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玉碎珠沉(一)(1 / 1)

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裁云刀 349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4章 玉碎珠沉(一)

  灵女峰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 山道两边尽是坚冷的冰雪,只有山道上清清爽爽,覆着一层薄薄的雪, 只要有一个修士经过, 随手用法术驱走, 便又干净起来。

  倘若这是凡尘俗世间,光是打理这山道便需要不少功夫。

  “凡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陈献跟在边上, 听到这里感慨, “要是修仙者们能帮帮凡人就好了。”

  沈如晚偏头望了他一眼。

  “修仙者帮凡人?”她轻轻一笑,意味莫名, “怎么帮啊?”

  陈献没体会出她这一笑里的意思,没太细思便张口,“修仙者保护凡人, 遇上这种天候, 也能搭把手啊。”

  沈如晚问他,“修士住在钟神山, 凡人住在临邬城,怎么搭把手?”

  这天底下的修士当然不是只住在钟神山, 凡人也不是只住在临邬城, 可钟神山没有凡人,临邬城也没有修士,偶尔混上几个沈如晚这样的异类。

  修士与凡人同在神州,却是两个世界。

  从认知到事实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对于一些修士来说,凡人甚至可以成为一种资源。

  陈献怔住。

  对于他这样家境不错的少年修士来说,这问题未免太过现实残酷了, “可这世上会种下七夜白的修士终归还是少数吧?神州修士还是有风骨的, 连妖修都一视同仁, 何况凡人?”

  沈如晚也不去反驳。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去辩驳。

  神州修士往往不去加害凡人,但也看不上凡人,各人自扫门前雪,又有几人会如陈献所说那样帮助凡人?凡人过得好不好,和修仙者本也没什么关系。

  “不管是谁,命都要靠自己去争。”曲不询轻轻敲了陈献的脑门一下,“靠别人去帮,永远不长久。”

  陈献还有点执拗,“凡人能怎么争呢?他们也没法修仙啊?”

  曲不询神色平淡,“那是凡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你我能做的,就是让所有倚仗道法欺压弱者的人都得到报应。”他说。

  “报应?”沈如晚定定望了他一眼,轻轻重复。

  是报应,不是惩罚?

  曲不询笑了笑。

  “是,报应。”他说,语调悠悠的,“我们就是他们的报应。”

  不需秉持什么金规玉律,也不必替谁降下惩罚。

  报应就是报应,孑然身、霜雪剑,且随心。

  山庄就在眼前,在茫茫风雪里像荒僻的孤岛,将把每个误入的人都吞没。

  “师姐,你来了。”陈缘深等在那里,似乎是站了很久,可身上没有一点风雪的痕迹,恰如他身后的山庄,任钟神山大雪纷飞,山庄内也洁净如春,他望见沈如晚的时候,也第一次没有一点喜意,像是眼里的光芒黯淡着,又把她细细地打量了很久,“待会我们就要启程了。”

  沈如晚目光在他眉眼间定定看了一会儿,“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他们竟没怀疑你?”

  马上就要进灵女峰内部了,她这个曾经因七夜白而走火入魔的人却上门了,翁拂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一定会觉得不对劲。

  事到如今,陈缘深连敷衍她也说不出个像样子的谎言吗?

  陈缘深神色很平静,也许是打好腹稿了,“师姐别急,我和他们说过这件事,他们打算把你们带进灵女峰后动手。”

  这话编出来竟听起来有几分可信了。

  沈如晚目光在他脸上拂过,总觉得陈缘深还有所隐瞒,但境况还不明朗,贸然追问也许适得其反。

  “若是遇到危险,记得往我身后跑。”她只在和陈缘深并肩时,低低地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无论陈缘深到底是不是别有心思、甚至在抉择中放弃了她,只要他反悔、只要他还想回来,沈如晚都不会丢下他。

  陈缘深身形猛然一颤,笑也像是哭,侧着身深深望了沈如晚一眼。

  “师姐,是我太没用了。”他不知是什么滋味地说,“如果我也能保护你就好了。”

  沈如晚微微蹙眉,对他这句话有点不解。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她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我。”

  陈缘深不再笑了。

  他垂下头,默然不作声。

  氛围一时寂然,楚瑶光适时地开口,问陈缘深,“今天山庄里好似没什么人,都去哪了?”

  陈缘深朝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虽还有几分勉强,但已恢复了从容,“每到要去灵女峰内的时候,山庄都会遣走与七夜白不相干的人,算是给大家几天休沐,只是不能留在山庄里。等到我们从灵女峰内回来了,这才重新打开山庄。”

  对于在山庄内拿钱办事的修士来说,这座山庄自然是很神秘的,但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隐秘,只要工钱照发,管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只是不知这些修士是否有想到,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东家,种的却是夺命花、发的是死人财。

  “你们从前也没这么神秘吧?”沈如晚忽然问陈缘深,“我听说你们还会对外招人试药。”

  当初在碎琼里遇到的驹娘母女一家便是被优厚的报酬所吸引来的,驹娘母亲所说的那个“心软好脾气、把第一朵七夜白赠给他们”的庄主,无疑便是陈缘深。

  陈缘深怔了一下,苦笑,“是,最初我也没什么经验,总以为能凭一己之力,让七夜白种两次必死的特性消除,可我实在是高看我自己了。”

  试药的人多了,七夜白只能种一次的事也慢慢在新老药人里传播,翁拂本来就不看好他试图改良七夜白的行为,见势便要杀了那些药人灭口,被他设法拦下来,最终不知他们想了什么办法,便转移到灵女峰内了。

  “所以我才知道,七夜白还有个别名,叫做不二悔。”陈缘深低低地说,“人生是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所谓的第二次选择,只是绝路。”

  他像是在说七夜白,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沈如晚忍不住望向他。

  她很想问问他,问问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阔别多年后再也看不明白的师弟,既然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当初就不能更坚定一点,反抗一次,为什么要随波逐流,默默待在这深山里,种下多年的夺命花。

  这问题在她心里很多年。

  想问沈晴谙、想问师尊、想问沈家人,如今又想问陈缘深。

  陈缘深苦笑。

  这世上有几人如师姐一般,甘心玉碎、决意珠沉?

  “师姐,”陈缘深答非所问,“你多年未归蓬山,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这世上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找不到蓬山。

  沈如晚听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多年不见,陈缘深居然也学会了打机锋,轮到她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恨不得扒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陈缘深笑得很温和,可又苦涩绵长。

  “可我已忘了。”他说,“等哪天得闲,师姐回了蓬山,帮我也看看旧时的路吧。”

  沈如晚忽而默然。

  她听懂了陈缘深未尽的话,他说时光荏苒、世事蹉跎,人是会变的。

  晏晏韶年过,人间忽已秋。

  “就算忘了回去的路,蓬山就在那里,哪怕是走一程问一程,总还能寻到。”她声音沉冷,“没有什么回不去的说法,要回咱们就一起回去。”

  陈缘深望了她很久,笑了笑。

  他垂着头,很轻很轻地说,“好,我和师姐一起回去。”

  寻常走不了多久的路,不知怎么的,今日竟似漫长之极。

  可沈如晚心随意动,一时竟分辨不出是这路当真比往常更诡异地漫长,还是她的心绪太绵长,把本不长的路都拉长了。

  每一步都像是一种无声的验证。

  陈缘深究竟隐瞒了她什么?他还会回头吗?

  她还需要像十多年前剑锋对准沈晴谙和师尊一样吗?

  这十年未曾握剑的手,还能像从前一样稳吗?

  沈如晚想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不觉微微地握拢了,五指一片冰凉。

  她不怕危险,也不怕阴谋,怕的是故人拔刀相向,只剩下她自己。

  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炙热有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如晚微怔,抬眸望了一眼。

  曲不询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淡淡的,仿佛握着她的那只手并不长在他的身上,又或者他握着她也理所应当、不值得特意留神。

  可沈如晚才意识到她的手在抖。

  很轻很轻的颤抖,她自己也没察觉,直到被他紧紧握拢,动也不动,不颤抖了,她才意识到。

  曲不询是早就发现了么?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曲不询好似打定主意不回头,只是用力握紧她的手,把温热和力量顺着五指传递。

  不知怎么的,沈如晚很突兀地想,如果十年多年前,在沈家族地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只手拉着她,那她一定不会走火入魔。

  原来这么多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只是茫茫风雪里的一只温热的手。

  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谁也没给她。

  她忽然很用力地回握着他,像是凛冬风雪里攥紧枯枝薪柴的旅人,以至于曲不询握着她的手也微微僵了一下,似是出乎意料般回过头来看她。

  沈如晚不说话,也不解释。

  她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不留一点空隙。

  曲不询反过来,也用力握拢她。

  冰冷天地里,两只手垂在身侧隐秘地握紧,冰冷的也变热了,分不清彼此。

  “哟,还拖家带口的?”白飞昙抱着胳膊,和翁拂、卢玄晟站在那里,他目光扫过几人,都不过是随意一瞟,压根不放在眼里,直直盯着沈如晚,“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沈如晚厌烦地皱了皱眉。

  她心里了然,彼此早已心知各自的立场,与其说今天是一场互相算计,倒不如说是心照不宣的交锋。她想救人、捣毁此处,对方自然也想杀了她解决隐患。

  “好了好了,别这么剑拔弩张的,让陈庄主左右为难。”翁拂这回倒是没看热闹,很快就打断了白飞昙,“既然陈庄主回来了,咱们就走吧。”

  地面上画好了阵法,铺得很大,一眼看不分明,从眼前的走势看,似乎是空间一类的阵法,起码也有十重变换。

  沈如晚蹙眉。

  他们进入灵女峰的办法是靠阵法?

  这倒有些古怪,她鲜少听说能将人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的阵法,最多也只是平地坦途上短距离的传送,从未听说过什么阵法能把人送到灵女峰内的。

  况且,这和陈缘深之前说的也不太一样。

  翁拂不慌不忙地拿着阵旗,插在阵法之间,每插下一面,四下便忽而散开些云雾,不一会儿遍布四周,让视野里的一切东西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了。

  沈如晚警戒心提到最高,在她的神识里,这些云雾也有隔绝作用,只是看得比眼睛更清楚些,天上飞雪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簌簌地落下了,白茫茫一片。

  她时刻留神着曲不询几人和对方的动静,确定每个人都在她的神识留意下,有一点动作都能被她察觉,随时都能动手。

  眼前一片茫茫的云雾。

  就在翁拂慢悠悠插下最后一面阵旗时,眼前空间一阵扭曲,竟仿佛当初在碎琼里所见到的空间破碎有些相似,被吞没的碎物刹那分崩离析。

  这扭曲不过是一瞬的事,一闪而过后,一切又如常,只剩下茫茫烟尘。

  沈如晚的眼瞳忽而一缩。

  耳旁传来陈献惊呼声,“师父,师父?”

  茫茫云雾里,神识扫了一圈又一圈,可无论是翁拂几人,还是曲不询和陈缘深的身影,竟都忽而消失了。

  沈如晚难以置信。

  消失的竟不是她,反倒是曲不询。

  他们又不知道曲不询的身份,怎么会去针对曲不询?

  “沈前辈,师父不见了?”陈献有些惊慌。

  沈如晚的神色被云雾掩盖着,忽而沉冷如冰。

  作者有话说:

  “甘心玉碎,决意珠沉”出自瞿佑《剪灯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