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阿夕的动作委实太过□□捷, 官船内,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大火已?然呈漫天燎原之势, 在囚室之中?发出震天一般的燃裂作响, 温廷舜赶抵囚室之势, 里中?是一片呛鼻的滚滚浓烟,烈焰熏天,火势委实太过猛烈了,就如毫不餍足的巨兽一般,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囚室内所有人的一切,所及之处,沦为一片了无生气的废墟, 亦是教舱室外所有人一并无法闯入。
温廷安见及此, 一晌将望鹊深深揽入怀中?,一晌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着火的囚室, 袖袂之下的手,手背青筋狰突虬结, 紧紧攥握起?来?,大火焚殛得?有多汹涌,她的心就有多么不安与悸颤。
阿夕意欲拉着阿茧一起玉石俱焚!
其实,温廷安料知到阿夕会做什么, 从阿夕将望鹊放入她的怀抱时, 她就料知到了阿夕的心计。
阿茧只是帮凶的身?份,若是依律论?处的话?,很可能不会被处于绞刑, 但在阿夕看来?,假令阿茧活着的话?, 就势必会对望鹤、望鹊母女二人造成一个巨大的隐患。都说?人心不古,阿茧虽然会蹲铁窗,或是流徙千里,但问?题是,若是他将来?出去以后?,再去寻母女俩索要封口?费,若是不允,保不准阿茧会四处宣扬、散播流言,败损母女俩的名誉与声誉。
尤其是针对望鹊,说?她的生父是被母亲的长姊杀死的。
哪怕与案子毫无牵扯了,但还是会免不了受到胁迫。
这可当如何是好?
除非……
甫思及此,阿夕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望鹊不能知晓这些蘸染了罪恶的真相?,她必须健健康康的长大。
是以,阿夕必须弑害阿茧,唯有让他痛快地死去,那么,这些真相?,才永远不会公诸于世。
温廷安捋顺了阿夕的内心想法,弥足揪心,她俯首朝着望鹊看去,这个小女婴生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眼神饱满多汁,仿佛一掐,遂能即刻掐出水来?,觉察温廷安在望着自己,望鹊不哭了,也不闹腾了,朝着她盈盈然地咧嘴而笑,这即是纯粹的赤子之笑,看得?人整个心都要化了开去。
小女婴完全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心思单纯,大抵才能笑得?如此开怀。
望鹤也撞见了阿夕引火自焚的场景,伶仃纤细的胳膊,吃劲地扬了起?来?,朝着阿夕离去的方向伸了过去,但修直匀长的指尖,在虚空之中?只能抓握一团湿燥的空气。
因是意识到了阿夕所行的真实意图,两?行清泪从望鹤薄弱的眼睑之中?流淌而出,她肩胛骨一直在剧烈地抽搐,一只手紧紧捂着左心口?的位置,另一只手横挡在眼前,无声地垂泪,鬓发悉数蓬乱了,青丝黏成绺覆在光洁的额面上,眼睫濡湿淋漓,整个人哭得?像个失去了珍贵之物?的孩子,哭声像是雌兽的悲鸣,哭音震荡在船室内外,黯淡的光影随着她的众人的心律,一起?剧烈地震落下去。
望鹤想要掀身?下榻,去沦为一片火海的囚室之中?觅人,但很快地,周廉与杨淳两?人一左一右地阻住了她的动作,将她极力摁回在榻上,不让她继续做傻事。
望鹤泪眼朦胧,哭得?不能自已?,泪湿满襟,抽噎道:“松开我,我要去救人,阿夕她不能死!……”
望鹤的心脏在一寸一寸地收紧,心脏从未疼得?如此剧烈过。
二十多年?前,生母被生父殴打,生父被长姊杀死,亦或者是负.心汉朝扬弃她去了幽州,甚或是长姊将朝扬弑害,面对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体,她的心脏都从未有现在这般疼颤,比寻常的痉挛、绞拧要疼上百倍,她生平真真切切地尝受到了一种名曰『心痛』的滋味。
原来?,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刻,是真的会心痛。
那仿佛是一种,将心脏放入绞肉机里,不断地剁碎、碾烂、撕裂的过程,痛得?望鹤简直无法呼吸。
也只有在这一刻骨铭心的时刻,望鹤适才真正意识到,她心中?所衷情之人,一直不是朝扬,而是长姊。
在她人生起?起?伏伏、每一处重大的关节,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朝扬,而是阿夕。
从二十余年?前,当她们只有十多岁时,一起?在广府牢狱之中?,首戴同?心朱色缠结,共同?结为姊妹夫妻那一刻,两?人的命,就这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并且,今生今世之中?,对彼此永远忠诚,绝不嫁人。
那时,望鹤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一桩颇具仪式感的玩笑话?,殊不知,这是阿夕对她所作出的承诺,并且用一生践行到底。
望鹤却成了背信弃义之人,没能践诺,还给长姊添去了不少?麻烦,但长姊从未露出半丝半毫的怨艾,或是怨怼,在朝扬背弃她去幽州,阿夕便是躬自带着她,众里寻他千百度,帮她认清朝扬的真实嘴脸。
也只有长姊,才会对自己这般上心。
可如今,长姊为了替她祓除隐患,不惜纵火,欲与阿茧同?归于尽。
这也让望鹤意识到了这般一桩事体,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一直在拖累长姊,长姊为她做了这般多的事,但她不曾对长姊做过什么。
长姊对她太好了,但她一直都从未真正去留意过,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对自己的好。
而今想来?,她委实是亏欠长姊太多了,今生今世也还不尽。
她竟是还负了长姊对她的感情。
甫思及此,一种万念俱灰的思绪,瞬即攫住了望鹤,她殊觉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惨淡黯落,毫无一丝生气,有一个心念在驱策着她——
今生今世的债,她还不了,仅能率先欠下,待来?生来?世再悉数奉还。
温廷安觉察到了望鹤的死志,对方意欲咬舌自尽,她因为臂弯之中?还抱着望鹊,只能遽地对温廷舜使了个眼色。
温廷舜眼疾手快,拂袖沉腕,在望鹤身?上,戳下了她的定身?穴,一霎地,她便是一动也不能动。
望鹤意识到什么,眸子噙着一抹绝望的思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温廷安,她欲要言语,但舌苔与嘴唇俱是僵硬得?不能动弹,当下只能错愕地望定她。
这一副神态仿佛在说?:『为何不让我死去?』
温廷安把望鹊抱至她近前:“望鹤师傅,你不光要顾念着阿夕,你更应该想着望鹊,这是你和长姊的孩子,你要勇敢地活下来?,好生照顾他才是。”
提及望鹊,望鹤的眼眸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鸦黑的睫羽抬起?之时,滚烫而汹涌的泪意,重新涨涌入了她的眸眶。
女婴原本是笑着的,但望着母亲惆怅的面容,估摸着心情亦是受到了影响,『哇』地一声,嚎啕地大哭起?来?,哭声嘹亮无比,将整座死水般的船室掀起?千仞波澜。
望鹊大哭,也正是在这样的一刻,望鹤的神智徐缓地回拢了过来?,整个人恢复了清醒,她定了定神,晦暗枯败的面容之上,重新蘸染了一丝鲜活,仿佛在堪堪记起?来?,这人间世当中?,还有值得?让自己留念的人。
是的,望鹊是望鹤唯一真正牵挂着的人了。
见望鹤面容上的死志,逐渐消弭下去,取而代之地是,是一线生机,温廷安半坐在床褥边缘,仔细观察着望鹤的容色,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了望鹤的手。
女子的手指冰凉如霜,仿佛从幽冷的寒水之中?浸泡已?久,毫无一丝血气与温度。
温廷安捂实了,待望鹤的指温,在一寸一寸地暖热起?来?时,她揩掉对方的泪渍,温声地道:“望鹤师傅,答应我,为了望鹊,请努力地活下去,好不好?望鹊才刚出生,她不能没有母亲。若是,在这个人间世当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该是多孤单啊,你说?对吗?”
听得?此话?,望鹤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轰地一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慎明显,但他还是塌陷了下去。
虽然用了定身?穴,但望鹤仍旧是能够说?话?的。
望鹤哽咽了一下,沉沉地垂下了眸子,浅绒绒的睫羽在卧蚕之下,聚拢成了一道深色浅弧,晌久,她说?:“……好,为了望鹊,贫尼会竭己所能地活下去!……”
时机到了,温廷舜遂是将并指,在望鹤身?上点了一下,解开了定身?穴。
温廷安将婴孩归还给了望鹤,望鹤接过来?,把濡湿的额庭,抵在了望鹊那光洁的额庭之上。
望鹊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哭,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眼睫毛,触感是一片湿漉漉的感觉,她复把手指头衔在口?中?,一尝,是咸的,又纵声哭了出来?。
望鹤望向了丰忠全:“知府爷,要不要来?抱一抱望鹊?”
丰忠全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我吗?”
望鹤点了点首:“假令可以,我想让望鹊认您做干爷爷。”
丰忠全眸眶泅湿,大步走上前,杨佑在旁搀扶着他:“老爷慢些走。”
这厢,温廷安与温廷舜携手,速速去抵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囚室。
温廷舜暗中?牵握着少?女的手,原本她的指腹温度是软暖一片,但在见着两?具被焚烧成灰焦的尸体时,她的指温,骤地跌坠了下去,庶几如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