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一)(1 / 1)

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裁云刀 345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9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一)

  陈献和楚瑶光找到沈如晚和曲不询的时候, 沈如晚静静地靠在曲不询的肩头,动也不动。

  曲不询圈着她,靠坐在嶙峋的岩壁上, 眼眸半张半阖, 神色莫名地望着山外喧嚣。

  明明是两个神通能摇山撼海、威势引万众瞩目的丹成修士, 在山崩陵摧的大戏散场后,竟然就这么随意地席地而坐, 不曾去管那些好奇或憧憬的目光, 平平淡淡,好似又一个寻常日夜。

  陈献看见他们, 张口想要唤一声,被曲不询瞥见,微微摇了摇头, 看了沈如晚一眼。

  于是陈献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走到面前, 陈献用气音问,“沈前辈怎么了?”

  曲不询垂眸望着沈如晚额前一点碎乱发丝。

  沈如晚是太累了, 灵力和神识都透支,精神一直紧绷着,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 支撑不住,靠在他肩头就匆匆昏睡过去。

  对于一个丹成修士来说,落到这种狼狈境地,也实为罕见。

  “你们那儿有疗伤的灵药吗?”曲不询问。

  楚瑶光备了一些带在身上,立刻取了出来,陈献在那里瞪大眼睛, 看了沈如晚一眼, 小声说, “沈前辈受伤了?”

  受伤的不是沈如晚。

  曲不询示意楚瑶光搭把手扶着沈如晚,又朝陈献招招手。

  陈献攥着白玉瓶走过去,吓了一跳。

  在曲不询的背上,横着一道手掌宽的伤口,鲜血淋漓,看着狰狞可怖,让人心惊肉跳。

  “师父?你这伤也太严重了。”陈献没控制住声音,到底是药王陈家出身,一眼看得分明,“这是什么法宝留下的伤口?必须得拔除残留在里面的灵气才能上药,不然要疼死——大概就像硬生生刮掉一层肉那么疼。”

  可以陈献的修为,没法帮曲不询拔除。

  “师父,要不你自己来?就是在体内运行灵气,将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逼出去。可能会有点慢,但不会留疤的。”话说到这里,陈献又注意到曲不询背上大大小小的狰狞旧疤痕,到嘴边的话不由又卡住了,“呃,师父,你怎么有这么多疤啊?”

  曲不询神色不变。

  “把药敷上去就行了。”他说,“我已经把伤口里的气息逼出去一大半了,剩下的太麻烦,直接上药。”

  虽说已经逼出大半作祟的灵气,可伤口里哪怕只剩下一点,也足够让人痛楚难耐的了。

  陈献张了张嘴,想再劝两句,可看了看曲不询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又无话可说,只好把灵药敷了上去。

  “这伤是谁干的啊?”陈献愤愤,“下手也太狠了。”

  曲不询挑眉。

  下手狠?放在生死之争里,也就一般般吧。

  “卢玄晟用的龙头杖,一个没注意被他扫到了。”曲不询随口说,“后来他见势不妙想跑,我拦也拦不住,只能遥遥给他一剑,直接击杀,也好过他逃走。”

  陈献和楚瑶光听得惊异万分。

  之前才听说卢玄晟是神州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成名五十年未逢一败,怎么在曲前辈面前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剑击杀了?

  “师父,你原来这么强啊?”陈献眼睛瞪得溜圆,“卢玄晟不是你的一合之敌,那你岂不是也能去争一争神州第一人的称号啊?说不定以后人家也叫你仙尊呢?”

  曲不询差点被他这突发奇想呛到。

  “希夷仙尊不是靠实力服众的。”他颇为无言,“要真是实力独步天下,也不会被称为仙尊了。”

  前半句陈献还能理解,后半句就怪了,“为什么啊?”

  难道不是实力越强越能服众吗?

  曲不询淡淡地笑了一下。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他淡淡地说,“谁都不例外。”

  正因多年来希夷仙尊从不与人斗狠争强,修仙界才愿敬他。

  若是换个会意气之争、利益之争的人,哪怕实力再强,也得不到这样的地位。

  楚瑶光若有所思,而陈献还似懂非懂,靠在楚瑶光肩头的沈如晚微微动了一下,似是要醒来,于是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地看过去。

  沈如晚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她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沈晴谙还没有死,沈家也还没有覆灭,她每日忙忙碌碌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快活,于是做什么都很轻快,唯一的烦恼就是小师弟的学习进度实在太慢,让她自觉在师尊面前抬不起头。

  那天她捏着皱巴巴的卷轴,气势汹汹地杀到参道堂,打算在放课时堵住小师弟,狠狠地给他来一场加训,没想到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人,以为面上乖巧的师弟居然敢逃课,气得拳头都捏紧了,沉着脸冲进参道堂想问问师弟这个月的实到情况。

  没想到,她刚走过楼梯转角,就看见了陈缘深。

  蔫巴巴的、浑身脏兮兮、抹着眼泪的陈缘深。

  “师姐?”他小小声,眼睛红红的,看见她吓了一跳。

  沈如晚还捏着那卷卷轴,指尖攥着的一角差点被她揉碎。

  “谁干的?”她怒气上涌。

  陈缘深摇摇头,不敢说。

  “我问你谁干的?”沈如晚脸色阴沉。

  陈缘深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师姐,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他嗫嚅。

  “好啊,那你打算怎么解决?”沈如晚面无表情地问。

  陈缘深不说话。

  “你又打算忍下去是吧?我要是没有亲眼见到,你就永远挨揍是吧?”沈如晚神色冰冷。

  陈缘深怕她生气,犹豫而胆怯地看着她。

  沈如晚冷着脸,一把揉碎了手里的卷轴。

  “走。”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强势地扯着他往前走。

  “师姐?”陈缘深惊惶。

  “跟我走。”沈如晚忽而回过头,目光锋锐,一眼入画,一字一顿,“师姐带你去,一个一个揍回来。”

  什么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沈如晚才不在乎那个,谁揍了她师弟,她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揍,遇上不服气的小孩大喊“我马上叫我师兄来打你”,她干脆直接找上门,打完小的打大的,气势汹汹,差点闹开,她也不怕。

  有那么一段时间,蓬山有师弟师妹在参道堂的弟子,都流传着一个“霸道师姐和她的小可怜师弟”的传说。

  可传说中的主角却已事了拂衣去,发现自己一气之下把师弟的作业给撕了,本来要数落的错谬也都作了土,气得绷紧了脸颊,一句话也不想说。

  陈缘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师姐,我以后会更努力的,我一定不让你生气。”

  沈如晚还是板着脸。

  “你努力不努力倒是不会让我生气。”她硬梆梆地说,“但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你得自己揍回去。”

  陈缘深腼腆地笑着,没说话。

  沈如晚看着他没脾气。

  “今天课上讲了什么?那些人有没有影响到你听课?”她问,顿了一下,“我借给你的手记看过了吧?虽然我离开参道堂好几年了,但知识都是差不多的,你对应着看。”

  陈缘深点着头,从包里掏出一本手记来,摊开给沈如晚看,“师姐,这里写得有点模糊,我没看明白……”

  师姐弟并肩走在一起,背影一高一矮,神色俱是专注极了,一边走一边说着手记上的内容,走过转角,一张单薄的白纸从书页里飞落了出来,掉在地上,谁也没发现,径直走过。

  没过几个呼吸,又有人从转角经过,望见地上的白纸,俯身拾了起来,发现上面只有零星笔墨,并无署名,怔了一下,抬头想找寻失主,可四下空空,哪还有人影?

  “长孙师兄?你拿的是什么?”有旁人路过,好奇地打招呼。

  丰神俊秀的青年清淡地一笑。

  “一张白纸罢了。”他平静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不知是哪位同门遗落的手记,放到拾遗亭里,待她想起来去领吧。”

  可后来,那张手记在拾遗亭里等了一春又一春,等到纸页犯潮,也没等到来领的那个人。

  沈如晚半昧半醒,隐约听见些“会疼死的”“太麻烦”“下手也太狠了”的字句,一点点从梦境里滑落,像是魂魄骤然从云层中重重地坠落进躯体一般,痛楚和疲倦如潮水般涌现。

  她睁开眼。

  “沈前辈,你醒啦?”陈献有点激动,“刚才你那一手实在是太厉害了,我都看呆了——原来木行道法竟然能这么厉害!”

  沈如晚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这一大串的话,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可等她反应过来,又无言了。

  “怎么?”她很浅地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你要甩掉剑修师父,拜入我门下了?”

  陈献“呃”了一声。

  “那倒也不是。”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还是更喜欢学剑。”

  沈如晚也不意外。

  “我刚才怎么听说谁受伤了?”她目光一抬,落在曲不询的身上,后者衣冠都齐整,看不出伤势,像是什么都处理好了,她顿了一下,“你受伤了?”

  曲不询浑不在意地摇了一下头,“一点小伤,已经处理好了。”

  陈献大呼小叫,“这还叫小伤?”

  曲不询挑眉。

  “这还不算?”他反问,“见识还是浅了——你还不如担心你沈前辈,她灵力神识刚透支,现在可是个瓷美人。”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看曲不询神色如常,似乎已将伤口处理好了,她也没细问,想起方才那个幻梦,忽而直起身,“陈缘深呢?”

  卢玄晟被曲不询当场击杀,白飞昙死在她手里,翁拂垂死挣扎,也死在灵女峰下。

  可陈缘深呢?

  曲不询怔了一下。

  “他们说,陈缘深给你下了蛊虫。”他神色微冷,“我本来要杀了他,可惜被拦了一下,让他跑了。”

  沈如晚猛然站起身,可又因脱力,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曲不询下意识地抬起手要去扶她,可牵动背上伤口,慢了一拍,沈如晚已扶着楚瑶光的胳膊站稳了,眉头紧锁地站在那里。

  “白飞昙也说陈缘深在我身上下了能蚀心削骨的蛊虫。”沈如晚定定地说,“可直到灵女峰崩塌,我也没察觉到蛊虫的踪迹。”

  哪怕到最后,她也没等到蛊虫发作。

  曲不询微微皱眉。

  “你的意思是?”他看着沈如晚。

  沈如晚忡怔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他根本没给我下蛊虫?”

  曲不询其实不看好这种可能。

  在他对陈缘深绝不算好的短暂印象中,陈缘深只知道依赖沈如晚,懦弱地把危险都推给师姐,这样的人被翁拂一逼迫,只会乖乖就范。

  ——反正无论陈缘深如何选择,沈如晚都会给他兜底的,不是吗?

  曲不询自己也觉得这念头酸了吧唧的,紧紧抿着唇坐在那里,半晌不说话。

  “既然你这么担心,不如现在去找他印证。”曲不询淡淡地说,“我后来没有对他出手,只要他运气不太差,没有死在方才的山崩陵摧里,那就一定还活着。”

  是非曲直,对峙了就知道。

  沈如晚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是又吃醋了。

  之前曲不询就吃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醋,先是陈缘深、又是邵元康,可那时她还不知道曲不询就是长孙寒。

  长孙寒……居然也会吃醋的吗?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十分古怪,像是好笑,又有点难以置信。

  可这些纷繁的念头乱七八糟地堆在心底,最后又被陈缘深的事压了下去,让她心头沉甸甸的,重若千钧。

  “……你别误会。”她匆匆地说。

  曲不询一抬眼皮,她却已经转身忙忙地走了,明明体力还不济,身形似弱柳扶风一般,脚步却快得很,没一会儿就走远。

  他无言。

  别误会?她又觉得他会误会什么?又凭什么让他不误会?

  说也说了,怎么就不能说得明白点?

  可沈如晚已走了。

  曲不询坐在原地,心绪无限复杂地想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背后还牵动着刺骨的痛楚,每一步都像是刀刮,只是他已习惯了,半点没有停顿,顺着她走过方向,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