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课
盛微语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去回忆那个家的事了。
那个家, 就是她内心深处最腐烂的淤泥, 不管何时,都是丑陋的、不堪的、恶臭的。
淤泥之中, 永远不会开出花。
只会深陷黑暗, 被恶心的臭虫包围。
自出生开始,盛微语就被寄养在姥姥家, 和舅舅一家人生活。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严格来说, 她见过,甚至每天都能看见——
从各大经济头条和娱乐头条中见到。
他们外表光鲜,名声显赫,各自有着自己的家庭或事业, 在阳光下都觉耀眼, 使人艳羡。
而她, 是被遗弃在阳光背后的……
弃子。
一个商业富豪和荧屏影后偷情的产物,一个生于意外的私生女, 永远见不得光。
甚至户口都上在了舅舅名下。
盛微语在姥姥家生活了十年,十岁的时候, 姥姥去世,房产证上换了名字,监护人也换了名字, 姥姥家变成了舅舅家。
舅舅酗酒, 舅妈打牌,家里没人有正经工作,唯一的经济来源, 是来自盛微语生母每个月的汇款。
舅舅一家都待她不好,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有姥姥护着,也还算活得太平。
十岁那年,姥姥癌症去世,没人再护着她了。
每天都在挨骂。
他们每天都有新的原因骂她,各种各样,层出不穷。
起床做早饭做得迟了,会挨骂,骂她懒。
吃饭吃得慢了,会挨骂,骂她磨磨蹭蹭;吃得快了,会挨骂,骂她比猪还吃得多。
舅舅喝醉了酒,会骂她烦人精;舅妈打牌输了钱,会骂她晦气鬼。
比她大一个月的表哥,也学着舅舅舅妈骂她。
盛微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咬着牙去把事情都做好,都做得完美,可依旧还是被骂。
一年两年三年,她在咒骂声中长大,才渐渐知道。
她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可偏偏,她遗传了那两人的基因,且明显地继承下来。
初中的时候,盛微语渐渐地露出美人苗子,被学校里的男生偷偷评为校花。
但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长得越来越像盛夏了。
盛夏是她的生母,19岁就获得百花奖影后称誉的天才演员,娱乐圈当红的女神。
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开她的玩笑,说她像极了盛夏,是不是盛夏的私生女。
说者无意,却偏偏正中事实。
那段时间,盛微语成了一只暴躁的小狮子,怒火的起点,就是盛夏这两个字。
她开始逃课,开始打架,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而这次,舅舅舅妈没有骂她。
他们从不在这种事上管她,甚至乐意见她堕落。
甘于深渊的人,总能不遗余力去把其他人也拉入深渊。
可偏偏盛微语没有完全让他们如愿,初中混了两年,她还是考上了重点高中。而他们的儿子盛强,是花了重金送礼,才勉强塞进去的。
盛强是盛微语的另一个噩梦,也是她厌恶自己漂亮长相的源头之一。
盛强喜欢她。
所有男生都喜欢漂亮女生,青春期的男生,都有一两个性幻想对象,说得再恶心点,他们可以把所有中意的女生当作他们的性幻想对象。
而盛强,则是幻想她。
起初只是目光骚扰,看她的眼神透出那种恶心的心思。
到后来,他越来越变本加厉,语言侮辱,甚至总想趁没人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盛微语去客厅倒水喝,被盛强拦住。
盛强只穿着一条裤衩,拦在她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微语,我一想到你就硬了,你帮我口吧。”
盛微语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厌恶地看着盛强,“你疯了?”
盛强朝她走近了两步,“今天晚上,我妈还在外面打牌,我爸喝醉了酒,正好不会来打扰我们,微语,你……”
“你闭嘴!”
盛微语气得浑身都发抖,死死盯着盛强,“你敢再对我说一句那种恶心的话,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去死。”
闻言,盛强轻蔑地笑了,“你装什么纯呢?”
“你胸这么大,不就是给男人摸的吗?”
“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不就是在勾引我吗?”
“你妈狐狸精一个,你……”
“啪——”
恶毒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忽然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巴掌声响亮清脆。
盛微语咬牙瞪着他,眼眶发红。
盛强被这一巴掌打得脸都偏了,一被激怒,咒骂了一句□□,就冲上去想打她。
盛微语和他扭打在一团,男生的手总试图去触摸她的身体,她恶心得都要哭了,红着眼拼了命地抵抗,边喊着救命。
可是没人来救她。
屋外的雨声沉闷而压抑,没人能听见她的呼救。
她几近绝望。
这时,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
随后,女人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
“你们在干什么!”
是打牌的舅妈回来了,舅妈拉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终于得救,盛微语松了一口气,后怕上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四肢都开始发颤。
她吃力地扶着椅子站好,还没说话,就听到盛强向她舅妈告状。
“是微语勾引我的,故意让我摸她。”
“我说这样不好,她还当着我的面想脱衣服。”
盛微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又求助地看向舅妈,“舅妈,是他先摸我,他性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舅妈的一个巴掌给打断。
牙齿磕破了嘴角,立马渗出血丝。
舅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推到地上,更为尖刻地咒骂,“你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我儿子那么老实,还会跟我说谎不成?”
盛微语倒在地上,如坠冰窖。
女人越来越恶毒的骂声切断了她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疯了一样举着椅子砸过去,却敌不过两个人的力量,被女人狠狠揍了一顿,关在了家门外。
盛微语蜷缩在屋檐下,浑身是伤,手机也在混乱之中被摔得稀烂,开不了机。
沉闷的雨声混着雷声砸进她耳里,压抑着每一根神经。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祈祷,都没人来帮她。
那个唯一会帮她的少年,也即将出国,把她丢在这,再也不会回来帮她。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会祈祷了。
*
压抑的回忆让盛微语胸口发闷,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死都喘不过气。
她紧了紧拳,走出电梯,离开了公寓大楼。
外面的天变成了晦暗的灰色,乌云沉沉。
又是暴雨的前奏。
盛强在一家破旧的小饭馆等她,驮着背缩在角落,眼睛时不时往四周飘。
盛微语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盛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像是见到猎物的狼,眼里都发着绿光。
他咧开嘴,谄媚地笑,“微语,行啊,你现在在b市混得可以啊,瞧瞧这打扮,真是越来越漂亮……”
他边说着边伸出手,想去抓住盛微语的手臂。
盛微语一侧身,躲过他的触碰。
她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强手的动作一顿,讪讪缩回手,又盯着她,笑得猥琐,“怎么几年没见,就这么见外呢?哥哥在劳改场,可是天天都想着见你呢。好不容易出来了,想跟你这个好妹妹,借点钱吃吃饭。”
盛强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了,他继承了他父母的所有特点,喝酒赌博。
前几年,他喝醉了酒闹事,打架伤了人,被抓进了局子,这阵子才终于被放出来。
没想到,他一出来就又找上盛微语了。
盛微语被他的笑恶心得反胃,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关节都泛白。
她沉着声音开口:“怎么,你嫌牢底没能坐穿,又想着敲诈勒索再进去一次?”
盛强脸上的笑僵硬,表情瞬间狰狞,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动手打人。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几分咬牙切齿,几分得意洋洋,“微语,好歹我也是你表哥,你还在我家户口本上待了十几年,不要这么绝情吧?”
他侧过身,背靠在墙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着,“表哥也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看你在周家住了这么多年了,还冠着咱老盛家的姓,你这么孝顺咱老盛家,肯定也不会放着表哥饿死的,对吧?”
盛微语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强叼着烟看着她,故意以一种熟稔亲切的语气同她说话,“微语,你看你,都读到博士了,这么聪明,还没猜到我要说什么?”
他又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想借钱给我,那我就只好去找别人借了。姨妈当大明星肯定赚了很多钱,随便刮点零头给我也够了,或者我随便爆点料给狗仔,也能赚点钱过日子,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有话,故意拐弯抹角。
盛微语已然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在威胁她,威胁她要是不给钱,就去找狗仔,爆出她是盛夏私生女的料。
他知道她最忌讳自己的身世。
盛微语死死盯着他,眼眶气得发红,牙关咬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不可抑制地发颤,指甲使劲掐着掌心的肉,疼得发烫。
最终,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松开拳头,挤出一句话,“你要多少?”
**
易言罕见地打了餐厅的订餐电话。
他一个人生活惯了,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几乎不吃外卖。他对吃这一方面追求不高,一切从简。
他扫了眼冰箱,里面摆列着各种肉和蔬菜,瓶瓶罐罐都码得十分整齐,都是最贴合他口味的食材。
但是今天,这些食材似乎并不适合摆上桌。
回国至今,他第一次打了餐厅的电话,订餐送到家。
没几分钟,林冀就打来电话“问候”,“易教授,在家做什么呢?一起出来浪啊。”
易言语气淡淡,“又闲了?”
“是啊,”林冀在电话那边故作忧愁地感叹,“长夜漫漫,我连个共进晚餐的漂亮妹妹都找不到,真是寂寞空虚冷啊。”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易言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刚刚订餐的餐厅,正是林冀公司旗下的。
他薄唇一抿,“你们公司的客户隐私政策有待加强。”
林冀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嘴皮子,“哪里哪里,碰巧而已,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视察。”
其实就是他吩咐下去的,让下面的人上报易言的订餐情况。
他并不是要视奸易言平日里吃的什么,他吩咐的是,易言一订双人餐,就打电话通知他。
双人餐嘛,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吃的,除了他自己,他还没见易言还和其他什么人单独吃过饭,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和易言一起吃上饭。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易教授,竟然也有能一起共进晚餐的人了。
那个幸运的人到底是谁呢?想必他已经见过了。
林冀仰在办公椅上,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就订几个菜,那多没劲啊,哥儿们这里有几瓶好酒,过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
像是怕对方拒绝一样,他又笑嘻嘻开口:“可别说你不喝酒啊,我这可不是送给你喝的,”他笑得不怀好意,“我这是送给微语小姐姐的见面……”
他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林冀哎了一句,心道他好不容易从易大教授的黑名单里出来,不会又要被丢进去了吧?想是这么想,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恼怒或担忧的意思,反而给拿起座机电话,吩咐秘书,给易教授送上两瓶好酒,后劲越大越好。
易言挂了电话,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没再去管。
余光瞥到餐台,目光顿了顿,他走过去,把杯架上的几个杯子都拿到洗碗台,一一重新洗净,又擦干。
订的餐很快就到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瓶威士忌。
易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送餐人员把东西摆上桌,又拿出蜡烛点上,正要把也玫瑰摆上桌,他出声阻止,“这些收回去。”
送餐小哥记得这位林总裁的朋友,一时有些为难,“易先生,这是林总的吩咐。”
他来之前,林总可是特别吩咐了他,不管这位易教授说什么,一定要把用餐环境给布置好,关键时刻,就搬出那一句话。
顶着男人压迫的目光,送餐小哥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开口:“林总说,这是他为易先生您的女朋友准备的。”
虽然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准备这些的不是易先生,而是林总,而且,林总给易先生女朋友准备玫瑰花什么的……这不是明摆着挑衅易先生正牌男友的权威吗?
在说这句话的工夫,送餐小哥已经脑补完一出两男争一女的大戏。
他说完这句话后,客厅里明显沉寂了几秒。
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下降了几度,让人背后发凉。
送餐小哥提心吊胆地立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忽然明白自己来之前,林总说要给他加班费的原因了。林总给的怕不是加班费,而是精神损失费。
一直面无表情的易言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扯开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告诉你们林总,送礼这件事,最好投其所好,这种过敏源,没人愿意收。”
说完,就将那束玫瑰花扔进送餐的箱子里,顺手抽了两张纸将桌面擦了一遍。
送餐小哥战战兢兢地应下,也不敢再坚持要摆鲜花了,利落收拾干净,就马上带着东西滚了。
易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六点。
玄关处还没一点动静,他回了书房,准备看会儿书,却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整理书架。
书架其实不乱,他有用完东西就马上整理好的习惯,以至于连书桌都干净得好像从来没人用过一样。
可他还是整理了,将每本书的书角都码得整整齐齐。
下午七点,手机闹铃响起。
易言给金毛倒了些狗粮,顺手又把宠物屋里的玩具给收拾了一遍。
八点半,赵希光在微信上给他打视频电话,想和他聊天。
易言回了句晚上有事就挂断了,退出聊天页面,看到联系人中盛微语那三个字,犹豫了一下,点进她的聊天页面,却又什么都没做就又退了出来,关了手机。
十点半,屋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金毛趴在他脚边,安静乖巧地陪着他。
易言打开手机联系人页面,给盛微语打电话,得到的应答却是“对方手机已关机”。
他放下手机,余光瞥见桌上火光摇曳的蜡烛。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在烛台里层层堆积,完全没有它刚点燃时的那么好看和风光,看起来还有些可笑。
易言在桌边立了好一会儿,自嘲地勾起嘴角,极轻极轻地呵了一声。
一隔十年,又是这样。
他去了厨房拿了个厨余垃圾袋,将桌上的东西全收拾进去,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也吹灭了扔进去。
提着满满当当的一个袋子,走到玄关口,准备去扔垃圾,一打开门,脚步却瞬间顿住。
女人蹲在门口,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间,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仔细听,沉闷的呼吸声里,带着些刚哭过的鼻音。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抬起头,眼眶发红,眼神迷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焦距。
她极缓极缓地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拖着尾音诶了一声,“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易言垂眼看着她,“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盛微语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会儿往前倾,一会儿往后仰,身形不稳的模样,让人几乎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哪边倒。
闻到一股酒气,易言轻皱了下眉,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晃晃悠悠的身子给稳住,“我送你回家。”
盛微语使劲将他的手甩开,“滚,这就是我的家!”
“……”
易言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屋,把高跟鞋甩到了几米远,又摇摇晃晃地往里走。
他把她落在门外的纸袋子提进屋,关了门,沉默着去捡回被她甩远了的两只鞋,放回门口,又跟在她身后,在她差点把自己晃的往后仰倒时,伸手扶了一下。
盛微语却像是被惹急了的猫一样,把他的手拍开,她瞪着易言,恶狠狠地警告,“臭男人,不要碰我,我狠起来连自己都……”
她边说边晃得厉害,眼看着就要往旁边倒,易言眉心一皱,上前抓住她一条手臂,将她扶住。
盛微语这次倒没甩开他,醉酒的人一会儿一个念头是常事。她向易言倾身倒过去,趴在他怀里,另一条手臂搭在他肩上。
咫尺距离,呼吸在此间缠绵。
盛微语仰头望着他,像是只反应迟钝的猫,缓慢地眨了下眼,弯起眼睛朝他傻呵呵地笑,“言言,你真好看。”
男人垂眼看着她,眸光微沉,喉结滚动。
几秒后,他移开视线,松开扶着她的手,声音微哑,“自己站稳。”
然而盛微语却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肩上,朝他贴得更近,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颈间,闷闷地笑:“我没骨头啦,站不起来。”
温热的呼吸喷在易言脖颈处的皮肤,炙热烫人,立马染上了一层粉色,一路蔓延开来,直至耳根。
男人的身体很僵硬,下颚的线条绷紧,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终于,在女人伸出一点软绵绵的舌尖,轻舔了一下时,那根绷紧的弦瞬间断了。
易言拉下盛微语的手,迫使她不能在靠在他肩上,下一秒,又伸出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教她一下也动弹不得,只能与他紧紧相贴。
盛微语茫然地抬起头去看他,下巴却被男人的手指捏住。
男人眸光深沉,情绪在眸子里翻涌。
“盛微语。”
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声音喑哑,染上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醉酒的人却不自知,自己刚刚惹了什么事,现在又处在什么危险的环境。
她眨了眨眼,眼神迷离,低软地应了一声。
还打了个酒嗝。
“……”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易言反射性后退了鞋,瞬间拉开的二人的距离。
面前的女人却好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道:“原来你怕这个啊?”
说着,她又故意凑到易言面前,冲他打了个更大的嗝。
“……”
易言退一步,她就往前走一步,两个回合后,在她又想故意打嗝熏他的时候,易言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开口:“够了。”
盛微语一口气被堵在嘴里,生生地重新咽回去。
被易言训了一句,她忽然觉得委屈,呜咽了一声,眼泪说来就来,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泪珠子就摔下来,滴在他手上。
滚烫的温度让易言都愣了一下,无意识地松开了手。
她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抽抽噎噎,“你凶我。”
易言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稍偏过头,移开视线,“……没。”
“你就凶我了!”
盛微语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边哭边控诉,“你总这样凶我,天天对我板着脸,天天凶我,你再凶我,我就——”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就抓住易言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送到嘴边,用力咬下去。
“……盛微语。”
手上传来的疼痛感清晰剧烈,易言加重了语气喊了她一句,警告意味十足。
盛微语咬着他的手,望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他脸色很差,她终于松开了口,看到他手上的牙印,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样,心疼地问:“很疼吗?”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去抚摸那处牙印,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不知怎么,易言心里一空,方才的怒气不知所踪。
他缓和了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冷漠,正想安慰她一句说不疼,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盛微语忽就变了表情,指着他手上那个牙印,耀武扬威,“疼死你最好!你再敢凶我,我就再咬你!”
“……”
易言额角的青筋头一次跳得这么欢快,室内的温度唰唰地往下降,趴在沙发旁边的金毛敏感地嗅到危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往不显眼的角落藏起来。
而始作俑者对这一切毫无感觉,她大摇大摆地往沙发那边走过去,边往那边走,两只手边伸到背后,隔着外衣一挤,又把手伸进自己衣领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易言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颤颤巍巍走路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摔跤,正要跟过去,却见她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往他这边一扔。
几乎是反射性地,易言抬手接住——
女人的胸.罩稳稳当当地被他抓在了手上。
黑色,蕾丝。
“……”
客厅死一般寂静。
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不知是隐忍着多大的情绪,下颚的线条才显得那么紧绷。刚从角落探出个头的金毛又立马缩了回去,重新窝在隐蔽的一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黑色蕾丝的真主人此刻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往上面一倒,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上下眼皮子立马开始相亲相爱,疯狂地想和对方拥抱在一起。
她是真的醉了,连自己穿着极易走光的短裙这件事都忘了,大大咧咧地躺在那,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长腿,教绝大多数男人看了都会觉得口干舌燥。
易言却是那少部分之一,他沉着脸走过去,将她带过来的那件风衣外套从袋子里拿出来,扔到她身上,遮住随时都可能外泄的春光。
那件黑色蕾丝则是被他丢进了装风衣的纸袋子里。
女人睡得很不安宁,眉心紧皱,似乎梦见了什么烦心事。
易言坐在她旁边,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眉眼里不见刚才的冷漠。他伸出手,替她撩开唇边粘住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脸颊时,她低声梦呓,“小结巴……”
易言动作一顿,修长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她又闭着眼咕哝了一声,“我的指甲……”含糊不清的一声,教人听不出她到底想说什么。
易言却是心中明了,低头望向她身侧的手,茭白般的纤细手指指尖染着明艳的红色,惹人注目。
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多了分好笑与无奈,他覆上那只手,拇指指腹轻抚光滑的指尖,“嗯,好看。”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扰了佳人清梦。
唇畔一抹浅浅的笑意,将往日里的冷漠化成了一汪春水,令整个客厅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毛探出头来,眼神茫然地在客厅的男女身上打量几圈,似乎很是不懂冬天为何突然窜到了春天。
盛微语睡得很不老实,在易言面前,她似乎一刻都没有老实过,就连睡觉,都像个混世魔王一样。
才消停下来,她又开始折腾,皱着眉,在狭小的沙发上动在动去,似乎在找一个最适合的姿势,却又没见她最后换了个什么新睡姿,反倒是盖在身上的风衣外套被她折腾得滑落到地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又暴露出来。
易言捡起来,重新盖在她身上,没几秒,又被她踢下去,裙摆也一点一点被蹭得往上移了几公分。
重复几个回合,易言眼中无奈更甚,却不像刚才她醒着时那样生气与不耐。他抿着嘴角,重新捡起大衣罩在她身上,俯下身,环住她的腰,微微抬起,将大衣的两条袖子从她腰下穿过,绑了个结。
知道她没穿内衣,他做这动作时,始终偏着头,没去看她。
打完结,正要起身,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下意识抬头,一抬头就撞见女人湿漉漉的眼神。
盛微语望着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柔软糯,“言言。”
易言一怔,抿紧的唇角松动,这么一声低软的唤,竟轻而易举地将他心里的一方攻陷。他语气缓和,“我吵醒你了?”
盛微语摇了摇头,又一脸羞涩地看着他,娇滴滴开口:“你是不是想趁我睡着非礼我?”
“……”
对方忽然的调戏,让易言重新抿起了唇。他试图扒开她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
“松手。”
“不要嘛~”
易言皱着眉警告,“再耍酒疯,我就不管你了。”
这句话不知是触到了盛微语什么地方,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她连忙松开手,跪坐在沙发上,像个认罪的犯人一样,低头朝易言认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张,“我、我不……我错了……不要不管我……”
话说一半,便已有了哭腔,却不似方才耍酒疯故意唱戏一样假装委屈,声线都不可抑制地在颤抖,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我、我以后不吵你了。”
“你说的话我都听,我再也不涂指甲油了。”
“再也不去你班上堵你。”
“也不发消息骚扰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易言,低声下气哀求,“小结巴,你别出国好不好?”
易言喉头一噎,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
心里的火气霎时间无影无踪,里头像是什么煮开了一样,翻滚着冒泡,酸涩又难受。
盛微语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却又在半空中,畏惧地缩回。
小心翼翼,仿佛多做一个动作,都怕惹他生气。
易言垂眼望着她,心里的那股酸胀感仿佛要从身体各个地方溢出来。
他伸出手去,勾住她缩回去的手指,牵住,紧握在手中,声音发涩,“起来吧。”
盛微语以为他还是要赶她走,慌乱地想抽回手,眼泪跟着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小结巴,我……”
“去房里睡。”
易言扶着她的手,想让她站起来。
盛微语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欣喜地笑,刚才没流干净的眼泪此刻因为激动又哗啦往下流,又哭又笑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仰头望着易言,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那你以后还会管我吗?”她咬了咬唇,小声地补充,“其实我喜欢你管着我,我想你多看我几眼。”
都说越是心高气傲的人越不可能向人示弱,即使受了伤也只会躲着所有人,孤独而倔强地舔舐伤口。
她这般卑微的模样,让易言心里发堵,他屈着食指,指节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压低了声音应她,“嗯,你听话。”
*
盛微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外面阳光正好,从落地窗里透射进来,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温暖之中。
盛微语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再睡个回笼觉。
几秒后,她呼吸一窒。
不对。
味道不对。
盛微语闭着眼嗅了嗅,被窝里的清爽气息和她的不是同一个香味。
她猛地睁开眼,果然,入眼的不是她熟悉的卧室,而是……
盛微语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昨晚的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她差点没羞耻得重新钻进被窝。
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赤着脚跑到门口,听外面的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瞧,确定外面没人后,她立马开了门往玄关处跑。
刚跑到门口,忽然察觉到胸前似乎空空荡荡的,伸手一摸——
哦糙,胸衣不见了!
循着昨晚模糊的记忆,盛微语跑回客厅找了一通,在客厅里找了个遍,连内衣的一根线头都没看见。
“跑哪儿去了?”
盛微语欲哭无泪,又极其害怕易言下一秒就会从外面回来,慌乱之中,她跑回卧室,拿起床上那件风衣披上,就跑到玄关口,穿上鞋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与此同时——
宠物屋里,金毛叼着个黑色蕾丝的东西在地上拖来拖去,最终塞进了自己的狗窝里。
盛微语顶着一头乱毛,不敢去坐电梯,直接裹着风衣从楼梯里跑到了八楼。
跑到自家门口,才发现,她走得太急,连包和手机都忘了拿,更别说钥匙。
易言家的门关上就锁了,她回去也进不去,盛微语快被自己蠢得撞墙,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按门铃试试凌希还在不在家。
老天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一样,终于肯眷顾她一次了。
盛微语竖着耳朵听到屋子里似乎有动静,门对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盛微语欣喜极了,门一打开,她就要去给凌希投怀送抱,“凌——霖霖?”
看到屋内的娃娃脸男生,她傻眼愣在原地。
周霖霖环臂抱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呵了一声,终年面瘫的脸上扯开一抹可怖的冷笑。
“盛小姐,够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