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的床
纪渺再三解释自己没有被强迫和占便宜后, 陆宇飞那边才消停。
报复性玩了一天手机,纪渺也玩腻了。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懒散地靠在床头, 无聊中目光在房间四处打转。
这是自己的房间被“侵占”后,她第一次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房间里的格局没变, 大家具也没动,只把墙纸和软装换了。
原来的风格完全按照白厘的喜好,处处体现她的浪漫和天马行空的意境。
现在更偏于简约实用。
纪渺觉得平心而论,现在更好。
陈正搬过来三个月时间,房间里他的东西不多。
展示柜里摆了几个一看就很贵的Marvel手办, 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签名海报。
这些是纪伯耀为了迎合男孩子的喜好搞的。
而属于陈正的东西, 除了衣柜门上挂着的男生校服,全都在书架上。
陈正刚来家里那会儿,她偷偷溜进来过,一眼就被那一排夸张的书架吸引。
过去自己那个纯粹装饰用的小书架,被换成了一整面墙大小的定制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她原以为这些书不过是装装样子, 没想到无论她抽出哪一本, 都有翻阅的痕迹和内页上遒劲有力、渗透纸业的“陈正”二字。
她无法想象,一个每天被学业占去大部分时间的高中生,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阅读量。
她自问自己做不到, 除去上学和跳舞,但凡剩下一点私人时间,她一定会玩个彻底。
但在陈正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有上学, 看书, 考试, 竞赛。
这么看来,京大附中万人歌颂敬仰的大神,也没那么容易当。
纪渺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书桌前的背影上。
老别墅的隔音不好,有时夜深人静,她能听见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动静。
脚步走动声,开关衣橱声,电脑关机声。
当她听到那些动静时,会忍不住想象他在这个房间里会是什么模样……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潜移默化中,她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好奇。
从纪渺的角度看过去,陈正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
因为写字,身体往左边微微倾斜,T恤领口宽大,露出黑色发梢下一片冷白肌肤。
肩膀宽阔挺直,曲起的后背线条紧绷流畅,一双长腿隐没在书桌下。
她过去只知道他的脸比满分试卷更有看头,现在才发现,这人的身材也可圈可点。
体力更好,一手就能托起她,抱她上楼,也不见他怎么喘……
陈正一看完书就会马上规整地摆放回原位,不像她看到哪儿扔到哪儿。
他用过的演算纸会用燕尾夹按照时间顺序夹好,偶尔会去翻看前些天的解题思路。
而她根本不用演算纸,直接在卷子上涂涂画画。
他做什么都很专心,看书做题时根本不往手机瞟一眼。
时间再长,坐姿始终挺拔端正。
把前几天的作业补完,陈正打开电脑,开始看之前没看完的比赛集锦。
看完又接着修改他的高阶算法模型论文。
陈正关电脑时,已近半夜,纪渺都快睡着了。
以为他终于想起自己来了,没想到他根本没管她,离开了房间。
纪渺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心里委屈巴巴,差点就要给外婆打电话。
秋季京城干燥风大,外婆常年咳疾,来一回病一回,所以这回她受伤,没人敢告诉她。
好在陈正很快就回来了,他把手上东西拿进卫生间后回到床边。
发现纪渺一脸倦意却还硬撑着,他多少有些歉疚,“想睡了吗?”
纪渺感动得差点落泪,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正刚伸手掀开被子,纪渺就往后躲,并和他商量:“还是把拐杖给我?总不能一直……抱吧?”
陈正不容分说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声音没什么起伏,“拐杖我放楼下了。”
纪渺埋怨道:“你是不是故意拖这么晚?”
“故意什么?”他装作听不懂。
纪渺偏过头,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你睡觉一向很晚,”陈正解释,“我以为你不想那么早洗漱。”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她是个夜猫子,确实睡得……
她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睡得晚?”
陈正不解释,但解不解释已不重要,知道她睡得晚的原因无他——
她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他自然也能。
纪渺坐在卫生间的椅子上,她脚不能沾水,不能淋浴,只能用毛巾一点点擦身体。
在医院时有护工阿姨帮忙,眼下只能倚靠陈正。
陈正将毛巾打湿挤干后递给纪渺。
纪渺擦完脸、脖子和手臂,试着反手擦后背,尝试了几次,实在够不着只能放弃。
她把毛巾还给陈正,他接过后,却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目光愣愣地落在她后背上。
纪渺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她开口询问前,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帮我擦?”
“我……”陈正无意识捏紧手里毛巾。
“谢谢。”
纪渺废话不多说,道完谢后直接转过身,同时将长发往身前撩,露出自己的后背。
洗漱台镜子中,映出少年半个清瘦身影。
总是清冷淡漠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被温柔覆盖。
衣服下摆被撩起又放下,隔着温热毛巾,陈正手指的力度和触感,一路从肩膀到蝴蝶骨,再从脊柱到腰侧……
抓在椅子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纪渺屏住呼吸,轻咬下唇。
时间和空间在陌生而奇异的触碰中被放大扭曲,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似浮在半空中,被托不到底的惶恐笼罩着。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占据心头。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毛巾渐凉。
他却没有停下,她也没有阻止。
“要解开吗?”
直到耳畔响起男生低沉却颤抖的声音,她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要解开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他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某种阻碍,后背有一处始终擦不到。
“不用。”她偏开脸,躲开他令人感到不适的靠近。
“好。”他垂眸看着她脸颊上的绯红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渺感觉他拿出手时,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了她的肌肤……
陈正换了条毛巾。
纪渺接过后说:“好了你出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
纪渺觑了他一眼,玩味地问:“你要帮忙?”
擦完上身就该……
陈正脸一红。
似乎是为了找补回刚才的失态,纪渺故意逗他,“我倒是不介意你,就怕你……”
“我出去了,你扶着点,换洗衣服在袋子里,有事叫我。”陈正打断纪渺的话,说完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浴室。
看着仓促离开的背影,纪渺笑出声。
洗澡的事总算顺利解决,晚上睡觉又遇到了问题。
纪渺睡在陈正房间,他势必要睡其他房间。
纪伯耀的卧室在三楼,陈正如果睡三楼,晚上纪渺要是有什么事,照顾起来不方便。
苏芸的保姆房在楼下也是一个道理。
而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两人的卧室和书房。
按道理,她睡了他的房间,他自然是睡她的。
两个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可以随时兼顾她这里的情况。
可她能说服自己睡陈正的房间和床,却无法接受他这么做。
见她犹豫,他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去睡书房。”
“书房里没床,你怎么睡?”
“打地铺。”
陈正去衣柜里抱了床被褥出来,离开前被纪渺叫住。
她看了眼陈正,然后看向他怀里单薄的被子,犹豫再三道:“既然是打地铺,在哪儿都行。”
“比如?”
“比如……”她退让一步,“我房间。”
纪渺躺在床上,才搬走三个月,身下的床已经变得陌生。
辗转难眠中,一墙之隔传来的声音就更令人无法忽视。
她才发现,比起隔壁房间,这里的隔音效果更差。
几乎是隔壁发出一点动静,这里便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过去的三个月,每晚她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想起自己有时在房间里又唱又跳的疯癫,纪渺的脸不由发烫。
她拉高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心里把陈正骂了个遍。
纪渺抽了抽鼻子,再把被子拉高一点,最后直接用被子蒙住头。
被子里除了淡淡的柑橘味,似乎还有一丝……
干净清爽的薄荷味。
昨晚纪渺睡得晚,早上怎么也起不来,陈正把她叫起来换药时,她的起床气大得能把屋顶掀了。
“不要碰我!”
“别动我脚!”
“你到底会不会弄啊!”
“陈正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碰我!”
可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骂人,他淡定地拆开简易石膏,严格按照医院里护士的步骤换药。
手法不仅专业,生怕弄疼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了极致。
一换完药他就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他抱得仓促,她没准备,吓得紧搂住他脖子,嘴里惊呼出声:“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陈正抱着人往浴室走,“家政阿姨在楼下,你再喊,她就要上来了。”
“威胁我啊?”她反击道,“上来就上来,这里是我家,我想喊就喊,谁也管不着。”
两人进到浴室,陈正直接把人抱坐在洗漱台上。
怕她摔着,双手撑在台盆两侧,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
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她一身白色睡裙,长发凌乱卷曲地垂在胸前,眼尾残留一点消弭不散的倦意。
晨光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在她侧身镀上了层浅金色的光,额角上细小的绒毛随着他的呼吸拂动。
看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柔软得不像话。
“我不想让她上来。”他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是把她那些骂声生生堵在喉咙口,起床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纪渺单腿站立艰难地完成洗漱后,陈正进来抱她。
她搂住他脖子提议道:“还是把拐杖拿上来吧?”
他淡淡道:“过会儿拿。”
陈正抱着纪渺下楼,餐桌上摆好了早餐和碗筷,家政阿姨已经离开。
纪渺扫了眼桌上的早餐,抬头疑惑地看了眼陈正。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安静斯文地吃东西。
纪渺再次看向餐桌。
纪伯耀古板传统,家里早餐最常见的就是粥和小菜。
纪渺不喜欢,但纪伯耀不会惯她,苏芸偶尔给她做西式早餐,都要被他说上一顿。
陈正让家政阿姨准备的早餐,全都是纪渺爱吃的。
吃完,两人又回到二楼。
纪渺让陈正带她回自己房间拿点东西。
趁他找东西间隙,她打量了下房间。
床边打着地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手机充电器放在枕头边。
她低头看了眼身下的床,不像有人睡过。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懊恼自己未免想太多。
再次回到陈正房间,纪渺坐在书桌旁的懒人沙发上,陈正在沙发前放了个小圆凳,让她把脚搁在上面后拿小毯子盖好。
虽然不用上学,但每天的作业会按时发来,半个月后的再次统考,她也得参加。
只是她才打开数学书,眼皮就开始千钧重,没一会儿手里的书和笔纷纷掉落。
陈正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在偶然看到数学书上她划的重点时,动作顿住。
他往前又翻了好几页,看完抬头时撞进双黑漆漆的眼眸中。
她歪靠在沙发上,眼里带笑,揶揄道:“偷看我的宝典,是打算从年级第一争取年级两百吗?”
陈正没说话,将她各科的教材和几张做过的卷子都翻了一遍,翻完像是肯定了一件事。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令她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她涨红了脸,道:“我没抄过作业。”
“我知道,”他神色缓和下来,柔声说,“我知道你没抄。”
“那你什么意思?”
陈正思量了会儿才说:“小组交流会上,我们讨论过各班的复习进度和模式,你们F班这学期的复习重点是基础知识。你在书上划的这些内容并不在复习范围内。”
“永远get不到重点,不就是我们学渣的特点吗?”纪渺幽自己一默。
“确实不是你们班的重点,”陈正的眼睛亮起来,“但却是A班的复习重点。”
纪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陈正毫不吝啬地赞扬,“不仅仅是数学,每一科你都能精准地抓住复习重点。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书上那么多例题,但凡你做过笔记的,都会在考卷上出现相似题型。”
“所以呢?”她听得一知半解,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所以,”陈正笑起来,“纪渺你知道吗,有人天生洞察力和敏锐性超群,能抽丝剥茧,从无序的信息中找到正确答案。并且,这种能力是天生的。”
就算她没学过这些,只要拿起书,看到这些字,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其中的重点内容。
怕她不信,陈正把她做过的卷子拿来做分析。
“题干上你圈的几乎全是解题关键信息,包括隐藏条件你也都找出来了。要不是你基础薄弱,这种难度的卷子对你来说不难。”
纪渺看了眼卷子,皱眉道:“这是市里统考卷,难度很大,我没考及格。”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基础薄弱,就算你知道什么是重点,但你没有工具,不会运用它们,”陈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不是……经常不去上课?”
“艺术院校以专业课为主,不太注重文化课,只要我说去练舞,老师就不会管我。”
一个学期过去,她甚至连各科老师的脸都认不全。
“基础薄弱……”陈正轻喃,“是可以补上的。”
纪渺从陈正手里拿走卷子,看了眼又悻悻然地放回原位,“半年后就高考,哪儿还有时间补基础……”
陈正看着纪渺,“如果我说时间够呢?”
纪渺放试卷的动作一顿,而后一点点抬起头。
她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激动的表情,还是为了她的事。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陈正:“高三分班考前你复习了吧?用了多久?”
“在外婆家看了点,原本想回家后继续看,但后来……”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他一眼,“后来就没看。”
那时陈正刚搬来,她心情烦躁,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根本不可能好好复习。
陈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很快调节过来。
“你在以前的学校根本没好好学,所以相当于你只用暑假一个月时间,就能考进京大附中前两百名。”
“两百名……很难吗?”她真诚发问。
“至少不简单,”陈正笑了下,“陆宇飞好像……二百五?”
纪渺跟着笑起来。
“纪渺,”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嘴角边挂着丝浅淡的笑意,“想知道京大附中的前一百有多难吗?”
纪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想。”
说完在陈正的诧异中她又补了句,“但我想体验下前五十的快乐。”
“好,”他目光深深地将她看进眼里,“我带你去体验快乐。”
虽然陈正答应了要帮她复习基础,还说要在这学期末就把她成绩提到年级前五十。但纪渺心里始终不踏实,倒不是不相信这位大神的能力,别说五十,就是年级前十,他也未必做不到。
只是……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切没有缘由的好,都会成为心理负担。
没想到这个心理负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在这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想开口拒绝他的辅导,可每回要说出口前又会刹住车。
不得不说,年级前五十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承认自己见识浅薄,虚荣心作祟,她渴望得到那样的快乐。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既能得到快乐又能心安理得的办法——
没有缘由的好会产生心里负担,那就让这份好变得有所图。
晚上纪渺没让家政阿姨过来,自己订外卖。
陈正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几大包外卖,眉心随之蹙起。
“烧烤,小龙虾,炸鸡,你喜欢吃什么?”纪渺脸上堆满了笑,“都不喜欢的话我再点别的?”
“你喜欢吃什么?”陈正不答反问。
“都喜欢。”
“我也都喜欢。”
“那我们口味还挺像,”她笑意盈盈,“我口味重,火锅串串螺蛳粉我统统都喜欢,我爸和芸姨不喜欢,陆宇飞吃不了辣。以后我们俩一起去吃吧?”
陈正没应声。
“你不愿意吗?”
他抬眸,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很久,嗓音又低又沉,“愿意。”
拆外卖包装时,纪渺看到某样东西,突然问陈正:“你十八岁生日过了吗?”
闻言,陈正抬眸看向她。
“陈正,你……”她换了种问法,“成年了吧?”
陈正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她手上。
“店家搞活动送的,”纪渺将啤酒拿出来,“喝吗?”
陈正盯着啤酒不说话。
“你要是不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半夜就偷偷给喝了,你那晚见识过我喝醉的样子吗?陆宇飞说我会发疯,有多疯?不要命一样吗?”
陈正眉头渐渐深锁。
“我那天到底对你……”
他几乎是蛮横地从她手里夺过啤酒瓶,拉开易拉罐在杯子里倒满一大杯。
“炸鸡配啤酒。”纪渺笑嘻嘻地把手边炸鸡推到他面前。
纪渺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差到极点,没想到陈正不逞多让。
喝到第三瓶啤酒时,他的眼神虽然没变,但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酒意被他压在狭长眼尾,可他肤色冷白,根本隐藏不了眼尾那点红。
喝了酒的陈正,和平时不太一样。
脸上会出现很多生动的表情。
认真思考时会蹙起眉峰失神,生气时抿紧嘴角一言不发,高兴时也会发自内心地笑。
纪渺呆呆地看着。
直到陈正扆崋扬起唇角冲着她笑,她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
纪渺红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心里暗暗道还好他喝醉了。
“你醉了?”陈正突然问。
纪渺举起手里的果汁,“我喝的是饮料,怎么会醉。”
“你没醉,为什么会对我笑?”陈正目光幽深,低声说,“你笑起来很甜,很好看。”
纪渺一怔,半饷才开口:“我过去不经常对你笑吗?”
陈正缓缓摇头,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沮丧。
“那我以后经常对你笑好不好?”
“好。”
“除了笑,你还希望我给你什么?”
“你,”陈正指了下纪渺,又指向自己,“要给我?”
“对,”纪渺趁热打铁,循循善诱,“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起来,“要什么都可以吗?”
纪渺被他眼里的滚烫蛰了一下,下意识想回避这个由自己先开始的话题。
但她又是外卖又是偷偷买酒,就是为了趁机套陈正的话。
事情已经顺利进展到一半,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于是她一狠心,咬了咬牙道:“对,什么都可以。”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他笑起来,“纪渺,你确定你愿意给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要什么,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眼神里所蕴藏的深意,都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和昨晚上他替自己擦后背时的某种感觉如出一辙。
陈正内敛沉稳,他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太深,所以当他偶尔泄露出一点真实的内心,反而会令人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仿佛窥伺到了他的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就会被他杀人灭口。
陈正突然站起身,把正在沉思的纪渺吓了一跳。
他走到她身边,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搭在她身后椅背上,“很晚了,上楼去吧。”
“你把拐杖给我,我自己上去。”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他靠得她太近,混合着薄荷清香的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潮湿的,温热的,好闻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
谁知陈正根本不搭理她,直接抓住她两只手腕,将它们拉到自己后脖上。
他熟门熟路地抱起她,口气坚决,“我抱你上去。”
纪渺不打算和喝醉的人计较。
再者,她刚才其实早就搜索过一圈,根本不见拐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放哪儿去了。
“你到底为了什么?”上楼时,她继续刚才的话题,“答应我爸照顾我,又愿意辅导我功课,就连准备的每一样早餐都是我爱吃的,你做这些总有原因吧?我不喜欢欠人情,特别是你。你告诉我,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陈正把纪渺抱进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绅士地退开。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双手撑在她两侧耳畔,被酒意浸染的眸子不断在她脸上梭巡。
“你要纪家的资产?还是我爸爸手上的人脉资源?”她坦然地说出心里话,“其实你不需要用我来讨好他。你想要的这些我都不要,都可以给你,未来也不会再问你要回来。以后的日子,我们甚至可以像这几天一样友好地相处。”
他轻声问:“那你呢,你要什么?”
她目光低垂,抿着嘴角不肯说。
“你要什么?”他固执地问,“陆宇飞说你根本不喜欢跳舞。”
他偏头看了眼她受伤的脚,“你做出那么疯狂的事,就是为了逃避艺考。所以纪渺,你到底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
她不说话,只紧咬住下唇。
像是怕吓着她,他轻声细语地问:“从在医院开始,为什么不再对我冷漠,甚至允许我靠你这么近?”
她抬眸,放大的瞳孔里交织着震惊和慌乱。
原来他早已看透她的小伎俩。
陈正:“因为你想要做的事,只有我能帮,对吗?”
修长手指勾起手边她的一簇黑发,一圈圈地缠绕在指尖。
就像那是他套在她身上的细链,而她是他蓄谋已久才捕获的猎物。
“想要年级前五十的快乐很容易,”清冷淡漠消失无踪,他的眼里是满到快要溢出的宠溺,“渺渺,我能给你的快?华乐,远远不止这些。”
*
又是叫一大堆外卖,又是灌他酒,废了半天劲儿,纪渺依然没能套出陈正的话。
甚至无法理解他那句,“我能给你的快乐远远不止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就将这些抛注脑后。
她向来恩怨分明,他既然帮了自己,现在或未来,陈正要什么,只要她能给得起,绝对不会欠他。
家政阿姨来了两天,终于见着了主人家另一个孩子。
见到纪渺第一眼就惊呼“这家基因了不得,生的孩子个个顶天的漂亮”。
纪渺不仅不解释,反而顺着阿姨的话问:“那是我哥好看还是我好看?”
阿姨一个劲点头说“都好看。”
一旁的陈正帮着阿姨端菜,听到纪渺的话差点把手里盘子砸了。
这两天阿姨和陈正说不上两句话,心里憋得慌,碰到纪渺是个自来熟,于是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她脸不红心不跳,一口一个“我哥”,叫得自然亲切,仿佛两人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的亲兄妹。
就连阿姨走后,她也没改过来。
无论他在做什么,她只要一声“陈正哥哥”,他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围着她转。
一篇早该交的竞赛论文,拖到指导老师都打来电话催。
把他一天的计划全盘打乱。
最后陈正不得不想了个法子治她,她每叫一遍“哥哥”,就往她的复习清单上添上一笔。
眼看清单越来越长,她才不得不闭嘴投降。
但很快她又不服气起来,嫌他布置的任务太多,被逼急了,就甩脸。
好在她态度虽差,卷子做得还算漂亮。
陈正仔细看完她做的各科卷子,不仅把刚给她加上去的学习计划删了,更是把原先制定了的也去掉了好几项。
“我聪明吧?”她一点也不谦虚。
陈正见怪不怪,淡笑着附和,“聪明。”
“那这次统考我能考进前五十吗?”
“你的目标只是这次统考吗?”
“当然不是,”她说,“但如果我统考能进前五十,也许他们就不会非逼着我艺考。”
“可你的脚……”
“脚受伤了可以恢复,”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错过今年的艺考,还可以参加明年的。”
陈正在沙发前放了个小圆桌,沙发和桌子都比他的书桌矮一大截。
纪渺趴在桌上,双手撑着脸,视线自下而上看向陈正,好奇地问:“从小到大,有人逼你做过什么吗?”
陈正没回答,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却有些失神。
“没有吗?”她羡慕道,“你那么优秀,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能做到最好,所以你有无数的选择。不像我,也许只能靠跳舞才能考上大学。”
陈正侧身看向她。
纪渺将桌上的笔夹在指尖,普普通通的一支笔,在纤柔指尖被转出各种纷繁帅气的花样。
“我不喜欢跳舞,但我想上大学。”她的脸上有自负,有倔强,也有憧憬。
“这么多年我尝试过无数方法,和他们吵,和他们闹,离家出走,歇斯底里地发疯,但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因为我有天赋,我的人生中好像就只有跳舞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知道他们没错,以她的自身条件和未来发展,跳舞这条路能把她带到这世上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们考虑了很多,但唯独没有考虑她的想法。
这么多年,但凡有一次,他们在乎过她的想法,她对跳舞也许就不会有这么深重的怨念和抵触。
指尖转动的笔缓缓停住后被她压在掌心下,她很认真地问他:“陈正,你会帮我吗?”
他是京大附中学年大榜永远的第一,他的统考卷是全市高校的模板,他更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学习方法。
他说得没错,她想要做的事,只有他能帮她做到。
“帮你考上大学?”
“还有半年时间,”她说,“在那之后的事我可以自己来。”
“如果……”他犹豫了下才说,“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呢?”
“不可能!”她一口否决,眼里眸光闪烁,“我相信你,更相信我自己。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而且一定是我想要念的大学!”
“陈正,”她向他?蒊伸出手,再一次郑重地问他,“你愿意帮我吗?”
陈正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手上。
这只手不仅会跳舞,会扔充电宝,也会转笔。
会从一大堆的假设条件中解开最后的答案。
谁说她天生就该跳舞?
她可以做她喜欢的任何事。
“我早就说过,”他拿起桌上的笔,轻轻放在她手心,同时将她五指合拢,他把她的手和笔一同包裹在自己手中。不同于他以往给人的平和淡然,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狂妄自傲,“纪渺,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
纪渺想考大学的口号喊得有多响,现实就有多残酷。
陈正能靠经验预测下一次统考的难易程度,甚至能大致确定考试范围。但高考的不可确定性太多,除了对知识点的掌握,心态更重要。
他可以帮她补上薄弱点,但半年后的考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能够稳住心态的唯一办法就只有——不打无准备之战。
就算是陈正也没有捷径走,只能不断刷题,将各种题型难点融会贯通。
纪渺的基础太薄弱,要补的知识点一大堆,卷子更是像雪花片一样地堆在她面前。
无论她叫多少遍“陈正哥哥”也没用。
晚上纪渺边坐在书桌前题海战术,边和陆宇飞免提打电话。
“渺渺,你们家老纪出差还没回来呢?”
“嗯。”
“芸姨也不在?”
“嗯。”
陆宇飞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出口:“那你们这些天有没有做什么……就是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不太好的……”
“没有!”纪渺斩钉截铁地否认。
“没有?”陆宇飞急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你就说没有?”
“你问什么都是没有!”
“看来你把陈正收拾服帖了?”
“服帖是服帖了,”纪渺把试卷翻页,看到上面被陈正改动过后难度直线上升的题,幽幽地叹了口气,“但挨收拾的人是我。”
纪渺把请陈正帮忙复习的事情告诉了陆宇飞,后者却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做法。
“我不明白,你要想提升成绩,何必求他?只要我跟我妈说一声,能立马给咱们请来全国最优秀的辅导老师,一门课一个!不比他教的好?”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纪渺烦躁地说。
“你受伤的事,白阿姨知道了吧?”陆宇飞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说?”
沉默一阵,纪渺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受伤至今,她没联系过我。”
电话里陆宇飞一直没说话。
“其实也不用非得找我妈,前两天我舅舅问我要高中复习提纲,大概要亲自上阵给姜家那位掌上明珠补课。我舅舅虽然心眼小人品差,但他当年可是高考状元。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不如我们……”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陈正洗完澡,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出来。
“不说了,挂了啊,”纪渺挂了陆宇飞电话,偏头看向他,“洗这么快?”
陈正边擦着头发走到书桌旁,视线淡淡地掠过书桌上的手机
纪渺刚才挂得急,没点准,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
但她似乎没发现。
“还没做完?”
“我又不是你,半小时就能做完一张数学卷,”她嗔怪道,“你还把题改这么难,高考都没这么难吧?”
“京城这两年的高考卷喜欢往生僻知识点出,和前几年的风格大不相同,”他再次觑了眼桌上手机,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就算是前两年的高考状元,也不一定就会做现在的高考卷。”
“这么难啊?”听陈正这么说,纪渺的脸顿时垮下来。
“但你只要按照我的复习思路走,什么卷子都不用怕,”他把纪渺做了一半的卷子收起来,“做不完明天做也行。”
纪渺伸手去拿卷子,“还是先做完吧……”
“不做了,”陈正霸道地把卷子推远,“很晚了,我抱你睡觉。”
“可是……”纪渺还想争取,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
陈正弯腰倾身,双手穿过她肩窝,将她身体半提起来,他身上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书桌和椅子间的空间太小,没法横抱,纪渺只能小孩儿一样趴在他身前。
她不想贴他太近显得两人过分亲密,可被他暖烘烘的身体烤着,还有他洗完澡身上清爽好闻的薄荷香,都勾得她不断收紧手臂……
陈正抬了下手臂,将她抱得更稳当,转身离开前发现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纪渺做了一晚上卷子,现在神经放松下来,倦意很快袭来。
她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看陈正站在书桌前收拾东西的身影。
他拿了几本书打算回隔壁房间看。
白天的时间全都用来辅导纪渺,他自己的事只能往后拖。
“今晚开始降温,”她慢吞吞地说,“别打地铺了……睡床上吧。”
纪渺说完就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等了半天,没听见开门关门声。
半梦半醒间,随着耳边温热的气息靠近,陈正的声音也一点点钻进纪渺耳朵里。
“你让我睡谁的床?”
“睡……老纪的床。”
她闭着眼睛笑出声,隐约听见了男生干净清朗的笑声。
“陈正,”纪渺困得睁不开眼睛,侧身躺着,脑袋在沾着他气息的枕头上寻找舒服的位置,声音绵软黏腻,“你可以睡我的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