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亦飘零久(五)(1 / 1)

杀过的白月光来找我了 裁云刀 498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4章 我亦飘零久(五)

  曲不询神色沉冷。

  看她一眼望过来还微微蹙眉, 一顿,又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

  沈如晚更是摸不着头脑。

  她深深地望了曲不询一眼。

  “师姐,”陈缘深又叫她, “卢玄晟早就结丹了, 实力很强, 不过他脾气很高傲,懒得搭理人, 也不怎么和山庄里的人打交道, 平时很难见到他。但山庄里还有一个丹成修士叫白飞昙,这人很年轻, 比我还小两岁,天赋很高,而且手中掌握了一道很邪门的异火, 威力极强。不过这人没什么名气, 脾气却和卢玄晟一样高傲,两人都是谁也看不上的脾气。”

  沈如晚又凝神望了过去。

  陈缘深比她小五岁, 算来这个白飞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结丹了,天赋确实不错, 放眼整个神州都是震动一方的天才, 倘若这人是蓬山弟子,一定早早就很有名气。

  当初如果没有沈家的事,沈如晚也不会那么早就结丹,那么她真正结丹的年纪多半和这个白飞昙差不多。

  可惜没有如果,直到现在,蓬山的金册上还写着最年轻丹成修士的记录——第九阁, 沈如晚, 年十七岁。

  她比长孙寒结丹的年纪还早了两年。

  “异火是什么?”那头, 陈献疑惑地问,“来头很大吗?”

  陈缘深不由朝陈献望了过去,露出一点惊讶来。

  “我记得,这似乎是丹道基础课的内容。”他没急着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陈献,“你不记得了吗?”

  丹道基础课在哪都是有的,蓬山也有,但未必每个人都要去上,属于自主择取,沈如晚去听过几次,但没听下去,因为丹道最入门的第一课就是熟悉灵植的药性,而这正是她最不需要跟着学的。这门课和她本身所学内容重复太多,没多久她就弃了。

  陈献从来没去过蓬山,所以陈缘深说的自然是陈氏家学。

  药王陈家,自然是人人都要学灵植、学丹道的。

  “啊,这个啊。”陈献不由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最讨厌炼丹,也根本没兴趣学丹道,要么逃课,要么睡过去了。再后来就离家出走了嘛。”

  陈缘深定定地看了陈献好一会儿,似乎从没想过还有这种事。

  “怎么能逃课呢?”他语气有点责备,“就算你不喜欢,多学一点总也是好事。”

  “啊?”陈献震惊,“难道六哥你从来不逃课吗?”

  陈缘深语气平和,但很笃定,“没有,从来不。”

  沈如晚可以给他作证,陈缘深真的一次都没逃过课,老实听话、乖巧懂事,这几个词就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

  陈缘深从小到大真的很听话懂事。

  可太懂事听话有时也不是好事。

  陈献摸摸后脑勺。

  “那时候我就认识老头了,总跟着他出去学点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来干脆就离家出走了。”他看了看曲不询和沈如晚,试图挽回一下自己不爱学习的形象,“主要是陈家教来教去都是药草丹药,我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如果陈家开一门剑法课,我一定二话不说冲过去上。”

  沈如晚眼神微顿。

  陈献口中说的“老头”自然就是孟华胥了。从前她只知道陈献跟着孟华胥学过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居然那么早,就连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孟华胥。

  这么说来,陈献对孟华胥的感情一定远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加深厚。

  对待陈缘深这个不太熟的族兄尚且有犹疑,如果有一天发现有嫌疑的是孟华胥呢?

  陈献重感情、讲义气,这是很好的品质,但有时也会反过来成为麻烦。

  沈如晚垂眸想着,没有说话。

  “总之,异火就是有特殊功用或强大威力的灵火,但普通灵火和异火的区别,就像是普通药草和天材异宝的区别一样大。”陈缘深总结了一下,又接上先前的话题,“白飞昙手里的异火很奇异,威力极强,而且我从没在典籍中见过类似的异火,来历神秘。”

  沈如晚皱眉,这都是从哪找来的修士,来历一个比一个大,根本不必等陈缘深主动坦白,是个人都能看出古怪。

  就算他那个山庄和七夜白没关系,她也应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陈缘深这小孩别是被人卖了还乖乖数钱。

  “哎,那就是云中栈道吗?”楚瑶光靠在窗边,很稀奇地往外看了一眼,神色有点惊喜,“好好看啊。”

  她这么一说,大家不由都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透过密密厚厚的雪幕,在目力所极、青空尽头,有一道剔透璀璨、如冰雪铸就的天上之桥,横亘在天际,连接千里。

  陈献不由大大张着嘴,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等回过神来,居然也会感慨两句,“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真是太美了。”

  陈缘深笑了起来。

  “这就是钟神山连接雪原的唯一通道,云中栈道。”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能到云中栈道了,还好能赶在日落前到那,不然就得再等一天了。”

  钟神山的云中栈道,既是天地之力鬼斧神工,也是修士之力巧夺天工。

  在栈道沿途空中放置修士炼制好的法器,借雪原上的天光映雪之力,便能在白日里形成这一条绵延千里、直抵钟神山的云中栈道。

  纯靠修为和人力难以抵达的峰峦极地,靠着一代又一代修士的匠心和深研,终于遍布人迹。青天难上,神山难登,可总有被人征服的一天。

  “一人一票,十块灵石。”

  到达云中栈道起点,那里有一座大院,专门向过路人收路费的,倒不是坐地抢钱,而是这些炼器师负责维护云中栈道,过路人要通行,自然要付点报酬。

  十块灵石并不便宜,但对于云中栈道这样的奇迹之作来说,又合情合理了。

  陈缘深神色自然地拿出一袋灵石要递给炼器师,却没料到旁边也伸出一只手,一齐伸在那,俱是一怔。

  楚瑶光神情错愕。

  她付钱早就付习惯了,竟没想到在她面前居然还有人会抢先一步。

  陈缘深抿唇看了她手里的钱袋一眼,向前又伸了伸,把自己手里的钱袋塞进炼器师的手里,“既然是来我常驻的山庄做客,这钱还是我来出吧。”

  “师姐,”他转过头看了沈如晚一眼,“我现在能赚钱了。”

  曲不询听到这里,不由又朝沈如晚望了一眼。

  连赚钱了也要特意和师姐说一声。

  沈如晚不记得她以前和陈缘深提过赚不赚钱的事,她对钱财俗物上其实看得很淡,只要能满足自己的需要就好了。自从拜入蓬山后,她就没有特别缺钱的时候,出色的灵植师想来钱还是很容易的。

  陈缘深的眼神微黯。

  从前还在蓬山的时候他也不缺钱花,但每一分都是那对并不亲近的父母给的,他每每动用那笔钱,都意味着束缚更增一分,可又不得不用。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天靠自己赚到钱,过上自由轻松的生活。

  可他现在明明实现了曾经的愿望,再也不缺钱,却在蛛网里越陷越深,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师姐当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每花出一块灵石的惶然,也不知道他适得其反的挣扎。

  因为师姐太忙了。

  她有那么多朋友和同伴,师弟只是师弟,是无数亲朋好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她是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可她关心的人却有那么多。

  “戴好这个手环啊,如果弄丢了,半路从云中栈道上直接掉下来,我们可不负责收尸。”炼器师一人发了一个皮制的手环,“到了那头,如果把这个手环卖给我们回收,能得一块灵石。”

  “啊?”陈献瞪大眼睛,“你给我们要收十块灵石,回收只给一块?太抠了吧?”

  楚瑶光用力扯了一下陈献的的袖子。

  “我们卖的是手环吗?是手环上和云中栈道呼应的符号,你走一趟,这上面的符号就消失了,手环就没用了,我们愿意回收就不错了!”炼器师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质疑,当即瞪着眼睛朝陈献吼道,“爱用不用,不出发就还给我。”

  陈献被吼了一脸,还是笑呵呵,“不好意思,走的走的,这就走。”

  他没事人一样凑到炼器师面前,“大哥,这手环怎么用啊?”

  炼器师被他弄得也无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跟着陈庄主来的吗?让陈庄主教你不就行了?”

  原来陈缘深在钟神山还挺有名的。

  “就是经常出门,大家对我眼熟。”陈缘深很内敛地解释了一下,似乎不把这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拿着手里的手环演示了一下,“只要这样戴在手上,稍稍催动灵气就行了,如果灵气不济,偶尔断开一会儿也没事,只要在符文暗下去之前重新注入灵气就可以。”

  他说着,戴上手环,轻轻一跃,登上云中栈道的第一程。

  复道入云,一路通往北天之极。

  向下看,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只有雪絮乱飞。

  沈如晚和曲不询虽然是第一次登上云中栈道,但从第一程起便如履平地,不过是从一程登上下一程,再陡也容易。

  但陈献就够呛了,刚登上栈道的时候七扭八晃,跳三下才能登上下一程,要不是手上的手环和栈道相互呼应,能将他牢牢吸引在空中,只怕是早就从栈道上掉下去了。

  时不时的,周遭劲风吹动,还要把他吹得一歪,再次落下,气得陈献没话说。

  曲不询这人虽说一直不承认陈献是他的徒弟,但遇事却又一直站在边上,明明早早就可以走到前面去,偏偏就抱着胳膊站在比陈献早了几程的地方,挑着眉看陈献折腾来折腾去。

  倒是楚瑶光表现比陈献要好,她虽然没有陈献那么敏捷,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竟直接甩开陈献好几程。

  “我们蜀岭也是要攀登险峰的呀!”说起这个,这少女眉眼粲然,额头上一点汗珠,可是神采奕奕,“我从小就在峭壁上玩到大,能登蜀岭,自然也能登钟神山。毕竟,钟神山虽高,不也只是一座山吗?”

  陈献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他天性也聪颖,前面几程跌跌撞撞,到后面便渐渐熟练起来,一蹦一个准,立马体会到攀登这云中栈道的乐趣,蹦得比谁都快。

  沈如晚不急不徐地向上跃去,就见陈献欢快地从后面赶上来,蹭蹭两下越过她,手舞足蹈地欢呼,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只灵活又快乐的皮猴子。

  她不由沉默,喃喃,“我可真是老了……”

  都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快乐方式了。

  曲不询就在她身侧,闻言瞥了她一眼,刚要说点什么,就被陈缘深抢了先。

  “陈献是活泼了一点,不像我小时候,太安静了。”陈缘深笑了一下,“不过那时候,师姐你还嫌我话太少了,说我是个闷葫芦。”

  沈如晚浅浅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们能中和一下,那我当年一定更加省心。”她说,“当年我总是担心你太安静,没有朋友。”

  曲不询冷眼看他们师姐弟追忆往事,唇微微一撇,下颌紧紧绷着,神色又冷了下来。

  不过这回他倒没再沉默下去,顿了一会儿,状若无意地朝远天遥遥一望,“那里就是归墟吧?据说从雪原上下归墟,便是有去无回,比碎琼里那一面要危险千百倍。”

  沈如晚闻言,不由止了话头,也朝远天望去,在目力所及的尽处,是一片光怪陆离如万花镜的幽邃。无边的天川罡风在那一片幽邃中徘徊着,将空间也反复撕成碎片。

  天川罡风到达极致时,是能直接撕裂空间的,因此碎琼里小秘境多如繁星,尽是归墟附近被卷入天川罡风的空间碎片。

  而雪原这一侧的天川罡风明明比碎琼里那一侧更严酷成千上百倍,却不像碎琼里那样空间破碎,全托赖于这一座坐镇极北千万载不灭的擎天之柱钟神山。

  正因有钟神山镇压地脉和气运,此地空间才绵延不绝,没有被天川罡风撕裂。

  她久久凝望着那幽邃不见底的归墟。

  那里埋藏着她韶年时的全部绮思。

  还有她最后、最后的一点寄望。

  破碎了,其实也就破碎了,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她还不是一样的活着。

  上次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心力去看这片雪原的模样,直到十多年后再次踏上这片大地,才忽然发出一点破碎的感慨。

  “真美啊。”她轻声说。

  曲不询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沈如晚看他,“有事?”

  “没。”曲不询哂笑一声,收回目光,声音在凛冽的风里很渺茫,“就是想起长孙寒了,这人一辈子活得可真是荒唐,挺好笑的。”

  他又提起长孙寒了。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其实曲不询和长孙寒的关系,也未必像是前者自承的那样泛泛之交吧?

  只是这人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的,谁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像是隔了一重深雾,看不太真切。

  难道刚才曲不询在宝车上朝她冷笑,就是因为踏上雪原,忍不住想起了长孙寒?

  他到底是在意她给长孙寒的那一剑,还是不在意,她竟有点看不明白了。

  沈如晚垂眸,竟罕见地有一点茫然。

  谁若是对她有敌意,她立刻便能感觉出来,正如曲不询和她第一次隔着长街相见的那一眼,还有在东仪岛上的前几面,只是这敌意越来越淡,后来便没有了。

  可若曲不询不再有敌意,又为什么总是不经意地提及长孙寒?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朔朔寒风骤然自归墟的方向猛烈吹来,劲风呼啸,带起一天纷飞暴雪,簌簌拂过,飞到云中栈道边时,栈道忽然绽放出凌凌清光,那些雪花触及到这清光,转眼便蒸发成朦胧水雾,又被冻成冰珠,噼啪地向下坠落。

  只有那猛烈长风势不可挡,长驱直入,吹进云中栈道,陈献正在前面不远处纵身一跃,被这狂烈劲风吹得东倒西歪,身形一晃,竟直直朝下跌了下来。

  曲不询正站在陈献下方数程的位置,悠悠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一伸手,正好等到陈献坠下来,掌心向上一托,撞在陈献的背脊上,微微用力,竟直直将陈献又抛了上去。

  陈献惊得在半空中吱哇乱叫,“师父救我啊!”

  可等他落下,却稳稳地站在一程栈道上,连晃也没晃一下。

  陈献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大嘴巴。

  “让你小心,你偏不是吧?”曲不询没几步走到陈献身侧,一抬手,狠狠给了陈献脑门一下,“手环也没一直催动,仗着自己身手敏捷胡闹。”

  陈献嘿嘿笑了一下,怪尴尬的。

  他之前其实一直记得按频率催动灵气激发手环上的符文,可是刚刚太不凑巧,正好到了需要催动的时候,劲风就来了,他手忙脚乱的就给忘了。

  从这里掉下去,那可真是会一口气摔成十七八个陈献的。

  “这风是从归墟吹来的。”曲不询站在那等后面几人追上来,遥遥地望着归墟,“天川罡风相隔千里也有余劲,吹到这里,只怕是常有的事。”

  “啊?”陈献挠头,“这只是一点余波,就这么厉害?那要是掉下去,还没掉到地下就成齑粉了吧?怪不得都说归墟是人间绝地,十死无生。”

  曲不询敛眸,瞥了陈献一眼。

  后面,沈如晚也带着楚瑶光和陈缘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马上就要踏上他们所在的这一程栈道。

  曲不询垂首,向下望去,透过漫漫青云,和恰好抬起头的沈如晚渺渺地对视。

  云雾渺茫,大地苍茫,什么都在暴雪里模糊不清,只这一眼,把她五官眉眼都勾勒、眼底微澜也描摹,成为这朦胧模糊里唯一的清晰。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风雪渺渺的冰冷夜晚,她提着一盏青灯撞入长夜,一眼十年,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在幽暗无光的归墟因一柄不循剑而重塑躯体,苏醒前的那一瞬,还梦见她一剑冰冷直直撞入他心口。

  长孙寒为人是大度,可也向来有仇报仇,唯独临邬城过路不期然的一眼,望见小楼上她纤秾剪影也倦,他竟莫名一切仇怨也消解。

  直到这漫漫的一眼对视,他才明白那恩怨从不是消逝,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正如从归墟吹来的渺渺幽风,消解了戾气和煞气,却要把她牢牢地圈在怀中。

  他深深地望了沈如晚一眼,神色莫测。

  “行了,别大呼小叫了。”曲不询懒洋洋地转身,“这点罡风有什么值得你折腾这么久的?”

  他说着一点足尖,借着那千里跋涉而来的长风之力,轻轻一跃,竟转眼乘风而上,一晃便是云端天边,只剩轻飘飘的字句在风里逸散。

  “今天就教你一个——”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