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这黑暗僻静的一角,慌乱受惊的弟子伏在地面上。
魔神泛着血色的金瞳冷冷睥着他。
他的面色苍白似鬼,气息阴冷如魔,掌心正酝酿着毁天灭地的神力,要将这些该死的人屠杀殆尽。
因为这声“师昭”,他停了下来。
抓到了师昭……
魔神猛地眯起眼睛。
那人迟迟没有听到回音,再次抬头,只看见“师祖”清冷俊朗的面庞,那双眼睛隐没在黑暗中,他迟疑着上前道:“师祖,您看这……”
“此逆徒私自逃离,疑似与魔勾结,本君自然是要去。”
巫羲微微一笑,嗓音清淡,悠然拂袖道:“带路。”
“是。”
那人连忙起身,侧身抬手,引导着巫羲往前走去,穿过重重密林,很快,那些闻讯出来的灵墟宗长老以及顾氏族人也纷纷迎了上来,每个人皆面色冷峻。
“家主在里面等您。”
里面是顾氏一族的审判堂。
巫羲缓缓入内,看到站在上首的家主顾溯,周围皆是面带银色面具的白衣护法,手持武器,而顾溯侧后方,是看似有些狼狈的少年,正被人按着双肩动弹不得。
“犬子受灵墟宗师恩,如今受妖女蛊惑,让这妖女觅得时机闯入我族禁地,事到如今还想为她求情,让白珩君见笑。”
顾溯微笑着与白珩君见礼,一丝眼神也没有留给顾让,那少年似是被下了什么禁制,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死命地挣扎着,双眸泛红。
巫羲只抬眼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犹如看一个死人。
原来是他。
他带走了师昭。
在回忆起些许旧事之后,这周围的顾氏族人,在魔神的眼中都犹如一片即将被焚成的灰烬,他姑且按捺着最后的耐心看看师昭,看这个私自逃离他身边的不乖的孩子,此刻是要怎么面对他。
是背叛。
还是如破妄所说,更爱了。
“把那妖女带上来!”
顾溯拂袖下令。
很快,几个白衣族人押着身量娇小的少女,从黑暗的另一头入口缓缓出现。少女双手被绑在身后,衣衫上似乎有星零血迹,被无情地推攘到最中间的圆台上。
她虚弱地跪坐着,微微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挡住小脸。
周围几个来自灵墟宗的长老都认出来了,安静的场面登时炸了锅,“果然是师昭!”
“没想到她居然躲到了这里。”
“师昭!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宗主!”
“你是不是早就与魔勾结,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细!我劝你老实招了,少受点皮肉之苦!”
那几个灵墟宗长老言辞激烈,有人素来敬重宗主慕白泽,此刻气得双眼发红,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抽筋扒皮。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少女都安安静静跪着,没有抬头。
直到顾溯开口:“妖女,你擅闯我族藏宝阁,探寻我族机密,此罪罪无可赦。按照我族规矩,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踏入藏宝阁半步,皆是死罪。”
顾溯身后的少年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愤怒至极,眼睛里血涌风起,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族人甚至快按不住他。
顾溯的面色冰冷无情,高高站在上方,俯视着这个“妖女”,他看向身边的白珩君,淡淡道:“不过,由于此女也是受人指认,为杀害宗主、刺伤文慈真人的真凶,想必灵墟宗对她的处置也是死罪罢?”
青年的面色始终冰凉漠然。
问到他时,他才颔首道:“这是自然。”
底下跪着的少女微微一动,顾溯挥手令两侧护法上前,执行刑罚,只见随着护法施展法咒,少女的身下渐渐现出一道奇异的咒纹,直到咒纹之中生长出无数白色的游丝,迅速缠绕上少女的腰肢、手臂、甚至是脖颈。
除了在场的顾氏族人,灵墟宗的人都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法术。
但他们能感觉到极其浓烈的杀气。
有人察觉出这是杀阵,灵墟宗案子尚未调查,他们还想继续审问师昭,想要上前喊停,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以眼色指了指上首的师祖。
师祖没有开口,他们也无权叫停。
他们以为下一幕就会看到少女血溅当场。
可除了顾氏族人,便只有魔神知道,这道法咒并不见血,也非立刻毙命。
而是……
将魂魄一点点剥离、撕碎。
这是一道很漫长的咒术,受刑之人会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巫羲垂下眼睫。
他在等她主动。
顾溯问:“妖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巫羲也看向她。
师昭突然抬头,露出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她唇角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却冷笑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只是觉得很可笑,你口口声声叫我妖女,有什么证据吗?”
“你!”
顾溯陡然大怒,猛地振袖,只见少女身下的咒纹登时大亮,她身子一晃,眼神忽然涣散了一下。
巫羲忽然沉声道:“停手。”
顾溯不料白珩君此刻开口,登时收手,那白光一亮又消失,这一切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偏偏直到咒纹彻底黯淡下去,少女才仿佛恢复了呼吸,唇瓣无力地颤动着,额角尽是冷汗。
定是痛极了。
巫羲的手指一紧,指尖凝聚着狂暴的怒意。
他冷冷睥向顾溯,顾溯不知为何,眼前的白珩君明明是张温润如玉的脸,眼神却给他一种阴冷渗人的感觉,他强笑道:“不知白珩君可是还有什么想审讯这妖女?”
“我派弟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巫羲按捺着怒意,冷淡道:“行刑之前,本君要问明白,她到底是否杀了慕白泽,是受人胁迫,还是被人诬陷。”
“对。”有长老立即上前附和,对师昭道:“师昭!宗主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你是不是早与殷离有染!”
所有灵墟宗的人都看着她。
可跪在那里的少女,此刻好像还没缓过来,直到被身边的护法推攘了一下,她才眼神涣散地抬头,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余光又注意到了巫羲。
他在看她。
师昭和他相处这么久,有些猜到他是在等什么。
给她机会,等她主动。
他甚至能帮她洗刷“罪名”和“冤屈”,让她又重新回到灵墟宗。
理智重新回笼。
她偏不。
师昭忽然平静道:“是我。”
她甚至都不解释,直接说:“是我杀的宗主,也是我趁着殷离与文慈长老交手之际,从背后刺了文慈长老。殷离攻破灵墟宗山门,与我在宗主住处外碰头,我们要做的就是灭了整个灵墟宗。”
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她字字坦然。
字字又极为挑衅。
谁也没想到,师昭就这么直接地招了,他们以为她会撒谎求饶,偏偏她就直言不讳,胆大包天,犯下这样的大罪,她就不怕他们让她生不如死。
这人……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
非但是灵墟宗的长老都被她气得失言,连顾让都怔然看着她这几近寻死的举动,黑眸仿佛含着破碎的水光,巫羲死死地盯着看着她,眸底风起云涌。
“好你个师昭!看来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悔改——”有人要冲上前去,其他人没拉住,那人一手抓住师昭的头发,抬手就要狠狠给她一掌,巫羲下意识挥袖,将那人直接震开。
那人狼狈滚倒在地,“师祖?!”
巫羲看着自己的手。
他眼里的茫然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冰冷镇定,“叫骂殴打,像什么样子。”
那人一想自己方才的冲动行径,脸憋得通红,又狠狠盯了师昭一眼,立即躬身退下。
师昭仍然无畏地跪坐着。
她能感觉到巫羲越来越复杂愤怒的眼神,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她现在只怕要被他给杀了,可她也知道,他这么下意识地护着她,就说明他放不下。
他一边想等她主动,可又在她不主动时妥协。
他或许是爱她的,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中,她看不到想要的爱,至少不是时时放在第一、毫无底线的偏爱,她也不想再去乞求那些。
她要逼他自己主动给她。
“我入灵墟宗六年,受尽了白眼和冷落,我被时羽欺负时无人为我做主,我为宗门挺身而出献出神骨时,你们也仍然怀疑我。我在乎的一直都不是灵墟宗。”少女的长发散落在右肩上,蓦地冷笑,一字一句道:“我效忠的是魔、神。”
众人脸色各异。
她到底在……说什么?!
顾让唇瓣紧抿,望着远处的师昭,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破碎的黑瞳沉浮如秋夜摇曳的灯花。
他希望师昭说的是假的。
但少女背脊挺直,那双柔软的杏眸澄亮坦然。
她望着上方的巫羲。
“自从第一次见到魔神,我就爱上了他,魔神杀尽天下人,但他唯独不杀我。我才不在乎灵墟宗会如何,宗主会如何,至始至终,我只要我的魔神大人能够解开封印、重获身体,哪怕与你们所有人为敌。”
连上方的魔神都怔住。
她说爱他。
是的,师昭爱他,他一直都知道。
但此时此刻,这魔神一时头晕目眩,手指似有火烧。
早已万年不曾跳动的心脏又冷又硬,此刻却像被烧得发烫。
——现在会不会,她更爱你了,所以连灵墟宗都不想要了。
青年鸦羽轻颤,面色越来越冰。
少女还在说话——
“时羽是我害的,颜婵被我骗了,时羽是冤枉的,凌寒长老修为倒退也是我害的,南奕也是我杀的,我下山历练是为了帮魔神找到镇魂石……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少女偏过头,露出那双尖锐而漂亮的上挑眼尾,“我在人间被魔抓走,是我故意的,我是演戏给你们看的。”
这下何止是灵墟宗众人震惊,连顾氏族人都被她的那些话震惊了。
这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区区一个小弟子,她居然做了这么多?!还隐瞒至今?!无人发觉?
荒谬至极。
可若真是……那她未免也太可怕了。
一时之间,他们都要怀疑师昭是不是故意寻死,在胡言乱语了。
就在众人没有注意的远处,一个单薄挺拔的少年缓缓出现在了逆光处。
而上方的魔神意识翻滚,那些字句一波波侵袭着他,将神经拉成一根紧绷的细弦。
他抬眼,师昭还在说。
她滔滔不绝。
真是疯了。
“殷离?我的确听殷离的吩咐行事,谁叫他是魔神大人最得力的助手,我知道我不听话会惹魔神不开心,如果不是因为魔神,殷离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搭理他分毫!”
……这才是她妥协的原因。
“我本来想继续骗你们,但是我现在不在乎灵墟宗的一切了。”
……为什么不在乎?
“实话告诉你们吧,就连你们一直疑惑的幽月山封——”
她甚至要说出封印的事,继续激怒他们。
巫羲已不欲让她继续置自己于死地,就在他要出手阻止她的一刹那,师昭的身后爆发出少年怒吼声——
“师昭!”
师昭猛地回头。
平地卷起狂乱的风浪,凝聚成尖锐的剑气,像远处而来的一道雷霆,带着令人灰飞烟灭的力量,袭向少女。
直刺少女的眉心。
这是一记杀招。
执剑的少年力量如千钧,明明是金丹期的修为,却因着灵山血脉以及极致的愤怒,挥出一记远高于元婴期的杀招。
少女的长发被剑气卷得飞舞。
只余一寸。
飞扬的发尾齐齐而断,少女眼神清澈坦然,看着眼前眼尾猩红的少年。
“师兄。”
少年还想往前,想杀了她。
“师兄。”师昭扬唇一笑,轻轻说:“你杀了我吧。”
清言眼神冰冷彻骨,含恨道:“你、该、死!”
可一个杀不得,一个死不得。
巫羲的右手握在虚空中。
半透明的屏障抵着剑锋,让少年无法往前一寸。
指尖一捏。
少年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连人带剑飞了出去,砸落在地,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
呼吸可闻。
巫羲冰冷威严的声音响起,“她说的是否真假,各位稍安勿躁,本君会亲自审问,如若是真,本君定立刻将她正法。”
说完,他就走向了师昭。
顾让挣扎地更加剧烈。
清言还死死盯着师昭。
还怔怔跪着的少女被一股风卷了起来,随着巫羲化为流光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了寂静无人的地方。
只剩下她和巫羲。
师昭根本没有力气站着,却被他一只手捏着胳膊,半拎起来。
巫羲压抑着怒意的嗓音传入耳中,“你很想死?要不要本尊成全你?”
她迟钝地仰头,看着他。
他给了机会,她偏就不抓住。
她可以顺势否认,他还能假借调查的名义把她送回灵墟宗,洗刷冤屈更是轻而易举,她不是喜欢灵墟宗么,他明明都成全了,谁让她全盘托出的!
她还故意激怒他们!如果他不出手救她,或是慢了一点呢?她现在就已经死了!
巫羲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
她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爱他。
此刻捏着她胳膊的力量快要把骨头揉碎,破妄不在身边,这魔神便又开始极端行事,脑海中甚至浮现了无数种疯狂偏执的想法。
就在此时,师昭抬了头。
少女的眼睛还蓄着泪水。
“魔神大人。”
她就叫了他一声。
时隔几日,却好似久违的一声呼唤。
巫羲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看着看着,他眼底的戾气渐渐消失不见,握着她手臂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尖上挪,捧住了她的后脑,动作仿佛藏着无限想念和怜惜。
然后温柔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不破不立,昭昭是在拿命赌(抹一把泪
她之前索取修为和地位的时候,魔神虽然答应但是总觉得她的爱不纯粹,现在她不要了,他就开始纠结为什么她不要,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自暴自弃一点求生欲都没有,他甚至想主动送给她,她要是主动索取他会更开心,他不知道自己这叫“心疼”。
最近搬家的事还没结束qwq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安排,所以真的很难加更。
但是忙完就一定一定多更!缺的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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