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今夜, 久未入眠的并不只有林菀一人。
此时,亥时已过半,禾山书院内, 后院天字一号学子寝房中,夏秀才仍旧精神充沛睡意全无。
屋内,蜡烛已燃至莲花烛台底座,高温使蜡柱变成流动的蜡液, 烛台里?积攒的蜡液太多, 这些?溢出烛台的透明的液体便顺着莲花瓣儿一直不停地往下淌。
然后, 又在空中遇冷变回不透明的白?色石蜡, 可惜烛体早已灼烧成千姿百态, 不?复当初笔直模样。
时间寂静流逝,烛火摇摇曳曳,愈发细弱。
倏然,寒风从?窗牖的缝隙涌入, 吹得窗柩下闭眼假寐的青年即刻拉高了被褥。
夏秀才诧异地?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兄你竟然也没睡?”
李砚睁开眼, 片刻后才淡淡地?回?道:“嗯, 睡不?着。”
“李兄莫不?是也在担心明日的考试?”
待说出口,夏秀才又感觉不?太可能。
他觉得凭李砚的学识, 哪怕书院临时安排第二天进行小测, 他应当也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
李砚跟自己不?同, 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二人在青云镇上的书院求学时, 他见过他现场书写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 鲜有停下思考的。
跟他们这种中途需要?冥思苦想半天的人完全不?同。
“我没有在想考试的事情。”
“那李兄你怎么还不?睡呢?”夏秀才趁机问?道,“这会儿应当快到亥时了吧。”
说罢,夏秀才又侧目去看了眼屏风后头的更漏,发现刻度早过了亥时初,确实不?早了。
与此同时,屋外风雨俱歇,天地?霎时重归宁静,寂静深夜只有房中更漏滴水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偶尔响起?。
“在想我家娘子,她年少体弱,雨雪天总是手脚畏寒,今夜寒凉也不?知她能否安眠?”
“......”
夏秀才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斯文内敛的李砚吗?
他脑中不?禁想起?,今早出发前在镇上客栈前见到的那一幕。
少女?一身翠色衣衫,娉婷袅袅地?背对他站着,他注意到时她正双臂紧紧环抱着李砚窄紧的腰身。
而李砚也垂着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看得出来,她很舍不?得他。
可惜夏秀才还没有娶妻,他对李砚这番思念到难以入眠的行为很是不?能理解,他甚至不?知动情是何滋味?
*
第二日,林菀醒得也早,主要?是昨日的事情,在她心头的不?实感太强了,导致她昨夜睡得并不?踏实。
她简单收拾好自己,又去了厨房准备早饭。
待林毓过来取水洗漱时,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番薯粥和小菜。
两?姐弟相邻而坐,各自吃着碗里?的东西,偶尔随意闲扯两?句,很快便把碗里?的粥全部喂进了肚。
等天色清透一些?,两?人才关好家里?的门窗,向着村口走去。
在路过张氏家门口时,林菀本来想跟她留个?信儿说自己去镇上的事情,但看她家厨房灯还未亮起?,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还没起?,所?以也只得暂时作罢。
姐弟二人沿着昨日走过青石台阶,又跨过溪水上方颇有些?年头的石墩,才来到大道上。
今日青云镇赶大集,虽时日尚早,但大道上却有零星几个?赶早卖货的人,看那鬓角上沾染的莹白?霜花,显然已经披星戴月走了好久。
林菀姐弟二人又垂首走了一段儿,当她再抬头时,就看到前方有四五个?婶子结伴走在一起?。
这几人里?面?有两?位是林家村的,余下的还有杏花村和下山村的。
杏花村就是她阿姐林娇嫁的那个?村子,另外下山村离得更远些?,她家也没亲戚在那边,所?以不?了解。
里?头这几人有一位婶子跟林菀相识。
这人就是林农武阿叔家的袁婶子,她年前找她拿过两?贴治风寒的药给自家的小孙子吃。
袁婶子也瞧见她了,上回?她孙子吃了林菀的药后,一晚上高热就退下去了,竟比那些?土法偏方好使不?知多少倍。
如今,她见姐弟二人便觉得愈发亲切,于是忍不?住热络招呼道:“阿菀,这般早你俩也是要?去镇上?”
“是啊,袁婶儿和诸位婶婶也好早。”
“那赶巧了,咱们姐妹几个?正好也是要?去镇上赶集卖货。”,一听林菀跟她们目的地?一样,袁氏便招呼姐弟俩跟他们同路。
林菀也没拒绝,左不?过是多几个?人一起?赶路,于她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四五人的散兵,演变成了此刻不?大不?小的队伍。
一路上只听袁婶子喋喋不?休地?同身边人介绍她,一会儿说她虽年少却医术了得;一会儿又夸她会研究美食;还提到上次那个?腊肉的做法新奇,光闻着味都馋人。
听得林菀一阵汗颜,哪有她说得那般神乎,只不?过是恰好对症下药,效果明显罢了。
连那香肠腊肉她也是学着别人的做法,套用来而已。
最后,袁婶子又把话头引到李砚身上,说她相公?读书厉害,人也生?得俊俏,两?个?人很是般配。
夸她相公?长得好看她倒是承认的,谁叫他确实生?了一副好颜色呢?
就这样,一行人轻轻松松便走到了镇口,眼下那儿已经有不?少人支起?了摊子,不?过买东西的人却寥寥无几。
林菀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赶集买东西的人才刚刚起?床吧?
他们走过镇口,最后几人在沧岭街的街头入口处分别,林菀他们继续往东去宋家学堂,袁氏他们则进入沧岭街里?头寻找合适的摊位。
待送完林毓,林菀才慢悠悠地?踱步回?到棉花街上。
不?同于沧岭街的喧嚣,因为这儿远离主街道,所?以生?意比外面?做得晚一些?,当然摆摊卖菜和卖早点的也是早早来把位置抢占了。
青云镇凡是逢七便会赶一次大集,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到镇上来,如今大周与大澜已握手言和多年,作为三地?交界边陲重镇,青云镇的商贸也日渐恢复至往昔的繁荣,所?以今日镇上的人、流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林菀无心再看这一派繁忙景象,她沿着棉花街尽头的回?春堂走去,待到医馆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看医取药了。
昨日见过她的那位学徒少年,今日看到她时竟比昨日还要?热络。
“林大夫,早上好啊!”
少年主动打招呼道。
林菀脚步微顿,停下来同他笑着说道:“你也早啊,小徐。”
医馆开始忙碌,少年也没跟她聊几句就听见有人高声喊他的名字叫他添药,少年随即应呼一声,来不?及跟林菀说什么就忙着跑开了。
林菀则径直去了后头师父给预留的房间,老?人家还没来,她便自顾自地?开始看起?案上的书籍,昨日她在书架上随意抽取了一本,待翻开看了几页之后竟然完全放不?开手了。
这后头一整排的书架上都是陈老?大夫及其先辈们世世代代记录的病案手札,甚至还有一些?草药辨识、炮制的随笔,陈家人利用空闲时间整理成册,小心保存着。
林菀简直如获至宝,这个?师父对她不?可谓不?上心,连这些?可以称作为传家宝的东西都轻易传授给她,而作为徒弟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专研医术呢?
她一个?人在屋内,安静地?看着书,医馆内的繁忙喧嚣时不?时能从?墙那头传来。
直到陈老?大夫吃完早饭回?来,同她说近日有别的事情要?她帮忙,林菀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手中的书本。
如今,陈老?大夫早已不?再坐堂出诊,全因陈子章顾虑他年纪大了,不?让他操劳。但架不?住老?大夫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于是他便同老?人家商量一月之中留出三日让他在馆中义诊,且约定好当日义诊的人数。
现在还没有到义诊的时间,是以,老?大夫最近无事,闲暇时便在家中摆弄他的那些?药材。
前几日,他照着古籍炮制一种药材,发现试过好多次效果都不?够满意。
要?么炮制太过全部变成灰烬,要?不?然就是粘连在一起?中间没有被煅烧到,总之是失败了。
他想着林菀昨日带来的那些?小蜜丸十分不?错,便想问?问?她有没有好的法子。
“阿菀,你看这就是老?头子我前几日炮制的血余炭,也不?知是不?是煅制时间过久,还是怎么回?事?总之结果与古籍上记载的成品样子大相径庭。”
林菀接过老?大夫手中递来的一团乌漆麻黑看不?出原样的东西,放到鼻下闻了闻,除了焦味也闻不?出其他味儿来。
她又用手掰开一小块儿,发现手指掰过的地?方灰化得厉害,确实炮制过头了。
“师父,您老?人家炮制这血余炭的步骤是如何的?跟我说说呗,还有最关键的是火候您给详细描述一下。”
于是老?大夫赶紧回?忆起?来,并且尽可能把炮制的过程描述清楚,哪知林菀越听越皱眉。
“丫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林菀心想可不?是咋地?,她脑中迅速过滤刚才老?大夫说的那些?炮制步骤,抽丝剥茧找出症结所?在。
“师父,血余炭炮制不?比其他药材,相当考验一个?人的技术,稍微不?注意就可能炮制过头使其灰化了,您刚才说的步骤基本上没错,但有一点...”
“一点什么?哎呀,你这丫头真?是要?急死老?头子我了。”
林菀看他着急的模样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就是在焖煅过程中,预留的那个?小孔在烟雾增多时要?及时用泥沙给封堵起?来,这样血余便不?会灰化啦。”
“当真??”老?大夫不?太确定的问?道。
林菀颔首,“您老?人家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让人没想到是,老?大夫执行力极强,等不?及改日,马上就带着林菀去了他平日里?炮制药材的地?方,让伙计把东西准备好,然后按照林菀的指示一步不?差的操作起?来。
待成品放置在案板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一时之间,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哟,真?成了,小林大夫厉害啊。”一个?围着墨色围裙的老?药工搓着手说道。
“给我看看,好像真?是的。”
“肯定是了,陈老?大夫给我描绘过书里?所?说的样子,跟案上这些?一模一样。”
......
老?大夫将血余炭拿到自己手上,掰开一块儿,里?头孔洞明显,确实成功了。
他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满眼骄傲藏不?住,“阿菀,还是你厉害。”
林菀摇头笑道:“我可担不?得师父夸赞,只是碰巧见别人炮制过一回?,印象比较深刻罢了。”
老?大夫也不?再深究她从?哪里?见过,左右这丫头是自己的徒弟了,以后多得是机会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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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医馆看诊抓药的人多,药材用得极快,炮制房内也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就有伙计过来取药,林菀他们便自觉退出去了。
林菀有基础在,学习起?来比一般人容易许多,所?以开始阶段老?大夫就打算让她先看病案,有不?懂的再向他请教?,等后面?再让林菀跟诊。
林菀也听话,师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反正能学东西就好。
屋内一片寂静,老?大夫和林菀各坐一处安静地?看着各自手中的书卷,不?想清净却突然被人打断。
来人便是陈子章。
只见他先俯身向老?大夫行礼,接着又唤了一声“父亲。”
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林菀朝她微微颔首。
老?大夫放下书卷,看他有些?急切的样子,于是主动问?道:“子章这般着急忙慌是为何事啊?”
林菀以为他们父子二人是要?谈论私事,便想着先回?避,没想到她刚要?开口就被陈子章打断,“阿菀你也留下。”
这倒是让林菀有些?意外了,但既然让她留下她也就安安心心坐回?去了。
“父亲,今日医馆来了位受伤的男子,据说是为前头酒肆修补房顶时不?慎摔落下来,抬到咱们馆里?的时候,那血已经将衣摆都染红了,我当时正好在堂内坐诊,便让人把他放置在竹榻上。”
“当我见到他那伤口时,哪怕行医多年也是一阵发怵,起?先我用了咱们医馆沿用多年的止血药,结果您猜怎么遭?”
老?大夫没搭腔,只是指尖儿敲案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陈子章咽了咽口中津液,稍稍润过嗓子,然后接着道:“只见那伤口不?过须臾又迸出鲜红的血柱来,怎么止都止不?住,这种情形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