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夜
婚礼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阳光灿烂的。
未央奈跟在土方岁三和宗次郎身旁, 不时好奇地跑到前头看看新娘, 然后又哒哒哒跑回来跟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兴奋地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永仓新八逗她说,这里可是神社,对神明不敬的话可是会被惩罚的哦。吓得小姑娘立刻缩起脖子捂住嘴,徒留一双大大的眼睛慌慌张张的。
还是藤堂平助看不过去,安慰说神明才不会这么小气。
于是未央奈高兴了。
三人组里她最早认识的是永仓新八,性格上来说, 不管是原田左之助还是永仓新八都更加爱闹能跟她玩在一起,但是偏偏,未央奈就是最亲近藤堂平助。
用未央奈的话来说,是因为她喜欢听平助哥哥跟她说话, 喜欢他的声音, 尤其是他欢畅笑起来的笑声。
对于这种奇怪的嗜好, 众人都觉得无法理解,就像他们也同样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好像还很喜欢摸土方的头发。
土方的发质又黑又硬, 非常的长,扎成了一束, 有风吹过的时候,长长黑发飘荡, 与那一身气质相称, 到确实还蛮有威风凛凛的感觉。
未央奈就喜欢站他身后, 在黑发被风吹起的时候伸出手去,让那些头发飘过她的掌心。玩心上来,她还喜欢轻轻拽他的头发,力道弱弱的不会扯到头皮疼,但是却痒痒的,让土方很无奈。
她很期待地问过土方,可不可以让她帮忙梳梳头发
当然土方立刻就拒绝了
梳头娘的活,不是未央奈这种小姑娘该做的。
未央奈表示很失落,但是土方岁三从来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无奈而阻拦过她的这些小动作,只是不声不响的纵容着她的胡闹。
如果说土方岁三是不动声色,那冲田宗次郎就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
天气好又空闲的时候,他会塞给未央奈一把梳子,拉着她坐在阳光能晒到的走廊上,最开始是乖乖坐着由她一下一下地梳头发,后来得寸进尺了,就演变成直接枕着她的腿躺下。
土方岁三看着他们碍眼,近藤哈哈笑着表示,阿岁这是想要生个女儿了,而每次这种时候,山南敬助就会在旁边赞同地点头微笑。
宗次郎毫不害羞,大大方方的,他很爱笑,性格开朗得过分,虽然已经十八岁了,在试卫馆众人的爱护下,依旧保留着孩子一样的性格。
就跟未央奈一样,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会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好像都一直没有长大,总是那么开开心心天真烂漫,一脸幸福的样子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自我定位为哥哥的众人很是乐意看他们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就是偶尔,会有点看宗次郎不太顺眼。
虽说是当做弟弟妹妹看待,但是啊,宗次郎偶尔也太霸道了些,还很黏糊,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喜欢跟未央奈撒娇简直过分了。
偏偏未央奈乖得不行也宠得不行,宗次郎说什么她都应,想做什么都陪他一起,千依百顺的要命,关键自己还特高兴,缺心眼得让人看不下去,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有时候他们就会觉得,这角色定位是不是哪里不对,真的不是颠倒过来了么
成婚的第二年,近藤改名为近藤勇,并且于8月通过比试成为天然理心流宗师,继承天然理心流第四代掌门人之位。
年仅19岁的冲田宗次郎拿到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许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试卫馆塾长,一时被称誉为天才剑客。
就在道馆众人高兴庆祝之后没多久,土方岁三病倒了。
一向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土方岁三的这场病,来得无比突然又凶猛,七天过去了依旧丝毫不见好转。
高烧不退,咳嗽也越来越严重,结识健硕的身体,转眼间就被名为“疾病”的凶兽吞噬。大夫发表了不乐观的诊断结果。
未央奈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慌和害怕,她是唯一一个偷偷跑去看他的人,试卫馆的其他人都没有去看望,因为近藤说,土方一定不希望他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但是未央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如果不是看到躺在那儿的土方岁三还在急促地喘息着,还活着,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是土方以前说过,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哭,哭泣太软弱,他对宗次郎也是这么说的,从那之后,未央奈从来也没见宗次郎哭过,哪怕训练再苦再累,对练时受了伤,他也从不哭了。
“土方哥哥”
她跪在土方的床铺边握住他的手,因为连日的高烧,土方手上的温度很高,未央奈几乎有种被烫到的感觉,她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掉下来,“你不要死。”
不要死。
千万不要死。
“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被病痛折磨到神志不清的土方岁三微微睁了眼,他的眼神虚渺茫然,全无焦点,哪怕是对着未央奈在看,眸子里却依旧什么都没有。
长发铺开在被褥间,凌乱又凄厉。
“不”
他虚虚地吐出破碎的话,伴随着不断的喘息。
“土方哥哥”
未央奈立刻握紧他的手凑上前,一边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我不要”
他望向天花板,一边喘气一边伸出手朝上抓握,如同垂死挣扎着,无神的眸子仿佛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却在最暗处突然蹿起火苗,灼烈到极致,“我不想死”
“不会死的”
未央奈抿着唇,认认真真地,“你绝对绝对不会死的”
如果他死去了,会有很多很多人伤心的,未央奈也会伤心,她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就此长眠以后要怎么办。
不能想象,非常非常害怕。
未央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土方岁三恢复健康,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思考着,可是想不出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是大夫,不会治病。这个时代的人们,生命都太脆弱了,疾病就足以摧毁掉一切。
她忽然想起,宗次郎告诉他,近藤先生虽然没有来看望,但是听到土方病情恶化的消息之后,今天一早开始就一直在院子里不停地练习挥刀。
他说,
“如果上天还会为他的这双手臂感到惋惜,就一定会把阿岁还给我们。”
宗次郎说,那叫“祈愿”,向神明祈求。
未央奈猛然站起身冲了出去。
木屐走路太不方便,她就赤着脚跑,街道上没有人可以看到她,所以也不会有人对此投来关注,只觉得好像无端有风从身旁刮过去。
“等等,这是什么”
某个路人惊讶地指着地面叫了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聚集过来,随后陷入恐慌之中。
“血、血脚印”
“啊”
又有女人发出尖叫,瘫软地靠上屋墙,抖着手指路上,“突、突然出现了”
众人顺着她的指点,清晰地看到,什么也没有的路面上,忽然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凉风刮过来,哗啦的一下,人全跑光了。
未央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神社的鸟居前,然后才努力平复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
永仓新八说过,对神明不敬的话,会被惩罚。
她慢慢走进去。
未央奈不懂得向神明祈祷的仪式需要做些什么,又要怎么样才能表明自己的真诚,但是她天真的觉得,既然是可以实现大家愿望的神明大人,那么一定会懂的。
她双手合十,跪在神龛前。
“神明大人,拜托您,请让土方哥哥好起来吧。”
她万分恳切,“土方哥哥是个好人。大家都是好人。请一定要保佑他。”
“土方哥哥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完成,他还很年轻,不可以死的。他死的话,大家会伤心的。近藤哥哥,宗次郎,还有平助哥哥他们,都希望土方哥哥快点好起来。”
“请求您,拜托您,只要能让土方哥哥好起来,无论什么都可以的,让我来好了,生病也没关系除了让我睡着之外,其他什么都可以,我没关系的。”
“求求您了”
她咬着唇,努力忍住眼泪。
不想死。
我还不能死。
我才二十七岁。
还没有成为武士。
土方无力地伸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他极力挣扎在生死边缘,痛苦与炙热将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我什么都愿意做其他什么都不要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喘息越来越沉重艰难,几乎无法顺利地捕获空气。
“让谁来代替我也可以”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一双微凉的手有力地握住了他。
“那么,就让我来代替你吧。”
少年清润的嗓音平静和缓。
宗次郎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垂首祈祷,清隽的面容透出无比郑重的肃穆,
“神啊,我也在此向您祈愿”
“请救救这个人”
“让他,成为武士吧”
斋藤一在神社找到未央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还跪在神龛前,认真地一遍遍地在那里说着自己的请求。
他在树下陪她站了一晚上,在天边升起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才慢慢走上前去。
“他不会死在这里。”
斋藤一站定在她身后,平静的几乎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地说,“我没有看到他的死讯。”
“斋藤哥哥”
未央奈惊讶地看他。
斋藤一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沾满了血污结痂的脚,“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微微下蹲,然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上来吧。”
未央奈愣了一下,随后乖乖地点点头,爬到了他背上。
“斋藤哥哥”
未央奈搂着他脖子叫了他一声。
“嗯。”
斋藤一无甚情绪地应了一声。
“你可以看到别人的死讯”
她好奇地问。
“嗯。”
斋藤一冷淡地回答。
“那你也可以看到鬼么”
“嗯。”
“哇,真好”
“嗯”
“因为啊,这样我就不用害怕了,万一重要的人死掉的话还能在一起”
“”
斋藤一不明情绪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