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瞧见她那会儿, 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从寿康宫搬到睿亲王府之后,太后先是住在僻静的听?雨院,后酷暑难耐,她便搬去了最凉爽不过的清竹院。
清竹院四周种了一大片竹林, 在夏日此地尤其清凉, 之前每年酷暑时, 周呈睿便会长居于此。
为了让太后安心养病, 他便和林娇搬去了秋桐院。
王府里那几个小的, 长得正是可人的时候,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子?子?孙孙在跟前转悠,是以,林娇和奶娘们?, 日日都要抱着三个小子?过来,陪太后聊天解闷儿。
又有啾啾这个小心肝儿在, 她惯会哄人, 尤其太后疼她, 小姑娘便常常投其所好,专拣老人家爱听?的说?, 常常哄得她心花怒放的。
祖孙情意比从前更盛了几分。
太后在睿亲王府的日子?是越过越惬意, 她甚至都不愿意回宫里去了。
老人家自己不敢跟儿子?说?, 所以她隐晦地给孙媳妇透露了, 自己想留在睿亲王府的想法。
她想得很好, 让孙媳妇去孙子?那儿吹枕边风,然后, 她那心思玲珑的孙子?肯定会找机会,去跟她那九五之尊的儿子?提这茬儿。
反正,无论如何,她自个儿是不会去跟皇帝说?的。
从前她生病,还能?免了各宫嫔妃的请安。现在身子?骨好了不少,若是回宫,这群人还不得找各种各样的由?头,来她宫里叨扰她。
光是想想,每日要应付那诸多莺莺燕燕,太后脑袋就疼,一旦回去,这清净日子?定然没法儿过了。
她在睿亲王府住了半年,才算真正体会了一把,一家人过日子?的感?觉。这周呈睿一门心思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府里自然没有什么糟心事儿。
太后就是觉得这儿好,说?什么她都要留在睿亲王府,再?住上一段时间。
*
林娇的枕边风果然起了作用,没两日,周呈睿在乾清宫同皇上对弈时,委婉跟皇上提了太后不想回宫的事儿。
哪成想,皇上听?后竟然惆怅了许久,他心里发酸,忍不住自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竟然让母后不愿意回来了,母后都不想他的吗?她怎么可以不回来呢?
他想不通,母后以前不是最爱他的吗?怎么才去睿亲王府半年,就不待见他了?
年近五旬的皇帝眉头紧锁,像个离不了娘的孩子?。
他突然睨了眼棋盘对面,成亲后总是一脸春风得意的儿子?,语气不快地问?道:“你很开心?”
凭什么他这么开心?
皇帝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给他安排的差事太少。
让他太闲了。
才使得他有时间在府里笼络太后,还有他那个侧妃,日日带着孩子?们?过去伺候太后,让她老人家贪慕天伦之乐,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不行,得让皇后病一场,让他媳妇儿来侍疾。
看他还开心得起来不?
......
周呈睿哑然,他执棋的手一顿,不太明白,皇上这么问?他是何含义?
甚至,九五之尊居然还一脸不满地看着他,这着实让周呈睿感?到费解。
可天子?询问?岂有不答的道理?
遂在将手中的白棋子?缓缓落下后,周呈睿如实回道:“嗯,儿臣很开心。”
“就因娶了自己喜爱的女子??”皇上嗤笑一声,显然对他这种只?顾儿女情长的行径不敢苟同。
“也?许在父皇眼中,儿臣如此钟情一个女人很没出息,可父皇体会不到,当年儿臣曾遭遇过的痛苦,那种日日被?逼迫,与厌恶之人行房的恶心感?,比吃生肉还让人作呕。”
“可恨我作为男人竟然反抗不得,因为强迫我的人是我的母后、祖母,甚至......”
“甚至父皇明明知?道了,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句话,周呈睿没有说?出口,但他相信皇上是明白的。
他自嘲般地笑道:“贵为皇子?,也?有诸多身不由?己,婚事求而?不得,亲人恨而?不能?。从那之后,儿臣便不愿意碰任何女人了,若不是与娇娇的那次意外,让她有了孩子?,可能?儿臣与她就不会有现在了。”
“父皇,我心悦娇娇,与她在一起我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不满足于只?是得到她,我甚至贪心地想要,让她死后也?必须陪着我......”
殿内气氛尚佳,周呈睿也?没想着避讳,皇上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甚至,到后面他连应该自称“儿臣”都忘了。
在这一刻,暂时放下君臣的身份,他只?把对方看作是自己的父亲。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再?纠结也?没了意义,索性,他今日就将当年不敢说?的话都说?了。
兴许还因为,他感?谢皇上这次成全了他的心意,也?感?谢他给了林娇超越侧妃的体面,他愿意跟他说?实话。
崇明帝沉默地听?周呈睿讲完,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关于太后想长居睿亲王府一事,没有立即给他答复,毕竟兹事体大,总要容他思考几日。
--
太后最终还是继续留在了睿亲王府养病,然而?,最后定夺这一决定的并不是皇上,而?是作为太后主?治大夫的林菀。
其实,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太后的病并没有完全根治,每月都需要复诊更换药方,而?林菀怀了身孕,她坐马车晕得厉害,随着月份大了,进出皇宫也?不方便。
再?有乳岩这病,本就是多忧思、情志不畅的人群更容易得,因此,病人若是长期心情不愉快,那病情就极易复发。
为了太后身体健康着想,林菀特意进宫求了皇上,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列出分析给他听?,皇上最后才松了口,同意让太后继续留在睿亲王府。
林菀难得进一次皇宫,恰好,当日休朝,皇上便留林菀在乾清宫多说?了会儿话。
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赏赐的事情上了。
早在替太后诊治之初,皇上就允诺过,若是林菀将太后的病情控制住,他便重重有赏。
如今,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朕当初答应林大夫,若是你能?治好太后的病痛,便赏赐你一样宝物,如今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也?是到了朕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林菀有些意外,皇上竟会主?动提及赏赐的事情,不过,这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想浪费,但是她想换种赏赐,“臣妇不想要什么宝物,只?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可以吗?”
崇明帝闲适地回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手上的佛珠一顿一顿地转动着,神情难辨喜怒。
他没有直接答应林菀,却?也?没有明着拒绝,“先说?说?吧?什么恩典?”
林菀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紧张,随后道:“臣妇想求陛下颁布一道诏令,让天下女子?可以如男子?一样,行医治病救人。”
崇明帝原本低垂的眸子?骤然一亮,他睁开半阖的双眸,定定地看向林菀,问?道:“只?是这个?”
枉费他还以为她所求甚大呢,原来不过是件小事。
不过细究起来,也?不算小,大周朝的女子?多隐身后院,日常也?不过是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家中庶务。
虽律法没有禁止女子?不得行医,但向来,世人便默认行医是男子?的权利,所以,像林菀这样的女大夫才会凤毛麟角。
“陛下,您应当也?意识到了,臣妇若不是女子?,为太后娘娘治病一事便不会如此容易。哪怕您同意了,可朝臣和天下百姓也?会对此诟病。”
“救死扶桑本是大夫的职责,其实医者?并不会在意病患的性别,在我们?眼里大家都只?是病人,可礼教介意。”
“陛下!”林菀忽地扶着肚子?跪了下来,“臣妇希望自己这一手医术能?够被?更多的人学去。这样,天下的女子?,她们?若是身患隐疾,便能?得到救治,而?不再?受到礼法的约束......”
其实,林菀更想说?“这样,女子?也?能?有更多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可是,这番话不太适合在从小接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九五之尊面前提。
皇上瞥了候在身侧的万公公一眼,万公公立刻会意,走过去将林菀从地上扶起。
几息之后,皇上才淡声道:“罢了,你也?是为了病患考虑,也?算是为天下人谋福祉,朕答应你就是了。”
“多谢陛下!”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地顺利,倒让林菀惊喜之余不免多了几分讶异,原来圣上竟然如此好说?话。
不过只?要事成,其他都不重要。
总之,她跟陈子?章的雄心壮志,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
然而?,开办医学院的计划,可能?得等一段时间才行,至少得让她把孩子?生了再?说?,不然她肚子?大了,又要忙着回春堂坐诊的事,确实没精力再?去想筹办学院的事情。
不过,回春堂倒是可以先放出风声,他们?要开办医学院,且专门教授女子?,若是有感?兴趣的女子?,便可提前到回春堂适应一段时间。
自古以来,学医就是个苦差事,若是半途而?废浪费大家的时间,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林菀便是如此打算的。
待这些女子?学有所成,回春堂各地的分店,便可承接这些女大夫的去处,类似于包分配工作。
正好陈家也?想壮大医馆的名声,开办医学院,便是一条捷径,还可以顺便解决她们?的择业问?题,否则,苦学多年却?无用武之地,岂不是浪费了资源?
先培养小部?分女子?,医学院的口碑名声打出去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尝试了。
而?她们?也?会为成为回春堂的招牌,大家互惠互利,回春堂,医学院和女大夫,三者?便形成了一条稳定的人才培育线。
这种模式,是林菀借鉴了现代高校与医院联合培养医学生的形式。
当然,林菀现在还只?是初步设想,后续实施过程当中,肯定会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也?只?能?尝试过后再?行改进了。
--
李砚在宫门处等林菀,见她被?一小宫女领出来,忙迎了上去。
林菀先是跟小宫女道了一声谢,随后才握住李砚递来的手,两人相携着走向停在宫门外,那架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李砚小心地扶着她上了车。
马车平稳而?缓慢地,行驶在长安街的街道上。
眼下刚过辰时,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周围全是热闹的人潮声,和店家招来顾客的吆喝声。
“相公,我今天跟皇上求了一个恩典?”
“嗯?”李砚将她那边的竹帘子?放下来,阻隔外面行人好奇打量的视线,“菀菀求了什么恩典?”
见李砚接茬儿,林菀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自己跟崇明帝的谈话跟他说?了。
李砚一直都知?道,林菀希望能?让更多女子?有学医的机会,因此,当听?她说?皇上同意了她的请求,他也?很是为她高兴。
一路上,两人又说?了好些话,到后面,林菀竟然不知?不觉地,靠在李砚肩上睡着了。
因为要进宫,所以林菀比平时醒得早,再?加上怀有身孕,她容易犯困,精力自然也?差了很多。
李砚单手搂着她,三伏天暑气正盛,加上孕妇本就怕热,因此,林菀鬓边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了,李砚见了十分心疼。
“成适。”
“吁~”在外面赶车的成适听?到李砚唤自己,立即将马在原地勒停,朝马车内问?道,“公子?怎么了?”
“去买把扇子?回来。”
“......好”
成适本来想他问?买扇子?干嘛?可想了想夫人在车里,便猜测应该是买来给夫人用的。
他跟在李砚身边好几个月了,早已知?晓公子?有多在意夫人,凡事只?要涉及到夫人,公子?就不复平常理智。
就像现在,他们?的马车停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惹来众人非议,若是换做平日,公子?哪怕再?热都不会让他停车,可夫人怕热,又怀着孩子?,他就管不了那么多。
很快,成适就将扇子?买来递给了李砚。
李砚将林菀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散了散热,又用手帕将她额头上的细汗擦拭干净。
他做这些时,都极其小心细致,生怕自己手重弄疼了她。
马车缓慢,摇摇晃晃更易犯困,李砚后背全部?汗湿,凸起的脊柱线条,清晰地紧贴在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衣衫上,素来爱洁的男人却?浑然不觉。
他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
夏季蝉鸣阵阵,甚是聒噪,偶有热风吹起竹帘,掀起一角,便见男子?恬静地注视着怀中的女子?,他脸上带着无限的柔情,全部?心思都在妻子?身上。
而?怀中的娇│妻此时睡得香甜,对他摇着扇子?,替她扇了一路的事情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