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17章 镜中像(3)
沿着沟渠向南走五百米左右,穿过一片丘陵之地,在山川之后,有一处废弃的老窖池。
据当地人介绍,这座窖池始建于清末民初,因战乱多次被毁,荒废至今。
整座窖池破败而阴森,一排排酒坑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再也闻不到曾经的酒香。
廖家姐弟紧跟着江眠踏进这座满是泥土腥味的窖池后,破漏的屋顶吹来阵阵冷风,廖书眉恍然觉得自己踏进了一座鬼屋。她紧紧拽着廖书言的胳膊,听着远处村子里传来的犬吠,心里瘆得慌。
“江眠,你煞费苦心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廖书眉越往深处走,越觉得不对劲,停住脚步,在江眠身后冷生生地开了口。
“眉眉,稍安勿躁!”江眠转身看向她,眼角微微向上扬起,“我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廖书言皱眉道:“和廖家有关的事,何必要牵扯到无关的人?”
江眠在黑暗里紧盯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意:“我要求证的事,少不了吴老先生,他如今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方警官呢,是她追得紧,好巧不巧撞了上来,为了避免她给我惹麻烦,我只好先留她一阵子……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就没必要掺和进来了。”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廖书眉脸上,眼神刺人。
被他讳莫如深的目光锁住,廖书眉竟有些心慌,稳住心神,若无其事地道:“赶紧带路吧!”
最里边的一处酒坑四周被一排排铁门拦着,里面摆放着桌椅、床铺、木柜,方雅就被困在里面。
廖书眉见铁门只用一道铁锁锁着,不由小声问道:“将人关在这里,不怕人跑了?”
江眠笑着捡起脚边一块碎瓷片扔向铁门,铁门立马通了电,发出一阵阵“滋滋滋”的电流声。
而那块碎瓷片表面已经有一圈烧焦的痕迹了。
“不小心碰上强电流的铁门,普通人轻则昏迷,重则死亡,方警官是惜命之人,不会冒险想着逃的。”
听他语气,倒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学生时代,电力工程正是江眠热爱的专业,他常常因为一个课题和项目而忘了其他。曾经的梦想,在现实面前,变得荒唐而可笑。
廖书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撇嘴冷嘲了一句:“拿来害人的研究成果,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江眠无谓一笑,戴上自制的防电手套,开了锁,做出一副邀请的姿势:“请进。”
廖家姐弟正要踏进酒坑,方雅突然气冲冲地上前,道:“不要进来!进了就出不去了!”
廖书眉冲方雅轻轻一笑,优雅从容地走了进来:“来都来了,总得进来坐坐。”
她轻轻拍了拍方雅的肩,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而方雅却走到廖书言跟前,小声责问道:“你怎么还真来了?他不会伤害书眉姐姐,但是对你就不好说了!你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嘉儿怎么办?我又怎么向她交代?”
廖书言心知她是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来,不全是为你,还有吴老先生,而且……江眠在电话里提到了一件事,和嘉儿有关。”
方雅抱臂坐下,翘着二郎腿,乜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江眠当初冒用你的身份就把我耍得团团转,他的话没有一句能信!他是故意挑你软肋,让你乖乖就范!”
江眠将两份三明治和牛奶送到方雅所坐的桌上,不冷不热地看着她,讽刺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行事不经脑子。要不是确信我所说是真,你的旧情人不会轻易上钩。”
自从她主动揽下他的案子后,与他斗智斗勇,她总是占不到上风,常常被他耍得团团转,以至于案子没有一点进展。
这有损她的面子,更无法向局里交代。
“江眠,绑架警察,这个罪名你是怎么也逃不脱了!”口舌上占不到上风,她只能用自己的职位和气势来威慑他。
哪知江眠压根不理她,将其中一份三明治和牛奶送到廖书言手边,示意他去吃。
廖书言没吃晚饭,在没有弄清江眠的真正意图时,他得填饱肚子思考问题。
而江眠只准备了三份简单的晚餐,独独没有为方雅准备,方雅一时气急,冷生生地开口质问:“你什么意思?就算是人质,也不能差别对待吧?”
江眠抬头眯着眼望着她,凉凉一笑:“方警官,对于一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我倒是想看看方警官能否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方雅气得咬牙:“士可杀不可辱!不吃就不吃!”
似乎是为了向江眠证明自己的决心,即便是廖书言慷慨让出来的晚餐,她也坚决不接受。
一顿简单的晚餐,在一片沉默又怪异的氛围下结束。
江眠收拾完残局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同样分量的晚餐送到方雅跟前,勾起唇角凉凉一笑:“我们还有事情要做,顾不上你。吃不吃,自己看着办。”
酒坑下,藏着一间地下室,有土砌的楼梯可到达底部。
被困住的这几天,方雅一直十分好奇那下面藏了什么,可是,在此之前,江眠从来只是自己一个人下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这里处处藏着危险,她不知道江眠会将电流通到哪里,并不敢随意走动。
眼看着廖家姐弟跟着江眠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她暗中扯了扯廖书言的胳膊,对他附耳低语:“下面不简单,你们小心点!”
远处有灯光一点点接近,脚步声杂乱而急促。
近了跟前,方雅才发现急急前来的是赵嘉儿、吴帆和向云河。
而赵嘉儿见了她,连忙跳下台阶,大步奔了过来。
“别过来!危险!”
她话音未落,赵嘉儿便已上前攀在了铁门外,似乎见铁门被锁着,眉头皱了皱,又一脸急色地看着她:“方小姐,你见到廖老师和廖姐姐了么?”
方雅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在下面。”
赵嘉儿又问:“吴先生呢?”
方雅沮丧地摇头:“江眠将他藏在了另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对不起。”
而她见随后而来的吴帆与向云河挨着铁门没有丝毫异常,不由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你们都没事么?”
赵嘉儿摇头,笑道:“没事。你别急,我们把锁撬开,你就可以出来了!”听闻,方雅这才犹疑不决地伸手探向铁门。
冰凉凉的,并没有触电的感觉。
她心里不禁十分纳闷:“难道江眠将电断开了?”
在吴帆与向云河撬锁的间隙,赵嘉儿便隔着铁门向方雅说着江眠的意图:“江眠想害廖老师和廖姐姐,先利用你将廖老师引了过来,又利用廖老师引来了廖姐姐,向老板不放心才跟了过来,但是……江眠不让他跟过来,就迷晕了他……他们有危险……”
方雅眉心一跳,抓住赵嘉儿的手,紧张兮兮地问道:“什么危险?”
赵嘉儿已是心急如焚,又急又慌:“生命危险!”
铁锁被撬开,吴帆突然皱了皱鼻子:“怎么有一股汽油味?”
方雅使劲一嗅,果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再联想到赵嘉儿所说,惊呼一声:“不好!”
她再顾不得其他,几步奔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才一走近,便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她的身子还没钻进去,向云河已是抢先一步下去了。
她正要下去,吴帆从身后扯住她的胳膊,好心劝道:“按照向云河所说,江眠是打算与下面的人同归于尽,这是我们的事,你不用为此冒险!”
方雅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义正言辞地道:“我是警察!”
吴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而对赵嘉儿说道:“只要还没点火,就还有挽救的余地。书言不想你出事……你坚持要下去?”
赵嘉儿紧抿着唇,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说在进来前,他答应过赵贤儿会阻止赵嘉儿干蠢事。但是,他的亲人也落在了江眠手里,他十分理解赵嘉儿的心情,她如此坚持,他也知多说无益。
下去前,他不由苦笑着:“唉……书言要是知道是我带了你来,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赵嘉儿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地下的空间并不宽敞,摆满了陈年老酒缸。然而,这些酒缸里装的并不是陈年老酒,而是一缸缸汽油。
廖书眉自发现地下藏着许多汽油后,便隐隐猜到了江眠的意图。她看着江眠戴着白色手套将封口的酒缸一缸缸揭开,缓缓说着自己的计划,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瞬间破灭了。
江眠并不急着点火,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老旧的照片,一把甩在了廖书言的脚边:“先看看这些照片,有什么疑问,可以在死前都问清楚。”
廖书言只瞟了一眼,便看到散落在脚边的照片里有自己的身影。
身边,廖书眉却惊惶不安地问道:“江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照片?”
江眠坐到一口未开封的酒缸上,笑道:“这还得感谢廖家的少夫人呢!她和我玩心眼,虽然当时将我糊弄过去了,可事后,我还是根据她给我的画,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他跳下酒缸,慢慢走到廖书言跟前,弯腰拾起一张照片,笑着举到他眼前:“你母亲生前每年冬夏两季必定带你去一趟蜀南竹海,在那里修身养性,这些照片你们应该都没见过吧?”
廖书言抿着嘴,没有回话。
他慢慢蹲下身,将脚边的照片一张张捡起,又一张张地翻看着。
照片里,无一例外都是他和母亲。
然而,无论是合影,还是独照,没有一张是正面照。
从拍照角度来看,这些无疑都是他人偷拍而来的照片,拍照技术并不专业。再看照片新旧程度,显然是很久以前的老照片了。
他抬头问着江眠:“从哪里来的这些照片?”
“景区里有一家老客栈,里面的老板应该算是你母亲的熟人了,所以,跟你也很熟,但是……”江眠突然顿住,眼带笑意,蹲下身,贴近廖书言的耳,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那家店的老板是我父亲的朋友,因此,你们去那里入住后,我父亲也会丢下手头的工作,想方设法地跑过去,只是为了见到你和你母亲。”
他抓过廖书言手中的几张照片,眼里有恨:“这些照片,都是他偷偷拍的!因为不敢带回家,就只能藏在那破客栈里!一个人躲着偷偷地看!”
廖书言心里怪怪的,仍是不动声色地道:“我与你父亲并不熟。”
“不熟他为什么要偷拍你?”江眠怒而起身,笑容清冷而诡异,“要不是看了这些照片,还有他偷藏在客栈里的日记,我还一直想不通,那些年,他为什么不常回家了……一个男人长期不回家,不再关心家里的孩子和老婆,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江眠!”廖书眉越听越心惊,连忙出声喝道,“你家里的事,别牵扯到旁人身上!”
江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她,嘴角的笑带着丝丝邪气。
廖书眉拧了拧眉,往后退着:“你别过来!”
江眠依旧一步一步靠近着,廖书言拦在他和廖书眉之间,沉声道:“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书言,”廖书眉急急地拽住廖书言的胳膊,道,“你别听他胡说!”
“眉眉,”江眠嗤笑,“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么?当年,你母亲为何要拆散我们?你又因为什么轻易就妥协,转而就嫁给了向云河那个窝囊废?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廖书眉并没理他,依旧死死拽着廖书言的胳膊,央求着:“书言,你别听他的!别听……”
廖书言静静地看向她,看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心里更疑。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廖书眉只是摇头,流着泪。
廖书言细细想了想从前的许多事,观她一脸痛苦又纠结的模样,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父亲对他的态度,江父对他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父亲从小就不待见我,是因为母亲和江眠父亲的事,是么?”
廖书眉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痛苦地流泪摇头,不停地重复着:“不是!不是!”
她越是这样,廖书言反而越能笃定心里的猜疑。
他不欲令她为难,转而问江眠:“你找吴先生求证的事……是什么?”江眠弯唇笑道:“当年,你母亲勾引我父亲,给你父亲戴了绿帽。她为了保全你,求吴坤山在亲子鉴定证书上做了假,让你父亲相信你就是他的儿子。但是,你真的没有哪一处像廖鹤,除了与你母亲有些相像外,一双眼睛却越来越像我父亲,廖鹤也开始慢慢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才想暗中除掉你……”
他看一眼早已面无血色的廖书眉,轻声问道:“眉眉应该早就知道这些年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吧?”
廖书言捏着照片的指头隐隐泛白,哑声问着廖书眉:“他说的是真的?”
“你别信他!”廖书眉拽过廖书言的胳膊,“他在挑拨离间!”
她见廖书言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心里突然没了底。
廖书言始终低垂着眼瞅着手中的照片,轻轻挣开廖书眉的手掌,转而看着江眠,将照片递还给他:“放姐姐走,我随你处置。”
江眠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一沓照片,缓缓地接了过来,并不回答廖书言的问题,而是掏出打火机,将照片点燃,随手便扔进了身后的大酒缸里:“既然都来了,就不要离开了,让廖家的一切像这些照片一样,都化成灰烬。”
照片落进酒缸,火苗遇上无色无味的汽油,顿时蹿起酒缸缸口粗的火焰。不一会儿,火舌便缠上了周围酒缸里的汽油,三人顿时置身于圆环状的火圈里,热浪汹涌。
地下室是黄土砌成,里面堆砌的多是废旧的钢筋、水泥,火苗蹿到地面,腾起滚滚烟雾,呛得人眼睛酸疼,眼泪直流。
廖书眉没想到江眠说放火就放火,在这潮湿封闭的地下,她感觉呼入口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企图寻找逃出去的出口,头顶突然被砸了一个大窟窿,从上方冒出了向云河的脑袋。
“阿眉!”向云河从上方甩下一条绳索和两块湿毛巾,急急地道,“把绳子缠在身上,我拉你上来!”
廖书眉拉过廖书言的手臂,咳嗽着:“你先上去!”
廖书言不依,在她甩手欲向火海浓烟里的江眠靠近之际,一把拖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绳索的一端系在了她的腰侧,继而抬头向上喊道:“姐夫!”
廖书眉来不及反抗,身体便被绳子另一端的一股大力拉了起来,地下室的烟熏疼了她的眼睛。她望着在烟雾里痛苦蜷缩在地的江眠,心口似被凌迟着,眼角又酸又疼,哑着嗓子请求着:“书言!你救救他!算我求你……救救他……他是……他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