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072恋
灶口里的火越燃越烈, 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大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 不大不小的厨房渐渐被一股浓郁的香味充斥着。
陆伊眼睛里跳跃着火苗, 脸上温度渐高,她摸了摸脸, 安静地听故事。
许奶奶第一次见林冬北是许执和林西南同时封闭训练的时候,许执归队前许奶奶拎着饭菜去他宿舍一趟。
当时许执和林西南在一个宿舍, 林西南给林冬北打电话, 交代了一下封闭训练的事情。
许奶奶听他口吻不像交代常人那样,于是便问了几句。
林西南纵然再不满许执, 也不至于把脾气撒到许奶奶身上, 于是便简单说了下自己姐姐的事。
许奶奶一听这哪行啊, 都生病了岂能随意应付, 于是便表示自己一个老太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医院跟她做个伴。
当时林西南不知怎么想的, 就答应了。
其实许奶奶心里有别的算盘,她看那林西南长得也精神,姐姐势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现在男人娶媳妇儿难上加难,眼下近水楼台, 当然要先去看看月亮。
于是许奶奶满心欢喜地煮了鸡汤, 在护士的指导下,找到了病房。
那天下着大雪,整个城市都在沉默。
许奶奶推开病房的门, 发现病房里只有一个姑娘。
姑娘身子孱弱,身条纤瘦,头上戴着一顶粗线帽,病服被她穿的又宽又胖,好像那衣服里不是人的四肢,而是冬天光秃秃的树杈子。
她坐在床上,面朝窗户,看着满是雾气的玻璃窗。
许奶奶是照顾过病人的人,看到这画面免不了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没几分钟眼睛就湿了。
她捏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才礼貌地敲响了门。
姑娘回头,许奶奶看到姑娘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肌肤,当即心里一咯噔。
这、这怕不是什么小病小灾。
“是林冬北吗?”许奶奶满口怜爱,“你好,我是你弟弟室友的奶奶。”
不知道是不是脸太白的缘故,林冬北那双眼睛异常得明亮。
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许奶奶也就几年前在一个小姑娘脸上见到过。
她走过去,把饭盒放在床头上,很是慈祥地拉起林冬北的手,“乖乖,遭了不少罪吧?”
林冬北笑着叫了声“奶奶”,“谢谢您,辛苦你了。”
那半个月,许奶奶抽了空就去给林冬北送点饭菜汤水。
反正她一个老太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一来二去,许奶奶就和林冬北熟悉了。许奶奶知道林冬北是白血病,难受的夜不能寐。有时候和林冬北聊天,总是三言两语便湿了眼眶。
林冬北问:“奶奶,你是在心疼我吗?”
这何止是心疼啊。
许奶奶拉着林冬北的手,泪眼婆娑,“丫头啊,你不知道,我们家,以前也有人得过这种病。那个时候医疗条件还不如现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瘦成了一把柴,看着这家,不成家。”
林冬北好像已经习惯了人人都来可怜她,她心里会有不甘吗?当然有。
她正值年华,别的姑娘都在穿裙子谈恋爱,怎么偏偏她就只能在床上躺着,因为一次又一次治疗把嗓子嚎哑呢?
有些念头,没有,就永远都不会有。一旦有了,便在骨髓里生根发芽。
她骨髓里全是癌,长出的果实也必然有毒。
她看着那些少年少女,心中的果实越来越毒。
直到有一次,许奶奶问她别的家人呢。
林冬北眼里脸上都没有苦,她很平常地说:“没啦。我爸爸当初把自己卖给了有钱人,留下的钱给我妈妈啦。我妈妈前几年车祸去世了。”
许奶奶一听,眼泪更多了。
这是跟许执一样的苦孩子啊。
她摸着林冬北的脑袋,第一次说起了自己那个和林冬北得同一种病的人。
“我们家许执的爸爸,就是这种病。”
林冬北垂眸,睫毛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她攥紧了被子,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缠在一起的毒枝。
“我们啊,运气好一点,当初得到了合适的骨髓,配型成功。”许奶奶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最终也没能撑过去几年。”
林冬北手指捏了捏被子,“那许执妈妈呢?”
“跑了。”许奶奶抹了把眼泪,“没有办法,我们也理解。她刚生下许执,家里的男人就犯病。她那么年轻,我们怎么能把她锁在家里呢。”
林冬北似懂非懂地点头。
许奶奶知道她不会明白其中的“理解”和“苦楚”,只是说了句:“这都是命。没有那个命,抢来再多,也都要还回去的。”
抢来再多……还回去……
两句话,像魔音环在林冬北耳边。
她辗转反侧,想起自己的爸爸走进手术室,只留给她一个绝望的。
她明明记得,记得那一家子对她说:“你放心,你爸爸是在做好事。做雷锋,是有好报的。”
林冬北不知道什么叫好报,她只知道他们会给她好多钱,好多好多钱,可以活下去的钱,可以让妈妈养活肚子里孩子的钱。
后来,她爸爸没有得到好报。
好像那些钱,就是所谓的好报。
她哭着走出医院,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后颈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
没每当摸到那个疤,她就能想到他爸爸的背影。
与此同时,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一家人的嘴脸。
其中一张脸,渐渐的,渐渐的,就和许奶奶的脸重合了。
好多次,她都想问许奶奶:“是命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吗?”
大概有,也大概,真的有风水轮流转。
许奶奶一家用钱买走了林冬北的爸爸,林冬北的爸爸得到了钱,人没了。许执的爸爸生下了许执,人也没了。
如果许执和林西南没有竞争关系,林冬北那颗毒果,也许会跟着她一起消失在一次又一次的化疗中。
可是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大概就是命,他们两家人,谁也没过好,谁也……别想过好。
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大,呼噜声冲开了锅盖。
陆伊猛地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震惊。
这算是……一个什么故事?
复仇狗血剧吗?
她看向奶奶,奶奶拿开了锅盖,往锅里添了半瓢凉水。翻腾的气泡瞬间消失,锅盖重新盖上。
但热气还是熏红了她满是岁月痕迹的眼睛,她唇边一抹释然的笑,“冬北太从聪明了,聪明总被聪明误。”
林冬北以为自己得到了“先机”,以为只有自己承担了这份痛苦。
她那么年轻,就能想明白的事,会瞒得过许奶奶吗?
更何况,当初林冬北脖子上那道疤,可是许奶奶抱着她让医生缝的。
而后来的那半个月里,许奶奶又给林冬北擦拭过多少次身体?
她反复告诉林冬北她的家毁了,真的是在倒苦水吗?当然不是,她只是希望林冬北心里能平衡一点,能明白,已经离开的人不算什么,留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林冬北没有明白,她只知道,大家都在命里,大家都在被回忆纠缠。大家都在熬着,等着,听从命运的审判。
林冬北等来了命运的审判,她坐在床上,看着林西南趴在她床上哭,她摸着他的脑袋,眼睛像没有底的深渊。
她余光看到病房外站着一个少年,面容俊冷,身板却挺直。
她没见过许执,只是听许奶奶提过。但就那一瞬间,她就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许执。许执的爸爸已经夺走了她的爸爸,她还要允许许执夺走林西南吗?
林冬北看着林西南的后脑勺,发现他不知何时就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她不知道该怎么抱着哄着的婴儿了。
她费了那么力气才把林西南养大,谁也不能毁了他。
既然她已经注定没有未来,那不如就让她的双手来沾满这一切肮脏吧。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极其顺利。
一件接着一件,直到林西南被开除。
林冬北气疯了,她拿枕头砸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
林西南不明所以,他压根听不懂她到底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干脆连第一次打败许执的事也说了。
那一瞬间,林冬北就知道,林西南完了。
林西南都完了,许执还能留着吗?
不能。
她把心里那股姗姗来迟的“情窦”狠狠压在已经腐烂的骨髓里,然后把许执推到了悬崖边缘。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下狠手。
因为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许奶奶比谁,都清楚这一切。
她没有阻拦,是因为愧疚吗?
林冬北不知道,她只知道看着许执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她那沉默了很久的心,好像还会再跳一下。
她认输了,她把所有真相告诉教练。
她自认该做的都做了,如果未来许执依然耀眼,那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也是她,命该如此。
……
“那……许执什么时候知道的?”陆伊愣愣地问。
汤又滚出了泡泡,许奶奶这次没再添水,她拿勺子舀,一边舀一边说:“许执看到林冬北,回家以后,我就跟他说了。”
陆伊不能理解,“为什么?”
许奶奶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不能插手他的人生,也不能替他做决定。他和他爸爸,只有育之恩,没有养之情。妈妈又抛弃了他,他们夫妻俩,给了许执命,却没给他活下去的动力。不过仔细说,也算功过相抵吧。毕竟,养情再重,有命才能享受。”
“可是许执心中的功过呢?”
“他虽然从小没说过,但我知道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他需要找一个平衡点,来以自己的方式,把这份育恩还清,从此彻彻底底和父母断干净。”
“他选择以这种方式还清他父母给他的生育之恩,我尊重他。”
“目前来看,我们做的都是对的。”
“他用这两年,还以后几十年的问心无愧和深夜好眠。”
“他啊,我也就嘴里骂他傻。其实,比谁都通透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故事太“胡编乱造”,陆伊胸口那股憋着的气忽然就没了,她拿小棍扒拉两下快灭掉的柴火堆。
星火碎的飞起,陆伊口出不逊,“屁!”
许奶奶:“嗯?”
陆伊捂住了嘴,眨眼睛。
许奶奶笑,“怎么就屁了?”
许奶奶破罐子破摔,“我是说他压根不通透。蠢蛋一个。”
许奶奶:“你聪明就行。”
这话倒也没错。
陆伊嚼了噘嘴,起身帮奶奶端菜。
许奶奶出门喊了一嗓子,“许狗,过来端汤。”
许执无奈地走过来,瞥眼看到陆伊乐眯了眼,瞬间不觉得这“许狗”难听了。
路过奶奶的时候,奶奶一巴掌抽在他背上。
又响又疼。
许执躲开一下,“大过年的,你现在打我,往后一年我都要挨打。”
“挨打也活该!”奶奶指着他,“你敢把这些屁事给我拖到明年,过了十二点你就给我滚出去!”
许执:“……”
他眼睛一眯,感觉奶奶话里有话,凑上去,“奶奶,你什么意思啊?”
奶奶扬手就要抽他脸上,许执攥住奶奶的手往自己脸上摸,笑眯眯,“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奶奶白了他一眼。
许执:“……”
这口吻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
大概是饭前听了不下饭的故事,陆伊吃饭的时候显得很心不在焉。
许执开了瓶白酒,陆伊扫一眼就知道是好牌子。
然而等许执给她倒的时候,陆伊摇头,“我不喝。”
许执一怔,嘴角沉下来。
她不喝,他也不逼她,就一个人喝。
喝一口,给陆伊夹一道菜。
陆伊碗里多一道菜,便看许执一眼。
这一眼意味实在深长,大概有嫌弃,也有警告。
可偏偏许执拿这当奖赏,也不知道是喝多了不要脸还是实实在在不要脸。
于是后边就变成了,许执夹一道菜给陆伊,然后眼巴巴看着陆伊。
陆伊被盯烦了,就白过去一眼。
许执被白了一眼,心情大好,仰头喝酒。
如此循环往复,陆伊碗里的菜没断过,许执的酒也喝得酣畅淋漓,最后成功踩着“凌波微步”回屋了。
陆伊刚把许执扶到床上,许执长臂一伸抱住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摁。
陆伊脚步踉跄,压到他身上。
隔着被子,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对不起。”许执呼吸埋在她柔软的脖子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伊不说话。
许执没听到回应,感觉心里无限情绪被酒精放大,翻江倒海。
他委屈抱怨:“你不能一出问题就想着换,不能修吗?谁家东西坏了立马就扔?”
陆伊冷哼一声,“怎么修?修理吗?”
许执:“行啊,随便修!随便理!”
陆伊掰开他的手,把被子一掀盖住他的脑袋,“睡你的觉去吧!”
许执不依不饶拽住她的手,声音压得非常低,“陆伊,没有你,我会疯的。”
陆伊垂眼看他。
男人眼里半分醉意半分清明,“我这种状态,年后怎么训练。”
陆伊挑眉,“你是在威胁我吗?”
许执大方承认,“是,我能吗?”
陆伊眼底一片沉静,片刻才微微弯腰,帮他掖好被子,声音难得轻柔一次,“能。晚安。”
出了许执的房间,陆伊陪奶奶在厨房收拾。
奶奶催她,“别忙了,去睡吧。”
陆伊:“没事。”
奶奶笑着拿胳膊肘碰她,“和许执吵架了?”
陆伊点头,“嗯,他欠揍。”
“欠揍就踹。”奶奶说,“使劲儿。”
“好,明天就踹。”
奶奶笑了笑,才说:“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家许执,是真得好。当然了,我是他奶奶,希望他以后,才多说他几句好话,这样才能配得上你。”
“更何况,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过得好呢?你说以后我如果走了,我把他托付给谁?”
“除了你,我谁都不放心。”
厨房里只有水龙头冲刷盘子的声音,直到夜深人静,钟声响起,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
陆伊擦干净手,走出厨房之前,沉默了下,看着新月的方向说:“好,那就托付给我吧。”
带着一身新年气息,陆伊上二楼,推开房门,抬手去摸索墙上的灯,摸到了一只手。
她惊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还没等她恐惧上头,就感觉一股酒精将自己掀了起来。
黑暗里,她腾空而起,低叫一声,一巴掌抽在男人脸上,“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许执还沉浸在自己新年挨巴掌的震惊中,“你打我?”
陆伊:“我打你怎么了?我还想踹你呢!”
许执把她扔到床上,欺人压上去,攥住她的脚踝,往自己胯|下抵,“踹,来,往这踹。”陆伊脱了鞋,一脚踹上去。
许执“嘶”了一声,“你真踹?”
“你那么求我,我不踹多不合适啊。”陆伊瞥了他一眼,“怎么?踹疼了?”
许执得了台阶就往下下,忙不迭再次把女人压在身|下,他热吻急躁地往女人脖子上盖。
呼吸喘喘,房间里瞬间弥漫着酒精。
“是。疼。疼死了。”许执口中抱怨,手脚却没停下,轻车熟路三两下扒了多余的衣物,掀开被子钻进去,压着声音说,“你亲亲它就不疼了。”
“滚。”女人声音渐渐染上了其他情绪。
“要不你摸摸?摸摸总行吧?”男人声音更低更沉,像在诱哄。
陆伊挣脱不开,“许执你给我装醉?”
“怎么了?以前都是你装醉,今年换我不行?”许执完全没了刚刚的委屈,全然都是理直气壮。
陆伊气的拿指甲挠他,许执闷哼了一声,彻底放开了手脚。
下一秒,陆伊倒吸一口气,“许执你轻点会死吗?!”
许执吻上去,含糊不清地说:“嘘。大过年的别说那个字。”
陆伊:“……许执,你是不是都还清了。”
许执一愣,片刻才点头,“是。”
陆伊:“有时间,我想听你讲。”
许执点头。
陆伊笑,“那好,新年快乐。”
许执:“嗯,平安喜乐。”
……
当情绪攀上顶峰时,陆伊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真的被许执威胁到了。
那可是他拼了命才换来的未来,她被威胁到,有问题吗?
没有。
被他拿那么重要的事情威胁,她真是,荣幸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评论区不用说“狗血”了,当初开文讲给我基友听的时候,她已经咆哮了无数遍:“这是什么狗血剧!”
狗血吗?
根本不。
明明甜甜的。[doge]
还有我这章更新提前了五个半小时,我真是秀啊。[抖腿.jpg]
(晚上十二点之前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更,不是特别确定,建议早睡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