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谢松泉没有怀疑谢潜之的话。
他自己就是个浪荡的人, 年轻时经常脚踏几条船,谢潜之是他的儿子,随他不是很正常吗?
再说他入狱之前, 曾和谢潜之有过一段父慈子孝的日子, 也见过和谢潜之有实质关系的那些个情人,确实不只一个两个,还都是男孩子。
但谢松泉的脸色还是变得非常难看。
事情向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发展了。
当初谢潜之喜欢上那个姓白的孩子他就觉得不好, 有心让两人离得远一点, 可谢潜之受了对方太多恩惠, 他连把这话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闭着眼睛将当初的事情张冠李戴在孟饮冰妈妈的头上, 反正两人身上都有那么个印记,谢潜之认错了,也怨不得他。
谁让白行秋他妈妈有段时间极度渴望成为孟饮冰妈妈那样的人, 专门去纹了个差不多样子的纹身?
孟饮冰被认错被报复,和他无关, 就是那两个蠢女人的锅。
但比较让谢松泉苦恼的是, 如果当初他勾搭的人真是孟饮冰的妈妈就好了。
反正谢潜之对孟饮冰没有什么感情, 孟饮冰那个妈又已经去世, 堪称死无对证,要真是这个女人,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偏偏事情就是这么烦人。
他勾搭的人不是孟饮冰的妈妈, 是白行秋的妈妈。
白行秋的妈妈还活得很好,而且现在继承了家族企业,他要真敢晃到白行秋的妈妈面前, 那下场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他根本不敢让谢潜之去烦白行秋的妈妈, 也希望白行秋的妈妈彻底把他这个前任忘掉,生怕谢潜之知道真相以后做不该做的事情, 跑去质问白行秋的妈妈,最终谎话被拆穿,两人一起仇视他,所以拼命瞒着这些东西。
但现在,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谢潜之知道真相了。
谢松泉是真的很遗憾,谢潜之要是不知道,可能还能过得平静点,现在知道了,不管对不对上白行秋的母亲都讨不了好。
不和那位姚总对着干,谢潜之对不起他病死的妈;和姚总对着干,就凭谢潜之这么个普通艺人,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至于谢潜之质问姚总得知更多真相后可能仇视他的问题……
谢松泉目光闪了闪,他现在非常相信狱友的话。
他不担心谢潜之到时候的报复,只希望他这个儿子能坚强一点,在被姚总整倒之前能把他捞出去。
谢松泉暗暗深吸一口气,面上挂着凄楚:“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姓白的孩子。别的孩子在你那都不算是喜欢吧,你真正喜欢过的只有他。”
谢潜之没有动,背着光站在探监室门口,浓重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好半晌,他才开口,嗓音已经干哑得可怕,像是被砂纸刮过。
“是他啊。”
谢松泉死死盯着他,视线像毒蛇一样阴冷,语气却是可怜的。
“就是他。他和他妈妈真的很相似,我指的不是外貌,他长相可能比较像他父亲,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他和他妈妈像在手段上。施恩、拉拢、伪装善良和阳光,接近你身边其他的人,出手大方,看起来那么美好。”
“到了最后,当你一无所有,只能求助他的时候,才会露出真面目。”
谢潜之身体晃了一下,握紧拳头。
谢松泉故意让声音颤抖,放慢语速:“你见识过他的手段了吧?先暗中给你好处,再意外让你发现真相。当你以为他是个善良的、不求回报的人时,他又会露出一点他的渴望、他的追求。”
谢潜之缓缓点了下头。
“你想报恩,想帮助他,为他着急,为他努力,为他放弃了很多东西。你忽视了你身边其他人,只追着他一个,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踩着你爬向更高的地方了。”
谢松泉哽咽了一声,好像很难过,其实心中全是不以为然。
他说的这些手段,在他和白行秋的妈妈交往期间确实出现过,但不是白行秋的妈妈做的,是他做的。
他才是那个不择手段、强行套路别人往上爬的人。
但他知道,谢潜之会共情的。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太清楚以谢潜之那个性格肯定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了。
按照狱友说的话,只要他为谢潜之找好借口,谢潜之就会顺着台阶下,给他一个出去的机会。
因为比起谢潜之这么个小年轻,还是当年和姚总有过纠葛的他更合适对付姚总,谢潜之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规避风险,肯定会放他顶上。
只要谢潜之提出要求,不管有多难,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毕竟等到他出去,到底和不和姚总对上,或者直接跳反到姚总那边,可都是他说了算。
谢松泉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低下头去,遮掩满面的算计。
谢潜之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顺着台阶下。
他站在阴影里,挡住自己快要失控的狰狞表情,仇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谢松泉身上,恨不能生生刮下他一块肉。
他咬紧牙关,将即将冲出口的恨与唾骂强行咽回去,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喉咙间充斥着腥气,他丝毫不在乎,稍微平缓了声线,就冷冷地问:“所以,当年和你在一起的人,是白行秋的母亲?害死我妈妈的人,也是白行秋的母亲?”
和孟饮冰母子没有一点关系?
谢松泉再度哽咽,狡辩道:“我也是在进了这里之后才发现的。他们母子俩长得不太像,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的情况,总想起几年前的事情,我也不会注意到他的手段。”
“他妈妈当年就是那样,我一度以为她是提携我的恩人,后来才发现她别有用心。”
谢潜之没有回应。
谢松泉谨慎地观望了半分钟,泪流满面,连声道歉:“是我没有看穿她的用心,是我对不起你妈妈,最后被她拿住了把柄。我把她当贵人,却没想到最后我所有资源都被她握在手里,你妈妈生了病,我竟然连给她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
谢潜之很轻很轻地问:“是吗?”
其实他这一刻,已经不是很关心他母亲和白行秋母亲的恩怨了。
他一直以来困惑的、想知道又不敢知道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尖利的指甲刺进血肉里,稍稍一动,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都做过什么?
他都做过什么!
谢潜之觉得喘不上气来,头晕目眩,身体不自觉地晃了下。
谢松泉误会了他的反应,心中一喜,忙说:“是。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年轻,非常天真,我以为她给我资源真的是好心,她给我的特别苛刻的对赌合同我也签了。我以为那只是维持信任的手段,却没想到那是她早就设好的陷阱。”
“后来你妈妈生病,对赌协议生效,我没有达到要求,所有资源立刻被收了回去。”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所有的商务都是她给的,自从认识她以后,经纪人竟然再没有单独为我拿回来一样工作。”
“我一下就失业了,之前挣来的钱全赔偿对赌合同所需的费用,还和朋友借了一大笔,后来也没能换上。经纪人受到我的牵连,多年积蓄打了水漂,当时因为自责和生活困难差点烧.炭自.杀。”
“为了凑齐给你妈妈做手术的钱,我答应再也不和你妈妈见面。”
“我以为她至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起码在这之前,她都表现得非常信守承诺。我答应了她的要求,以为只要我老老实实,你妈妈就能安安心心地治病。”
“是我想得太好了。她根本就没打算给你妈妈活路,当初以为抓住救命稻草的我,直到你妈妈去世,才发现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我太天真了。”
谢松泉说得很动情,但事实完全相反。
谢潜之听着他一句一句谎言,脑海中全是孟饮冰的身影。
胸口像是被尖锐的刀锋捅了一刀又一刀,伤口被反复搅动,一颗心快碎成一团烂肉,疼到了极点,竟变得麻木起来。
思维变得迟缓,谢潜之甚至还有闲心去思考当年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
就像谢松泉了解他,他也了解这个一度想彻底踩下去的父亲。
没工作大概是真的,资源被白行秋的母亲撤走也是真的,但肯定不是因为白行秋的母亲想威胁谢松泉。
多半是谢松泉脚踏两条船的事情被发现,白行秋的母亲踹了谢松泉,顺便给了谢松泉一点惩罚。
更早之前,谢松泉估计也没有什么工作,不然不会抛弃他妈妈,搭上白行秋的母亲。
说实话,谢潜之不是很关心谢松泉和白行秋的母亲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只需要知道他的妈妈因为这两个人死亡就行了。
这两个人才是他的仇人。
可他竟然认错了仇人。
多可笑啊。
他谢潜之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笑话。
他以为他在复仇,在讨要公道,但实际上,他是在伤害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关心的他的人。
谢潜之难受极了。
他觉得身周的空气一下被抽空了,活像一条失去水的鱼,只有用力呼吸,才能得到一点点赖以生存的氧气。
头晕得更厉害,他几乎要站不住了,浑身冷得要命,背上却全是细密的汗珠。
衬衫黏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他猛地打了个晃,撞在门框上,胸口的宝石胸针当即裂开一条缝隙。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缝隙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那不是任何物理意义上的伤口,风吹过,凉透了他全身的血液。
谢潜之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谢松泉,眼睛里都是深沉的怨恨。
他张开嘴,却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按照感觉,大概是一些一定会帮谢松泉翻案的话吧。
他看到谢松泉惊喜地抬起头,满脸得意和喜悦完全压抑不住,从每个细微的表情里流露出来,忍不住笑得更癫狂。
他转身离开探监室,这一次,谢松泉没有拦他,只用热切的目光目送他远去。
他知道谢松泉是在等他兑现承诺,等他帮忙翻案。
可他为什么要帮谢松泉翻案?
谢松泉就应该一辈子呆在这里。
谢潜之的视线渐渐失去焦距,目光开始涣散。
他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在云端,双腿发软,每一步都跌跌撞撞。
直到走出长平市监狱的大门,他才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他眼中含着一点水光,在随行人员错愕的眼神中坐上车子,歪在后座的靠背上。
面对大老板秘书探究的目光,谢潜之听到自己说:“我和谢松泉说好了,他会闭嘴的。如果他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他愿意用命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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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又晚了(滑跪)。
总的来说这就是两个人渣的交锋,父子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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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小百科,明天应该有,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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