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来意(1 / 1)

桓容 来自远方 721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来意

  乌孙人首次抵达建康,见识到高墙深池, 建筑物鳞次栉比, 街道上人流穿梭, 一派热闹景象,无不感叹建康繁华。

  左顾右盼之下, 眼睛几乎不够用。走出一段距离,因为没看路,差点被脚下的青石绊倒, 踉跄几下方才站稳。

  这样的情形, 建康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

  几名身着短袍的少年结伴而行, 人人都背着一只竹箱,从后看去, 几乎遮住半个身体。

  少年们很是兴奋, 一边走一边谈笑, 隐约能听到“公输”“农具”“作业”“成具”之类的言辞。

  另有稍小些的孩童跟在兄长身后, 一样的制式短袍,腰间缠着布带。没有背着木箱, 仅手中抓住两枚竹简。

  看到这些少年和孩童, 路旁行人皆面露微笑。

  无论汉人胡人, 凡是认识的, 都开口打着招呼。

  “三郎君, 今日背着竹箱,可是农具已经制成?”一名面色黝黑、壮实犹如小山的男子问道。

  “还要先生看过。”少年被唤住,并不恼, 转身向男子行礼,笑道,“日前先生布置课业,做农具的木料多亏叔父,小子谢叔父。”

  “这话见外。”男子连忙摆手,脸膛有些泛红,“学院中做出的农具,哪个不是好的?这次三郎君做出来的,我可是先定下,莫要给了旁人。”

  “叔父尽管放心。”少年点头。

  又说了几句话,少年同男子告辞,转身追上同伴。临走被男子拉住塞了两个馒头,推辞不过,只能开口道谢。

  追上队伍后,少年将馒头掰开,分给几个年幼的孩童。

  “方叔父给的,吃吧。回头要记得谢叔父。”

  “诺。”

  孩童们接过馒头,没有在路上吃,而是用布帕仔细包好,先放在怀里,等到学院之后,趁着课间休息时再用。

  少年和孩童们走远,秦玦唤来一名部曲,道:“且去打听一番。”

  部曲领命,刻意慢下脚步,落在队伍之后。等到队伍过去,眨眼间混入人群,开始寻人打听,这些少年孩童究竟是怎么回事。

  “郎君是外地来的?”一名扛着新农具的老翁道。

  “确是。”部曲祖籍西河,却能说一口地道的吴地官话,三言两语就打消老翁的怀疑,开始为他解惑。

  “这是学院里的规矩。”老翁正等着市货的家人,闲在路边无聊,遇部曲询问,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学院规矩?”部曲诧异。

  “正是。”老翁点点头,道,“官家英明,着范公和桓公在各地开办书院,不只招收高门豪强子弟,庶人亦可入学。”

  “学中分为两院,东院多为士族郎君,教授经义典章,学习兵法韬略;西院都是庶人子弟,念书识字之外,可学得各种手艺,木工就是其一。”

  “凡入学两年,天分不差的,都能做出几样简单的农具。经书院许可,皆可在坊市中市卖。价格比工坊所制略低,总能填补家用。”

  “等到出师之后,可是各家工坊和商铺都抢着雇工。”

  老翁越说越起劲。

  “不瞒郎君,我有两个孙子,明年都到年龄,可参加入学考评。方才过去的孩童中,凡是手中拿着竹简的,都是不久前才通过考试,今日正式入书院学习。”

  “我观其中似有胡人?”部曲问道。

  “郎君是说那两个羌人?”老翁笑了笑,道,“自前岁起,书院许胡族子弟参加考试。但有限制,白籍不成,需得入黄籍,并在城中有产业。要么就是父兄投身军中,曾立下过战功。”

  部曲暗暗记下,又问了几句。

  老翁知无不言,双方相谈甚欢。

  不久,老翁家人从坊市归来,或挑或背,竹筐装满,各个都没有空手。见到老翁同人在路边说话,不免有些诧异。

  “是外地来的郎君,见着书院的学童,好奇问了我几句。”老翁笑着解释。

  见到来人,部曲心知无法继续问下去,当下抱拳告辞,很快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待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名汉子放下扁担,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对老翁道:“阿父,这人膀大腰圆,个头又高,明显是个北地人。说一口吴地官话,又不像是商人,很是不对劲。”

  “我晓得。”老翁弯腰翻开竹筐,看到里面的谷麦熏肉,问过价钱,满意的点点头,“我瞧见这人进城。”

  “阿父瞧见了?”汉子诧异。

  “对,跟着方才过去的胡人。我知道他是在打听消息,不过不要紧,之前里长说过,遇人打听书院,这些尽可以说。等到回去之后,往里长处告诉一声即可。”

  汉子打消疑虑,不再多问。

  老翁又打开另一只竹筐,看到海盐和菜种铺在上层,正想放下盖子,忽然觉得有异,向下翻,看到里面藏着的粗布,不免对长子皱眉,道,“不是让你买盐,买这些布作甚?”

  汉子脸红了,搓搓大手,低声解释道:“阿父,那个……杏儿……”

  “没出息的样!”

  老翁瞪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合上竹筐,终归是不解气,狠狠踹了儿子一脚。

  “下回莫要如此!想给你媳妇买东西,正经该说出来。我和你母又非不明事理,岂会苛刻到这般地步。”

  汉子羞愧低头。

  “家里的日子比往年好,今年再开几亩荒田,等到秋收之后,能再起一个牛栏,养上一头牛犊。”

  老翁让汉子挑起竹筐,语重心长道:“阿山和阿川明年就要参加学院考试,如果能考中,学得一门手艺,将来的日子必能过得红火。”

  “书院考的不只是灵性,还有品行。”

  “同乡里的两个孩子为何被撵出来?全是心没用到正地方,人长歪了,犯了书院的里的规矩!”

  “那两个孩子为何会成今天的样子?那一家老人就是源头!”

  “阿子,三十而立。”老翁走了几步,停下看着儿子,“这么大的年纪,总该给孩子做个样子。做不到富贵显达,但求为人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汉子愈发羞愧,低头道:“阿父,我错了。”

  “知错就好。”老翁点点头,道,“知错就要改。先别忙着回家,再去坊市一趟。”

  “阿父?”兄弟几个都是不解。

  老翁没多说,从怀中取出钱袋,直接递给寄给儿子,道:“再去市些布,咱们都做一身新衣。”

  “阿父,家中不宽裕……”一个汉子皱眉。

  “既如此,就给你母和你们的媳妇做。”老翁道,“去吧,尽早市来,也好早些出城。”

  “诺!”

  老翁特地留下长子,沉声道:“阿子,你是长兄,今后行事要有章程,更要有规矩。”

  知晓父亲为何让几个弟弟去市布,汉子更觉羞愧,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给妻子买布,用自己的钱自然无妨,但其中有市盐省下的,已是欺瞒父亲兄弟,实在是不该。如果不是亏心,又何须藏着掖着。

  路旁一辆马车中,桓容合上车窗,靠向车壁,命典魁驱车前行,尽速赶往青溪里。

  想起方才一幕,桓容不免感慨,合上双眼,捏了捏眉心,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陛下,前方就是青溪里,可是直接去丞相府?”

  “对。”桓容今日出宫,轻车简从,为的就是拜访郗愔。只是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乌孙的队伍,又在队伍中认出秦玦。

  日前北地传回消息,秦璟领朔方,彭城改由秦玦镇守。

  秦玦这个时候南下建康,还是假托乌孙的名义,来意颇有些不明。

  马车一路前行,做健仆打扮的护卫跟在车后。

  士族出行多是如此,故而,桓容一行并没引起多少注意。仅有几人认出典魁,诧异一名将军充当役夫。以为自己看错,仔细揉揉眼睛,定睛再看,马车早已走远。

  逢春光正好,秦淮河缓缓流淌,岸边柳枝浮动,几只黄鹂落在枝头,清脆的鸣叫声十分悦耳。

  马车驶入青溪里,穿过架在水上的拱桥,四下里人声渐少,越近丞相府宅越是显得寂静。

  “陛下,到了。”

  马车停住,车外传来典魁的声音。

  彼时,郗愔已得健仆禀报,立即往前院迎接。

  桓容走出车厢,无需宦者摆设胡床,单手一撑跃下车辕。

  “拜见陛下。”郗愔人在家中,仅着素色大衫,发以葛巾束起,不见朝堂上的威严,反有几分仙风道骨。配合一缕长须更显飘逸。

  “丞相请起。”桓容抢上前两步,双手托起郗愔,笑道,“朕冒昧来访,丞相莫要见怪才是。”

  “臣惶恐。”

  门前非叙话之地,桓容被请至正室,茶汤糕点俱已备妥。

  茶汤未加香料葱姜,而是仿效宫中制法。

  清亮的茶水中立起几枚茶梗,入口微苦,旋即回甘,比宫中不差分毫。

  一盏茶汤饮过,桓容没有取用糕点。

  郗愔会意,命婢仆将漆盘撤下,开口问道:“臣斗胆,陛下出宫可有要事?”

  “丞相猜测不假,朕确有要事。”桓容点头。

  “请陛下解惑。”

  桓容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看着面前的矮榻,隐隐有些出神。

  郗愔心中存疑,见桓容如此,没有开口追问,而是正身而坐,等着对方组织起语言。

  许久,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室内寂静。

  桓容刹那回神,目光转向郗愔,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问道:“九真太守李逊,丞相可认识?”

  “李逊?”郗愔沉吟片刻,颔首道,“臣确识得此人。”

  “丞相对他可了解?”

  “了解却也称不上,”郗愔顿了顿,蹙眉道,“李氏世居交州,乃地方豪强。遗晋立都建康,李氏一度据交州。后遇朝廷发兵,不敌之下,上表请罪。自遗晋元帝之后,历代守交州之地,防备夷狄。”

  “是吗?”桓容低暔一声。这和他得到的情报差不多,并没太大出入。

  “陛下为何突然提及此人?”郗愔奇怪道。

  “去岁交州民乱,发宁州兵方得平乱。宁州刺使秘奏,夷狄之乱,九真李氏恐牵涉其中。”

  如非有地方豪强插手,交州太守未必手忙脚乱,被逼得没有办法。

  能被朝廷委任边州之人,绝不会是真正的无能之辈。其爱护百姓,施行仁政,官声向来不错,桓容左思右想,都觉得交州民乱很是蹊跷。

  夷狄劣性难除,无法教化,自然不用多提。境内百姓——尤其是得仁政好处的交州父老竟也参与到叛乱之中,实在有几分说不过去。

  穷山恶水出刁民?

  桓容不惮以“人性本恶”揣测敌人,但就交州数年来的种种,这其中没有问题才怪!

  通过宁州刺使的上表,桓容很快留意到九真郡和九真太守李逊。据表书所写,数次民乱的起源都在九真郡。

  之前夷人骚扰边界,劫杀交州百姓,事后多逃入九真郡。太守李逊派兵追袭,十次有九次无功而返,仅有一次成功,多是砍两个人头就算交差。

  种种线索联系起来,桓容有九分肯定,九真郡内定有猫腻!

  得知交州刺使为郗愔推举,同高平郗氏颇有渊源,桓容当即决定出宫,往郗愔府上问个究竟。

  “陛下是怀疑李逊有反意?”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肯定。可以想见,郗愔对李逊的观感如何。

  “现下不好断言,朕想听一听丞相的意见。”

  “九真李氏狼子野心。”郗愔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谢安石使计分化夷人,使其无暇祸害边境,边患渐除。李逊不甘寂寞,九真郡突然生乱,实不足为奇。早在陛下巡狩时,臣即有意上请,寻机铲除交州李氏!”

  桓容眨眨眼,不提其他,李氏总归是地方豪强,说灭就灭,会不会引起士族反弹,生出兔死狐悲之意?

  郗愔嗤之以鼻。

  “李氏与夷人通婚,早有反心。挑起民乱更是大罪,朝廷发兵清缴理所当然。灭其嫡支并不足够,为免遗留后患,当夷三族。”

  看着一派仙风道骨,却是开口灭门、闭口夷三族的郗愔,桓容张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太元五年,六月,建康下旨,调宁州兵入交州,搜捕民乱匪首。宁、交两州刺使得旨,暗查九真李氏谋反罪证。

  同月,乌孙遣使入贡,有意与桓汉通商市马。

  秦玦随使臣入宫,见到桓容,大方表明身份,亲手递交秦璟书信,言依照之前定约,有骏马牲畜不日送至幽州。

  此外,另有书信呈交桓汉太后。

  “给太后?”桓容很是惊讶,看着同秦璟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青年,满心都是怀疑。

  “家母亲笔,感谢太后殿下赠礼。并言,有几味香料甚好。”说话时,秦玦表情严肃,不似平日里带笑,同秦璟更为相似。

  香料?

  甚好?

  听到“香料”两个字,桓容忽然觉得,刘皇后的书信绝不只感谢这么简单。

  第二白七十九章 召见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忙过数月,好不容易放松心情, 得些清闲日子。每日里逗逗雪豹, 询问一下桓伟和桓玄的课业, 偶尔还会听几曲新调,或是乔装做寻常士族女眷, 出台城游玩赏景。

  上巳节时,青溪里设宴,袁峰首次被邀, 很是紧张一回。

  乘车入城时, 少年的车被女郎围住, 落满鲜花绢帕,还被胡族少女砸了金马。不及王谢郎君车前盛况, 在同辈中却数佼佼者。

  宴上被众人调侃, 袁峰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节后入台城请安, 遇南康公主询问, 袁峰支支吾吾,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听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笑声, 袁峰诧异抬头,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顶着满头雾水离宫, 始终是一脑袋问号。

  经桓容提醒, 袁峰方才得知, 上巳节当日,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结伴出台城,亲眼见过车架经过的盛况。

  隔日, 就有士族女眷入宫请安,向南康公主打听袁峰是否定亲。

  “定亲?”袁峰诧异。

  “定亲。”桓容点头。看着耳根发红的袁峰,颇有“我家儿郎初长成”之感。

  袁真在世时,陈郡袁氏声名显赫,不及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也是士族联姻的首选。

  因袁真不满朝廷,据寿春叛乱,叛军被桓容剿灭,各家以为袁氏将就此没落。哪里想到,袁峰年少聪慧,得桓容和南康公主喜爱,自幽州就带在身边,视同血亲。

  桓汉代晋,桓容入主建康,建制称帝。袁峰更被带入台城,与桓伟桓玄一视同仁。直到元服之后,方才搬入青溪里,重归袁氏旧宅。

  人虽然出宫,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关心始终不变。

  袁家的忠仆和部曲不算,伺候的婢仆和童子都是精挑细选。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亲自过目,剔除心有二意,或是别有缩图之人。

  结合种种迹象,建康士族终于确信,只要袁峰在,陈郡袁氏就不会没落。待他及冠出仕,如果肯上进,能做出一番成绩,袁家东山再起几乎是板上钉钉。

  上巳节时,各家女眷结伴出行,在人群中看到袁峰,难免会议上几句。

  随行的婢仆和健仆肩负重任,看到适龄的郎君,都会用力盯上几眼,记下郎君的姓氏,确认是吴姓还是侨姓。

  曲水流觞时,婢仆一边伺候自家女郎,一边还要分出精神,重点关注谁家郎君有才,看一看哪位郎君有志报国,哪位又是爱好清谈,一心山水之间,无意仕途。

  宴会之后,消息整合完毕,婢仆会第一时间报知主母。

  各家夫人各有消息渠道,会做进一步确认。多方打听之后,会寻机透出几分意思,彼此合适,才会做下一步安排。

  事情调过来也是一样。

  士族联姻讲究结两姓之亲,成通家之好。结亲结成仇,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绝非双方乐见。

  无论王谢等侨姓还是本在江南的吴姓,都遵循此类规矩。只不过,侨姓和吴姓通婚不多,更多的,还是在“熟人”里挑选。

  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娶妇嫁女才能放心。

  卖女求荣的事极少发生,一旦发生,必会被世人不耻,一家乃至全族都抬不起头来。无论女郎父兄才学如何,遇中正品评,必会定为下品甚至失去选官资格。

  “不睦手足,以亲女、姊妹求荣之人,岂能是贤良之辈!”

  桓容的改革措施并不激烈,只是不断的敲边鼓,潜移默化,一步一步从边缘蚕食。

  选官考试安排在大中正品评之后。

  作为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大中正的权利固然有所削减,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然而,随着事情发展,大中正也意识到危机。毕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并且是掌握军队的天子。

  几经考量,为不被寻找到错处,行事比原本更为严谨,着实选出不少有用人才。

  观察过一段时日,桓容特地召见大中正,君臣恳切长谈,定下合作的基调。

  前者不担心没人可用,也不担心看好的人才被黜落,表示十分满意;后者确认天子理智确在,不会随便拿起铁锹就要挖掉制度根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天子表明态度,始终在观望的高门士族,同样表示满意。

  九品中正制为根本,朝廷的权柄始终握于士族之手。纵然天子集中君权,加强统治力度,各家也可以接受。

  道理很简单,双方都划出底线,彼此不断试探。结果有一方发现,对面的那条线比想象中宽,和自己的底线有不小的距离。心情起落之间,自然会变得“容易满足”。

  总结归纳一下,这种心理十分简单,类似于“以为亏一百,结果亏十块,九十算赚”。

  如郗愔和谢安等人,多少能看出桓容玩的花样。但是,了解过桓容的性格,知晓他的行事手段,无论郗愔还是谢安,都选择保持沉默,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选官之后,刺使、太守以下俱要考试,渐渐成为不成文的规定。

  经过桓容的不断努力,终于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道路。既不会惹来更多反弹,又能逐步达到目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

  于此,贾秉和荀宥各有评价。

  前者以为,天子行事可再“狠”一些,如今底线还是太宽,大可进一步缩减;后者则是赞许点头,行事留一线,总好过日后难相见。

  话糙理不糙。

  桓容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等到机会成熟,必须放贾秉去长安。建康不能烧,长安倒是能满足这位的执念和需求。

  各家女眷频繁出入台城,皆是高门释放出的讯号。

  如果对桓容的施政纲领不满,除重要节日,如王谢这样的士族,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

  除表明支持天子,女眷入宫还有一个目的:借机会互通消息。

  有适龄女郎的家族,多少都会打听袁峰几句。

  自上巳节至今,已有不下三家表明联姻之意。侨姓吴姓皆有,家世相当,女郎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差点挑花眼。

  袁峰愈发不好意思。

  从四月起,除请安之外,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遇南康公主问起,就是一句话:“一切听太后安排。”

  桓伟和桓玄陪坐在侧,好奇的问了几句,似懂非懂之下,将定亲和长大画上等号。

  掰着指头算算,元服还不到年纪,想要被视为长大,是不是能换个办法,例如定亲?

  “阿母,我要定亲!”

  桓伟和桓玄同时出声,语惊众人。

  袁峰愕然当场,耳朵也不红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看着小哥俩,半晌没有言语;慕容氏深吸一口气,仔细想想,以鲜卑的规矩,这个年纪定亲也不算早……

  几人心思不同,神情各异,都没出声。

  刹那之间,室内陷入寂静。

  桓容带着刘皇后的书信前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一二三木头人?

  桓容咧咧嘴,差点被自己囧到。

  “阿母,阿姨,这是怎么了?”

  南康公主回神,见桓容站在殿内,下意识咳嗽一声。咳嗽之后,想起小哥俩的童言童语,又不禁笑了起来。

  李夫人亦是摇头轻笑,慕容氏同样没忍住。

  一时之间,满目尽是夏花绚烂,艳色无双。

  桓容满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峰正身行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末了,耳根又有点发红。

  桓容恍然大悟,看看袁峰,又看看皱着小脸、鼓着腮帮的两个弟弟,禁不住摇头失笑。

  “阿弟有志向,为兄甚慰,宏愿定能达成。”

  桓容的本意是表扬小哥俩有立志出海,看一看世界的决心,值得赞许。结合目前情形,却很容易被想歪。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本已止住笑,听到这句话,再次笑不可仰,停都停不住。

  “阿兄放心,弟一定做到!”

  桓伟和桓玄表情严肃,郑重立下誓言。

  此举无异于火上添油。

  南康公主笑得停不住,李夫人难得抹了抹眼角,慕容氏干脆背过身去,发髻上的金蝴蝶颤动双翼,炫出夺目金光。

  伺候的宦者宫婢表情扭曲,显然是想笑不敢笑,忍得极其困难。

  等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笑够,宫婢方才换上新茶,送上新制的糕点。桓伟和桓玄被带到一边,由慕容氏看顾着用点心。

  桓容取出刘皇后的书信,将事情简单道明。

  “你说秦氏子借乌孙之名前来?”南康公主展开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正是。”桓容颔首,道,“来者是秦氏六子。”

  “嗯。”

  南康公主看过书信,又递给李夫人,道:“阿妹,信中提到两味香料,可还有?”

  “香料?”李夫人略显诧异,看过信中内容,蹙眉道,“这两味香……”

  “怎么?”南康公主转过头,问道,“可有哪里不对?”

  “倒也没有。”李夫人道。

  毕竟是赠给刘皇后,几味香料都是精挑细选,最适合宫中使用。只是她万万没料到,会用得如此之快。

  依秦策的年龄,这还撑得住吗?

  想到这里,李夫人心头一动,倾身靠近,以绢扇附到嘴边,在南康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南康公主的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提神?

  助兴?

  一年的量几月用完?

  秦氏天子已年过耳顺了吧?

  “阿母?”桓容不明所以,愈发感到好奇。

  南康公主终归见多风雨,和李夫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猜测,只不好当面讲明。

  “阿子,秦氏六郎可还在建康?”

  “在。”

  秦玦此行既为做生意,也是为了传递书信。等到南康公主的回信,他才会启程离开。

  “善。”南康公主拊掌笑道,“我欲见其一面,阿子可能召其入宫?”

  书信中看不出太多,当面问上一问,更能确定心中猜测。

  见面?

  倒也不是不行。

  桓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陛下,”李夫人轻启朱唇,笑着问了一句,“这秦六郎君相貌如何?”

  “啊?”桓容不解。

  “和秦四郎君可相像?”李夫人双眼微眯,笑容绝美,却莫名让人头皮发麻。阿姊见过秦四郎君,她还没有认真看过。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总是有些遗憾。

  “阿姨为何会有此问?”桓容觉得事情不太对。

  “好奇。”李夫人仍是笑。

  好奇?

  桓容看看李夫人,又看看亲娘,对比秦璟和秦玦的相貌,实事求是道:“有五六分相似。”

  刘皇后和刘淑妃是亲姊妹,即便不是同母,兄弟俩的相貌也十分相似。

  “甚好。”李夫人笑容更盛。

  “阿子尽快安排,我欲见其一面。”南康公主道。

  “诺。”

  桓容本能觉得这事不对,可已经答应亲娘,总不能临时反悔。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事情正如李夫人之言,仅仅是好奇……而已?

  秦玦和乌孙使臣同住苑城,接到召见的旨意,以为是桓容有事,不敢耽搁。然而,引路之人未将他带往太极殿,而是穿过修葺过的宫道,直往长乐宫。

  看到陌生的宫殿,秦玦下意识停住脚步。

  引路的宦者早得吩咐,当即解释道:“郎君莫怪,要见郎君的实为太后殿下。”

  秦玦对外的身份是乌孙使臣,宦者称他为“郎君”而非“殿下”实是合情合理。

  “太后?”

  想到刘皇后信中吩咐,秦玦压下疑惑,迈步继续前行。

  行到殿前,宦者行礼道:“郎君且稍待片刻。”

  话落,宦者入内通禀。

  未几,又有一名宦者行出,请秦玦入内殿。

  见过长安宫室,台城并不能吸引秦玦的目光。两地的建筑风格不尽相同,宫殿的格局却有几分相似。

  内殿中的布局摆设都让秦玦有熟悉感。

  见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秦玦更是愣在当场。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甚至话都没说上半句,但眼前这位遗晋大长公主,桓汉天子的生母,莫名让他想起远在长安的刘皇后。

  再看陪坐在南康公主身边的李夫人,秦玦耳根通红,忙不迭收回视线,正身行礼。

  论理,室内该设立屏风。

  南康公主有话要问,李夫人要仔细看一看秦玦,偶尔不循规矩,自然不容旁人置喙。

  李夫人气质温婉,娇柔似水,目光却是格外锐利,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看得秦玦额前直冒冷汗。

  终于看得满意了,李夫人转向南康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南康公主笑道:“六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秦玦正身坐好,认真回话,头皮始终紧绷。

  明明是两位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可就像阿母和阿姨,太吓人了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