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1 / 1)

自欢 袖侧 517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0章 070

竹生没有着急去追赶队伍。那本也不是她的队伍。

她信马由缰, 放了马儿自己走。那些马却训练有素,无需骑士催促, 自家便一路颠颠的小跑着。

路上,亦遇到了掉队之人, 那些人看见她, 如同见了鬼。竹生带的马多,见着逃命还带着老弱妇孺的, 便分了马, 明白告诉他们这是军马, 他们若敢骑, 就给他们。有人惊恐的拒绝了, 也有人犹豫之后,道谢收下。看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真是一样米,百样人。

她让那些拿到了马的人先走,她依然保持速度缀在后面。果不其然的,第三天上, 遇到了一队大将军的兵。那些人是因为看到她马后牵着的一串军马才拔刀的, 甚至没有来得及觊觎她的容貌。

打斗中, 竹生砍杀了一个,剩余的见势不妙,掉头逃跑。竹生收了绿刃, 并未追杀。

绿刃在鞘中, 似有不甘。这些法宝真是神奇, 从出生便带着灵性。或许有一天,真的便能养出器灵来。

竹生心中,不禁生出期待,便如同对待孩子那样对待绿刃。

别急。她对它说,你迟早有大露锋芒的一日。枉杀之血,并不能使你我变得更强。

我不是为杀而杀,是为止杀而杀。

你的刀锋,当砍向强者。而不是逃命者的后背。

她尝试以神识向绿刃传达她所想。但绿刃毕竟不像灰灰,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她,是否懂了她。

绿刃是一柄好刀。它虽是仿着那柄魔刀而造,却绝不应与那柄刀相类。可怜它憋屈的认她为主。竹生其实很渴望有一天,能手执绿刃,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至少这份渴望,跟绿刃是心意相通的。

这一路上都十分荒凉,既没有驿站,也没有村宅。或者是乱世已久,人烟稀薄,或者就是生产力水平真的太过低下。

她晚上露宿的时候,把从校尉那里夺来的强弓取出来擦拭。她试着拉动弓弦,拉满这张弓,于她不是难事。但她还一并收走了另外那些人的弓。比较起来,那些弓就轻的多了。可见这张弓,不是什么人都能拉得开的。

她试着对着空旷之地射了一箭。她之前从未玩过弓箭这类武器,那支箭飞得虽远,却全无准头。她只笑笑,把那些弓和箭都收回了臂钏里。

她并不是因为感兴趣或者贪财才收拢敌人的兵刃,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这里是一个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冷兵器文明。她纵然臂钏里黄金万两,也不一定能买得到一张粗面饼。在这种地方,物资比金银更重要。

她入静了一会儿,默读狐狸给她的功法,强记住那些字的字形。然后神识退出,取出说文解字,翻阅查找。

那功法上古字极多,而且即便是将一整句的字都查过了,分别弄清了字义,可连成句子之后,依然是云里雾里,极其晦涩难懂。令竹生很是无奈。明明,她在冲昕、冲禹那里,都读过许多功法,完全不似这般。或许,是因为是妖道的关系吧。

这等东西,大概只有在炼阳峰,只有冲昕,才能给她讲明白吧。他常看的那些书,也都是满篇的上古字。

竹生倒是没去质疑她到底能不能修妖道。

青君没有骗她的必要。甚至,他蹲在她身边叫她去修炼妖道的时候,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分期盼。

那个,据说是妖域的最强者。她后来在去界门的路上,听猫女唠唠叨叨,反复的提及“南君”、“北君”,后来才反应过来,该就是灰灰也曾经提过的“南北妖王”了。

如果照猫女所说,连北妖王都折在了他手里,他就是妖域独一无二的强者了。这样的他,有什么必要在功法这件事上欺骗她呢

竹生在路上亦问过猫女和护卫。妖族果真是没有灵窍的。灵窍这种东西,是人族才独有的。妖族、灵族,统统没有。灵族与妖族、人族皆不相同,且不用去想。单论妖族,没有灵窍,却有神识,这情况的确和竹生十分相像。

但若仅仅依据这个便说她可以修妖道。竹生又觉得,狐狸想得太简单了。狐狸的脑子显然是有点问题的,不必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当然,竹生不会放弃哪怕一点点修炼的希望。这份功法,她自然会照着练。但首先,她得想办法先找个老师,给她把词句意思先弄懂。

竹生收起说文解字,在毡子上和衣而卧,将功法已经查阅完的部分在心中反复默诵。慢慢睡着了。

次日伴朝阳而起,收拾洗漱,便上了路。

她骑的是军马,又无甚行李,极是轻便。行进的速度,其实快过旁人。虽则路上耽搁些许,在看到那些地标性的丘陵,寻到水源处的时候,比之范大先生诸人,也就晚了一个时辰而已。

天边甚至还有微光,天色还没全黑。

却真的晚了。

傍晚的风吹来,除了带来水畔草木的清香,还带过浓浓的血腥味。马儿都躁动不安起来。

竹生目光微凝,神识瞬间探了过去。所见所感,让她瞳孔骤缩她猛的斩断马鞍上系着的另几匹马的缰绳,双腿一夹,胯下健马已经四蹄放开,冲那林中水边疾驰冲去了

竹生的手,已握住绿刃的刀柄。

你不是想杀人,想见血吗

让你看看,这便是该杀之人,该流之血

不该杀的,我不会任你滥杀。该杀的,我绝不阻你。你的锋利,原就该用在此处。

杀了谁,杀了多少,从来不是刀的责任,只在握刀的人。

所以,跟着我吧

竹生提缰,纵马越过溪涧,冲向水边。绿刃,已经出鞘

天还没全黑,那些人已经点了火把。

他们是负责收尾打扫之人。这里离他们的寨子太近,这么多尸体不拾掇了,会引来狼群,还会养着狼群。狼一窝一窝的生,到时候麻烦的是他们。上头令他们把尸体掩埋。

他们人不多,七八个,分工协作。有几个人在挖坑,另几个人在搜索尸体。明面上的大件细软都已经被搜掠走了,但总会有些遗漏,便成了他们这些负责扫尾之人的福利。

“饶、饶命”一个身受数刀,却还没死透的老者奄奄一息的哀求。

拿刀的人毫不客气的抹了他的脖子。老者眼睛凸出,喉头鲜血汩汩,再说不出话来,就此死去。拿刀的人从发髻到脚底,捏遍老者全身。捏到裆下的时候,摸到了硬物。

“有货有货”他喜道。

旁边的人也凑了过来。他们用刀割破老者裤裆,从他的亵裤里摸出来两根金条,顿时笑逐颜开。

“收好待会一起分”正在挖坑的一个汉子道,一转头,忽地大怒,“马老二,你干甚呢”

马老二解了裤子,正扛着一具女尸的两条光腿耸动。闻声气喘吁吁的笑道:“这个还热乎着,我先快活一把。”

挖坑汉子怒道:“死人有什么好快活的寨子里又不是没有活的滚来干活再给老子躲懒,割了你的把儿”

马老二喘着:“就来,就来。”一阵大动,登了极乐。闭着眼浑身抽搐几下,睁开眼想吁口气,忽地大叫一声声音又戛然而止

挖坑汉子听他怪叫,恼怒道:“丢就丢了,鬼叫什么”一转头,忽地就僵住

马老二跪在地上,肩上犹自扛着死去女人的腿,自家的大好头颅却滚落在地。失了头的脖颈,鲜血井喷

挖坑汉子想大叫,眼前却全是阴影。健马从天而降,绿色的刀刃翡翠一般的映绿了他的视野。脖子上一凉,世界忽然旋转,上下颠倒

竹生来的太晚了。这些人已经扫了一遍尾,该补刀的都补了。

竹生在尸身中梭巡了一圈。队伍前些天死了不少人,路上又掉队不少,有些人弃了原来的行进方向,朝别的方向去了。到这里,剩下的只有几十人。以和范大先生同乡的几家富户为主。

那些人全死了,马车牲口都不见了。竹生看了一圈,没看到范家人。不知道是逃了,还是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还刀入鞘。牵过缰绳,准备离开。

某处忽然发生轻轻响动。

竹生倏地转头,大步过去,扒开了一具脸朝下的尸身。那尸体下面是道小沟,沟里赫然藏着一个满脸、满手都是血的孩子。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孩子边哭边发抖道。

竹生看了他一会儿,弯腰把他从沟里提了出来。那孩子站在地上,只比她矮一个头,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被拉上来,犹自惊魂未定,呜呜哭着。待抬眼看到周围再无活人,惊喜道:“姐姐你把强人都杀了你好厉害”

竹生看着他,问:“还有活人吗”

她眸光平静且平淡,令男孩心中一突,呜呜哭道:“很多女人被抢走了”

竹生问:“往哪边去了”

男孩指了个方向。竹生取了根火把,翻身上马。男孩忙抱住她的腿道:“姐姐,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竹生一俯身,抓住男孩肩膀。男孩只觉得肩膀仿佛被铁钳钳住一样,身体一轻,就被拉上了马,坐在了竹生身前。

“我看见他们往这边去了”他指了个方向。

“拿着。”竹生把火把塞到他手中,一拉缰绳,拨转马头,朝着他说的方向去了。

许是火把有些沉。那男孩斜举着火把,竹生能感觉到他手臂僵硬。一路上,他还换过几次手。

天色完全黑了。火把能照亮的距离有限,再远些的前方,于男孩来说就是一团漆黑了。竹生却其实一直放开着神识,前路一清二楚。

行了一阵,她忽地双腿一夹马腹,提快了速度。

男孩猝不及防,惯性的向后倒去,靠在了竹生的怀里。他忙起身坐稳。耳边,忽然隐隐听到了哭声。

这乌漆抹黑的夜晚,哪来的哭声。男孩先是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随着健马疾驰,那哭声响亮了起来。

是男人的声音,应该还年轻。哭得极其绝望悲伤。

马疾驰过去,没停稳,竹生就直接跳下马去。男孩吓得赶紧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住缰绳。转头看去,地上爬着一个男人,不是两个男人。

阿城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哭过。实是到了此时,内心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明明,已经都到了乌陵王的地界了。乌陵王仁爱百姓,一直都有贤名。他的治下,据说十分安定。如何如何才入乌陵,便遭盗匪洗劫连乌陵王的治下,都乱成这样了吗

范大先生从入乌陵便疑神疑鬼,说是仿佛听到哨音。大家都没在意。范大先生无法,只得令自己家人休息时也不离开骡车。

哨音响起,盗匪滚滚而来时,他和妹妹正过去找翎娘说话,先生想也不想把他们两个推上了车,驾着骡车奔逃。

骡车又怎比得上马匹的速度,更何况车上装了这许多人他们终是被追上。他被砍落车下,一条腿被马蹄踏折。钢刀砍落的时候,同样被砍下车来的先生扑过来抱住了他

等他醒转的时候,先生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

“翎娘莹娘”他说,“巧娘”

阿城懂他的意思。

他们都是男人,女人被抢走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懂。必须去救她们

他不能丢下奄奄一息的先生,只能将他负在背上,拖着折了的腿追着马蹄印在地上爬行。

他爬了不知道多久。天已经黑得像墨,再看不清马蹄痕迹。先生的身体越来越重,他的腿越来越疼,头越来越昏。可他既不能丢弃先生,也不能放弃妹妹。

他只能继续往前爬。心里却知道,他其实谁都救不了。

谁都救不了

这认知压垮了富户少爷的承受能力。他一边艰难爬着,一边痛哭失声。哭得绝望极了。

他本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此时哭得眼泪鼻涕混着血水和泥土。竹生看到他的时候,都没认出来他是路上那个骑黑驴的绸衫少年。

可竹生的容貌叫人过目难忘,少年于绝望中陡然见到火光,见到竹生,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姑娘姑娘”他凄厉叫喊,“你去救救我妹妹我妹妹还有翎娘”

“不不”他语无伦次,“你先救救先生先生要死了他要死了”

竹生将范大先生从阿城背上放下来,探了探他鼻息和颈脉。范大先生脸色灰败,离死不远了。

幸好,差一口气还没死。

竹生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瓶,倒出一颗回春丹。她感受到有两个人四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顿了顿,将那丹药捏碎,捏块稍大的,塞进范大先生口中。小小一块,虽没让范大先生立刻生肌肉骨,却也令他的脸色回复了红润。他的伤口深处其实已经立刻开始止血愈合。只是外伤未曾完全消失。伤口混着血水泥土,看起来依然可怖,但其实已经没有了性命危险。

她又捏了小小一小块塞进阿城口中。阿城浑浑噩噩的就吞下腹中。腿上骨折处莫名开始发痒,疼痛却很快的减轻了。

竹生把剩下的碎渣倒回瓶中收起,告诉阿城:“照顾好他。我去追翎娘。”

说罢,便翻身上马。

男孩坐在马上,只看到竹生蹲在地上鼓捣了什么,随后就不管那两个人了,翻身上马。他身体僵硬,惴惴的跟着竹生一起追着马蹄痕迹。

身后,还能听到那少年的哭声。绝望之后遇到一丝希望,他捶地痛哭,哭自己的无力和无能。

竹生疾驰片刻,忽然勒马。男孩这次稍稍有些准备,抓着马鬃,没向后倒。身后的人已经跳下马去。这回又遇到什么

他举着火把俯身看去。地上,有孩童尸身。

竹生僵硬的将那孩子翻过来。那张脸还带着婴儿肥,明明五六岁的小豆丁,说话却像个夫子般老成。相处时间短暂,却是个沉默却可爱的孩子。正是范大先生家的小童。

可爱的小童被马蹄踏得肠穿肚烂,死相可怖。

男孩看到了那少女咬牙。他不知道曾经做过母亲的女人,都最见不得孩子受痛受苦。遑论是这样的惨死。

竹生蹲下去抱起小童尸身,不嫌泥土血肉污脏,将小童抱在怀里,以手合上了他的眼。

马上男孩眨着眼看她。

她转身抱着小童朝树后去了,再转出来,怀里已经没了小童尸身。她敏捷翻身上马,一踢马肚,健马又疾驰起来。

竹生追着马蹄痕迹,地势渐渐上升。

此地没有险峻高山,却多丘陵。山矮而平缓。山道盘卷,拐了几个弯之后。男孩突然开口:“姐姐你看”

竹生抬头,此处已经可见山顶,有一山寨,点点火光,都是照明的火把。

“姐姐,”男孩瑟缩道,“我、我害怕,我能不能在这儿等你”

竹生没说什么,放他下马。他指着一棵数人合围的老树道:“我在那里等你啊。”说罢,跑到树后藏起来了。

竹生一人单骑,向山顶冲去

离寨门还远,已经有一排箭矢疾射过来。

竹生腾空跃起,可怜那健马被射成了刺猬,倒地不起。竹生落地。

寨门守卫收到了警报,急调弓手来防。不料第一轮远射竟没中。黑夜中,眼看这那个矮小的身形,拖着一柄长长的碧玉似的刀,朝着寨门飞快靠近那刀在地上拖起一串火星儿四溅。

“放箭”寨门守卫举起手,猛的挥下。

第二轮箭矢疾射过来。竹生再次腾空跃起。这次,她用了全力。

寨门其实也不过只有两层楼高,上面的人呆呆抬头望着那个身影。

碧光闪动竹生在高高空中,双手持刀,猛地劈下

原木的厚重寨门,“轰”的一声,炸裂了

男孩待在老树处,一直抬头观望。

夜色中隐隐听到那边传来巨响。他惴惴。待看到寨子里开始着火,他目瞪口呆。

竹生终究是来得太晚了。被抢来的女人们死了三个。

一个是孩子被摔死的年轻母亲,疯了一样的要跟匪徒同归于尽,最终独赴黄泉。

另两个,一个就是阿城的妹妹巧娘。巧娘比翎娘还大,已经十五岁了,发育得更好。

她是最早被强拉出去的女子。她无法忍受,险些将一个男人咬断。那男人发了疯,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墙上猛撞。巧娘头骨碎裂而死。

第三个,就是莹娘。亦即是范大先生的妻子范毛氏。

在几个男人企图将鲜嫩如花的翎娘强拉出去的时候,毛氏像护崽的母狮一样攻击他们。她只是个弱女子,发簪折断之后,剩下的武器只有指甲和牙齿。

她最终惹怒了男人们。那一刀从她一侧肩膀斜向下砍,几乎将她半边身子砍下来。她倒地而死。

莹娘耗尽生命,也没能保护住翎娘。翎娘到底是失了清白。

竹生用自己的衣衫裹住她抱着她往外走的时候,她醒了。她看见了竹生身后冲天的火光。竹生的脸在那火光里映得仿佛没有生命。

竹生为十几个女人而来,却从寨中带出来几十个女人。

女人们拿着火把到处放火,将这山寨烧成了灰烬,将那些曾经侮辱过她们的男人们,烧成了灰烬。

她们赶着几辆车下山。

在车上,翎娘再次醒来。她被竹生抱在怀里,柔软温暖。

她问:“父亲呢”

竹生道:“在山下。”

她问:“母亲呢”

竹生道:“在天堂。”

她问:“巧娘呢”

竹生道:“她们在一起。”

翎娘又问:“翔哥儿呢”不等竹生回答,翎娘就泪水滚滚,自问自答:“翔哥儿死了。”

是她不好,她没有保护好弟弟。

弟弟是从她怀里被生生抓出去扔到车下的,她亲眼看到他小小的身体被马蹄踩踏。

“我也想死。”她说。

“不。”竹生拢了拢她的头发,“你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