:“让开!”

  本国人相貌大多犀利,高耸的眉骨颇具威胁感,那个男人双眼通红,一动不动地挡在他们面前,脸上甚至表现出怨恨。

  贺霄用比他更狠厉的眼神瞪回去,男人目光一缩,有点怂,贺霄就硬从他身侧挤了过去。

  男人愣了半晌,一把拽住走在最后的程志严,大吼:“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不许走!”

  “啊!”程志严猝不及防被他一拽,手里的红外测量仪器脱手落在地上,摔开了一条缝。

  他挣开男人慌慌张张地去捡仪器,男人却不依不饶地抓他的肩膀:“不许走,去救我妻子!”

  文静瘦弱的程博士被人拉着后衣领提起来,憋得满脸通红。

  “放开!”贺霄猛地冲回来,狠狠推了男人一把,把程志严从窒息中解救下来。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贺霄撸起袖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问:“找事,是吗?”

  那目光充满戾气,男人完全被震慑住了,却又不甘心似的,握紧拳头恶狠狠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很能打的外国人,敢怒不敢言。

  空气瞬间陷入了焦灼,大老远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火药味。

  “贺霄——”徐景辛从远处跑过来,用身体拦住他,指尖暗示性点了两下他胸前的红色国旗,“干什么?别打架!”

  贺霄垂眼扫了一眼那抹红色,强压住怒火,转身去看程志严。

  “没事吧程博士?”

  程志严摆摆手,心疼地低头检查测绘仪器,小声说:“仪器……好像不灵了。”

  “我看看。”贺霄从他手里接过来。

  徐景辛盯着他仍然架得高高的膀子,像是随时要揍人似的,摇摇头,去扶坐在地上的男人。

  不管再生气也好,国际关系不能随便破坏,这是出发前管理部门一再提醒过的事。

  那个男人明显是受打击严重,情绪极度不稳定,被贺霄教训完,这会儿突然嚎啕大哭。

  这也是应激障碍的一种,专业救援人士都能理解。

  “你先起来。”也不管男人听不听得懂,徐景辛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和善,用英文说。

  对方不理他,他就去拉他的胳膊。

  男人的手死死抠着地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废墟哭,徐景辛一碰他,就像是解放了一根被压紧的弹簧。

  男人猛地抬手一推,半蹲姿势的徐景辛就踉跄一步,他身后背着的一大堆工具让他止不住向后仰倒。

  贺霄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冲过去从身后接住他,余光却见到那个男人突然发狂,抓起地上的沙土就朝他们扬过来。

  “为什么不救我妻子!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他大吼。

  一大把飞扬的沙土瞬间就把两个人罩住了,贺霄反应极快地伸出手在徐景辛面前一挡,虽然挡掉了大部分沙土,可徐景辛的脸却还是被波及到了。

  他下意识闭眼,用力吐出嘴里的沙子,眼睛却疼得不敢睁开,一口接一口地抽冷气。

  他的角膜这几天一直被药水滋养着,比平时都要脆弱,这会儿麻痒痒的疼感顺着眼部神经一直钻到后脑勺,又不敢去揉,很难受。

  “操你妈——”

  看到徐景辛眼角混着眼泪的沙子,贺霄用尽毕生力气朝地上的男人喷出一声国骂,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像头发怒的狮子,毛都炸了。

  男人浑身一抖,惊惧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疯的男人。

  “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按了!”贺霄对小蒙喊。

  徐景辛抓住他的手,忍着疼:“别激动,给我拿盐水洗洗就好了,不许闹事!”

  他们背包里都备有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贺霄懒得管徐景辛的最后一句废话,拿下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两小支长条包装的盐水给他洗眼睛。

  他快气死了,以至于手抖得厉害,拧了好几下,都因为手打滑没能拧开封口。

  从上次踩踏事故的“打人”,到今天的“不许打人”,贺霄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多鸟气!

  但是,满肚子的气却根本撒不到徐景辛身上。

  贺霄蹲在地上,让他把头搁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扒开他的眼皮,一只手从管状软塑料瓶里往外挤盐水。

  生理盐水被挤成细细的水流,打湿徐景辛的睫毛,又顺着眼角滑到耳根,颤巍巍地挂在耳垂上。

  贺霄顺手拨了一下圆润的耳垂,抹掉水珠。

  徐景辛浑身僵住,差点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却因为眼睛里的酸涩感不敢动弹。

  两个人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徐景辛的睫毛微微颤动,透露着不安。

  贺霄屏住呼吸,一边冲洗,一边快速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从两道鸦羽缓缓下滑,经过挺翘圆润的鼻尖,落在他拥有健康浅淡色泽的唇上。

  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硬邦邦的,可能是干裂了,舔了一嘴土。

  洗完后,徐景辛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据贺霄观察,确实好像没什么要紧。

  “带眼药了吗?我给你上一点,省得感染!”

  徐景辛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可以大意,就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小瓶眼药,让贺霄帮他滴。

  后面的柳元和姜余等人拿着工具跑过来,看了眼被顾小安按在地上的男人,又看到队长的脑袋被贺霄按在大腿上,总感觉画面有点诡异。

  “怎么了这是?”

  药水吸收,徐景辛用力眨了眨眼,这会儿才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顾小安那边的情况:“干什么呢,把人放开!”

  顾小安无辜地看看徐景辛,又看看贺霄。

  他也挺生气的,但是……

  鉴于长久以来对队长的惯性服从,他还是慢吞吞从男人的身上站起来,在贺霄冰冷目光的瞪视下把手背到身后,活像一名挨训的小学生。

  而那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同伴身边,连句怨言都没有,一排人坐到地上安静如鸡,让徐景辛第一次实打实地感受到——拳头才是硬道理。

  他环视自己的队员们一圈,皱眉:“都没事干是吗?还不赶紧救人!”

  一脸懵的姜余后背猛然挺起,朝柳元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各自带着一组队员开始按照小蒙给好的标记考虑挖掘方案。

  小蒙带队的侦检组继续向前,贺霄却不肯走。

  这些当地人太粗蛮了,欺软怕硬的厉害,经过刚才的事,他非要陪在徐景辛身边才放心。

  俩人就这事争了半天,收获好几道古怪目光,徐景辛只好把人拉到一边,换了怀柔政策:“都已经分好组了,而且现在颜副队不在,队里只有你跟柳元会讲当地话,你不跟小蒙去,谁去?”

  贺霄:“让柳元去!”

  徐景辛:“柳元还要带队营救呢,他破拆很厉害,你行?”

  贺霄:“……”

  打人他行,出力他也行,玩木棍叠叠乐,他不行。

  尬了几秒,在徐景辛略带揶揄的目光里,他恼羞成怒:“你不是队长吗?不是指挥员吗?你跑现场来干什么?回基地去坐阵啊?”

  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凶,但却分明带着强烈的无力感,徐景辛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哄任性发脾气的小孩儿似的:“去吧!”

  贺霄抿住嘴唇,组织了半天语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附近的当地人停在路上看着救援队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因为刚刚的冲突,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善。

  他们看到有救援队员小心翼翼踩上倒塌的墙壁,用液压钳剪断钢筋,在用蛇眼探测仪确认完废墟下面的情况后,开始抬第一块石板。

  徐景辛在本子上做了个登记,就跑过去帮忙,半小时后,第一名受困者被从废墟底下救出来。

  这个年轻人状况还好,就是有点脱水,一个胖胖的老太太跑到担架边上,表情急切,像是在询问儿子的情况。

  年轻人说不出什么话,也没力气动,眼泪把脸颊上的灰尘冲出两道裂痕。

  徐景辛给了老太太一瓶水,一边说英文,一边用手比划着,叮嘱她少量给水,帮伤员润嘴唇和口腔。

  等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头后,他冲刚刚那个起过冲突的壮实男人招招手。

  男人眼神晃了晃,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眼睛里隐含着少许羞愧,更多的是怯意。

  徐景辛指指地上的担架,又指指神庙方向,然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拜托他了。

  肢体语言果然是世界通用语言,男人居然奇迹般地“听”懂了,他不放心地看了眼废墟,他的妻子还在下面没被救出来。

  徐景辛拍拍自己的胸膛,目光坚定而可靠。

  男人一咬牙,用力点了下头,转身冲自己的朋友们招手,几个人就一起抬着担架去神庙,老太太对徐景辛又是鞠躬又是念叨叨地感谢,陪着担架一起走了。

  这栋楼原本有三层,木质结构居多,因此除了两名死者之外,被埋在下面的人受伤都不算严重。

  救援队花了两个小时清理掉这片废墟,所有受困者都被救出来,男人和朋友用担架抬着自己的妻子,又哭又笑的,临走前,冲徐景辛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确认再没有生命迹象之后,他们前往2号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