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9990章 密码·吵架
阮梨站稳身子。
适应昏暗的环境后, 她逐渐看清陈迄周的轮廓,两人隔得近,近得阮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气味。
附在外套上, 像是冬日的松木, 清爽干净。
手肘的力道撤去,阮梨隐约看见陈迄周的喉结滚了滚, 随即头顶传来他熟悉的嗓音, 尾调上扬, 问她:
“跳闸还是停电了?”
“停电。”
“嗯。”陈迄周朝她伸出手, “手机给我。”
阮梨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摸向外套,里面是空的。
她仔细回想, 刚才卸螺丝的时候好像顺手把手机丢在了地板上,抱着这样的猜测,阮梨往左边走了一步。
还没来得及蹲下来摸索,脚就踩到散落在地的门锁零件, 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身子。
黑暗中, 陈迄周下意识伸手又打算去扶她,见阮梨自己站稳了,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你别动了。”
阮梨听见陈迄周夹杂着叹息和无奈, 他说,“我来找。”
“……噢。”
陈迄周作为武警,夜间视力也极好, 蹲下来便精准地摸到了阮梨的手机。
他起身, 将手机递到阮梨跟前。
“输密码。”
“9 99999983 20。”阮梨脑门一热, 直接把密码说了出来。
几乎是说出口的那瞬间, 阮梨就反应过来了。
她忘性大,记不住太复杂的密码,并且会尽量全用同一个密码,而这个密码是由陈迄周和她的生日组成的。
这么多年,阮梨已经习惯了,就一直没改。
果不其然,眼前的陈迄周明显愣了愣,然后掀起眼皮看向她。
阮梨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在心里狂骂自己傻逼,最后不得不在陈迄周审视的眼神下,硬着头皮解释:
“我记不住别的密码。”
陈迄周沉默几秒,懒懒地收回视线。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密码。
阮梨抿着唇,没说话了。
屏幕亮起,传来一阵暗淡的光。
在陈迄周打开手电筒前,门口玄关处传来一阵开锁声,两人闻声望去,阮梨的视线落在那双双穿淡色牛仔裤笔直的腿,判断出是许沁回来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
阮梨浑然没察觉许沁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先是怔住,随即脸色沉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
许沁冷声质问的嗓音让阮梨愣了愣,她不明所以,疑惑地反问:“我朋友在帮我修卧室门,这事儿,雅妮没……”
“还要多久?”许沁没让阮梨说完,便出声打断了她。
阮梨:“很快了。”
许沁没说话了。
碍于胡旭还在楼下等陈迄周,阮梨暂时没管莫名其妙的许沁,继续修锁。
期间,许沁就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没走。
漆黑中,阮梨能感受到许沁直直盯着的视线,她皱眉,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锁芯替换后,阮梨把陈迄周送回了楼下。
她看着车尾消失在夜色里,才折返回宿舍,拿出钥匙打开门的瞬间,只见许沁还靠着沙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察觉到阮梨进来,许沁的目光立马落在她身上,古怪得很。
阮梨蹙眉,刚换好鞋,耳边传来许沁轻嘲的笑声:“你没穷到这种地步吧?舍不得带男人去酒店开房,带回宿舍?”
闻言,阮梨眼神顿时冷下来,同样冷声警告道:“说话放尊重点。”
“怎么?你都敢带回来没脸让人说啊?”
阮梨皱起的眉头松开,她看着许沁,语气平静。
“许沁,你有病吧?”
眼前的许沁松开抱臂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显然因为她的话不高兴了。就在许沁张嘴刚说出一个字,打算回怼阮梨时,翁雅妮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阮梨移开视线,不想再搭理许沁。
而翁雅妮也察觉到了气氛十分不对劲,她的目光在杵着站立于客厅中的两人身上来回流转,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
许沁冷笑一声,先发制人,“问我们优秀的阮医生咯。”
阮梨听着许沁阴阳怪气的话,怒火中烧,忍不住骂道:
“你是聋么?我说了是朋友来帮我修锁的,你有完没完?”
“朋友?”
许沁还在继续说着,“这房子不是你一个人住,你带男性朋友回来之前不需要支会我们一声吗?”
玄关处的翁雅妮快速捕捉到引起两人争吵的原因,她看见阮梨生气了,连忙赶在前头,抢先开口解释:
“等等。”
阮梨循声看过去,只见翁雅妮双手合十,尴尬地笑笑,“阮阮和我说过了,她让一个男性朋友帮忙修门,还让我转告给你。”
“但我忘了,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你们别吵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阮梨也不想再和许沁交流下去。她深深地看了许沁一眼,走到沙发旁,提着招财进了卧室。
周末。
因为李奶奶还在ICU里的缘故,阮梨没跟佟楒话去下级医院坐诊。后来几天,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和许沁接触。
阮梨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更做不到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不过考虑到她和许沁即是同事也是室友,还要朝夕相处好几个月,倒也没闹得太难堪。
李奶奶在ICU里待了五天后,成功转回普通病房。
但她的GCS昏迷评分不高,睁眼反应和语言反应甚至只有一分。阮梨管床的病人里,就属李奶奶情况最严重,所以她也格外关注这个病人,每天要往李奶奶的病房里跑好几趟。
胡旭看着李奶奶从ICU出来,才放下心回去工作。
他们中队最近没任务,都集中在训练基地由陈迄周带队训练。
尽管这样,胡旭也不能说出来就能出来。
他们作为武警、军人,原则上一般是不允许回家,必须留营住宿,顶多周末有名额可以准予外出。
而那几天,陈迄周因为手臂骨折放了病假,阮梨在查房时,偶尔能看见他来医院帮胡旭打听老人家的情况。
陈迄周不会在医院停留太久,他心系部队,且责任心重,每次看望完就走了。
星期六早上,阮梨值完晚班打算宿舍,路过李奶奶病房发现胡旭来了医院。她往旁边瞥了眼,没发现陈迄周的身影。
阮梨看过去时,胡旭也正好注意到了她。
他直起腰,没再和自己父母交流,转而朝她礼貌地笑了笑,算作打招呼。阮梨也颔首回了个笑容,接着便抬脚走进去,她给李奶奶又做了一次GCS评分。
李奶奶的各项身体数据都能很明显的表现出,她的情况在慢慢好转。
阮梨也就放心地回了宿舍。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见翁雅妮去上班。她手里拿着小油馕,站在早餐店门口买缸子肉,注意到阮梨的身影,热情地挥手喊道:
“阮阮!”
阮梨走过去,她看了眼时间,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不用上班么?”
“我调班啦,刚下夜班。”
翁雅妮解释,“你等我和你一起回去呗。”
“好。”
陪着翁雅妮买完缸子肉,两人一起顺着小道往后头的小区走。
阮梨来到阿尔勒什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有些吃不惯这边的饮食,比如翁雅妮吃的这家缸子肉,她就觉得有点腥。
“你早上不吃早餐么?”
阮梨摇头,“不太有胃口。”
“好吧。那个,”
翁雅妮顿了顿,突然害羞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阮阮,你最近是不是新收了一个胶质母细胞瘤的病人?”
“嗯。”阮梨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下早班的时候撞见她的亲人,好像是当武警的。”翁雅妮抿着唇,脸都红了,“我当时安慰了他几句,打听后才知道她的主管医生是你。”
阮梨看着害羞的翁雅妮,略一思索,明白了,“你说胡旭么?”
“他叫胡旭吗?”翁雅妮眼睛都亮了。
“是啊。”
阮梨笑起来,她调侃道:“你喜欢他?”
“嗯……应该算吧。”翁雅妮说,“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他,交个朋友。但我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他,所以想要你帮帮我。”
交朋友?
阮梨挑了挑眉,最后发展成情侣关系的那种朋友么?
“我帮不了你。”
翁雅妮啊一声,表情明显有些失落。
“他今天来医院了。”阮梨一脸揶揄,“就在病房里,你自己去问联系方式吧。”
“真的?!”翁雅妮开心地快要跳起来,她拉住阮梨,劝道:“阮阮,你陪我一起去吧。”
连上一晚上夜班的阮梨并没有翁雅妮这么兴奋,她眨了眨困到干涩的眼睛,想要拒绝,眼前的翁雅妮抱着她的手臂甩了甩,开始撒娇。
“好阮阮,你就陪我一起吧,我一个人不敢,到时候请你吃饭!”
阮梨一向对撒娇就没抵抗力,尤其翁雅妮还长得这么可爱,她更加没辙,最后老老实实跟着她重新回到医院。
坐电梯来到神外科病房时,他们刚好撞见胡旭出来打热水。
胡旭见到她们,停住了脚步,他不解地望着阮梨,问:
“咦,阮医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有点事。”
说着,阮梨便抬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翁雅妮。然而翁雅妮害羞得都不敢直视胡旭,她安静地躲在阮梨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来问你的联系方式。”
阮梨实在困得紧,也不想等这两人别扭纠结,干脆指了指翁雅妮,替她开口,“有人想认识认识你。”
胡旭面露诧异,显然被如此直白的阮梨惊到了。他结结巴巴许久,耳垂都红了,才慌慌张张从兜里拿出手机,冲着翁雅妮说:
“我扫你吧。”
阮梨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地和翁雅妮说了句“我先回去睡觉了,祝你好运”,便走人了。
还未到电梯口,阮梨迎面遇到了周临开。
他皱着眉,表情十分难看,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深究和意味深长。阮梨感到不解,出于礼貌还是主动上去打招呼。
“周老师。”
周临开应了一声,他没和阮梨多说,径直往前走。
然而走出去不到三步,周临开又重新折了回来。
他看着阮梨,深深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小阮,虽然你的私人生活别人无权过问,但作为医生,还是要注意点自身形象。”
阮梨拧眉,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周临开继续说道:“你是个非常优秀、有潜力的医生,有些能避免的还是要尽量避免。男朋友的话,最好不要带回职工宿舍吧。附近也有这么多酒店是吧,让大家知道了,在茶余饭后议论起也不好。”
“……”
阮梨被气笑了,许沁,是真有病。
999999 2、生日·流言
见阮梨不高兴, 周临开以为是被自己这番话惹的,于是表情放松下来,不再那么严肃, 他耐心地引导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都成年人, 男未婚女未嫁的,我说的这些话不好听, 但小阮, 你也不想平白无故成为别人空闲时的谈资吧?”
说实话, 周临开前面夸阮梨的那番话全出自于真心。
倒不是因为佟楒话看重阮梨, 而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他发现阮梨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许多优秀品质。
她做手术时沉着冷静,判断病情果断迅速, 基础知识掌握得十分牢固,和病人家属交流也有自己的一套,该有的人为关怀更是半点不少。
那份自信从容,是大多数研三毕业的医学生无法拥有的, 甚至博士都未必能做到。
几乎毋庸置疑,她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神外科医生, 就像佟主任一样。
所以周临开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阮梨能少走弯路,损失这样的人才,对于他们科室和医院都是件可惜的事。
“我不知道是谁在乱传。”阮梨收起心底的气愤, 一字一句坚定地解释道,“昨天晚上我确实带过一个男生回宿舍,但他只是我朋友, 来帮我修门的。”
闻言, 周临开瞬间皱起眉。
“只是修门的?”
阮梨点头, “嗯。”
周临开迎上阮梨笃定的表情, 犹豫一瞬,最终选择了相信她。他不再质疑,只是拍了拍阮梨的肩膀,劝道:
“算了,这件事别管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阮梨没吭声,她看着周临开继续去工作,然后才离开医院回到了宿舍。
许沁今天上白班。
早在交班那会就没在宿舍了,也幸好不在,要不然阮梨感觉自己能和她对骂起来。
阮梨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奇葩的事,硬生生把瞌睡虫都给赶跑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气得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想法,瞥到招财碗里的猫粮没了,于是认命般坐起来。
先把招财碗里重新添满猫粮,阮梨感到口渴,又去客厅倒水喝,半杯凉水下肚,也没把她心中那股怒火浇灭。
情绪没有宣泄口,阮梨拿出手机打算跟唐宁宁吐槽一下。
【真是绝了,我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这句话刚发过去没几秒,唐宁宁的消息就回复过来了,她问:【怎么了?】
阮梨简单地讲述事情的过程,噼里啪啦打了好几行字,还没来得及发过去,宿舍门口传来阵阵动静。
她下意识望过去,看见走进来的人是翁雅妮,严肃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咦。”翁雅妮不解地看着阮梨,“你还没睡么?”
“还没。”阮梨看了翁雅妮一眼,如实道:“憋着一肚子火,睡不着。”
翁雅妮见阮梨一本正经的,不像生气的样子,以为她在说笑,于是边换鞋边笑着问。
“什么一肚子火,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医院传播,我带男朋友回宿舍,”阮梨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做、爱。”
阮梨直白露骨的话语,听得翁雅妮一愣。
她换鞋的动作微顿,笑容僵在脸上,显然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翁雅妮慢腾腾地抬脚换上拖鞋,声音小下来,迟疑道。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阮梨轻扯唇角,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嘲讽,“这事你知我知她知,还有谁知?”
“……”翁雅妮不说话了。
“总不能是我那所谓的‘男朋友’说出去的吧?”
阮梨太了解陈迄周了。
哪怕当初分手她满口谎话,陈迄周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她一句不是。他也许会在心里埋怨,但绝不可能说出去,因为他骨子的温良和教养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这件事,只有可能是许沁做的。
但阮梨就更不懂了,她和许沁之前又没什么过节。
除了上次招财跑到她卧室发了次脾气,这段时间阮梨也没哪招惹她,始终井水不犯河水。昨天晚上说话那么难听就算了,今天还到处说?
不是有病是什么。
“而且,她昨天晚上直接说,”
阮梨学着许沁嘲笑的口吻,将她的话完整地复述出来,“你没穷到这种地步吧?舍不得带男人去酒店开房,带回宿舍?”
翁雅妮惊了,随后她好像想到什么,替许沁辩解。
“沁沁这么说话确实不对,但应该是因为家庭原因,她可能……呃。”翁雅妮面露难色,她舔了舔唇,没接着往下说,“不过我认识的沁沁是不会随便传播流言的,我感觉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要是阮阮你实在生气,等她晚上下班我帮你问问好了。”
阮梨板着脸,没吭声。
问了又能怎么样?要真是她做的,傻子才会承认吧。
翁雅妮知道阮梨没消气,毕竟无缘无故被人造谣,谁也不会高兴。
于是她拍了拍阮梨的手臂,劝道:“好啦别生气了。你上夜班到现在肯定很累了,先别想这么多,快去休息吧。”
其实翁雅妮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但阮梨也不太想再揪着这件事和她讨论。
毕竟是她和许沁之间的事情,没必要揪着无辜的第三个人参与进来。
看着阮梨轻轻带上卧室门,翁雅妮叹了口气,眼底满是自责。
虽然吵架闹矛盾的是许沁和阮梨,可某种程度上,也怪她忘记发消息提醒许沁,才引起的这场争吵。
以这两人的性格,主动解开误会肯定很难。
翁雅妮和许沁做了三年室友,也还算熟悉。
许沁从南霖市医学院本科毕业后,就来到阿尔勒什第一人民医院规培。没人清楚她为什么跨越四千多公里,从一线城市跑到边疆来,三年规培结束后,更是直接留在了这边。
她性子慢热,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很清冷,却是个心善的人。
当初翁雅妮才到急诊科时,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刚开始的两个星期,她经常犯错挨批,然后偷偷躲房间里哭。
分诊台的工作辛苦且繁琐,大多数来就诊的人都觉得自己家人的情况比其他人都要紧急,其中就会有不少不理解她们护士的。
他们因为担心家人,有时候对她们护士的处理感到不满,脾气急的就会骂人。
更甚者,还有动手的。
那时候翁雅妮就挨过一巴掌,觉得委屈生气的同时,还一度没有信心继续坚守在这个岗位。
最后是许沁不断安抚她、帮忙分析缘由,才让翁雅妮熬过来。
翁雅妮到现在都还记得许沁说的话,她嗓音柔和坚定,说——
“你如果只记得这些对你态度不好的家属,那让那些真心感谢我们的人怎么办呢?”
所以在阮梨说这件事的时候,翁雅妮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
更别说,许沁是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
翁雅妮也是去年才知道,许沁小时候曾被亲生父亲猥/亵过,就在家里,就在她的卧室里。
许沁的父亲被判了五年牢,出狱后仍不知悔改,经常打电话骚扰。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翁雅妮失眠,起床上厕所时,无意间听到了许沁和她的父亲打电话,本来也没有机会得知此事。
或许是昨天晚上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许沁,她才会对阮梨说那么难听的话。
翁雅妮也不确定。
但每次想到这些她血压就上来了,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下手的禽兽,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晚上,许沁回到宿舍时,阮梨已经去上班了。
她们的时间再次错开,似乎上天也不愿给两人坐下来好好谈话的机会。
于是翁雅妮窝在沙发上纠结半个小时后,还是敲响了许沁的房门。
清脆的敲门声散去,很快,房间内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许沁把门打开了。
“怎么了?”
“那个,沁沁。”翁雅妮纠结地咬了咬唇,她没直接问,而是绕了一圈小心翼翼问,“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论呀?”
许沁淡淡地盯着翁雅妮看了几秒,直接反问:“你是说阮梨吗?”
医院的八卦总是传得很快,可能上午还在科室内流传,下午整个医院就知道了。
“你们觉得是我。”
许沁用的肯定句,她异常平静,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没有!”
翁雅妮慌乱摆手否认,“我没怀疑是你。但这件事确实说不清楚,昨天晚上那件事也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要是你没乱传播,能不能和阮阮解释一下啊?她很生气。”
“不解释。”许沁脸色冷下来,“她生气,管我什么事。”
“……”
-
阮梨下完班回来,许沁的卧室门是紧闭着的。
翁雅妮坐在沙发上等她,见阮梨进来,跟着进到卧室里。阮梨看着扭扭捏捏、不知所措的翁雅妮,一下就猜到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但她没戳穿,只是不咸不淡地问:“所以呢,她怎么说。”
翁雅妮当然知道阮梨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可下午的对话进行得并不愉快,许沁似乎对阮梨有很强的敌意,翁雅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算了吧。”
阮梨不忍心见她为难,“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们自己处理。”
“阮阮。”翁雅妮犹豫片刻,再次开口替许沁说话,“沁沁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她可能不太喜欢陌生男人进宿舍,我觉得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要不然你们……”
阮梨皱起眉,她不耐烦地长吐一口气,出声打断了翁雅妮。
“我不是她的情绪垃圾桶。”阮梨声线冷淡,丝毫不留情面,“也没理由为她的坏情绪买单,大家已经是成年人了,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这边介意拿针缝住。”
阮梨自认为,她从来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她原本不想把这些情绪牵扯到无辜的翁雅妮身上,可从今天下午开始,翁雅妮话里话外都在帮着许沁说话,替她开脱。
所以她呢?
难不成这件事许沁还是受害者了?是她一直在为难许沁么?
眼前的翁雅妮低下脑袋,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闭上嘴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天之后,她们三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处境。
谁也不搭理谁,各自按部就班地做着手头上的工作,互相疏远、互相冷落。
科室里关于阮梨的那些传闻,被周临开适当制止,和阮梨有意无意解释后,慢慢减少下来。
但阮梨知道,他们只是不再摆明面上说,私底下怎么样没人能管得着。
这一点,阮梨被科室里的个别医生故意疏远后,察觉到了。
而阮梨所在的那个办公室里,只有艾斯凯尔还对她如从前一般,他心大,没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偶尔还反过来安慰她。
对于艾斯凯尔的安慰,阮梨其实不需要。
从小到大,她被人议论的次数多到数不清,有段时间家里某些亲戚还到处说她不尊重长辈、说话带刺,她不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烂人说的话,傻逼才会放心上。
她不需要被定义,也不会被定义,她就是她。
可艾斯凯尔毕竟出于好心,阮梨大多数时候也会耐心地听他说完。
李奶奶从ICU里出来的第十一天,她恢复了正常说话,睁眼反应和肢体运动也都达到了最高分。
阮梨晚上去查房时,碰见了胡旭。
陈迄周也在,他就站在胡旭身旁,手上的石膏还没拆,已经有些发黑了。
阮梨今天上白班,她检查完李奶奶的各项身体指标,就脱下白大褂打算回宿舍。
走出科室,来到电梯口的走廊里,她看见了同样在等电梯的陈迄周和胡旭。
阮梨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陈迄周了,他虽然有病假,但自从李奶奶转普通病房后就很少来医院了。
胡旭注意到她走过来,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阮医生你下班了吗?”
阮梨嗯了一声,“你们呢?”
“我们回基地。”
胡旭脸上的笑容一顿,他慌里慌张地反复摸索着身上的口袋,然后木讷道:“我手机好像没带。”
电梯马上就到他们这一层,胡旭边往病房跑边朝着陈迄周说了句。
“队长你先走吧,我先去拿手机。”
说完,胡旭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打开。
她们医院的电梯是奇偶楼层分开的,这趟里头没人。
阮梨率先走进去,身后的陈迄周没跟上来,她下意识按住开门键,抬头望向他。就在阮梨要开口询问时,陈迄周走了进来。
门合上,两人的身影在门上浮现。
阮梨偷偷看了陈迄周一眼,还在想着如何开启话题,电梯下两层后,涌进来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
她跟着陈迄周被迫往里走,站到最后。
往下再降几层后,里面的三个病人走了出去,瞬间空下来。
阮梨稍稍往旁边走了些,再抬头时,听见前头的两个医护人员在小声咬耳朵,交流着八卦。
“诶,最近神外科有个奇葩的女医生你听说了没?”
“什么?那个带男朋友回宿舍的么?”
电梯空间小,尽管他们有意降低音量,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阮梨和陈迄周的耳中。
两人越聊越嗨,完全忘记身后还有其他人在。
“对对对,就是她!是姓阮吧?”
听到这个姓,陈迄周下意识瞥向身侧的阮梨,只见她抿着唇,眼底没什么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听神外的护士说,她就研究生学历,但是很受佟主任的重用,好像去外院做手术都要带上她。”
“嘁。”那人扯了扯唇,语气不屑,“指定有背景呗,这还用说吗?”
“也是牛逼,带男朋友回宿舍那个……”
“哪个?”
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加入,前头的两人没说完,猛地回头望了过来。
阮梨听到陈迄周说话,也抬头看了过去。她看见他低着眼,视线落在那两人身上,薄唇轻勾,神情似是认真,却又不那么走心地问:
“抱歉,我挺好奇的,方便展开说说么?”
前面的两个医护人员不是神外科的,认不出阮梨。
但对陈迄周这个陌生人的话,感到十分尴尬,尤其是他眼神还冰冷凌厉。
其中一人打着哈哈,说了句没什么,然后在电梯门打开后,火速逃离了现场。
抵达一楼,陈迄周率先走了出去。
阮梨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住院部大楼。
他们A区大楼的出口和入口是分开的,拐弯,绕过小道,陈迄周便停了下来,他站在旁边的树下,看样子是打算等胡旭。
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等阮梨走得近些,她和陈迄周的影子便交叠在了一起。
陈迄周空出右手,拿着手机好像在给胡旭发消息。
阮梨想起电梯里的那些话,脑子一抽,莫名其妙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陈迄周注意到她,撩起眼皮望了过来,眼底带着浅浅的疑惑和不解。
“他们说的那个男朋友是误会了你和我。”
面对阮梨突兀的解释,陈迄周不由得愣了愣。
话一出口,阮梨就有些后悔了。
她刚刚满脑子想的都是担心陈迄周误会,可现在理智回笼,就发现她的解释在此刻尤为苍白和无力,并且非常没有必要。
因为陈迄周根本也不会误会。
陈迄周沉默着,没说话。
阮梨舔了舔唇角,还想说些什么挽回刚才冲动的举止,却听见陈迄周回了句。
“知道了。”
“……嗯。”阮梨转身正要走,陈迄周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个。”他顿了顿,盯着阮梨看了几秒,然后重新低下脑袋,“没什么。”
阮梨不明所以,但她没多问,转而回了宿舍。
洗完澡,阮梨还沉浸在和陈迄周解释的尴尬里。
吹头发时回想起,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直到床上的手机震动一下,阮梨看见佟楒话发过来的那条生日快乐,翻下来看眼日历,才发现今天是她的生日。
阮梨打字的手指顿了顿,随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本来她今天工作多,都已经忙忘了,唐宁宁向来记不住生日,所以微信里没收到任何人的祝福短信,佟主任是第一个。
【谢谢话姐。】
阮梨回复完,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佟楒话不知道在忙什么,等了几分钟她才回复一句——
【陈迄周告诉我的。】
阮梨愣住了。
999999 999999、出院·请客
小时候, 阮梨其实特别期待每年的生日。
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身边所有人的生日都会被她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阮梨会在母亲节给向芸莉做贺卡,会给阮广山拉小提琴, 送生日快乐歌和祝福。
更会在自己生日时, 从早上期待到晚上。
可最后换来的只是,贺卡被向芸莉匆匆瞥一眼, 然后随手丢到旁边;换来的是, 阮广山不咸不淡的一句:
“有几个音拉错了, 还需要多练习。”
换来的是, 他们把她的生日遗忘, 甚至隔段时间想起也依旧没有一声生日快乐。
他们将小孩对自己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当做理应的孝顺, 却不知道爱是需要相互付出的。
没有人生来必须要爱谁,因为爱本身就是选择和投入。
于是阮梨在一遍遍失落中,逐渐丧失对爱的期待。说以前的她矫情也好,娇气也罢, 确实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阮梨都吝啬于选择一段感情去投入。
只要不付出、不期待, 就不会伤心和失落,阮梨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年,陈迄周带着阮梨偷摸进学校, 在零点为她燃放了一次烟花。
当时南霖市还没有发布禁止燃放烟花政策,绚烂盛大的烟花在陈迄周身后绽放的那一刻,阮梨看见他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然后对她说了句:
“生日快乐, 梨梨。”
后来, 他们在保安大叔骂骂咧咧, 以及烟花燃放的声音中逃离现。那时,陈迄周握着她手的掌心温度热烈而滚烫,亦如他眼底的灼灼爱意。
而后他们顺着风,翻越围墙。
听着保安大叔隔着墙骂他们的话,阮梨和陈迄周对视一眼,看见他得逞地笑了。
那是向来循规蹈矩的陈迄周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然后隔日他就被监控揪出来,写了人生中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检讨书。
甚至检讨书的落款还张扬地写着——
浪漫不死,吾爱永存。
阮梨还记得,当天晚上陈迄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有问过他为什么会想到放烟花庆祝自己的生日,陈迄周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
“你之前不是说想看一场烟花?”
阮梨笑他,“我想你就给?”
“嗯。”陈迄周点头,眼神坚定,“只要你想。”
“……”
掌心手机震动几下,将阮梨的思绪拉回。
她垂眸,望着屏保上弹出来的几条微信消息,点进去查看。
【我给你点了个外卖。】
佟楒话发消息:【应该快到了,记得查收一下哦~】
看到这句话,阮梨还没来得及回复,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她小跑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外卖小哥手上领着一个蛋糕,他确认完门牌号才说:
“你好,你点的外卖。”
“谢谢。”阮梨接过外卖小哥递过来的蛋糕,关上门回了卧室。她把蛋糕放在桌上,拿着手机给佟楒话发消息。
【居然是蛋糕!谢谢话姐[爱心发射.jpg]】
阮梨的手指微顿,她抿着唇,还在纠结着外卖地址的事情,那头的佟楒话就直接发了一句:
【不谢哦,谢陈迄周吧,你宿舍地址是他告诉我的(*^▽^*)】
阮梨盯着这条消息的最后那句看了许久,然后找了个合适的表情包发过去,佟楒话便没再回消息了。
她找到陈迄周的头像,呆呆地望几秒,最终默默退出去,什么也没发送。
佟主任送的蛋糕是 20英寸的,阮梨一个人吃不完。
在翁雅妮回来后,她切了块蛋糕送过去。
接过蛋糕的翁雅妮诧异地看向阮梨,随后问道:“今天是你生日么?”
阮梨嗯了一声,“是的。”
“生日快乐阮阮。”
“谢谢。”阮梨回了个笑容。
翁雅妮还没从前两天的事情里缓过来,但此刻的祝福还是真诚的,她又问:“你是在科室里庆祝的吗?”
“没庆祝。”
阮梨摇头,如实答:“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啊?”翁雅妮怔了怔,意外地看着阮梨,“那蛋糕,不会是你自己买的吧?”
“佟主任给我买的。”
“那就好。”
翁雅妮松了一口气,“你要是自己买蛋糕庆祝生日,可就太惨了。”
阮梨抿着唇,没回话。
其实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干过。
一段没营养的内容聊下来,翁雅妮也放松下来,总算找回了之前和阮梨相处的感觉。
“你吹蜡烛许愿了吗?”
“许愿?”阮梨拧起眉,眼底带着丝丝嫌弃,“小孩子才做这些事吧。”
“谁说的!”
被内涵到的翁雅妮站起来反驳,“许愿很灵的,我去年许的愿望今年就实现了。”
“你许的什么愿望?”
翁雅妮扭捏起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找个男朋友。”
阮梨挑了挑眉,“你和胡旭在一起了?”
“嗯嗯。”翁雅妮笑得一脸羞涩,“今天刚表的白,他给我买了束花……”
“好了。”阮梨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不想吃狗粮,再见。”
这天之后,阮梨便和翁雅妮的关系得到了缓和。
其实翁雅妮也没生气。
只不过是看许沁和阮梨闹矛盾,又是她间接引起的,感到懊恼和自责。她想着自己站哪边都不是,干脆就两个都没搭理。
但经过阮梨送蛋糕后,翁雅妮想通了。
她们俩闹矛盾,和她有什么关系,当事人都不急,她急什么,于是翁雅妮又恢复了之前和两人的相处模式。
李奶奶出院这天,胡旭来医院了。
阮梨开完出院医嘱,和他们家属再次重复交代一遍注意事项,便回了办公室。
刚一坐下,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阮梨抬头望去,看见胡旭站在门口,热情地朝她招手。
“阮医生!过来一下。”
走出办公室,阮梨跟着胡旭来到了走廊的最尽头。
胡旭个子也高,估计有一米八多。
因为常年训练风吹日晒,他的皮肤呈现出小麦色,比天生冷白皮的陈迄周还要黑上一个度。他摸了摸自己剪得极短的寸头,笑容憨态可掬。
“那什么,我明天晚上想请你吃个饭,你有时间吗?”
闻言,阮梨稍稍皱了皱眉。
她们医院有明确规定,不能接受病人、包括病人家属的任何礼品和红包,哪怕请客吃饭也不行。
“我可能没时间。”阮梨直接拒绝了。
胡旭愣了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慌忙摆手解释道:“没有,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和雅妮表白在一起了,然后我们当官宣庆祝一下。”
话落,阮梨紧蹙的眉头渐渐松了下来。
“吓我一跳。”她说,“你直接说,或者让雅妮告诉我就好了。”
“是我表达有问题。”
胡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阮医生你会来吧?”
“嗯。”
见阮梨点头,胡旭面上瞬间一喜,“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阮梨望着胡旭跑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啧啧啧,这恋爱的酸臭味。
-
第二天下午,阮梨结束工作后才发现翁雅妮给她发的消息。
【阮阮,我和胡旭先直接去吃饭的地方啦。】
【胡旭说,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
阮梨往后面翻了翻,确认没跟消息后,打字问道:【谁啊?我怎么联系?】
翁雅妮的消息回得很快。
【我也不知道,胡旭说你们认识。】
这条消息才发过来,屏幕上方便紧跟着弹出了另外一条消息。
陈迄周:【抬头。】
阮梨怔了怔,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眼前人群熙攘,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来走过去,看得人眼花缭乱。阮梨睁大眼睛,努力寻找着陈迄周的身影。
但没找到。
手中握着的手机震动一下,陈迄周的消息再次进来了。
【左手边。】
消息停顿两秒,而后紧跟一条:【算了,我来找你。】
阮梨抿起唇,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随后便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迎头,看见陈迄周走了过来。
他手上的石膏已经拆掉,此刻背脊挺直,眼睫低敛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几秒过后,陈迄周唇瓣轻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