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呼呼地(1 / 1)

对对 楚寒衣青 3621 汉字|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7章 风呼呼地

  盛薰书浑浑噩噩的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声音自从响起之后,就再没有在耳畔停止过。这道声音庄严又肃穆,带着匆匆而来的沉重,像一个巨人站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斧头向他劈来!

  但斧头迟迟没有落下。

  就是这迟迟之中,恐惧成倍增长,增长到了一个阶段,便为盛薰书制造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头,除他之外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和他隔了一层薄膜,薄膜之外,救护车、医院、医生护士、他的妈妈、乃至他躺在担架上的爸爸,一切都像是在表演一出远离生活的默剧,非常精彩,但不切实际。

  可是实际就是他正在等着这处默剧结束。

  盛薰书怀揣着一种奇异的心情等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的爸爸在刚到医院时就恢复了清醒,只是手足仿佛还有点麻木,正在急救中心做检查。

  检查大概没有多久,又似乎有点久,总之,最后他被护士叫了进去,看见已经从病床上坐起的爸爸,同时听见医生在耳边说话。

  医生的说话声有点小。

  他费劲了力气才能听清楚耳边的声音:

  “……血压很高啊,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吗?病人是不是暴躁易怒?现在开始要吃降压药了,不能让病人受到太大的刺激,明白吗?突然昏迷是很危险的事情,这次运气好,很快就清醒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需要住院吗?”

  “……保守起见,也可以住院观察两天。”

  “……盛薰书?盛薰书?”

  接连的声音没有叫醒盛薰书,直到盛妈妈用力一拍儿子的胳膊,才让盛薰书如梦初醒。

  盛薰书茫然地转了一下视线,先看见妈妈,然后看见爸爸。

  他们已经从急救中心出来了,正在大堂里边,准备排队交钱住院。

  盛妈妈正在对他说话:“待会我替你爸爸办住院手续,你回家收拾东西,明天自己坐车去学校报名。”

  盛薰书:“……我也陪爸爸。”

  盛爸爸冷冷说:“不用你陪。你不气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盛妈妈此刻皱眉问:“好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盛薰书,你做了什么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盛薰书嘴巴动了动,忽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盛爸爸这时候已经冷笑起来了:“看一件事情好不好,看做的人敢不敢说出来!你敢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敢吗?”他转脸面向妻子,理智在这一刻全被憎恨所掩盖,他脱口而出的就是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是个变态,他喜欢许嘉年!”

  咚!

  本已远去的奇异空间再度降临,巨斧狠狠落下,劈在他的头顶。

  头晕目眩之中,盛薰书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妈妈也倒抽一口气,眼神刹那生变。

  那是明明白白的,看向异类的眼神。

  盛薰书忽然之间无地自容。

  我不敢将事情说出来。

  因为每一个听见的人都这样排斥。

  我不敢将事情说出来。

  因为这是……错误的。

  整整一天的火车之后,许嘉年终于在爸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北大。

  他办好了入学手续,找到了寝室,收拾好了东西和房间,赶爸妈先去学校的招待所入住休息,然后和同寝室的同学一起去出去吃了顿饭。

  能上北大的大大小小都是个学霸,许嘉年和其余同学的相处没什么不好的。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愉快地定下了寝室长和寝室大体规则:也没有太多规则,只保证一点,每个人都尽量不影响他人的正常休息。

  正是讨论完了,四个刚成年的男性坐在路边小摊上一边喝酒一边撸串,话题自然而然就歪掉了。

  最初牵引话题的是这个寝室的老大,也是刚才订下的寝室长。他复读了两年,终于在今年考上北大,是寝室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有二十岁了:“……我刚刚在学校里头逛了一圈,北大妹子质量是真的好。你们有没有需要的?如果有,”他眨一下眼,“我就打入文学社内部,拉个寝室联谊。”

  老二积极响应:“有!”

  老三一笑:“我没有,你们去吧,我有主了,就在隔壁。”

  老大老二:“隔壁?”

  老三推推眼镜,含蓄一笑:“清华。”

  老大老二齐齐写个服:“你赢了。”他们转向最后一个人,“你呢?”

  许嘉年端起了酒杯。刚刚倒入杯中的冰啤酒表面还有一圈泡。他低头吹吹泡沫,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笑道:“我也有——”

  就在众人以为他也有需求的时候,许嘉年侧侧头,让熟悉的名字在舌尖跳跃,却带着些恶作剧的珍惜,偏不说出来:“喜欢的人了。”

  寝室聚会之后,大家初步了解彼此,然后就各干各的事情了。

  许爸许妈本来打算送完许嘉年就回家的,但许嘉年在当天晚上就拿着旅游路线图说服了爸妈在北京多留两天,看看北京人文景色。

  他们在第一天看了升旗仪式——虽然只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他们接着又去了故宫——虽然里头锁了很多地方不开放。

  他们还去了长城——可惜体会了一把被人头支配的恐惧。

  他们最后去了雍和宫——不管怎么样烧一把香祈求万事顺利还是必不可少的。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许爸许妈一大早起床退房,准备前往车站离京。许嘉年同样起了个大早,准备把爸妈送到车站。

  许爸爸失笑:“怎么,你还怕你爹妈找不到路到不了车站回不了家吗?别折腾了,你就呆在学校熟悉熟悉校园,再无聊就去图书馆看看书吧,这一来一回要两个小时不止呢。”

  道理都没错,许嘉年还是坚持把爸妈送到了车站,反正他不是国家主席,不至于连两小时都不能放弃。

  到了车站,许妈妈看见有卖水果的地方,中途拐去买了水果准备路上吃。

  一时间,等候区只剩下许嘉年和许爸爸。

  现在好像是个好机会。

  许嘉年犹豫片刻,打开话匣子:“爸……”

  许爸爸看儿子的模样,心中有点预感:“什么事?”

  许嘉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有个还挺喜欢的人。”

  该来的总要来。许爸爸沉住气,说出自己最先的猜测:“嗯,是哪个‘她’?”

  许嘉年:“单人旁的他。”

  许爸爸不说话。这一刻他内心的郁闷和沉重确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嗯,他是谁?”

  许嘉年:“现在还不能说。”

  许爸爸开玩笑:“怎么,你还怕我去找他干什么去?”

  许嘉年笑道:“也不是。不过我现在说你们肯定会反对的啊。”

  许爸爸:“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不会反对?”

  许嘉年认真说:“在我能够证明我确实过得很好,比世界上很多人都要好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许爸爸的心沉了沉,又慢慢浮上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大概类似于……儿子终于长大了的复杂感。

  “……儿子啊。”许爸爸端详着许嘉年的脸,语气沉重,“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大家总奔着日子越过越好是不是?你觉得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就告诉我们,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得好,我和你妈会尽量冷静,尽量接受的。”

  许嘉年安慰一脸慷慨就义的爸爸:“爸,你也可以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我过两年冷静下来了,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荒唐,不用你们说就和他分手了呢?”

  许爸爸失笑。

  他也确实被许嘉年安慰到了,但他更明白许嘉年藏在话里的意思:如果过两年我没有和他分手,那我就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他了,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许爸爸有点心烦意乱,又过了半天,才问:“……他好不好?”

  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许嘉年倒没觉得许爸爸问了句废话,他继续安慰对方:“对你们来说可能不太好,对我来说还是挺好的。”

  许爸爸“唔”了一声。这时候不得不说许嘉年将人隐瞒起来的正确性了。对于一个模糊的形象来讲,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性,许爸爸也更容易说出一些场面话来:“既然是个好孩子,那你就和对方好好相处……不要欺负对方。”

  许嘉年笑起来:“我知道啦爸,你们对他真好。”

  许爸爸看着儿子开朗的笑脸,那张面孔还年轻,还稚嫩,还天真。

  别人的孩子关我什么事?他心想。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一辈子。

  好好地送走了爸妈,许嘉年一身轻松。

  对他而言,他努力了一个月的事情得到了初步的进展:他告诉了爸爸自己喜欢的是个同性,并阶段性地取得了爸爸沉默的同意。接下去,只要他能一步步证明自己越过越幸福,他觉得爸妈也能一步步被自己说服,直到彻底接纳盛薰书。

  毕竟总没有人讨厌幸福的日子是不是?

  对他而言,暂时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再把同样在北京读书的错错给接了,然后两人一道在这个大城市上学。

  他还有点小疑惑:这两天自己总联系不到错错,错错怎么了?

  盛薰书卡在开学前的一天来到了学校报名。

  报名、入住、上课。

  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在第三天的中午才见到许嘉年。

  这一天的下午,许嘉年没有课程,盛薰书也没有。

  秋高气爽,许嘉年骑着单车来到盛薰书的学校,载着盛薰书满北京晃荡。

  到处都是走路的人、骑车的人、开车的人,天那么高,风那么大,太阳那么暖。

  盛薰书听见许嘉年笑着抱怨:“怎么这么迟来北京?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

  可这样的抱怨都是轻快的。

  他站在自行车的后车轮上,心也忽然轻快起来。

  他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了,在这几天里始终循环在脑海里的对话也渐渐变淡,仿佛消融于阳光下:

  “你去北京上学可以,要答应我一件事。从此以后,你不许再和许嘉年纠缠!”

  “……好。”

  他站在车轮上,按着许嘉年的肩膀,终于彻底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俯下身,和许嘉年一样笑,大笑起来:

  “只是有点事情耽搁了,我爸要我多陪他两天——”

  ××××××

  2013年。

  许嘉年消失了,也许再也不会来了,每一天最期待的见面彻底结束了。

  房间内,盛薰书失去力量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短暂的亲吻让他的身体熟记起拥有的感觉,四年来曾以为习惯的失去就变得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将面孔埋在掌心,让激动跳跃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然后打开手机,在高中和初中的班级群里群@:谁知道许嘉年国外的电话号码?

  他大概等了五分钟,在打算单开聊天框,一个一个人问过去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头像跳了出来,这个头像给了盛薰书一串号码,还有留言:“当年你和许嘉年关系最好,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他的号码?”

  联系的方式就这么简单得到了,而他们四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盛薰书的嗓子发干,头脑嗡嗡作响。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消息被他分段发出。

  “他告诉我了。”

  “我遗失了。”

  他复制号码,关了QQ,打电话过去。

  短暂的等待在这时候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当电话终于被接通,盛薰书的兴奋还未冲口而出,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一道轻灵又愉快的女音:“HELLO?”

  笑容就这样僵在盛薰书脸上。

  在国外习惯尊重隐私的风俗下,什么样的情况下,许嘉年的手机会在一个年轻的女性手上?

  他不敢再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也是在同一时刻,他背后的门突然打开,盛妈妈从外头走进来,对他说:“我听搬家公司的人说你推迟搬家了,为什么?”她忽然看见盛薰书的样子,目光顿时变得狐疑又警惕,“你在……和谁打电话?”

  盛薰书转回了头。

  通话中的女音在屡次得不到答复之后直接挂了电话,电话那头不再有任何声息。

  “妈,我在打给许嘉年。”

  “你答应过你爸爸——”盛妈妈脱口而出。

  “是的,我答应过我爸,再也不和许嘉年纠缠。”盛薰书面对母亲,慢慢说话,“但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自从知道我喜欢男性之后,我身上其他的一切在特征在你们眼里都消失了?我就是个……变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