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就是将水泥一层层抹在砖墙上,然后垒砌起来。他的工作简单而乏味,像是最原始的工厂工人,在流水线上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然而,就是这样的工作,意大利本地工人性格懒惰,动作迟缓,砌一座墙,往往要用上一整个月的时间,而交到乔立和他同工队的另一个伙伴老赵手里,两个人三天便能完成,价格却只要意大利工人的一半。这样的高效率,让他们的“中国施工队”一下子在威尼斯名声大噪,工头接到了更多的活儿,为了让乔立和老赵能够专心做事,还给他们涨了工钱,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乔立拿到的钱,就和意大利本地工人一样了。
来钱之多、之快,让乔立欣喜若狂。在这个清晨,伴着日出,他第一次脱离工队,自己走在了威尼斯的小镇上。
他在水边,想坐个船,去另外两个街区的邮局给家里汇款。他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船,太阳刚刚跃起来一点,地平线上升起若有似无的光明。乔立蹲在这里,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姐夫接的,很不耐烦,并没有和乔立说太多母亲的近况。乔立悻悻然挂了电话,好在此刻,有船夫慢慢地撑船靠近。乔立重新燃起一点兴奋感,拉着船夫,想说自己要去邮局,可乔立既不会说英语,更不会说意大利语,连比划带嚷嚷,也没能让船夫明白他的意思——又或者,船夫只是故意不懂他的意思。这是乔立第一次主动和新世界的人打交道,却以失败告终。
船夫用意大利语大声嘲笑他的笨拙和贫穷,乔立听不懂那个语言,却从对方的神态里,意识到自己在异国他乡的格格不入和低卑——哪怕他赚了很多钱,哪怕工头和他说,不少意大利人家争相请他去帮着装修,哪怕他此时此刻,兜里装了厚厚一沓欧元,足够打发这个船夫了,可乔立最终,也只是静默地在水边坐了下来。
哪儿也没去,哪儿也去不了。
“日出的瞬间太难抓,高导的意思是,今天咱们就拍这一场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有意大利人的,等太阳升起来也可以拍……所以一会,你看到A机了吗?跟着A机沿着水边走,到B机前面的Mark位停住,我们先把远景带太阳的部分,抓紧拍完,然后是近景,特写的话也可以等太阳完全升起来继续拍。但是中远带住太阳的景别,今天早上最好一次过掉,明白吗?”
王忱点点头。
他之前特地管高导借了分镜图看了,也明白这里高导想要的意境。
高思源构思中的画面,想借着水光和日光,在人物身上映射一片复杂的光影,乔立的上半身,被日光笼罩,仿佛看到了希望,而下半身,却仍然被阴沉沉的河水映射,那是他命运里挣扎不出的黑暗。他温吞老实的性格,就注定他陷在困苦受骗的漩涡里,无法逃离。
“太阳太阳!”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了日出的痕迹,在现场大喊了一句,所有的部门立刻兵荒马乱的就位了。
王忱一把扔掉身上保暖用的大外套,只穿着故意做脏的单衫,跑去镜头前就位。
高导站在监视器后面,大声问:“万辰,小罗给你说明白了没有?先拍远景,远景啊!注意动作和机位!”
“明白,高导!”王忱回吼了一句,就开始酝酿情绪了。
高思源这才在监视器后面坐稳,观察太阳升起的幅度。
摄影指导在他旁边坐着抽烟,低声说:“这个戏太难抓了,一次拍好的几率估计不大,明后天要是晴天,咱们都得出来赶太阳。”
高导笑了笑,颇有自信地摇了摇头:“你要说近景特写一次拍不成,那我是同意的,但走机位的中远景,这个万辰一向没问题。他对机位把握的很准,走位很少出错,你放心吧。”
摄影指导正将信将疑,高导却眼尖地看见地平线上,彻底升起的一截日光。
他立刻拿起扩音器,说:“各部门就位,执行导演就位。”
罗少新在A机后回话:“就位了,摄影就位,演员就位。”
王忱已经彻底进入情绪,他单手按着裤子里一沓新发下来的工钱,用侧脸对着日光,露出面带笑意的神情,B机的焦点立刻对准王忱的眼,刻意减肥消瘦下来的脸上,却因为此时此刻初升旭日的笼罩,显得神采飞扬,眸光里更是熠熠精神。
“开机吧。”导演说。
场记立刻举板报号,罗少新在现场喊:“开始!”
王忱迈出脚步,A机跟随者他的运动,在轨道上前移。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慢慢走到mark过的位置上,眼神里是对家的憧憬。监视器的画面中,他很快在标记过的位置停下来,左右张望了下,见没有船,随即蹲了下来。
王忱这一套动作都很简单,纯粹的走,纯粹的停,目光纯粹的寻找,尔后纯粹的蹲下。甚至连手臂的摆幅都控制得极为自然,没有很多电视剧演员转演大银幕的时候,惯常赘余夸张的动作。更难得的是,王忱的每一个停顿点,都刚好在机位停下的位置,他始终保持自己出现在画面黄金分割线的左侧,缓缓升起的太阳,就在画面右侧,露着金光。
这个镜头没有就此结束。
王忱蹲下来,便拿出手机,准备给家里通话。
A机的机位慢慢下移,刚好与刚出生的日光保持同一条线。画面里,王忱上半身显得格外明亮,而尚未被日光涉及的水面,则带着暗沉沉的波光,反射在王忱蹲下的双腿上。
整个人物,在画面里被光影自动分割成了两半,角度分毫不差。
王忱播出电话,便开始念他的台词。
男主人公此时此刻,是想家的,他不仅是记挂卧床的母亲,更是想分享自己事业上的喜悦。
——他在国外做得很好,外国人都不如他厉害。他在这里小有名气,还有人点名要他去砌墙,这些事,他都恨不得立刻分享给自己的亲人知道,让母亲,让姐姐知道,家里的小幺儿,顶天立地了。
可电话接通的对方,却是语气冷淡的姐夫。
姐夫一句“国际长途话费很贵吧?”,就堵住了乔立所有想说的话。他讷讷地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王忱嘴上说着台词,心里想的,却是秦阅。
因为时差,每次晚上收工回到酒店的时候,国内都已经是凌晨。他有电话却拨不出去,即便拨出了,也是漫长毫无回应的忙音。
两人只能在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快速地问候一下对方,偶尔可以视频。
可不知道为什么,秦阅最近总是拒绝和他视频,推脱说在外面不方便;王忱想不通,明明两人你侬我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