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33章 味中寻(1)
术后,赵嘉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排异反应,整个人较之手术前更为憔悴苍白,病恹恹得失去了往日的灵气与活泼。
廖书言怕她见到自己会情绪激动,并不敢露面,每天也只能趁她睡着了,偷偷看看她。而看着她每日哭哭啼啼、精神恍惚、记忆混乱,他除了心疼怜惜,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想要陪着她也做不到。
赵贤儿在楼道通风口找到他时,发现楼道垃圾桶上的石头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廖书言本来不抽烟,这几天却是因为赵嘉儿的缘故,似乎有了烟瘾。
她走近,廖书言便将手中还燃着的香烟摁进了烟灰缸的石子里,黑沉沉的眼里并无神色:“嘉儿怎样?”
赵贤儿道:“排异的情况好了一些,妈妈陪着她。”
见廖书言一副神思在外的模样,她走到他身旁,靠墙站住,微微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嘉儿有我们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廖书言并没有坚持,只道:“我晚上再回去。”
因为开学的缘故,廖书言每次也只能在放学后,匆匆赶到医院,哪怕只是站在病房外看看赵嘉儿一眼也好。
而看到她的情绪渐渐恢复,人也渐渐精神起来,甚至能出院晒晒太阳、散散步,他感觉自己仿佛也重生了一样。
但是,他十分渴望近距离地看看她,当面和她说说话,却又总是害怕自己的出现刺激到了她。
无论是医生,还是自己,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独独不乐意见到他?
医院的夜晚总是安静得可怕,赵母守着熟睡的赵嘉儿到深夜,开门见廖书言还守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有些惊讶:“你还在呀?明天没课么?”
廖书言笑了笑:“我想再多陪她一会儿。”
赵母心疼地看着他,疲惫地笑道:“我守着她呢,你明天还得工作,回去吧。”
身后,突然传来赵嘉儿迷迷糊糊的声音:“妈妈,您在和谁说话?”
赵母连忙回身关上门,笑着应道:“路过的一名家属。你怎么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嘉儿的眼角挂着几滴泪,正苦恼地皱着眉头,低低地道:“我做了一个很乱很乱的梦,梦见自己还在大学念书,嘉清和池小勉都在,可是后来,梦就变乱了,我去过一些地方,我记不起来是哪里,也不记得是和谁去的……妈妈,我想不起来,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嘉清……嘉清不见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妈妈……嘉清在哪里呀?”
赵母心一紧,下意识地向病房门那边看了一眼,又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情绪有些激动的赵嘉儿:“嘉儿乖!妈妈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想他了么?你好好治疗,身体好了,就能见到他了。”
赵嘉儿睁着泪汪汪的眼,楚楚可怜地看着赵母:“真的?可是……”
“真的。”
虽然早已经知道赵嘉儿如今不待见他,甚至是忘了和他经历的种种,但是,在门外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廖书言还是觉得难受。
他默默离开了病房前,走出医院,突然感觉春夏之际的夜风也格外凉。
坐在车里抽完一支烟,他就启动了车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和平公寓,林婶偶尔过来给他送点吃的,顺便帮忙收拾屋子。
但是,没有赵嘉儿在的家,已经再也勾不起他回家的欲望了。
车库的电梯口,梁诗琪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上,见了他,便笑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书言哥哥,你回来啦!”廖书言摁下电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呀!”梁诗琪仰着脑袋看他,从肩上的帆布包里取出多层的不锈钢保温餐盒,殷切地说,“林婶说你总是不好好吃饭,我特意从云水禅心给你带过来的!现在应该还是温热的,你拿回去当夜宵吃。”
廖书言并没有伸手接过来,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取了车钥匙递到她面前:“太晚了不好打车,你自己开我的车回云水禅心。”
听闻,梁诗琪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泪水滚滚而落:“我不要回去!书言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大晚上的等在这里是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赶我走?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嘉儿姐姐她已经不记得你了,甚至不想见到你,你……你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个样子下去么?”
电梯门再次合上,廖书言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我送你。”
然而,梁诗琪却在他转身之际,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虽然我笨手笨脚的,也不会做饭,但是我会好好学的!书言哥哥,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梁诗琪的缠人劲,廖书言早已领教过多次。
若是以前,他还有心情劝劝,现在他又累又乏,不想和她计较那么多。在电梯再次下来后,他也任由梁诗琪欢欢喜喜地钻了进来。
给书房换上干净整洁的床单、被子,廖书言只简单吩咐了一句:“书房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明天回去。”
梁诗琪虽然觉得委屈,但看他神色冷冷清清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老实实地洗漱,她就在他的催促下进了书房。
客厅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她侧耳听着客厅的动静,却是静悄悄一片,什么也听不到。
没多久,客厅的灯便暗了,她以为他要进房间休息了,却猛然听到了玄关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梁诗琪也顾不得那么多,赤着脚跳下床,直奔客厅。按下墙头的开关,她推开卧室的门,门没锁,而房间里也果然没有他的身影。
她想不通,他回来又出去是为了什么?
拨通他的电话,她便嘟着嘴不满地质问了一声:“书言哥哥,你又出去做什么?”
电话那头,廖书言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你好好休息。”
廖书言挂断电话,在南京的大街小巷里寻找着24小时营业的披萨店。
赵母突然来电,说赵嘉儿去了一趟洗手间,就吵着闹着要吃鲜橙披萨,她走不开,又不好麻烦别人,只好找了他。
而廖书言找了几条街,终于在市中心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披萨店。
店里的披萨几乎售罄,自然也买不到赵嘉儿想吃的鲜橙披萨。
夜间,店里的客人不算多,廖书言便请求披萨师傅协助他做一份自制的鲜橙披萨。
店里的店长本来不同意,但是,看他说得真切而动情,而他又愿意出高价买下自制的披萨,便准许他和师傅一同制作这份披萨。
有师傅帮忙,一切事半功倍。
热气腾腾的鲜橙披萨出炉后,香气四溢,他自己也感觉有点饿了。
将披萨拎上车,在启动车子之前,他又给赵母拨了一通电话。
然而,接电话的却是赵嘉儿。
耳边的声音如此远,又如此近。
他一直渴望能和她说话,可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他反而呆住了,声音竟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喂?”电话里,赵嘉儿的声音轻轻地、软软地、柔柔地,“你找妈妈么?妈妈去洗漱了,你待会打过来吧。”
廖书言回过神,竟不敢多说话,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听到赵嘉儿轻轻笑了一声,正要挂断电话,便急不可耐地道:“你要的鲜橙披萨,马上就到了。”
“真的!”赵嘉儿声音雀跃不已,“我还好奇怎么大晚上有异性给妈妈打电话呢!原来是外卖小哥哥!再见咯!”
廖书言哭笑不得:外卖小哥哥?
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让他一直以来郁闷烦躁的心情变得格外愉快。
他的嘉儿还是原来天真温柔的嘉儿。
哪怕不记得他,哪怕不乐意见到他,他也不应该就此消沉下去。
当初,在昆明的酒店里,因为一份用心去做的晚餐,而使她向他稍稍敞开了心扉。
那个时候,她不也是因为嘉清而不愿接受他么?
现在,他依旧可以让时光倒流,重新开始追求她,用一颗真心去等待她再次接纳他。
他敲响病房的门,开门的不是赵母,却是一脸期待又兴奋的赵嘉儿。
乍然如此近距离地看她,他忘了将手中的披萨递给她,也忘了要避着她,只是默默无言地深深地看着她。
而赵嘉儿却似彻底忘了他一样,不再抗拒他,只是完完全全将他当成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赵嘉儿将身子藏在门后,不明白他为何要盯着她不放,她也睁着好奇的双眼打量着他。
赵母本来还担心赵嘉儿突然下床去开门有些不妥,但是,见两人见面之后,赵嘉儿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见两人都互相看着彼此,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双双杵着不动,便笑着走了过去:“嘉儿,你要的披萨送来了,还杵在门边干什么?”
赵嘉儿瞬间反应过来,红着脸向廖书言伸出双手:“辛苦外卖小哥哥!”
廖书言的反应迟了半拍,待赵嘉儿眉间渐渐显出不悦之色,他才将手中的披萨放到她双臂里,笑道:“不辛苦。”披萨交到赵嘉儿手中那一刻,他猛然发现曾不知去处的结婚戒指,再次被她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随着她的脚步紧跟着进了房间,她突然回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戒备,却又慢慢变得迷茫,最后,竟是向他扬起了一抹温善的笑容:“有点多,妈妈不愿意晚上吃东西,我吃不完,小哥哥送外卖辛苦了,要不要帮我吃一点?”
赵母对他点了点头,看他震惊又迟疑着,起身将他拉到房间的桌边坐下,对他耳语:“嘉儿这两天情绪稳定多了,不会像从前一样乱发脾气了……你看,戒指都重新戴上了,那戒指她之前扔了,我替她收着了,不然,今晚要是找不到戒指,她又会哭了。”
廖书言心思辗转,看着赵嘉儿欢喜地拆开披萨包装,嘴边终于噙了一抹笑。
赵母替两人将桌子收拾好之后,便对赵嘉儿说道:“嘉儿,你不能乱吃东西,别贪吃啊!和廖老师好好相处,别乱发脾气,妈妈先去隔壁睡一会儿。”
“我知道了,妈妈。”
赵母犹自不放心,向廖书言使了使眼色;廖书言轻轻颔首。
病房内,赵嘉儿津津有味地吃着,见廖书言不动面前的那块披萨,有些奇怪:“小哥哥不饿么?你不吃的话,给我吃。”
见她果真伸手要拿走他面前的那块披萨,廖书言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妈妈说,不能贪吃。”
被他突然握住手腕,赵嘉儿却似痴傻了一般,披萨也不吃了,只是慢慢眯起了眼,挠着脑袋瞅着他:“我记得你,你之前好像给我送过花……”
廖书言心一紧,有些慌乱,然而,他没来得及发言,赵嘉儿便埋着头,微微掀起眼皮看着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之前脾气不好……你好心来看我,我却凶你,还砸了你送的花……我以为嘉清是因为你,才丢下我的……对不起……”
廖书言感觉胸腔内有一股气要释放,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
他的眼里微微有些湿润,声音有些发颤:“嘉儿……”
赵嘉儿歪着头,眼睛不敢看他:“我们认识,是么?”
廖书言嘴角带笑,点头道:“认识。”
赵嘉儿指了指屋子里摆得满满的鲜花,有些好奇:“每天,病房门口都会有一束花,都是你悄悄送的呀?”
“是。”
他除了回答她的问题外,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赵嘉儿却突然举起自己的左手,动着自己的无名指:“你送我披萨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手上的戒指和我是一对,我们是……”
说着,她却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
赵母躲在隔壁屋子一角,默默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地关了隔壁的门。
廖书言一见赵嘉儿哭,便有些手忙脚乱。他担心自己现在任何的言语举动都会刺激到她,并不敢像从前一样抱着她,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赵嘉儿从臂弯里抬起脸,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从前的事,还对你发脾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些天,我总是想起一些画面,却总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会做我喜欢吃的鲜橙披萨,味道就和这个一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想起嘉清,却想不起你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许久,廖书言才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头轻轻揽进了自己怀里,微微俯下身子,在她头顶说道:“嘉儿,我是廖书言,你的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