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农历四月,立夏。
不似七八月的骄阳似火,但闷热的天气和连绵的阴雨叫人心生烦躁。
白天,教室也常开着灯,头顶的风扇一刻不歇地飞速转动。
扇叶的倒影映在黑板上方,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会睡过去。
这天下午上完体育课回来,大家把风扇调到最高档。
只因室内空气沉闷,每个人进教室后都要皱皱眉头,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时典回到位置上,身上出了泠泠一层细汗,风扇一开,汗液在皮肤上蒸发,叫她不由得哆嗦一下。
她喝了开水后捂着肚子伏在桌上,困倦地眯着眼睛,总觉着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
余雅然小声问她怎么了,她只抬头说了声“没事”,苍白的脸色却把同桌吓了一跳。
“你看起来好憔悴啊……”
“我趴一会儿就好了。”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嗯。”
叶澄铎从小卖部回来后上课铃已经响了。
从后门进来时他习惯性地朝第一组看去。
他知道,每次上完体育课后,她都会去卫生间照照镜子,把脸洗干净,把头发扎高,再把额前的发丝拨到两旁,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
总之,就是把大汗淋漓的模样洗去,换上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
而每次程飏都会笑她:“把你美的!”
可是今天,她却无精打采。
一直到老师进来余雅然碰碰她的手肘后,她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弓着背有气无力地把书翻开。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时典把手从肚子慢慢往上移,移到胃部,最后轻轻按了一下。
像有一台搅拌机在胃里为所欲为,与此同时,喉头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
讲台上老师的样子愈发模糊,在疼痛和恶心感加剧的同时,成了三个剥离的影子。
时典冒了一身冷汗,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急忙抓住余雅然的胳膊,在纸上写下“我想吐”三个字。
余雅然第一时间举手,拔高音量急切地说:“老师,她想吐。”
没等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时典已经捂着嘴巴从后门冲出去,一路直奔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后,她急不可耐地拉开一扇门,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吐得眼眶通红。吐完一阵又一阵,直吐到胃像被掏空一般才抻抻悠悠地停下来,蹲在原地抱着膝盖大口喘息。
每到身体难受到无法控制时,时典都会忍不住想哭。
这会儿也是。
她落了几滴泪下来,随即抬手抹掉,一起身才发现余雅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纸巾和水,担忧地看着她。
“还好吗?”
“还好……”
“老师让我们去医务室看看,你先漱漱口。”
“好。”
时典接过水和纸巾,漱完口后扶着余雅然的手下楼去了。
* *
高中部的医务室没开,余雅然又扶着时典去了初中部。
阴沉已久的天空这时落了点小雨,随着两人步伐的加快,雨越来越大。
到达医务室时,外头已经是瓢泼大雨了。
滕美医生询问症状后,给时典开了些药。问现在还难不难受,她说还有一些,便要她躺在里间的床上休息。
里间有一个卫生间,方便她想吐的时候可以吐。
时典把药服下后在床上躺下,余雅然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些了对不对?躺着休息休息,等等就好了。”
“嗯,等等雨停了你就回去上课吧,我等等也回去了。”
“没事,我陪你。”
大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随后慢慢收了雨势,天空放晴,有一道彩虹架在澄澈的天际。
然而,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热。
“下过雨后天更热了。”医生说。
余雅然点了点头,时典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她不但吃坏东西,还在生理期,所以比较虚弱,要不你先回去,现在雨也停了。”
“不,我等她醒了。”
医生笑了笑,温柔地看了女孩两眼:“是同桌吗?”
“嗯。”
“少年时期的友情真好。”
“对呀。”余雅然眯起眼睛笑了笑。
外间有人敲门,医生疾步走过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男生,面色肃然,眉宇之间藏着担忧,一见门开了,便着急地往里张望。
“找谁?”
“刚刚……”
“在里面。”医生了然,侧身让出一条道。
叶澄铎道了谢,看了医务室几眼后走到里间。
余雅然看见他后站起身:“你来了,要不我先回去。”
“嗯,”叶澄铎看了眼床上的人,语调里带上谢意,“时间不早,你去吃饭吧。”
“好。”
余雅然走后不久,滕美医生也出去吃饭了。
叶澄铎顺理成章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沉睡中的时典,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她这样一声不吭。
放晴后的天很晚才暗下来,时典一觉睡到六点半,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通红。
余晖染红了远山,望过去一片辉煌。
看到叶澄铎时,她开心地笑了下,伸手戳戳他的脸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跟你来的。”
“几点啦,你吃饭了吗?”
“快六点半了。”
“吃饭了吗?”
“……没。”
“快上课了还不去吃……”时典从床上坐起来,用手腕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睡了很久。”
“嗯,还难不难受?”
“不难受了,我们去吃饭吧,我的药……在这儿。”
叶澄铎拿起桌上的药,牵着时典走出里间。
滕美医生还没回来,叶澄铎把门带上后,小心地松开时典的手,一起往食堂走去。
临近上课,食堂空空荡荡。
一食还有寥寥数几的学生在吃饭,二食则只有坐在长椅上休息的阿姨。
时典找了块椅子坐下,叶澄铎则走到卖粥的窗口,点了两份粥和几碟小菜,心想着吃清淡点好。
然而,当粥和菜端回去时,时典却不满地皱了下眉:“你吃这个怎么饱啊?”
“可以的。”
“等我来。”
没等叶澄铎反应过来,时典已经“蹬蹬蹬”地跑到卖饭的窗口,点了几个菜端了一碗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来。
叶澄铎忍俊不禁,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问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你以为你吃得很少吗?”
“这么多饭,还有两碗粥……”
“我可以吃掉啊。”
时典把两碗地瓜粥摆到面前,金黄色的地瓜让她胃口大开。
就在叶澄铎和餐盘里那块猪排周旋时,她已经吃完一碗开始另一碗了。
叶澄铎叹了口气,吃饭吃得这么辛苦还是头一次:“是不是故意点这个的?”
“被发现了……可这个好吃,美食是留给能吃苦的人的。”
“吃一块肉都要十分钟,苦中作乐是吧?”“嗯!”
叶澄铎恨不能把她揽过来打一顿。
然而,当时典拿着纸巾乖巧地把他嘴角的蘸汁擦掉时,他又甘心情愿受这块猪排的折磨。
时典喝完两大碗粥后精神饱满,下午那阵虚空的感觉也随着休息和饮食的增加消泯殆尽。
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眯眯地看着叶澄铎吃饭,只想知道自己为他点的菜好不好吃。
叶澄铎看她一眼,拿起她的筷子夹了块肉:“吃吧。”
时典腼腆地笑了笑,只因心思就这样被看穿了。
“好吃。”她舔舔唇角高兴地说。
“以后吃东西注意点,”叶澄铎换上严肃的口吻,严肃中又透着心软,“别吃坏了肚子,像下午那样难受。”
“我也忘了我吃过什么了。”时典挠挠眼角,可怜巴巴地说。
“是不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
“应该吧。”她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每当他以长辈的语调.教育她敦促她时,她都会立马变成一个服服帖帖的乖小孩。
他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心知他讲的是对的,于是乖乖地应承下来,认真答应要改。
叶澄铎比她长一岁,各方面的成熟不但体现在年龄上,还体现在生活态度和为人处世上。
尽管有时候时典会觉得他幼稚,但幼稚的时候多出现在和她相处的时刻。
看她好像吸取教训了,叶澄铎这才揉了揉她的头发,端起餐盘说:“走吧。”
食堂里,阿姨们刚把地板拖过一遍,灯光照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泛着刺眼的光芒。
时典第一次在上课期间来到食堂,心里有股很奇怪的畅快感。
她高兴地跟在叶澄铎身后,走进昏暗的楼道时小跑上前。
叶澄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缓慢而小心。
“你这么晚回去会不会被老师骂?”时典仰起头,担忧地问。
“我送你到教室门口后就去机房,晚上要上课。”
“几点上课啊?”
“……七点半。”
“七点半……现在都七点十五分啦!”时典看了眼手表大喊。
“没事,走过去五分钟就够了。”
“我自己上楼,你直接去机房吧。”
“不要。”
“干嘛不要……我又不是不敢上去。”她着急地说,“现在教室的灯都开着……”
“楼道还不是很暗?”
“那……那我壮壮胆就上去了。”
叶澄铎还是固执己见,时典没想到他这么倔,只好依他:“那我们走快点,免得你迟到。”
“好。”
* *
五月中旬,期中考结束。
周六上午开家长会。
寄宿生纷纷到校门口迎接家长进来。
时典坐在座位上,拿着手里的成绩单翻来覆去,余雅然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没去接你爸妈?”
“我姐夫来给我开,他不用我带。”
“这样呀。”
“你呢?”
“我爷爷在外头呢,说要去转两圈。”
时典从位置上起身,把两张成绩单对折起来,余雅然笑了一下,明知故问:“谁的?”
“他的。”
“他是谁?”
时典耳根一热,笑嘻嘻地打了她一下:“我是他大哥!”
走廊上人来人往,教室里陆陆续续地有家长进来。
谭松苑和程飏手牵着手走来,身后跟着向婉妤和林许昕。
母亲是好朋友,女儿也是。
林许昕经过时典身旁时亲切地笑起来,时典一怔,一时间忘了在哪儿见过她。
“我妈妈啦!”程飏说,“你们开学那天见过的!”
时典恍然大悟,连忙问道:“阿姨好!”
“这是我妈妈。”谭松苑介绍。
向婉妤温柔地笑了笑,时典和余雅然一一问候了。
两位妈妈都还年轻,林许昕爱笑一些,向婉妤则透着忧郁的气息。
一个人所经历的多少会影响了他的容貌和气质。
这点毋庸置疑。
班主任拿着材料背着挎包走进来,原本清净空旷的教室这时也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
余雅然的爷爷逛完两圈后走进来,在孙女的位置上坐下。
老人家头发花白,习惯性地嘴角下撇给人以凶巴巴的印象。
时典笑了笑,匆忙问了好后便走出教室,到处寻找苏赜在哪儿。
就在她站在栏杆边往下俯瞰时,有人喊了她一声,与此同时,把她拿在手里的两份成绩单轻轻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