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身影,含笑跟上,深觉出来走走真是身心愉悦,这大相国寺也是一块宝地。
从前他最厌烦父皇召大相国寺的主持入宫讲经,此刻,他竟也想进去求一支签。
大相国寺的大三门上,皆是奇珍,飞禽走兽,无所不有,但兰时不常来,见过北境的骏马雄鹰,此处的禽畜再是珍惜奇艺,在她看来也带着一股被驯服的羞怯。
四个小姑娘倒是很喜欢这里,每一处都能看上许久,兰时也不催促,静静地陪在一边。
太子殿下也静静地陪在兰时身边。
他昨晚又梦见兰时了,登基后的他,忙于政事,甚少踏足后宫,也从不择人进宫,手握北境半数兵权的帝王,无需平衡牵制任何势力,也就无需选取世家女子入宫。
整个内廷,清清静静,只他和兰时二人。
可兰时似乎并不快乐,逐渐戴上了那张名为皇后的完美面具。
也逐渐不再与他交心,梦里的情形甚至还不如梦外的现在。
兰时每回面对他,都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到最后,还是自己咽下,看得他十分着急。
今晨醒来后,恍惚了许久,他想知道的所有事,兰时一定都能给他一个答复,可他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他现在迈每一步都无比小心谨慎,害怕兰时察觉,又害怕兰时始终无法察觉。
读书习字与策略制衡都不曾这般难,他竟然还乐在其中。
太子殿下展臂虚环着兰时,避免她被过往行人冲撞。
小宝捧着一只才长齐皮毛的小奶狗,怯声声地,“姜姐姐,我想要这个,买回去陪祖母,长大了来看家护院。”
这是这一整个摊子上,最不起眼最瘦小的一只,兰时哪里不知道她挑着这一个是因为这一只最便宜。
兰时揉了一把黄皮小狗,转而对小宝说道:“如果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就买。”
小宝重重点头。
兰时刚拿出自己的荷包,太子殿下一锭银子已经搁在摊主手里。
“不必找了,养这小东西需要些什么,一并收拾出来。”
小奶狗用不了几个钱,摊主收到这么大一锭银子,眉开眼笑。
忙不迭地搜罗了一布兜,通通塞到小宝手里。
“爷您请好儿。”
在相国寺做生意的摊主,像个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大相国寺的第二、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售卖物品五花八门、包罗万象。①
此处多家用类,兰时挑了些时令果子,便领他们继续朝里走。
近佛殿处挑了几方墨,正殿旁的两廊下,是些小娘子会喜欢的绣作、珠翠、头面类,随兰时出来的到底是年幼些的小娘子,见着精致亮眼的小物件都有些走不动路。
兰时也不拘着她们,分了两锭银子让她们自由逛逛。
自己坐到那许愿树下歇脚,树上的红绸密密麻麻,一条追一条地垂下来。
长的都能垂到兰时眼前。
随手扯过一条,上书所求皆所愿。
红绸金粉,字体潇洒飘逸,并无署名,但这字,兰时识得。
“阿弥陀佛,女施主喜欢贫僧这许愿绸?”
这声音并不大,但极为惑人,不像梵音,倒像妖精勾魂。
兰时怔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在头顶炸开的响雷。
她扯着那绸布转身。
在她不远处,锦红袈裟的高大僧人,肤白唇红,眼尾上挑,微微一笑时,哪怕是男子,也有颠倒众生之感。
“你!你!”兰时如今也算重遇不少故人,眼前这位,惊得她几乎失声,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我我比划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真是个和尚啊!”
妖孽俊美的和尚,双手合十,“小僧观南,姜娘子有礼了。”
秦观南低头时,兰时瞧清楚了他脑袋上的戒疤,枯木色的圆点实在太过醒目,兰时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头顶隐隐作痛。
他不是个游方郎中吗?前世是他收殓了五哥的遗体,带回京来的,还给她送了五哥的遗物。
所以前世他说自己吃素是因为曾经是个和尚吗?
兰时神色复杂,艰难屈膝还礼,“你、您?怎么知道我是姜家人?”
他们家人,从不信佛,从前有相国寺僧人进宫讲经,她也都是避开的,除却前世,从不曾见过秦观南,他怎么识得?
呸呸呸,他是不是胡诌的,根本不姓秦,名唤观南也只是因为法号观南。
和尚一双眼睛,如深藏万物的湖,那汪湖水注视着兰时,又像是透过兰时在看别的什么。
“贫僧有一故人,算是与卫国公府有些渊源。”
兰时勉力假笑,“和尚长头发,应该挺费脑袋的吧。”
他前世经历还真是丰富,烧过戒疤都长出头发来了。
和尚笑起来更惑人,半点清心寡欲的意思都没有,“施主说笑了。”
装!你就装吧!
兰时心里腹诽,前世一同与她在边境吃沙的左膀右臂上辈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东西,一个如今章台走马不务正业,另一个更过分,竟然直接四大皆空寸草不生了。
兰时捏了捏手心,才勉强稳住心神。不着痕迹地套话,“听闻大相国寺有位高僧妙手回春,想必此刻就站在我眼前了。”
“大师不同方丈一起进宫讲经,如今大相国寺竟需要大师来做解签庙祝了吗?”
太子殿下拎着炙猪肉,好不容易挤过层层人群过来,就见那妖孽一样的和尚对着兰时笑得不怀好意。
这还得了!
父皇容得下这帮信天信命的和尚,他可未必容得。
大相国寺什么风水,怎的这僧人,瞧着这般六根不净。
太子殿下将兰时往二人中间一站,将兰时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向那和尚的目光也极为不善。
“阿弥陀佛,今日是万姓交易,故留在此处,待故人来。”和尚见过世面,面对气势摄人的太子,也不卑不亢。
“女施主,贫僧奉在佛前的佛珠,已经开了光,今日赠予施主,全当一段善缘。”
和尚越过太子,径直瞧向站在太子身后,试图冒头的兰时。
太子殿下瞧着和尚捧出来的宝蓝色荷包及其碍眼,恨不得给他掀了。
兰时也不上前,只在后面扯扯太子殿下的衣袖。
太子殿下火气顿消,虽还是看这和尚极不顺眼,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那荷包,转递给兰时。
兰时揭开那荷包,里头是两条佛珠手串。
“为何是两条?”她不信佛,但也没听过这种事还有多多益善一说。
和尚声音悠远,如在岸鲛人,蛊惑平民,“一条赠施主,另一条,便赠予我在这十丈软红中的缘分吧。”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冷声道:“出家人还是六根清净,好好修行地好,大师此生只与佛祖有缘。”
这一番话实在太过直白,连兰时都有些诧异,这和尚还得罪太子了?
此前分明并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