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难说再见一(1 / 1)

栖息地 苏尔流年 2771 汉字|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三章:难说再见一

客厅狭窄, 摆件稀少。

姜湖在就近那张书桌上,看到了一张斜支的老照片。

黑白两色, 对比度分明。

一双年轻男女, 互相依偎对视。

静静立着,从过去,一直能站到亘古般。

弯成一样弧度的眉眼中, 有笑意淌过。

相框边缘已经磨亮,像是被人经常拿在掌心摩挲。

男人的眉眼同瞿蔺如出一辙。

照片中女人那张脸姜湖审视了下,和她在伽米那栋被炸弹削了顶的楼里见过的那张女人照片合二为一。

当初姜湖便觉得眼熟, 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如今想起来, 她不是见过真人,只是在资料里翻看过。

此前蒋绍仪修订一战、二战史,其中一部分关于奥斯维斯集中营的参考资料,就来自这个名为谢丘拾的学者。

她投入身心去翻查那些被尘封的历史秘辛, 却也因为接触了太多颠覆人性的血腥场景而红颜薄命。

曾经蒋绍仪同姜湖提起她, 和提起张纯如一样, 都是惋惜。

早逝的谢丘拾是瞿蔺的母亲

继而旁观瞿蔺这个空荡没有人气的家, 姜湖突觉喉咙一哽。

她大约记得谢丘拾去世时的年龄。

那时的瞿蔺, 怎么算都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需要母亲。

aa曾经说, 他在国内已经没有直系亲属。

瞿父过世时,他又是什么年纪

他向生命中这些至亲一一告别时,身旁又有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告诉年幼的他,他不是一个人, 勇敢往前走。

姜湖将视线从老照片上收回。

她忽然转身,快速推门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姜湖推门而出时,瞿蔺刚挂断那通两端都越来越沉默的电话。

落在他肩头的槐花瓣似雪,他通体凉透。

姜湖几乎是从瞿蔺背后扑撞而来,瞿蔺没有防备,好在腿在地面上扎得稳,没有趔趄。

瞿蔺压了压眼角的一些异样感,笑问:“搁里面看到什么了”

被莫石南一句话瞬间砸哑的嗓子,还哑着。

黑而深的眼眸,也暗着。

姜湖从瞿蔺背后拥着他,手臂拢在瞿蔺腰侧。

她没回答,瞿蔺因着那道已经哑了的嗓音,也没再吱声。

抱了五秒,姜湖手臂松开,垂下去。

姜湖手臂离开瞿蔺身体那刻,瞿蔺骤然转身,望向姜湖那张沉静的脸,手扣在姜湖肩后,再度将姜湖拉进他怀里。

适才姜湖从背面抱他,此刻瞿蔺从正面拥住姜湖。

两人贴身相对。

瞿蔺:“投怀送抱是看到让你看了更中意我的东西了”

姜湖吸了口气,没顺这话,只冷静解释:“不是抱你。”

她来晚了。

她而后说明:“是抱小时候,抱那个你。”

话没说得太清楚,但瞿蔺已经明白。

他心上的凉顷刻被姜湖的话吹散了些,眼角也安宁了,不再有雾意挣扎。

少时的坎坷早被岁月磨平,那些孤身生活的岁月里,历经的风霜雨雪,留下的那些印记浅到她这一抱,似乎也能轻易抹去。

人不怕吃苦受累,只要有人怜你、惜你、珍重你。

瞿蔺只手轻拍着姜湖的背:“那会儿不缺爱,没事儿。”

他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她。

姜湖想到院墙外,来路上他打过招呼的那些大爷和阿姨,她信。

但收获再多爱,生命中也有些身份是只此一人,其他人替代不了的,比如父母。

姜湖:“当时几岁”

瞿蔺:“十岁。”

姜湖道:“我爸,是在我四岁。”

瞿蔺笑了下:“早一轮遇上的话,有惺惺相惜的可能吗”

假设在十二年前。

话可以说得很好听,但姜湖说得是不够如意的实话:“希望不大。你得多点儿耐心,那时候,我和陌生人不接触。”

年少时,更敏感些。

与人交际,觉得可有可无。

瞿蔺哦了声,回:“还是有戏。我那会儿话多。”

姜湖:“随谁”

瞿蔺笑:“我父亲。刚才你见过的那些人,当年都喜欢他。他们对我的关照,一大半是因为他的人缘留下的,后来才是因为我自己。”

姜湖嗯了声,认真说:“挺好。我们俩你说”

瞿蔺听着。

风静下来,槐花瓣也不落了。

姜湖将这话接续下去:“将来那个小不点儿,会像谁”

她突然就说到了以后。

姜湖的声音总是清淡如水,瞿蔺搁置在她后背的手,闻言移到她脸上。

他用指剐蹭着姜湖细长入鬓的眉,轻碾着她的脸。

适才莫石南在电话中说过的话,开始在瞿蔺耳中回放。

清晰到像是莫石南站在他们身旁,那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赶不走,誓不罢休般在响。

“栩栩想生”

“中奖了,是骨癌。”

“我和别人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我要怎么办”

姜湖在等答案。

可瞿蔺突然不敢回答,眼里压下的雾又想往上翻。

瞿蔺于是别开眼,不再看姜湖,但紧握她的那只手没松,他紧着嗓子说:“到时候它看谁顺眼,让它像谁。”

避而不答,姜湖会失望,所以瞿蔺还是开了口。

瞿蔺错开视线那一刻,姜湖想起那个他避她接的电话。

姜湖:“刚才那个电话,有事儿”

瞿蔺眸光一颠簸,没瞒她:“有。”

莫石南问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知道他该放下一切去见莫石南。

哪怕只是两个人见后面对面沉默,束手无措,但那也是两个人,好过莫石南一个人在遭逢巨变时只身提心吊胆。

但瞿蔺也没交代完全:“一个朋友,出了事。”

姜湖没问是什么事。

她只问:“你现在就过去”

瞿蔺嗯了声,这一刻唯一的暖,来自他和她对待朋友的共同态度。

对方说有事,就排除万难去他她身边。

人和人相处,要交心的,不止爱情这一种情。

姜湖:“在哪儿”

瞿蔺沉声:“山电那儿,核电站所在地。”

静了一瞬,姜湖说:“你希望我打道回府,还是和你一起去”

瞿蔺有所挣扎。

姜湖作出决定:“你的朋友,我该见一见。”那个地方,她也想看一看。

瞿蔺始终紧攥着她。

前路未知,此刻他随心答:“好,依你。”

烧香,暂缓。

把柴大爷就地暂时托付给姚大爷,两人来也快,去亦快,飞身南下。

核阴影仍旧笼罩着这座沿海城市,禁入区的面积与几个月前相比,未有一毫一厘的缩小。

还在机场,姜湖已经感觉到这片土地上的紧张感。

过往行人形色匆忙,俱是口罩遮面。

让她想起有生之年,年少时经历的那次全国范围内的公共卫生事件。

活人,大多畏惧死亡,例外者少。

姜湖也想起千万里之外的安提克。

战争已偃旗息鼓,人们却仍旧兵荒马乱。

潦草离散的,提心吊胆度日的,破罐子破摔犯奸作恶的每一种都不少。

瞿蔺搭了个专车,和姜湖往莫石南家走。

路上司机不断透过后视镜瞄他们,试探:“从外地来的”

瞿蔺回:“不是。”在这儿亦有家。

司机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大家都惦记往外跑,肯回来的少,外地人没事儿也没有愿意来的吧过去一天我拉几十单没问题,现在接几单就撑死了,没人。”

姜湖一直没出声儿。

瞿蔺低声道:“事故控制住了,以后会好的。”

司机挑眉:“那可不好说,公示的情况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大家都懂。”

“现在还招募核污染清理员呢,挖那些表层的土,他们电站和部队的人手都不够用的,因为得轮休,每个人待得时间都不会太久。招募我估计也招募不到,要钱不要命的那种人才敢去做,像我这种求安稳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敢,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看看福岛和切尔诺贝利,再看看广岛,哪个好了不过我年纪大了,出去也没有门路,我住的离核电站也远,年轻人搬到外地去住,我就搁这儿待着了。”

瞿蔺搁置在膝头的手,感觉到一股暖意。

是姜湖将手搭了上去,握住他。

司机还在表露他的见解:“再说万一我们也倒霉遇到地震什么的呢那样儿还能控制住”

瞿蔺:“反应堆外围的安全壳没有那么脆弱。”

司机说:“你也懂我当时看完新闻就去看书了解情况,我告诉你啊电厂那些人一个个太磨蹭了,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快更好,可以”

一直旁听的姜湖盯着司机师傅用绳捆着的右后视镜,此时出声打断:“师傅。”

她问:“你这后视镜,怎么蹭掉的”

司机即刻转了话题,又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被人蹭车蹭掉后视镜的经历。

姜湖没听进去,只望着车窗外那抹蓝。

有人靠百度治病,有人靠键盘判刑,有人靠刷微博治国

还有人看完书,以为自己比专业人士更懂如何处理核事故

但也有人奉献牺牲,却不为人知。

有人用命筑堤,被挡在堤后安全线内的人群,却仍旧会窃窃私语,不断对他们发出质疑。

这是而今的社会。

这些人,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亮了,我要睡了,gt

一般临近收尾时都会卡文,但这是目前为止最让我纠结的一篇。

每个人物给什么命运,想了又想。

包括让柴大爷活多少岁,我都去查了柴犬的寿命记录,查那些高龄柴犬的狗生,想让全文最无忧无虑的它活很久很久。

提到张纯如,特别说一下,她的死因有争议,舆论不少将她的自杀归结于她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也有人反对这种观点,譬如她的母亲。这里暂且站第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