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很痛
纪渺没有留在家里, 陈正帮她把酒店里的行李收拾好后，接她回了自己那儿。
白厘他们在苏市的两天里，纪渺一直在昏睡, 睡了醒，醒了睡。
陈正陪在她身边, 除了哄她起来吃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放任她睡着。
白厘打来电话，苏市老宅的房产在过户时出了点问题，纪伯耀虽然找了老同学帮忙，但得在那儿多留一段时间。
这次回国处理完宋修的后事, 没什么特殊的事, 白厘他们得有很长时间不回来。所以等的时间再长，也必定要把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完，没有遗憾地离开。
但纪渺和学校请假的时间快到了，学校在这方面管理严格，无法延长假期。
纪渺只能一个人先回英国。
陈正提前帮纪渺订返程机票，走的那天, 一早就起来帮她整理行李。
纪渺睡到下午才醒。
这几天休息充足, 除了眼睛有一点肿胀，纪渺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她穿着陈正的睡衣睡裤, 宽大的衣服显得人娇小软糯, 顶着头毛躁凌乱的长发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
陈正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在纪渺即将踩上冰凉的地板前，将她抱起来。
“怎么不穿拖鞋？”
纪渺懒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忘了。”
陈正轻笑一声, 将人抱到沙发上。
纪渺看了眼不远处自己的行李箱。
“订了凌晨的航班, 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其实白天有一趟更合适的航班, 但陈正舍不得她。
就算纪渺昏昏沉沉地睡着，只要一想到她就在自己身边，他随时可以看见她，他就忍不住想要再多留她一会儿。
纪渺看着陈正。
三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眼前的人依然和她记忆中一样高大帅气。浅色的瞳仁，挺直的鼻梁，淡色的薄唇……还有那颗看一眼便令人心跳加速的小痣。
纪渺的手指依次从陈正清隽的五官上拂过，带着女孩子甜美的温热气息吹拂在他脸上。
陈正抓住她的手拉到嘴边亲，压抑着心底里的渴望，低声说：“时间不够，别勾我。”
闻言，纪渺笑了一下。
陈正一时间竟看愣了。
虽然比起三个月前，这次回国纪渺对自己的抵触缓和了不少，但也只是如此。离他们的过去还差得很远。
陈正没想到纪渺会对自己笑。
陈正有些激动，捧住纪渺的脸，在她脸上各处用力亲了好几下。
“渺渺，”陈正用指腹磨着纪渺那颗小虎牙，抵着她额头，无语伦次地呓语着，“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每一天每一秒……想得要疯了……想抱你想亲你想听你叫我‘阿正’……渺渺……我的渺渺……”
“我不喜欢英国。”
纪渺闭着眼睛，感受着陈正的体温和气息，口气落寞地说。
“我知道，”陈正在她侧脸上和耳朵上亲了又亲，“我知道。”
纪渺伸手环住陈正，小声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陈正收紧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纪渺紧搂在怀，眼角湿意泛滥。
“会的，很快我们就会在一起。”
晚上陈正把纪渺送去机场。
凌晨的机场，灯火通明，来往旅客不断。
办完托运，他们和上回一样，坐在过关前的休息区。
纪渺歪头靠在陈正肩上闭目养神。
陈正握着纪渺的手，手指在那圈银白指环上转动。
纪渺这段时间瘦了很多，手指都跟着变细了，指环戴得松松垮垮。轻轻一转就往下褪。
陈正帮她把戒指戴好，纪渺像过去一样，把手塞进他外套口袋里取暖。
分别的时间一点点临近。
这次送纪渺走，相比于上一次的沉重，陈正心有慰藉不少，也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你们学校五月底会有一次小长假，我找时间过去陪你。”
“不用复习备考吗？”
国内六月放暑假，人大政法从六月初就进入了考试周复习。
陈正他们法律系更是因为课程多时间紧，很多课从五月就提前进入复习期。
陈正笑着说：“不相信你男朋友的实力吗？”
两人如同普通情侣，因为马上要分开，在机场依依不舍地惜别。
陈正又陪了纪渺一会儿，在过关截止前的最后几分钟才放她去排队。
排队的人不多，陈正站在边界线外。
视线始终追随着纪渺的身影，想要将她留在眼睛里的时间更久一些。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安检门后，又站了很久才离开。
纪渺登机后，陈正就一直打开着航司的软件。
上面可以随时看到纪渺那班航班的实时情况。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在香港，然后会从香港转机去希斯罗机场。
因为不出关转机，转机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凌晨四点多，陈正一边翻看资料，不时地看一眼手边的手机。
纪渺应该正跟随着同一航班的大部队往下一个登机口走。
如果这个时间点机场里有商铺在营业，她也许会买上一杯鸳鸯奶茶，边喝边拖拖拉拉地跟在人流后面。到了登机口，她最烦等候排队，一定会等到前面没人排队了才过去。
但一个小时也绝对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离航班起飞还剩五分钟，但陈正的手机上却一直没收到纪渺顺利登机的消息。
他给纪渺发了几条消息，她不回，他又打电话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电话从响铃不接，到被挂断，最后关机再也打不通。
航司的软件上响起一声提示音。
从香港国际机场飞往英国伦敦希斯罗机场的航班准时起飞。
纪渺不在那架航班上。
手机掉在地上，陈正眼前一黑。
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陈正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发抖。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
纪渺只是没看见自己的消息，她关机是因为已经登机了，没收到航司发来的登机确定，是因为系统有延迟。
可巨大的、无穷无尽的惊慌和恐惧不断向他侵袭而来。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边不断地重复拨打纪渺的电话，一边用力踩下油门。
把车停在陆家别墅门口，来不及熄火，陈正就冲了进去。
不等陆家阿姨把门全部打开，他直接推开门，毫无礼貌地闯进去。
直到看见陆宇飞穿戴整齐地出现在眼前，陈正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凌晨五点，陆宇飞不睡觉，穿戴正常，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一样。
陆家阿姨在陆宇飞的示意下离开后，陆宇飞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他来到陈正面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这么晚了，有事？”
“陆宇飞，纪渺呢？”
“纪渺？”陆宇飞反问陈正，“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今天凌晨的飞机回英国，现在应该在第二程转机的飞机上，但……”陈正闭了闭眼，难以掩饰焦急和心痛，“陆宇飞，她不在那架飞机上。”
听完陈正的话，陆宇飞只是随意“哦”了一声，便无他话。
陈正双眸紧紧盯在他脸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你知道？”
“知道什么？”陆宇飞冷冷地看着陈正，“知道她根本不想去英国，知道她有多厌恶被人操控人生。还是知道她心里有多痛，知道她……”
陆宇飞说道一半，别过头，忍不住眼圈泛红。
“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给你机会。”
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陈正强迫自己压下心头剧痛，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对自己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纪渺！
“陆宇飞，纪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陆宇飞！”陈正抓起陆宇飞衣领将他一把推到身后的墙上，“告诉我她在哪里！！！”
陆宇飞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
他冷眼看着怒火中烧却毫无办法的陈正，恨他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可怜他。
“给她打电话！”陈正手掌用力拍在陆宇飞耳边，吼道，“给你在澳洲的号码打电话！”
纪渺自己的电话打不通，但她需要联系，就会用其他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下对面就接通了，不等陆宇飞说话，陈正直接从他手上抢走手机。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但声音依然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渺渺？”
对面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惊讶，没有马上说话，沉默了很久。
“你在哪里？”陈正像是怕吓着她，放柔声音，“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传来机场播报音。
纪渺现在还在香港机场。
这让陈正慌乱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你现在找航司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你误机了，他们会帮你安排。”陈正换了个手拿手机，试图缓解紧张，“还是算了，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机场，我马上飞过来。”
“陈正。”纪渺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别担心，京城到香港的航班很多，我很快就过来了……”
“等你过来，我已经离开香港了。”
纪渺的话令陈正的身体控制不住晃了一下。
他伸手撑在陆家的楼梯扶手上，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他想到什么，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飞快地说道：“你这趟是不出关转机，我没有帮你办理入境香港的签注。别说机场，你连海关都走不出去，更不可能离开香港。”
“我不需要离开机场，”纪渺平静地解释，“香港机场有很多飞往其他地方的航班。”
“仅凭国内的身份证你哪儿都去不了！”
纪渺既然要走，就不会再回国内，她肯定会选择其他国家。
可没有提前办理签注，国内的身份证在香港寸步难行。更别提没有提前办理别国签证她能飞去哪里。
陈正心里有了点底气，就在他打算好好哄哄她时，却听见纪渺说了句——
“陈正，我有英国长居证。”
纪渺顿了顿，在信号不好的电流声中，一字一字地说：“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国家。”
有那么一段时间，陈正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纪渺正坐在飞往英国的那架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后，她会顺利落地伦敦。
再过两个月，五月底他应该能抽空去见她一面。
一年后，他就能陪在她身边。
他们会订婚结婚蜜月旅行，他们会成为夫妻，成为父母。
等到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可以回到苏市。
找一栋纪渺喜欢的老宅院，然后慢慢变老。
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会在一起。
“渺渺，外婆……外婆的学生们过段时间会给她再开场追悼会，”陈正用另一只手握住拿手机的手，不让它发抖，“到时候你必须参加。”
“还有……还有你父母，你爸爸身体不好，过两天约了医院做全身检查，你也不在意吗？还有你妈妈……渺渺，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忍心丢下他们吗？”
电话那端一直没回应，陈正以为纪渺心软了，于是放软了语气继续哄她：“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纪渺依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回英国，也不喜欢跳舞，你喜欢法律，我们就去念。不等大二的交换生了，我现在就过去陪你，我们还可以在一个学校念书。或者你想留在国内，你想继续念人大政法，也都可以。我答应你，纪渺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纪渺……纪渺你说话！”陈正徒然大声。
“我确实舍不得，”机场播报音再次响起，纪渺跟着人流往某个登机口走，边走边说，“但我唯一舍不得的只有外婆。”
宋修已经走了，对于纪渺来说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纪渺很特别，她敢爱敢恨，她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从不后悔。
她决定了要走，就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包括陈正在内。
陈正深知这一点。
他一时腿软得站不住，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陈正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打算去哪里？”
“我的选择有很多，”自从被逼去英国直到现在，纪渺的语气第一次真正地轻松快乐起来，“我想去的地方也很多。”
“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陈正无意识地摇着头，“我不会让你走的纪渺，我们许下过承诺，你手指上还戴着我的戒指……”
“陈正，戒指我已经还给你了。”
陈正身体一僵。
机场的一幕突然涌进脑子，他举起手缓慢地摸索进外套口袋。
口袋的最深处，某种细小的冷硬触感让他强撑的冷静再也维持不下去。
他背靠在楼梯扶手上，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下滑。
手捂住眼睛，冰凉刺骨的泪水没有尽头地往下掉。
“纪渺……纪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除了你……求求你……纪渺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断了。
纪渺残忍得连“再见”也没和陈正说。
陈正给纪渺打电话开始，陆宇飞就一直安静地呆在一旁。
从陈正的那些话和他的情绪中，陆宇飞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凌晨五点，陈正坐在他们家地板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毫无生气。
楼梯附近的灯光昏暗，陆宇飞看不太清他的脸。
但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现在是副什么德性。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陆宇飞倒是有那么点同情他，但这点同情微乎其微。
三个月前，在纪渺被逼着送去英国时，她对陆宇飞说，我把他们所有人的账全都记在了心里。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当时的她没有办法，更无法放下爱她的外婆。
Rick给了纪渺英国长居证，这是她能离开的关键。
原本她和陆宇飞商量着，找个白厘放松警惕的时间点偷偷离开英国，没想到外婆会突然离开。
外婆一走，纪渺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
送外婆走的那天，纪渺因为虚弱一直靠在陆宇飞怀里，那天他们制定了离开的计划。
由陆宇飞的舅舅在苏市的房产上动一点手脚拖住白厘他们，陆宇飞又用纪渺的英国身份买了张去其他国家的机票。
纪渺是真的很了解陈正，猜到他会给她买从香港转机的航程。
因为从香港走是不出关转机，纪渺没有香港签注根本不可能离开香港机场，就算纪渺有心逃跑也没有办法。
他考虑得已经很周全了，只是他没想到，纪渺的英国长居证已经下来了。
一到香港，纪渺把自己的手机关机，暂时用了陆宇飞在澳洲的电话号码，
而刚才在和陈正打完电话后，她也会将这个电话停用。
她现在应该已经在飞往其他国家的飞机上。
她终于重新装上她的翅膀，谁也困不住她了。
“不可能……”陈正喃喃自语，“她明明……昨天还躺在我怀里。”
“痛吗，陈正？”陆宇飞冷漠地问。
陈正很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陆宇飞。
“她也很痛很痛。”
纪渺以为，她爱的人会永远保护她，尊重她，给予她最大的信任和自由。
而不是像她的父母那样试图控制自己，硬生生拔掉自己的飞羽。
可陈正给了她最沉重一击。
“你以为封闭式舞蹈学校是什么人间天堂吗？”陆宇飞说，“每一次拉筋，练基本功，她都痛得想死。”
随着陆宇飞的话，陈正的眸光连同他的那颗心，一寸一寸地碎裂。
陆宇飞走到陈正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叮”的一声，发出金属掉落在地的清脆声音。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陈正的视线中，原本涣散无神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在上面。
这是纪渺脚上的钢钉。
她曾经为了自由装进去，现在也能为了自由拿出来。
就像她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虽然很疼，但疼的时间是有限的。
伤口会愈合，结疤，长出新的血肉。
重新长出能让她离开这里的翅膀。
陆宇飞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正。
“陈正，你曾经摘到过星星的。”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英国长居证可以免签去三十多个国家，我写的夸张了一点，勿考究。
前半部分破镜就到这里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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