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长亭(1 / 1)

山鬼吹灯灭 鲜花着锦 3740 汉字|2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29章 长亭

  今日又有雪。

  烟景城里的雪从来下得含蓄,时常还没积攒起来,就被太阳晒得化了。不过这几天临近深冬,天气更冷了点,终于没全化干净,薄薄一层落在青砖上,像是撒了盐。

  八宝一早端了个木盆出去,攒了小半盆的雪,又欢天喜地地端回来,搬了个板凳坐在水池边上,一边等东家和沈大哥回来,一边捏雪人。

  ——这房间暖和,光线又不刺眼,很能给兔子安全感。自从上回八宝跟息冉他们在这玩了花牌之后,它就喜欢上了这里,有事没事都喜欢跑到这个房间里来玩。

  只是兔爪不大方便,虽然能把雪团成雪球,却难以描画五官,加上八宝又不肯变成人形,因此说是雪人,这东西现在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两个雪球堆在一起而已。

  李垂珠趴在旁边,尾巴垂下池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引水池里的鱼,回头见八宝鼓捣了这么半天,就弄出这么个玩意,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嗤。”

  “笑什么?”八宝立刻不乐意了,小心翼翼地护好两个雪球,站起来叉腰道,“你干嘛光在这儿看我,怎么不去找你的李南寻去?”

  李垂珠刚解开聘咒时,几乎住在了李家,隔三差五就往那头跑,整天整天地不见猫影,最近倒是收敛了许多,去的频率也没那么频繁了。

  “太冷。”李垂珠言简意赅地道,“等暖和点再去。”

  见不着时天天想着念着,当真见到了,忽然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她仍然喜欢李南寻,也仍然愿意用自己的尾巴给他换命,只是要见他的念头没有那么迫切,下一场细细的雪,就能埋没过去。

  也可能是猫的天性。

  八宝不懂,只嫌她笑话自己,哼了一声,原地跺了两下脚,试图偷偷摸摸把这破猫蹬到水里去。

  然而李垂珠毕竟是猫,哪儿能让他一只小小兔精给偷袭着?轻巧地让到了一边,反倒是八宝自己没站稳,踉跄着蹦跶了两下,踢散了自己的小雪人,随即一头栽向水池。

  “哎呀!”八宝一声惊呼,眼见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近,连被李垂珠尾巴勾上来的大鱼都让到了一边,好像就等着它掉进去似的,只好惊慌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然而它没掉进水里,反倒是撞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李垂珠站了起来:“东家,沈公子。”

  “怎么着这是。”沈连星笑着搂住冲进自己怀里的八宝,抱着兔子上了岸,“这么热情,欢迎我们呢?”

  晏锦屏收起泉客送的短笛,也跟着上来,装模作样地抱怨道:“我从前出门回来时怎么不见你往我怀里扑得这么勤。”

  他们这次回琳琅阁没再麻烦两条鲛人,晏锦屏拿巫支祁的骨头做的笛子试了试,这笛声也能操纵水流,比鲛人带着慢了些,总归他们事情办完,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的,倒也是一种新奇有趣的体验。

  只是晏锦屏虽不至于五音不全,但到底是头一回用这笛子,吹不出什么复杂的曲调,唯一会的一支简单小曲反复颠倒地吹来吹去,听着多少还是有些腻歪。

  现在终于上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连笼子里的凤秋都抬了下头。

  “东家!”八宝不管那么多,见着人回来了就高兴,又毛茸茸地扑在晏锦屏怀里,喜道,“沈大哥!事情办得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晏锦屏揉揉八宝脑袋,“事情……总算完了。”

  虽然不算太顺利,好歹是有了个结尾。

  几人事已办完,便不在屋里久呆,往琳琅阁的大门走去。

  丹歌这会儿正靠着大门的门框,手里抱着个盆,不知道干嘛呢,见几人出来,先是一愣,随即笑开:“几位回来得好快。”

  晏锦屏在场,又有外人,她话没那么多,很知礼地让开门口,又略微欠身低头道:“几位慢走。”

  凤黯拎着笼子,领着垂头丧气的鸦羽,对八宝和丹歌点了下头,又对沈连星和晏锦屏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等。”晏锦屏当然不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他跟沈连星对视一眼,往前两步,“我们送你。”

  ……

  外头雪下了一整天,现在还没停。

  八宝颠颠地抱了一捧伞来,分给凤黯一把,又贴心地找来了原先罩鸟笼的那块布,给凤秋围上了。

  小白乌鸦许久没见过自然的天光,也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将头塞在翅膀底下,动也没动。

  这布原来是给书虫挡光用的,被书虫的尖脚戳得四处都是小孔,罩上了也能透进外头的景色,不怎么好看,不过好歹能挡一挡四散的雪花和寒风。

  八宝仔细地系好罩布的带子,又拿了把伞给鸦羽。

  鸦羽像怕凤黯跑了一样,贴着凤黯站着,接过伞,低低地道:“多谢。”

  八宝对他印象不好,原本就防备着,打算鸦羽要是再敢出言不逊,就立刻跟东家告状,如今听一见他出声,立刻一蹦三尺高,怒道:“你又骂我!东家你看他!”

  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咦,不是骂我呀……”

  鸦羽:“……”

  先前在这儿建立起的形象太糟糕,不怪八宝时刻防备,他感觉有点尴尬,耳朵尖上泛起了红晕。

  他勉强对八宝露出一个笑容,又转头对晏锦屏道:“……晏老板。”

  晏锦屏:“嗯?”

  鸦羽闭了闭眼睛,好似下定了决心,随即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埋下去,大声道:“对不起!”

  他先前不懂事,给晏锦屏和他的琳琅阁找了好大麻烦,如今看来,错得离谱。

  鸦羽知错就改,很不好意思,又怕人家觉着他认错态度不诚恳,再鞠一躬,又道:“从前是我做得不对,不奢求您原谅,只是鸦羽日后愿意听您差遣,送信跑腿之类的工作,您都可以交给我!”

  “妈呀。”晏锦屏还没说话,八宝先惊道,“你疯啦!”

  出去一趟,这乌鸦难不成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

  鸦羽看了兔子一眼,又转向它和丹歌,再次弯腰大声道:“先前我不懂事,多有打扰之处,还望两位能海涵。”

  八宝:“……”

  八宝本来脾气就好,人家一认错,它当场就原谅了,甚至还觉着鸦羽这态度有点太郑重,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声道:“也……也没什么,你先快起来嘛。”

  丹歌也别别扭扭的,原先鸦羽跟她冷脸时她能动手,现在人家先示弱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多纠缠,扭头小声道:“……行吧。”

  反正他其实也没给琳琅阁造成什么损失,几句话的事而已,倒也……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丹歌不自在地挠挠侧脸,简单迅速地把这篇翻了过去。

  鸦羽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直起身,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得跟这几位好好表达自己的歉意。

  “行,那我们先走了。”沈连星跟晏锦屏撑了一把伞,跟着凤黯和鸦羽,一起走出门去。

  八宝目送几位,无意间一抬头,见到罩布上一处被撕扯得最严重的孔洞里似乎出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透过小孔看出来,兔子的视线正好与它对上。

  不过只一瞬间,眼睛就又退了回去,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看什么呢?”没外人在,丹歌的优雅姿态只能撑那么一小会儿。她靠着门框,抱着一盆来历可疑还在扭动的肉,当零食一样吃,一边问八宝,“人都走没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笼子里的鸟儿……”八宝道,“眼睛和我一样是红色的呀。”

  而且也都是白毛!

  八宝由衷地生起了点亲近的感觉,可惜人家不肯搭理它,今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兔子遗憾地失去了一个交朋友的机会。

  ……

  金羽司就在烟景城里,烟景城不算非常大,虽然几人速度不快,也很快就来到了熟悉的门前。

  明明才出去没几天,可发生的事情太多,如今再站在这里,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鸦羽松了口气,率先进门,回头看时才发现,身后几人没一个跟上的,奇道:“……怎么了,快进来呀?”

  “……我就不进去啦。”凤黯站在金羽司的门槛外头,打量了一下白日的金羽司,又看到门外两边挂着的长明灯,笑道,“我走之后,这灯也取了吧,以后也用不着它了。”

  他点长明灯,原本就是为了等凤秋,如今已经见着凤秋,再挂着这灯也没什么作用。

  凤黯看看那白惨惨的灯罩,心道:也不吉利。

  鸦羽:“……您说什么?”

  凤黯又看向鸦羽:“以后我不在时,帮我照看好金羽司——不照看也成,交到你手上了,想继承或者直接解散都随你。”

  鸦羽听懂了,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点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

  少年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您……您不要我们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好不容易才回来,怎、怎么忽然又说起不在的事了?

  凤黯想说不是,仔细一想自己确实要走,这时候说倒像是狡辩,便只摇头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已经不配再做你们的首领,也做不成了。”

  其实烟景城里太平着呢,哪儿有什么事需要金乌亲自处理?他做的只是组建了金羽卫,空占着个首领的名头,不干实事,有他没他都一样,凤黯自己都觉着自己不像话。

  他走……说不定对金羽卫来说还是件好事。

  鸦羽哪可能同意?当即掷地有声地道:“可您永远是我们的首领!”

  他绝不愿意承认,也绝不愿意与凤黯分离。

  他从进入金羽卫时起便追随凤黯,凤黯几乎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如今忽然说要走,鸦羽不能接受。

  ——至于首领的位置?谁稀罕那个。

  “再说了。”他又道,“您不是还能恢复吗!”

  凤黯是暂时不能动用神力,又不是永远这样,一两百年而已,算得了什么?

  凤黯早知道鸦羽不可能老实接受。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听话,这事只有你交给能成,别人我都不放心。”

  鸦羽:“可——”

  “我如今神力全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已。”凤黯道,“我不愿意让他们见着我这样,怪没面子的。”

  青年垂下头笑笑,他如今变得更年轻了,这样一笑,竟有种纯粹的感觉:“再说我在烟景城呆了这么长时间,早该出去转转。就说我是出门游历,交给你,成么?”

  鸦羽眼圈通红,问他:“那您以后还回来吗?”

  “唔。”凤黯思索了一会儿,没说还接不接管金羽司,只是道,“我肯定经常回来看你们。”

  金羽司是凤黯一手建立,他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几乎已经和那些小乌鸦们成了朋友,若说真要完全舍弃他们,再也不回来了,凤黯自己也舍不得。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只是有些累了。

  鸦羽早就已经明白,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动摇凤黯的决定,也没有立场要求凤黯留下。说再多都是白费,便慢慢地、慢慢地垂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凤黯转向晏锦屏,递给他样东西:“帮我照顾好鸦羽。

  晏锦屏看了眼鸦羽,小乌鸦低着头,似乎没听见凤黯说话:“……给他准备的?”

  “嗯。”凤黯道,“早该这样,留给他比放在我这儿强。”

  晏锦屏挑起眉毛:“你这可是给我找了个大活。”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好生把那半滴没被污染过的神血和一张薄薄的纸收了起来。

  这是接了这麻烦事的意思。

  又问凤黯:“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去哪里决定好了么?”

  “谁知道呢。”凤黯道,“世事无常,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许四处走走,去看看那些曾经没看过的风景,做些好事……好好当个人。”

  度过我们短暂又漫长的余生。

  他事情交代完了,便最后对几人欠了欠身,又撑起伞,走出门檐下。

  晏锦屏又叫住他:“哎。”

  凤黯停下了。

  晏锦屏想了想,道:“建议你往北走,去雪山看看,那里风景不错。”

  青年没回头,扬了下拎着鸟笼的手示意自己听见了,衣摆细细地扫过地上的积雪。

  细雪落在远行人的伞上肩头。

  是一场不知归期的送别。

  作者有话说:

  八宝:每天都想打猫,但是每天都被猫打。

  凤黯:我单方面宣布我退休了,游山玩水去,拜拜。

  ————

  说起来有点怪,但凤秋这个角色的灵感来源于一篇名叫《无声狂啸》(I Have No Mouth, And I Must Scream)的科幻小说里的一台机器。

  它为人类所创造,拥有庞大的身躯,漫长的生命和近乎于神的创造能力,却因为它终究无法摆脱身份的束缚而憎恨起创造它的人类。

  对‘自我’的不满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凤秋和凤黯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陪他们一路走来,这篇文不短,谢谢你能耐心地看到这里,希望今后也能陪我一起走下去。

  长佩似乎总是抽风,以后重要的作话会在评论区里也放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