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最黑暗的夜晚

“你们说这是半天还是晚上呢？”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翠说了这么一句。

小茶悠悠然说道：“有时候，白天，比晚上更黑，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这句话小怡深有体会，想到当初在云城牢狱之中的九婆，于是也道：“就是这样的，那天我呆在那牢中，看着九婆一点点的凉下去，我无能为力，那简直是我经过的最黑暗的夜晚了。”

这大概是九婆出事之后，小怡第一次主动的提起这件事情。

“没有想到九婆这么早就去了。”小翠又挨过来一点，凑近小怡，靠着肩膀，似乎在鼓励小怡说出来。

有些东西憋在心里太久，憋到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疯长到让人窒息，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出口，这样的感觉小怡一直都有，没有合适的时机跟合适的人诉说，何不在这个夜晚通通说出来呢。

于是，小怡看着那火光似乎也惨淡了很多，平静的说道：“那是我第一次去京城，繁华重地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只是想找到一些有利的证据，没有想到……”

火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在那恍惚之中有些脱离了外界的感觉。

断断续续的，小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一直到：“九婆见到我的时候还能说话，她还能说话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吐出那些白色的东西，然后就睡了，我摸着她，一点一点的变凉，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恨不得那个时候就跟她一起去了……”

话说完，小怡竟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身上的担子已经轻了一样，但是她知道仍然在，只是她不能说那去接触过九婆的人，也不能说自己现在费尽心机的要去莫家。

小茶把头扭到一边，“这世上害人的原本就不是毒药。”

见她们三人用错愕的延伸为望着她，小茶又道：“小怡，听你那么说，我觉得九婆是中毒了，只是这世上中毒的人太多，毒药本身没有什么罪，是那人心险恶。”

小怡深以为然。

“可能你们现在叫我小茶，也是天意，我本来就是靠着这个活下来的。”小茶淡淡笑道，但是又总是让人觉得那笑中隐藏着什么，“我原来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跟师父生活在山上，山上真好，有树有花有草甚至有野兽，但是只要你不去伤害它们，它们就不会伤害到你，我就是跟着这些长大的。”

无忧低着头不说话，小翠尽量压低了声音道：“那不是很好吗？”

小茶苦笑，“是很好，我就这么长到了八岁，那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师父本来说那一天就可以教我辨认毒性了，我一直等着等着，结果师叔来了。”

停了半响，小茶又道：“师叔不知道跟师父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师父出来的时候摸摸我的头，让我好好等在屋子里，然后下山了，我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师叔带着师父回来了，放下师父师叔就晕倒了，我看着师父面色红润心里放心了，就去煮东西给他们吃，结果我不小心砍伤了手，就是这个地方……”

“就是这个地方，”小茶像是着了魔一般强调，“师叔醒过来之后说自己愧对师父，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就那么守着师父，看着他脉搏呼吸都正常，可是师父再也没有醒过来，也没有教我辨认毒性，什么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小茶已经满眼是泪。

小怡心里一怔，当初阿林的时候小茶那么大的反应，“小茶，难道是绝魂丹么？”

“就是那绝魂丹，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要弄清楚，是什么人如此歹毒，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在山中跟师父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那也不行吗？”说话之间，眼睛里竟然冒出了火一样的东西。

小怡叹了一口气，“原来我们两竟然如此相似，你的师父，我的九婆，我们唯一的亲人都不再了，偏偏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也罢，我只认定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小茶道。

无忧把头扭到一边抹眼泪，“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不能开心一点说话吗？不过我也开心不起来了，你们好歹还有什么师父一类的，你不知道我当初……”

“你不是有义父？”

无忧惨然一笑，“义父在还不是我的义父以前，我要是能够像你们这样就谢天谢地了，可能我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些事情，只要你经历过一次，你就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了。”

无忧撸撸袖子，指着上面的疤痕，“你们知道这些是怎么来的吗？被人用刀刺的，你们知不知道刀子刺到肉上的那种声音，刺啦刺啦，你还不能叫，不能说话，甚至还不能动一动”

这是什么跟什么，小怡惊了，难道说无忧有很悲惨的过往？可是看她一派天真的模样真是看不出来。

无忧说起来像是没事人一般，“你们肯定没有经过什么大事，打仗，很多很多的人死了，没有人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一下子这边赢，一下子那边赢，输的回去卧薪尝胆继续打，赢的战战兢兢随时应战，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只要一打仗，就没有好日子过，我记得我是有一个弟弟的，我们生活在那地方有一条大大的河，很多东西我记不住了。爹有一次又去打仗了，却没有想到敌人怎么的从后面围过来，娘带着我逃难，跑啊跑，跑啊跑……”

“后来呢？”小怡心揪紧了，自己常常做的那个梦不就是那样的吗？

“后来，我们终于跑到了一个地方，是一个很小的村子，那个地方，是爹娘说好的，但是我们去到的时候，那些人也都死了，躺了一地，娘把我藏好，就走了。”

“为什么要走？”小翠吃惊地道。

“我爹下落不明，我娘不可能带着我，我娘要是跟我呆在一个地方，我们都活不了。”无忧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只是也没有解释，接着道：“反正后来义父这么说的，叫我千万不要怪我娘。”

“接下来就是我这一辈子最难熬的日子了，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都没有爹说的信号，我一直不敢出来，我害怕，却不能发抖，他们在那抢死人身上的东西，还用刀子刺到肉里看看死没有死，一批又一批，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不敢睁开眼睛，一直到后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终于等来了那个人，就是义父。”无忧说着说着豁然开朗起来，“义父来了之后，那些人就不敢这样了，也没有打仗，只是后来，回到这边之后，义父就不是将军了，他带着我，到李氏家庙做了乞丐，呵呵。”

宛若朦朦胧胧之中撕开了口子，都有一些内容，却没有人忍心多问什么，那些不愿意说出来的东西，或许可以就此随风而去，都是十几岁的几个女孩子，却一下子沧桑不少。

“没有想到义父还有这些，不过他的墨龙棒倒是救过我不止一次。”小怡道。

“当然了，我跟义父这几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我再也没有去过我之前的那个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每次问起爹娘的时候，义父总是含糊其辞，让我不要想，有一天带我回去。”无忧说着说着露出了虎牙，“那也好，反正义父从来不骗人。”

小茶眼里很是羡慕：“真是羡慕你，你好歹还有义父，我什么都没有了。”

无忧一巴掌拍过去，“傻子，我跟小怡的义父不就是你的义父么，你还有你那不见面的师叔啊，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转过来的，再说，你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对，我们就是一家人。”小茶念叨两遍，笑了，却含着眼泪。

无忧见小翠安静着不说话，低着头在那哗啦火，“小翠，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才觉得自己很是幸福吧，有爹有娘有家人，有根有底的，这比什么都强，不像我们几个这么飘着还不知道什么地方飘来的又飘去什么地方。”

小翠突然呜咽起来，“呜呜，可是我觉得我好难过，外面这些虫子，家里的人怎么办啊我们那边会不会也是这样，然后过后他们万一没有东西吃怎么办，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小翠不要急，大伯大娘一定没有事的，等这虫子一过，我们很快就能回村子里，到时候家里肯定还会有存粮，应付几天没有问题的，到时候等着看公子那边的安排。”小怡这个时候想起苏子牧竟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就是没有道理的相信与安定。

“是啊，义父竟然有所准备，我们一定可以应付过去的。”无忧也在打气。

“吃……吃饱了，没事……”躺在地上的那个小男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翻翻身又睡着了，留着口水，无忧把轻轻挪到那墨云遮上，尽量靠着火堆。

几个人再也无话，似乎刚才说的那些，已经把她们想说的通通说完了。

谁也没有注意，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眼睛里亮晶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