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股掌(1 / 1)

两不厌 庄生公子 7081 汉字|6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5章 股掌

  ◎秦瑨这个人,已经完全在你的股掌之中了。◎

  自打跟秦瑨闹掰之后, 姬瑶这几日都睡不踏实,总是稀里糊涂的做梦,醒来后心口就会闷痛。

  这日清晨,又是同样的光景。

  徐德海和几名婢子伺候姬瑶更衣, 见她还是神情恹恹, 不禁担忧起来:“陛下昨夜又魇着了?”

  “嗯。”

  姬瑶双眸无神, 闷闷应了一声。

  “不如……老奴待会把宣平侯叫来,让他好生给陛下赔个不是?”

  徐德海笑着试探,却惹得姬瑶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悦道:“你怎么总是把朕跟宣平侯联系起来?朕梦魇跟他有个什么关系?”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

  徐德海好言相哄,弯腰替她抚平裙角的褶皱, 心里暗自嘀咕,陛下这会看来是真生气了, 到现在还心存芥蒂……

  穿戴完毕,姬瑶莹红的唇微微撅起, 不满的瞥徐德海一眼。

  有宫人在这时呵腰进来, 双手奉上,道:“陛下,大长公主的请柬。”

  请柬?

  姬瑶一怔, 接过请柬看了看,纳罕道:“不年不节的, 姑母怎么想起来设宴了?”

  徐德海微瞥一眼请柬,“可是要备车辇?”

  “嗯。”姬瑶想了想,“姑母喜欢听曲, 这次带上鹤菱一起去吧。”

  徐德海应道:“是, 老奴这就去安排。”

  *

  傍晚时分, 御驾到达公主府,仪仗从简,只带了两队宫人和数十名金吾卫守护。

  城阳大长公主华服加身,亲自到门口迎接。

  “圣驾到——”

  伴随着徐德海的通传声,姬瑶自金銮下来,一身朱红石榴裙,明艳似火,乌发如云堆砌,上簪一朵绒丝金箔牡丹。

  城阳恭顺行礼:“见过陛下。”

  “姑母快请起。”

  姬瑶快步走到城阳身边,将她扶起来。

  姑侄两人有段日子没见,城阳拉着姬瑶的手,满心欢喜的打量着她,丛她盈亮如水的双眸看到小巧的鼻尖,再到丰泽的唇瓣。

  自己这个侄女,愈发明艳动人,只是……

  城阳面含忧戚:“怎么好似消瘦了许多?”

  “最近朕有些食欲不振。”姬瑶撇撇嘴,“不过也无妨,正巧快到夏日了,瘦点更好些。”

  “那可不行,你还小呢,应是多吃才对。”城阳语重心长的叮嘱一句,目光扫向姬瑶身后,“呦,鹤翎也来了。”

  不远处,鹤菱一身月色常衫,怀抱古琴,听到城阳点提后,小碎步靠近两人,曲膝行礼:“奴鹤菱,见过大长公主。”

  城阳看出他的古怪:“怎么断了一条腿?”

  鹤菱如实道:“去年陛下南巡御袭,奴当时也在场,多亏龙恩浩荡,这才捡回一条命。”

  说罢,他感激的看向姬瑶,目光杳杳,满是深情。

  “这样啊。”城阳颇为惋惜,“不过只要手没事,你倒是还有用途。”

  “奴愿为陛下抚琴一生。”

  鹤菱一双桃花眼暗含笑意,当众凝向姬瑶,目光中的撩拨不加掩饰。

  放到以前,这招对姬瑶颇为受用。

  她经常夸赞鹤菱貌美如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顾盼之间妩媚含情,极其漂亮。

  然而今日姬瑶却兴致寥寥,只淡淡瞥他一眼,无甚反应,便携着城阳大长公主一同走进府邸。

  鹤菱抱着琴跟在后面,心头不免失落。

  虽然他得以到御前再次侍奉,可他总感觉陛下不似从前,两人之间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

  陛下对她不再亲切,亦没有夸赞,甚至听琴的时候都会三心二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

  鹤菱一路胡思乱想,再回神的时候,众人已经来到了慈安居。

  夜幕快要降临,筵席早已准备好了。

  席间幔帐纷飞,美酒飘香,穿着绫罗绸缎的婢女穿梭其中,侍奉众人净手焚香。

  姬瑶端坐在正首位,放眼一望,似乎没有旁人参加,遂乜向城阳,狐疑问:“姑母今日怎么想起设宴来了?”

  城阳笑道:“我与陛下有些时日未见,心头想的慌,正巧新得了几个舞姬,绝善胡舞,便想请陛下过来欣赏一番。”

  “原是如此。”

  姬瑶亦随着笑笑,心头却提不起什么兴致。

  城阳看了眼天色,起身道:“陛下且先在这休息片刻,我去让下人准备启宴。”

  “嗯。”姬瑶点点头,目送城阳离开慈安居正殿,手撑桌案,拖住瘦削的下颌,目光迷朦,一时有些失神。

  真无聊啊……

  正当姬瑶腹诽时,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俏俏探到她面前,持着一颗软糯的蜜饯。

  鹤菱神色温柔,低声道:“陛下,吃蜜饯。”

  姬瑶木纳的睇了一眼,没有张嘴。

  “陛下?”鹤菱见她有些发怔,曲膝跪在她面前,诚恳又乖巧的说道:“陛下,奴喂——”

  他话还没说完,即刻被一道低沉有力的声线打断。

  “眼瞎吗?没看到陛下不想吃?”

  姬瑶立时清醒过来,循声一看,惊诧不已。

  来人身穿宽袖襴衫,通身艳丽宝蓝,昂藏七尺,虎背蜂腰,一张脸俊逸深邃,剑眉紧蹙,下颌线条冷硬,明显携着克制不住的愠怒。

  “秦瑨?你怎么在这?”

  姬瑶满腹狐疑,嗫嗫问出声。

  秦瑨和大长公主平日里鲜少来往,一直嫌姑母带坏了她,如今怎会出现在公主府?

  在姬瑶充满困惑的眼神中,秦瑨阔步上前,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鹤菱,适才对她拱手揖礼:“陛下,臣有话说。”

  四目相对,姬瑶咬紧下唇,少顷垂下眼睫,冷哼道:“朕不听。”

  这一刻秦瑨期待了很久,听到姬瑶还是如此决绝,自然心生焦躁。

  “陛下……”

  他正欲好生相劝,不曾想却被鹤菱堵了一句:“宣平侯耳聋吗?陛下不想听。”

  方才来时,秦瑨看到姬瑶竟然带着鹤菱出行,一颗心已经被嫉忿填满。

  如今这小白脸还敢当众呛他,这让他压抑的怒火汹涌而起,如滔天巨浪,势不可挡。

  秦瑨忍无可忍,附身掐住鹤菱的脖子,直接把瘦削的鹤菱提了起来。

  “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一声厉喝吓得姬瑶双肩微颤,她遽然抬头,不过瞬息,鹤菱的脸已经涨的通红,痛苦的掰着秦瑨的手。

  “秦瑨你放肆!”

  姬瑶伏案而起,忿忿瞪向秦瑨。

  秦瑨侧目睨她,疾言厉色:“放肆又怎样?陛下之前怎么答应臣的?你说回到宫中会遣散这些人,现在呢!”

  慈安居静了几息,姬瑶盯着秦瑨盛满愠怒的眉眼,忽觉委屈不已:“你……你敢质问朕……”

  “不该质问吗?”

  秦瑨咬紧后牙,气的额角突突直跳。

  两人对峙的过程中,鹤菱的脸都狰狞了。

  姬瑶目光一瞥,忙不迭说道:“秦瑨,你快放开他!别弄出人命!”

  秦瑨忍了忍,奋力将鹤菱甩到地上,怒喝一声:“滚!”

  鹤翎捂着脖子,疯狂咳嗽,脸涨成了猪肝色。

  “陛下……陛下救救奴……”

  鹤菱如被暴雨摧残的娇花,膝行到姬瑶身畔,抱住了她的腿。

  贱手!

  秦瑨怒火中烧,一脚踢在鹤菱肩膀上,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这一下力道极大,鹤菱立时冷汗直流,只觉肩胛骨都被秦瑨踢碎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捂着剧烈疼痛的肩膀,不敢再靠近姬瑶。饶是如此,嘴上依旧不服输:“陛下,宣平侯太放肆了,眼里根本没有陛下……”

  “好啊,一个贱婢,敢在这里挑拨是非。”

  秦瑨气急反笑,宽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前迈一步,周身戾气浮动。

  如此气势,姬瑶曾在莫岭村剿匪的时候见过。

  如果她没猜错,秦瑨俨然对鹤菱动了杀心。

  她见状不好,扭头对鹤菱喊道:“滚出去!”

  “陛下……”

  鹤菱委屈地看向姬瑶,却被她踢了一脚。

  “还不快给朕滚!”

  片刻后,鹤菱双眸噙泪,踉跄着离开正殿。

  殿内仅剩秦瑨和姬瑶两人,目光绞缠之中,气氛遽然降至冰点。

  姬瑶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以后不要再管朕,你答应过的。”

  秦瑨凝着她眉眼间的倔强,咬牙道:“瑶瑶,你这是在做出格的事。”

  姬瑶冷哼:“不就是养个歌姬,有什么出格的?”

  又是这种不负责的说辞,好像翻脸不认人一样……

  气头之上,秦瑨只觉心口紧缩,继而发出一阵闷痛,让他难以喘/息。

  “这些人谄媚惑主,你是知道的。”秦瑨滞了滞,呼吸有些紊乱:“你答应要给我海晏河清,你都忘了吗?哪怕是跟我赌气,你也不能这样任性吧?”

  他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姬瑶,几分忧戚,几分失望。

  这让姬瑶说不出的烦闷。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是他打破了两人好不容易铸造起来的平衡,把一切变得乱七八糟。

  不哄她也就算了,还在这埋怨不满……

  这事压根就不该怪她!

  “哼!”姬瑶黛眉蹙起,忿然对秦瑨说道:“谁跟你赌气,美的你!

  留下一句话,姬瑶与秦瑨擦肩而过,毅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股懊丧感开始侵蚀秦瑨,让他胸口的痛愈发频繁。

  片刻后,城阳自朱门外走进来,双手交叠在身前,眉眼间携着嘲弄的神色:“宣平侯,你煞费苦心找到我,就是为了跟陛下吵架的?哄个女人都不会,真是笨。”

  秦瑨冷冷瞥她一眼,右手覆上胸口,难受的蹙紧眉头。

  “若想奉主,没有宽容和肚量是万万不行的,陛下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城阳徐徐行至秦瑨面前,还想再说教几句,却发现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

  秦瑨声音发虚,捂着胸口朝前走了几步,终是敌不住愈发刺痛的心脏,腿一软,半跪在地。

  “秦瑨?”城阳见状不妙,快步行至他身边,蹲下扶住他,紧张兮兮道:“秦瑨,你到底怎么了?”

  秦瑨的呼吸愈发呼吸,额前溢满薄汗。

  他张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一阵锐如刀削的疼痛过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这可吓坏了城阳。

  秦瑨身为朝廷命官,若是在她府上出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来人!”城阳嘶声大喊:“来人!快叫大夫来!”

  那厢姬瑶刚准备上金銮,公主府的人便跑出来,拦住了御驾。

  “陛下,宣平侯突然昏厥,情况不太好!”

  “什么?”姬瑶忽觉耳晕目眩,踅身看向公主府的大门,怔愣片刻,提着裙襴跑了回去。

  “陛下莫急!慢点跑!”

  徐德海和宫人们紧追其后,不过一会就来到了慈安居。

  姬瑶率先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城阳,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身边,捂着岔气的肚子,焦急问道:“姑母,秦瑨出什么事了?”

  城阳微抬下巴,示意偏殿,叹气道:“气上冲与心,引发胸痹,还好秦瑨身强体壮,要不然这下可能就要去见先皇了。”

  “这么严重?”姬瑶心口一紧,“他现在怎么样?”

  “大夫给他扎了针,血行顺畅,虽然还在昏睡,好在没什么大碍了。待会给他喂些药,回去还得静养,怕是一时半会上不了朝了。”

  听着城阳的话,姬瑶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几分,嗫嗫道:“人没事就好……”

  外面夜幕深沉,月色明朗。

  殿内宫灯通明,城阳很清晰的察觉到了姬瑶焦灼的情绪,怒其不争似的,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起来:“你说说你们俩,遇到问题一直都是这样处理,一个像疯狗,一个像倔驴,没个懂得变通的,早晚得先死一个。”

  眼下说这太不吉利了。

  姬瑶嗔怨地睨向城阳:“姑母……”

  “瑶瑶,你莫要嫌我说话难听,我是为你好。”城阳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理应学会识人断趣,先前你和宣平侯关系转好,我甚是欣慰,安抚好秦瑨,处理好和寒门的关系,对我们来说大有裨益,可你现在未免做的有些过了。”

  姬瑶不解:“姑母这是何意?”

  “不过是一个臣子的请婚,秦瑨对那张三娘无甚情谊,你何必铁板定钉,这么较真呢?”

  听到城阳的诘问,姬瑶稍显局促。

  看来秦瑨出现在公主府绝非偶然,姑母已经知道其中光景了。

  这样也好……

  姬瑶索性破罐破摔,敞开心扉。

  “可……可秦瑨隐瞒朕,从没告诉过朕,张三娘爱慕他。”姬瑶忿忿不满:“张三娘前些时日还去他府邸门口堵过他,他躲是躲了,却跟张三娘拉拉扯扯,弄了一身味道来膈应朕……”

  听着她稚嫩任性的话语,城阳甚是无奈:“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说与不说有何意义?至于你说的拉拉扯扯,都是张三娘一厢情愿,你也不能怪到秦瑨头上,总不能让他一刀把人杀了吧?”

  姬瑶撅起嘴,不再说话。

  城阳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脑门,“既然心里在意,那就好好处理这个问题,不要嘴硬心软,最后吃了亏,后悔都来不及。”

  姬瑶脸上一红,“谁在意他了。”

  “嗯?”城阳拉了个长央:“陛下不在意,那为什么还要回来看他?直接回宫算了。”

  姬瑶一滞,无言以对。

  “去年你们流落在外,孤男寡女,怕是发生了一些私情吧。”城阳说话一向直接,拉住姬瑶的手,轻轻拍了拍,“瑶瑶,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必定是外露的,不经意间的反应,不过脑子的话语,瞒是瞒不住的。”

  她言辞恳切,温柔体贴,一点点打消着姬瑶心头的顾虑。

  灯笼薄纱,姬瑶白皙的面靥染上粉泽,愈发浓郁,娇艳欲滴,“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何况他当时日夜陪着朕……有些在意也是自然……”

  见她松口,城阳趁热打铁:“你知道秦瑨为什么在这吗?”

  “为什么?”

  姬瑶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清湛的杏眼定定看向城阳。

  城阳如实道:“昨晚秦瑨来找我,说你们之间因为张三娘产生了误会,想让我帮他见到你,解释解释,开出的条件是帮我保下我的两个老情人。”

  城阳的两个老情人,姬瑶自是知晓,之前她也曾找到秦瑨,想让他这给两人几分薄面,谁知却被严词拒绝。

  如今这番光景,让姬瑶难以置信:“秦瑨会答应这个条件?”

  “他就是答应了,还是主动提出来的,或许是权宜之计,不值得信任,但却可以从其中窥知他的内心。”城阳探头贴近姬瑶,与她低声耳语:“秦瑨这个人,已经完全在你的股掌之中了,之前你打他一巴掌,日后再给他一个甜枣吃,相信我,他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的。男人上头的时候,明知山有虎,却也非得上那虎山行,到时候你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岂非妙哉?”

  利用……

  姬瑶眼波轻颤,只觉这个词异常刺耳。

  她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张府的时候,两人初次云雨,她的初衷的确是利用。

  可事到如今,她记不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这个词彻底消失在了她的意识里。

  她没想过再让秦瑨怎么样,只觉得生活孤寂,想寻他做个伴……

  “瑶瑶,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城阳的声音传入耳畔,姬瑶略一回神,脑袋里乱哄哄的。

  “姑母,朕去看看秦瑨。”

  她并未正面回答,踅身走进偏殿。

  偏殿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描金软榻,秦瑨阖衣躺在上面,身侧有两个婢子服侍,替他擦拭额上冷汗。

  甫一见到姬瑶,两个婢子立时垂下头,将巾帕放进铜匜,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的熏香袅袅闯入姬瑶的鼻息,猛然让她的心空了一下。

  她坐在圆凳上,凝着秦瑨沉静的眉眼,嗫嗫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解释,反正都是没有未来的,不如就这样算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秦瑨安静躺着,呼吸微弱未闻。

  姬瑶心一紧,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觉他还在喘气,方才长吁一口气,轻轻摸到秦瑨的手,摩挲着他的指骨,继而将他的手攥进掌心。

  熟悉的触感袭来,勾起万千回忆。

  姬瑶眼眶微红,趴在他身畔,哽咽道:“瑨郎,你千万不要有事……”

  *

  这一晚,姬瑶让御仗先行回宫,自个儿守了秦瑨一夜。

  天傍明的时候,大夫再次进来号脉,确认秦瑨并无大碍后,姬瑶方才偷偷溜回了宫。

  一夜未眠,姬瑶上朝的时候困的快要升天了。

  好不容易回到紫宸殿,这厢刚想睡会,鹤菱却哭哭啼啼的过来求见,说了一大通秦瑨的坏话,似乎非要她惩戒一番才能解心头之恨。

  姬瑶耳畔聒噪不已,坐在软榻上斟酌片刻,对徐德海说道:“大监,把宫里的男乐妓清点一下,全部送出去,包括鹤菱。”

  鹤菱一听,眼泪都忘记留了,怔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要鹤菱了吗?”

  “赶紧出宫吧。”

  眼见姬瑶肃目敛容,动了真格,这可吓坏了鹤菱,当即跪在地上,惶然道:“可是鹤菱哪里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明示,鹤菱一定会好好改正的!”

  姬瑶神色不愉,“昨日秦瑨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若朕再执意把你留在宫里,你怕是小命不保了。”

  “鹤菱不怕……”

  鹤菱膝行至姬瑶身边,又要苦苦相求。

  如此缠人,委实让姬瑶烦躁不安,伸腿将他踢倒在地。

  恍惚之中,姬瑶的脑海中浮现出秦瑨病恹恹的身影,心口一阵窒闷,怒道:“你不怕,朕怕!朕讨厌争执,朕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懂不懂!”

  鹤菱在御前服侍许久,从未被这样厉吼过,当即吓得不敢吭声。

  姬瑶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过他,倏然起身,吩咐道:“来人,把鹤菱带出去!”

  “陛下!陛下!”

  饶是鹤菱苦苦哀求,依旧没有换回姬瑶的怜悯。

  待金吾卫将鹤菱拉出去后,姬瑶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疲惫的躺在软榻上。

  这一觉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却是噩梦连连。

  姬瑶梦到亲自为秦瑨办丧,惊醒的时候,内里中衣都湿透了。

  待宫人换好干爽的衣衫后,姬瑶命人从库房里取出强心利气的珍奇药材,一个个打开看了看,吩咐道:“把这些都送到宣平侯府。”

  “是,奴这就去。”

  徐德海正要带人离开,却被姬瑶喊住:“你别去了,换个眼生的去,就说是姑母给的。”

  徐德海一滞,叹气道:“是……”

  *

  此时此刻,秦瑨已回到府中,只穿着月色中衣,躺在床榻上发怔。

  往日他总觉得自己身强体健,殊不知病来如山倒,呼吸到现在尚还有些不稳。

  大夫让他修养半个月,不能上朝。

  如此也好,他二十岁那年来朝,一晃八年过去,几乎没有告过一天病假,歇歇也是好的。

  然而想到这半月见不到姬瑶,秦瑨的情绪再度跌落谷底。

  城阳的话萦绕在他耳畔,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若想奉主,没有宽容和肚量是万万不行的。”

  她说的没错……

  想到这,秦瑨倏尔开始后悔,鹤菱在他眼前晃悠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该意气用事,在姬瑶没消气的时候挑起新的事端。

  哪怕没有鹤菱,陛下注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她未来会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也许还会有许多入幕之宾……

  秦瑨深吸一口气,心口再次隐隐作痛。

  他从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却怕极了心痛的滋味。

  爱为什么会变得比不爱还受罪?

  秦瑨弄不明白,翻了个身,沉沉叹口气,盯着幔帐上的宝相纹路失神。

  想必姬瑶已经知晓他生病的消息了,也不知会不会担心他。

  想想应该不会。

  她那性子,怕是要幸灾乐祸才对……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三在外叩门,道:“侯爷,大长公主送来了补药,还请侯爷过目。”

  秦瑨本不想理会,但昨日终究是给人添了麻烦,不好驳人面子,只得披了件衣裳起身。

  “进来。”

  沈三推门而入,其后跟着几个眼生的小厮,每人抱着一个檀木匣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药品,许多一看就是宫中赏出来的东西。

  呵,城阳还真是大方。

  秦瑨暗自腹诽,走到小厮身前,随便捏起一个闻了闻。

  遽然间,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若隐若现,极其特别——

  是龙涎香的味道。

  秦瑨眼光晦暗不明,又从其余几个匣子里取来药材嗅了嗅,都有那股淡淡的味道。

  这药材,不是来自城阳……

  秦瑨眨眨眼,沉寂已久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灌注了新的活力。

  他将药材捏在手心,低声道:“告诉你们主子,药材收下了,多谢。”

  小厮垂首,恭敬的将檀木匣子放在寝房圆桌上,躬身退了出去,行走的姿态像极了宫里的阉人,更是印证了秦瑨的猜测——

  宫里的人还有几分惦记他。

  这对他来说,大概是这几天得知的最好的消息。

  “沈三。”秦瑨坐在圆案旁,意味深长的问道:“月娘生气那次,你是怎么哄好的?”

  沈三今年二十有三,尚未成婚,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两人的婚期推了三年,只因沈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跟一位官员的庶女发生了些许暧昧关系。

  月娘抓到两人的时候,险些将秦瑨的侯府给拆了,闹着要退婚。

  秦瑨作为局外人,真以为沈三的婚事就这么黄了,后来不知道沈三使了什么法子,竟以三年为期,让月娘原谅了他一次。

  见秦瑨提起旧事,沈三讪讪摸了摸后脑勺,“还能怎么哄,犯错误的是我,只能伏低做小呗。那时候月娘不理我,我就给她天天写信,爬墙用箭射/给她,一直坚持了小半年,月娘那才松口。”

  秦瑨闻言,难以置信:“你大字好像不识几个吧?还能写半年信?”

  沈三尴尬的笑了笑:“都是现学现卖,这不是逼的没办法了嘛……”

  “还真有你的。”秦瑨唇畔嗟叹,“行了,把这些药收起来吧。”

  “是。”

  沈三敛正身色,旋即叫来下人,把檀木匣子全都搬了出去。

  正欲离开,秦瑨却又喊住他,低声道:“你去宝罄斋一趟,让他们每日送支金簪过来,要不同款样的。”

  沈三懵懂的眨眨眼,“每日都送?”

  “嗯,快去。”

  “是……”

  离开寝房的时候,沈三满腹狐疑。

  每日都送一支金簪?

  要这么多簪子,拿来吃吗?

  *

  翌日,艳阳高照,夏日的燥热在大明宫凭空而起,直叫人有些不习惯。

  姬瑶回到紫宸殿,额前热出一层薄汗。

  她撩裙坐在软榻上,手持一柄小金扇,刚扇了没几下,徐德海迈着小碎步进来,唇角的弧度昭示着他愉悦的心情。

  姬瑶瞥他,好奇道:“怎么了?”

  徐德海立在距她两步远的位置,眯眼笑道:“陛下,宣平侯有东西呈上。”

  看来这是好些了……

  姬瑶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松动些许,嘟嘴道:“不要。”

  “那……那奴就让人送回去了。”徐德海踅身往回走,脚步特别慢,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哎,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锦盒特别好看,用的是上好的南丝,沉甸甸的,还那么精致……”

  “等等,拿来给朕看看。”

  徐德海挑眉一笑,乐颠颠拿了锦盒,再次呈到御前。

  姬瑶接过来一看,这个锦盒果真精致,并蒂莲暗绣熠熠生辉,摸起来极其丝滑。

  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支花丝金簪,牡丹款样,下面还压着一封折起来的信。

  好奇心在这一刻拉满,姬瑶眼波轻晃,忙把徐德海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封信。

  寥寥几字,谢过城阳相送的药材。

  秦瑨说自己好多了,让她不要挂记。

  “嘁,谁挂记你了……”

  姬瑶不满的嘀咕一句,把信收起来,重新放回锦盒里。

  凝着那只金簪,姬瑶心上的柔软还是不禁漾动起来。

  还记得她生辰的时候,给秦瑨要支簪子都那么难,这会子倒是大方,知道讨好她了……

  男人还真是得捶打锤打才知道天高地厚。

  这支金簪,姬瑶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毕竟秦瑨身体抱恙,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招惹他。

  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谁知往后每日,她都会收到一支不同款样的金簪,同时还夹带着一封书信。

  信上汇报着秦瑨每日的所作所为,寥寥几句,像是家书,末尾的“甚念之”,仿佛又含着情人间缱绻的思念。

  姬瑶的心被这一支支的金簪慢慢软化,暗存的结缔被那一封封书信渐渐消磨。

  他绢秀的字迹仿佛下着什么蛊,让她竟遥遥跟着思念起来……

  直到端午这天,王公贵族齐聚骊山狩猎,姬瑶终于见到了秦瑨。

  艳艳阳光下,他隔着人群对她微微一笑,一身箭袖骑装,头束玉冠,其下是一张端正俊逸的面庞,虽带着大病初愈的气息,却依旧英姿勃发,耀人眼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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