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拜师
◎一碗孟婆汤换一条性命◎
在花燃每隔一个时辰就催促一次的频率下, 酆都城主无法再拖延时间让花燃多感受一点酆都风情。
花燃又一次站在酆都城主厨房外敲门,身侧是时刻跟随的湛尘,酆都城主看着花燃一日千里的修为颇为眼热。
净光寺那老和尚总跟他炫耀说有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弟子, 他实在很想把花燃收为徒弟, 也好出了忍气吞声多年的这口恶气。
他拿捏腔调, 慢条斯理道:“事情已经有些眉目, 但是我还缺一个弟子,你帮我找个弟子,这个交易才能成。”
花燃立即接口:“师父。”
酆都城主:……
不是,没一点拉扯, 就这样轻易地喊出口了?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花燃要是不答应他肯定要接着软磨硬泡,可如今花燃答应,又干脆得他郁闷。
这样随口一句的“师父”,一点尊师重道的意思都没有, 跟在大街上买东西喊的一句“店家来给我两个包子”有什么区别!?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拜师可不能这样随意,叩首敬茶一样不能少。”
花燃也笑:“不知城主可知, 梦蓬莱弑师叛师门的人可不少,契约只是束缚名门正派,要是入了魔可就什么都管不着了。”
酆都城主:“这点无需你忧心, 我既然敢收, 自然做足准备。”
今日他非收这个弟子不可!
“可她不愿。”湛尘上前一步。
漆黑眸色中阴气翻滚, 他静立在一旁, 偶尔有风吹过, 他的衣袖也是不动如山, 浓厚得如同一团看不穿的沉沉雾霭。
酆都城主眉头骤然拧紧, 厉喝一声:“静心!”
这一句是梵语, 佛光涌现盘旋在湛尘上方,湛尘眉眼间阴气缭绕,一颗红痣鲜红刺目。
花燃来不及惊讶酆都城主怎么会佛修的招数,看见湛尘因抵挡而微微暴起的青筋,便觉那金光碍眼起来。
她问道:“你干什么?”
酆都城主:“他体内的阴力根本没净化完全,现在就跟随时会炸的丹炉似的,他这样多久了?”
花燃:“从一开始就这样……”
哪有人能完全摒除七情六欲,混在阴气里的情绪被花燃清除,可被勾起的属于湛尘本身的爱欲,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净化。
金光下的湛尘闷哼一声,半跪在地,眼角殷红,看上去颓靡又脆弱。
花燃语速极快,“他没什么问题,都这样多久了也没见闹出什么事来,你别乱扣帽子,快收手,当心伤到他。”
“哼,倒也是个鬼修的苗子。”酆都城主盯着湛尘,良久才从鼻孔冷冷哼出一句。
又转头看向花燃,“你就宠着他吧,迟早败在男人手上!”
花燃:……?
金光散去,酆都城主摆摆手,“快点拜师,然后带着他滚出幽冥,本座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
花燃:……
这个情况下还不忘拜师,酆都城主对于收弟子这件事到底有多深的执念啊?
她敷衍道:“行行行,拜就拜。”
在此之前还得安抚好湛尘,她扶起湛尘,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拜师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个名头而已,别担心。”
倒茶下跪敬茶,酆都城主接过茶水饮下,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一整个流程走得极快。
酆都城主美滋滋看着自己新收的弟子,手中掐诀,半空便映出一面镜子。
“想知道过往,自己看吧。”
结局花燃已经知晓,如今看的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她心平静气,轻拍着湛尘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湛尘。
镜面中出现一抹残魂,正是阿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阿烟没有直接消散是因为她的血。
血无意中涂抹到阿烟死去的树下,以至于阿烟死后残魂没有直接消散,而是附在那棵树上。
镜中是过去的回放,她看见自己离开村落,走后不久便又有一批黑袍人出现,他们在村中停留不久,便四散着往各个方向而去。
花燃陷入沉思,她一直想不明白村子会遭遇这场屠杀是因为什么,后来把原因归为是有人得罪仇家引来报复。
可现在看到镜子里的画面,似乎事情不是如此,这些黑袍人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镜中画面加快,在黑袍人离去后又过两天,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化成废墟的村子里。
花燃惊讶,竟然是老和尚?
方丈看见阿烟的魂魄,阿烟被困在树上仍有意识,求他把她放出去,她不想做一棵树,宁愿魂飞魄散。
方丈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我在来时的路上碰到一对夫妇,女子正在生育中,她腹中胎儿三魂七魄不全,生下来会是个死胎,你愿意补全胎儿的魂魄吗?”
阿烟的魂魄也并不齐全,像个满是破洞的衣服,缝缝补补倒是也能用,补全胎儿魂魄与轮回转世差不多。
“就算转世,我也已经忘记过去,不再是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阿烟说着,又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愿意,希望这个孩子的眼睛能替我去看一看阿燃。”
这就样,一人一魂达成共识。
阿烟不能离开树,方丈便把树连根拔起扛走,带回去找生育中的女子。
女子处于难产之中,产房外的男子急得来回转,方丈说明来意,夫妻两人都同意,于是两道不全的魂魄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夫妻两喜极而泣,方丈悄然离去。
后面的事情也已经明了,这个婴孩就是孤月影,夫妻俩对她很好,她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一切截止于百花城,花燃也与她在此相遇。
默默看完全过程,花燃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早已猜到孤月影与阿烟有联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波折,兜兜转转,孤月影的眼睛还是看见了她。
只是世上已经没有阿烟,孤月影是独立的人,她不是阿烟。
镜子散去,酆都城主沉默不语,这就是净空老和尚不再测天机的原因?
那女子肚中的胎儿命中本是死胎,净空干涉了因果轮回,本该死去的人没死成。
干涉轮回的代价是再也无法测算天机,净空早早算出变数,却没和他说过这变数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这个被逆转命运的婴孩吗?
在离开幽冥之前,花燃去找孟婆,本不想带上湛尘,奈何实在摆脱不掉他。
她跟孟婆要一碗汤。
孟婆拒绝,“孟婆汤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能带出幽冥,你听话,不要闹。”
花燃开出条件,“你给我一碗汤,我帮你完成一件事。”
在奈何桥边独自一人打着一碗碗汤,送走一个个转世阴魂,孟婆又不是鬼差,执念只会比酆都里任何一个阴魂都要浓烈。
这个条件让孟婆陷入犹豫,花燃继续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下次来幽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还难道还遇得到第二个像我这样要和你做交易的人吗?”
孟婆挣扎着,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她无法否认花燃的话,这样一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孟婆回想过去,温软的目光忽然变得怨毒,几乎要淬出血来。
她说:“帮我杀一个人。”
她做孟婆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久到她已经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字叫什么,人人都叫她孟婆,她变成了孟婆。
在孟婆还不是孟婆的时候,只是一个生活在风陵渡的普通凡人,家境平凡,生活在还算繁华的镇子中,成年后经媒人介绍认识丈夫。
丈夫家中做些小生意,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家中公婆为人敦厚,婚后生活也平淡温馨。
两个琴瑟和鸣,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她取小名为昭昭。
昭昭三岁的时候,丈夫出一趟远差,归家时带回来一个深受重伤的男人,他的心地一直都很好,见不得他人苦难,能帮则帮。
丈夫请来大夫,又命人照顾男人,男人醒来后说自己是去探亲的路上被山贼所劫,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命。
男人性格爽朗,见多识广,和丈夫很快成为相谈甚欢的知己。
孟婆却不怎么喜欢男人,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很讨厌男人看她时的眼神。
这件事她隐晦地提醒过几句丈夫,得到的却只是宽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时间一长她也就不再说了。
意外发生在某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丈夫去庄子里查账没有回来,她哄好昭昭,回到房间正要宽衣休息。
男人闯了进来,一身酒气,嘴里胡言乱语着孟浪之词,意图不轨。
她拼命反抗,绝望之际看到丈夫冒雨归来,丈夫和男人厮打在一起,却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
丈夫头部磕在桌角,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男人也像是慌了神,匆忙探着男人的鼻息,神色惊慌。
昭昭不知何时惊醒,此刻站到门口惊慌大叫,男人冲去一把掐住昭昭的脖子,凶恶地威胁她,要她杀死丈夫。
她不肯,便眼睁睁看着昭昭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断,昭昭痛得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手指软软垂下。
丈夫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男人动作越发凶狠。
绝望挣扎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昭昭,用剪刀扎进丈夫的胸口。
天上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不住地面的动静,公婆和几个负责扫洒的家仆也被引来,他们通通被男人打伤。
在昭昭的哭号下,她麻木地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这些昔日关心她的长辈、敬重她的家仆,一个个变成她的手下亡魂。
最后男人跑了,只留下哭晕过去的昭昭和一地尸体。
次日家中惨案便惊动整个镇子,人们不觉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杀死这么多人,只当是有劫匪入户,可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独自生存,还是有许多流言蜚语。
她咬牙顶住一切,为了昭昭,她必须坚强。
但昭昭的生命永远停在六岁,因为一场风寒,而她忙于生计没有及时察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给昭昭立了个碑,葬在丈夫旁边。
孟婆身上的白衣一点点染上红色,红不均匀地点缀在白布上,像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
原先只是清丽的脸庞褪去一层浮在表面的晦暗,露出原先的真正属于她的脸,一张风华绝代却满脸鲜血的脸,手掌像是被泼了一盆血,血珠滴滴滴嗒嗒往下落。
这是那场雨夜在她身上留下的东西,直到死去都无法忘却。
孟婆开口,声音依旧甜软,她咯咯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那把插进每一个人心口的剪刀已经生锈,直接刺入胸口扎不进去,我只好把它立在地上,然后用力往下倒,真的好疼啊,当时他们也都这么疼吗?”不等花燃回答,她便自顾自接着说下去。
“我死的时候穿着一件红色衣服,他们说这样死后就会变成厉鬼,我就是要变成厉鬼,去找那个男人报仇!”
花燃:“他是梦蓬莱的人?”
孟婆大笑着,“是啊,我变成厉鬼后找遍天下都寻不到他的踪影,后来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另一个神仙住的地方叫梦蓬莱。”
梦蓬莱的修士杀人会受天道反噬,修为退步变成凡人,所以那个人在发现林郎将死时才会那般惶恐,逼着她亲手杀掉她的爱人,又怕东窗事发,要她将一家所有人全部杀死。
她活下去的意义只有昭昭,可是后来连昭昭也没了。
因执念太重太深,她没有成为寻常阴魂,而是被困在这里当孟婆。
厉鬼的下场只有被强行打散魂魄投入畜生道,她成为厉鬼却没有害人,酆都城主怜惜她的遭遇,正巧孟婆之位空缺,她便成了孟婆。
酆都城主说昭昭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这一世将是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劝她放下执念也入轮回,因为要杀死一个梦蓬莱的修士实在太难,普通阴魂根本无法离开幽冥。
可是如此血海深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日复一日的修炼让她成为一个强大的鬼修,可她始终寻不到报仇的机会。
白衣上的红色血迹缓缓流动,孟婆盯着花燃,“你帮我报仇,无论那个人是弱是强,你都要杀了他!”
厉鬼状态下的孟婆气势极强,仿佛只要花燃说一个不字,她便会动手,阴力之重吓得几个要去投胎的阴魂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花燃姿态平和,既不为故事主人公的悲惨而怜悯,也不因孟婆的强势而惶恐。
她平静问道:“如果他死了呢?梦蓬莱每天都在死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感受得到,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孟婆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阴气涌动间,平静的忘川河波浪翻滚。
花燃伸出手,“一碗孟婆汤,我替你杀一个人,交易达成。”
“多谢。”笼罩在孟婆身侧的浓郁怨气散去,她重新变回温柔模样,缓缓打起一碗汤。
花燃问:“孟婆汤只有孟婆才能煮出来吗?”
“不是,只是我煮起来更容易。”重归理智的孟婆温和地看着花燃,将手中的汤递过去。
花燃:“你喝过自己煮的汤吗?”
孟婆笑了一下,“对我来说它没有任何效用,我也尝不出它的味道,从没有谁跟我说过汤苦,或许是喝过的都走入轮回,忘记它的滋味。”
孟婆汤没有什么奇特,说是汤,不如说是清水,干净透明的锅中看不出其他任何东西。
“其实这就是一锅忘川水,或许是喝起来的味道和水不同,就传成了汤。”孟婆说道。
让忘川水变成孟婆汤的东西是灶里的柴火,灶中熊熊燃烧却不曾少过的燃料不是普通木柴,而是来自于孟婆身上源源不绝的怨气。
刻骨之恨,化为业火时刻焚烧。
花燃把汤倒进瓶子,放入乾坤袋,“他长什么样子?”
孟婆伸出食指轻点在花燃眉心,一个男人的身形面容从花燃眼中浮现。
一朵浓烈盛放的彼岸花从掌心孟婆生出,她把花向前递,“这朵花送你,盼你一切顺利。”
花朵无香,根根纤长的花瓣通体鲜红,连枝茎也是红色,在孟婆手中轻轻摇晃,莫名带着孤冷死寂之感。
花燃没拒绝,拿着彼岸花在手中把玩,“那就……后会有期。”
离开幽冥时,酆都城主出来相送,做足了为人师的姿态,“乖徒啊,记得常回来看看为师。”
花燃表情麻木,并不是很想认这个便宜师父。
酆都城主:“若有一天幽冥逢难,你可得千万帮衬着点,毕竟这里可是你的娘家。”
越说越离谱起来……花燃忍无可忍,扔了一句“再见”便离开幽冥。
在她身后,酆都城主长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像是在看花燃,目光又仿佛落在湛尘身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