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招摇过境 香草芋圆 425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2章

  木匠大清早地来了。

  叶家敞开大门, 木匠拖着一板车木材进了前院。

  叶扶琉和?木匠蹲一处,边商议着木工边翻捡木料。

  自从接了叶家委托,木匠连中秋都没在家里过, 跑遍江南两路地界,整个月只?寻摸来十来根紫檀木料,全?搁院子?里了。

  紫檀木贵重难寻。和?魏家木楼那?把紫檀木椅颜色相?配的深紫色泽木料更少。

  叶扶琉翻捡了半日, 叹气, “这十来根木料的色泽质地互相?都差得多。颜色一根深一根浅的,勉强做成木椅, 拿去魏家木楼上,和?人家原本的木椅凑一对, 两厢对比——砸叶家商号的招牌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料子?总不能原地变出来。木匠苦着脸说, “实在?是紫檀木料难寻。上好的紫檀木料早就被大户们搜罗光了。小老儿实在?无法子?。再寻就要?出江南地界, 去西边南边寻好料了。”

  叶扶琉蹲地上自言自语,“没?料子?, 做不了木椅, 买卖做不成。魏家的买卖不成交, 叶家就不能回钱塘。叶家留在?五口镇一日, 就一日不能卖宅子?——”

  叶扶琉恍然地一拍手,对素秋和?秦陇说,“你们看?,不是我不要?卖宅子?回钱塘,是江南没?有好紫檀木料,和?魏家的交易没?做成, 我搬不了家啊。三?兄如?果问起你们,你们原样说给他。”

  接连几个夜里都睡不好, 起来时?总觉得胸腔闷气,突然人就舒坦了。

  叶扶琉爽快地给了丰厚定金。“那?就去西边南边寻木料。挑拣最好的紫檀木料再送回来。”

  “哎!”木匠取了定金,一板车木材原样拖回去。

  叶扶琉溜溜达达沿着长廊往后走。走到二进?院子?时?,远远地瞧见隔壁木楼上卷起竹帘,帘后显出一道修长身影。

  她原本要?回屋的,步子?不知怎么?地沿着院墙过去了。

  偏又不出声,就站在?墙下?,盯着木楼竹帘后方的身形。

  不经意地问起素秋一句,“皇亲国戚家里成亲,是不是阵仗很大,相?熟的官儿女眷们都来祝贺,新妇穿凤冠霞帔,还要?入宫谢恩的那?种?”

  素秋一怔。 “是吧。我看?戏文?里都这么?演。”

  叶扶琉又问,“皇帝亲戚做上门女婿,女家要?怎么?迎?”

  素秋给吓了一跳,“从没?听?过。”

  

  叶扶琉脚下?原地一停,仰头望几眼木楼,转身往反方向堂屋里走,喃喃地道,“他为什么?不能是个山匪头子?呢。”

  木楼朝东的竹帘卷到最上方。

  高处落下?的视线如?影随形,叶扶琉几乎可以感觉到背后注视的目光。但她没?想好要?不要?转身回去打招呼。

  打招呼容易,打完招呼当面说什么??

  当面说,三?郎,叶家正在?赶工交货。等紫檀木椅做好,两边交付,叶家就要?卖宅子?啦。

  为什么?叶家要?卖宅子??叶家从没?在?一个地方待过半年,叶家过手的每间宅子?都卖掉。原打算年底前搬走,现在?因为阿兄撞到脑袋,提前几个月卖宅子?。魏家要?不要??

  三?郎,你当真要?离开魏家祖宅,随叶家四处行商?叶家行商不是普通行商,上了贼船你可别后悔。你不跟叶家走,留在?镇子?上,以后我来镇子?还能时?常看?看?你。你跟了叶家再后悔,咱们可要?分道扬镳了。

  叶扶琉心里嘀咕着,脚下?越走越快。

  前方三?岔路,往左去堂屋,往右出门。她脚下?一个急转,直奔大门而去。

  她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背后那?道凝视视线盯得她受不了了。

  ——

  镇子?今天热闹得很。

  乡邻们热烈议论一桩难得的奇闻。沈家商号的大当家不知吃错什么?药,居然当起了散财童子?,主动挨家挨户发米发钱了!

  “我们大当家突然感悟了。钱算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世?上多的是比钱贵重的东西。”

  沈家亲信挨家挨户散米发钱,送一家,念一句,“沈家小富,报效家国。”“沈家小富,报效家国。”

  叶扶琉出门时?,沈家的人正好来到镇子?北边,隔壁李家娘子?满脸惊喜,“哎哟,拿了米面,竟还发铜钱,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沈家账房满脸诚恳,“使得使得,只?需李家娘子?拿了米粮,莫忘替沈家美言几句。沈家四处行商,攒下?些许身家,于乡有用,于国有用,我们大当家就足够欣慰了。”

  众人齐声感慨:“沈家大善人哪。”

  叶扶琉不走了,停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的沈大当家开始做散财童子??脑袋被驴踢了?

  沈家账房满脸诚恳,指着身后大筐。

  “左边是米面,右边是铜钱。叶家不拘多少也拿一些。”

  秦陇满脸怀疑,不知当不当拿。

  叶扶琉开口问,“你们大当家他人呢。”

  沈家账房欲言又止,偷瞄了眼隔壁魏家紧闭的大门,抹泪感慨:

  “某夜,我等突发意外,身陷险境之中,耳边河水滔滔,狼嚎声声,我家大当家幡然悔悟了!身为行商,当专心生意,致力报国,此身才有大用啊!——沈家最近收了一批贵货,大当家前两日连夜过江,去北方寻卖家了。”

  “他还真走了?难得。”叶扶琉笑起来,“知道了。叶家不拿你们沈家的,添点米面铜钱,回馈乡里算我们一份。”

  出门搅合一通,心情松快几分,她去河边转悠一圈,拎了十斤螃蟹回来。脑子?撞坏了忘事,胃口可不会改。自家阿兄喜欢吃蟹。

  走到门边,看?了看?隔壁关紧的门户,脚步顿了顿,蟹性寒凉,对中了热毒的人有好处。

  “不知道三?郎吃不吃蟹?”

  秦陇拎着螃蟹进?门去问。

  很快原样拎着螃蟹回来了。

  “怎么?,三?郎不爱吃?”叶扶琉纳闷地问,“那?也不用拎回来,留给魏大魏二吃也好。”

  秦陇大大咧咧把螃蟹往门里一扔,“魏家郎君爱吃,刚才问我叶家吃不吃蟹?我说叶家每个都爱吃。魏郎君说,魏家有肉菜,今晚他带几个菜上门,两家一起吃蟹如?何。”

  叶扶琉想了想,“上次应了他一顿晚食,后来没?吃成。行,叫他们今晚过来。”

  “哦,那?主家你去吧。魏郎君在?门外等你。”

  叶扶琉:?

  叶扶琉摸不着头脑地出去。两家门外的空地处,魏二正准备鹰架,魏桓牵马在?门外,在?刷怀风的黑亮鬃毛。

  叶扶琉站在?门边:“魏家又要?出去郊游?叶家人都没?空,你们自去吧。”

  “不是郊游。”魏桓刷好鬃毛,摸了摸油光体壮的马背,喂了把干草。 “需得进?山猎几只?猎物,晚上才好带着肉菜上门。不知叶家口味,请你去山里选食材。”

  好家伙。拐弯抹角绕一大圈,原来魏家的肉菜还在?山里呢。

  叶扶琉闷笑几声。套路,都是套路。

  但这个套路好有趣,她喜欢。

  她上前摸摸怀风的大脑袋,歪了下?头, “我怎么?去?骑马还是坐车?”

  魏桓踩蹬上马,从马上伸手过来。“骑马快。”

  叶扶琉伸手去迎,被拉上马的时?候还在?嘀咕,“骗人,我们两个骑马慢得很。”

  魏桓拉动缰绳,怀风开始轻快小跑,“那?就慢慢地骑马。”

  “慢慢骑马,天黑了也进?不了山。”

  “魏二带绝云先进?山捕猎,我们慢慢地骑马过去。”

  “瞧,隔壁李家娘子?话都不说了,盯着我们这边。”

  带着人体体温的长披风从身后扯来身前,挡住了头脸。“她们看?不清。你不认便是。”

  叶扶琉把披风拉下?,“我有什么?不敢认的。不就是进?山选个菜。”

  你来我往十来句,都是随口漫应的闲话,镇子?长街逐渐被抛去后头,叶扶琉侧身坐在?马上,小巧下?巴靠在?身后温暖的胸膛,闭上眼,蹭了蹭。

  怎么?办,还是喜欢他。

  ——

  真正进?了山叶扶琉才发现,不是她选菜,是鹰儿选菜。

  地上一声呼哨,天边的小黑点盘旋回转,半空里扔下?个血淋淋的猎物。

  叶扶琉定睛去瞧,是只?南飞的倒霉大雁。

  地上很快堆起一大摞猎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大的小的都有。最大的猎物是一只?刚成年的小黄羊 。莫说加几个肉菜,做满桌山珍都够了。

  高处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鹰唳,绝云自百丈高空俯冲,裹挟着呼啸风声直扑下?来,半空猛地收翅,血淋淋的鹰爪钩抓在?魏桓肩头。

  看?着惊心,还好早穿上了架鹰的牛皮护具。

  魏桓赞许地拍拍绝云的脑袋,投喂了一块肉。绝云吃饱喝足,惬意地开始咕噜咕噜。

  野味装满四个大袋,原路回返。来的时?候就不怎么?快,回去更加地慢。绝云自认是大功臣,昂首挺胸地骄傲站在?主人肩上,魏二如?何哄也不肯下?去。

  叶扶琉笑得飙泪,“肩头站着鹰,还怎么?骑马?”

  魏桓便安抚地摸了摸怀风的大脑袋,把缰绳递给魏二,“不急着回去,绕在?山下?走走无妨。”

  两人便沿着山间小路慢行。

  说慢行,是相?比于马速来说。叶扶琉脚步轻快,走得半点不慢,一会儿跳上斜坡走几步,一会儿蹲地上薅一把菌子?,时?不时?回头催促两句,“快些快些。”

  “嘘,绝云要?睡了。”魏桓领着绝云在?山间慢慢地走,修长的手指抚过黑亮羽翅,又挠了挠脖颈间的细绒毛,绝云惬意地眯起眼睛,咕噜咕噜。

  叶扶琉摘了满手的菌子?,走回魏桓身侧时?,魏二正好把昏昏欲睡的绝云接过去。魏桓重新牵起马缰绳,视线瞥过她手里。

  “左边褐色的有毒。”

  叶扶琉早等着他呢,满手的肥厚大菌子?往前摊开,

  “劳烦三?郎,把有毒的拣出来。剩下?的我们回去加个菜。”

  两人挨个辨认,挑拣出几个认识的有毒品种,扔去路边。有个肥厚的白色斑点大菌子?,魏桓手指点了点,沉吟着,“这个不确定。扔了罢。”说着就要?往路边扔。

  

  叶扶琉拦住:“这个最大,扔了可惜,回去拿给魏大魏二再看?看?。”

  菌子?装了小半袋,擦干净手,两人上马。

  叶扶琉才上马就敏锐地闻到一股血腥气,凑近过去嗅了嗅,恍然,“绝云爪子?上的血溅到你袍子?了。”

  架鹰套上牛皮护肩,但鹰爪过于锐利,还是抓破衣袍,落下?几团不明显的血渍,闻着浓烈。魏桓瞥了眼染血的肩头,不甚在?意地抹了下?。

  对待血污的态度称得上随意。

  叶扶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几团血渍。五口镇上这位遇事淡然的魏三?郎,和?阿兄口中横行京城的魏三?郎,有一部分重合了。

  魏桓察觉她的凝视,顺着她的目光又瞥了眼血渍,从马背上取披风系起,遮住了肩头血污部位。

  “出来未带换洗衣袍,莫介意。”

  叶扶琉介意的哪里是那?点血渍?她手上虽然不沾血,但从小不怕血。身子?往后一仰,隔着披风,直接靠在?他肩上了。

  这个姿势仰起头,正好可以对上头顶注视下?来的目光。

  “说说你家里吧。”

  “嗯?”魏桓有些意外,随即催动缰绳,不疾不徐地沿着山路小跑, “家人早已过世?。无甚好说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清凌凌的眸子?依旧从下?往上看?,叶扶琉眨了下?眼。

  “过世?的家人也有许多可以说的。我记得你提起过,家中有个把你养大的老祖母,和?你最为亲近。说说看?祖母?被孙儿挂在?嘴边,你家祖母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魏桓想了想,莞尔,“说的有理。”

  把怀里歪歪扭扭躺着的人拨正了,策马缓行的同时?开口,“那?就说说祖母。先祖母是江宁祁氏女。先祖父是武将门第。当年这桩婚嫁,算是魏家高攀。”

  大雍朝开国百年,重文?抑武,魏家先祖在?开国时?跟对了人,凭着不大不小的拥立之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爵,魏家长居江南,领江南两路的厢军。

  开国惯例,降等袭爵,没?过三?代,魏家的爵位便无了,江宁城内的赐宅也被收回。只?剩下?个世?袭的武将职位,依旧领着江南两路的厢军。

  “先祖父为人热血悍勇,武艺高强,少年时?魏家赐宅还在?,先祖父在?江宁城小有名气,不知怎的便和?先祖母相?识了。”

  “具体如?何相?识的,当时?我还小,祖母不肯说,我也不知。只?偶尔听?老仆漏出几句,不外乎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相?约暗会。”

  “后来先祖母不顾一切地下?嫁过来。为此和?祁家多年断了联系。直到嫁过来数十年后,魏家以性命拼得功勋,家姊嫁入宗室,祁家才和?魏家恢复了走动。”

  叶扶琉专注地听?着,越听?越惊叹。她仰着头,眼神亮晶晶地望过来,“你家祖母当年一定是个性情坚韧的小娘子?。”

  魏桓回忆片刻,微微地笑了下?。

  “不错。祖母年轻时?是个性情坚韧的小娘子?,年纪大了,依旧还是性情坚韧的老太君。生逢大变,历经坎坷,万般磨难打不倒她。我极为敬佩先祖母。”

  抬手摸了摸叶扶琉的乌发,替她把风里吹起的柔软发尾理顺了。“先祖母去得早。她若能见你,定会喜欢的。”

  叶扶琉弯了弯眼,心里嘀咕着,那?可不一定。魏家唯一剩下?的男丁被撬过来叶家做上门女婿,哪家祖母受得了。

  当然了,嘴里不提这茬,只?说,“我家长辈长住京城。他喜欢性子?稳重聪明的人,多半也会喜欢你的。”

  魏桓莞尔,“但愿如?此。”

  不过难说。看?叶家三?兄的态度就能看?出端倪。脑袋撞得忘事了,依旧见不得魏家人登门。

  只?需他们站在?一处,说不到两句话,叶羡春必然会从某个角落里探头喊“幺娘。”

  马蹄轻快小跑的行进?风声里,他思忖了一会儿,“不知令三?兄,是对我个人有偏见,还是对魏家有偏见?”

  叶扶琉裹着披风,“对魏家能有什么?偏见?你家先人不是早都故去了么??我听?阿兄说是战死。”

  “是战死。” 魏桓平淡道:“先是先祖父和?叔父战死。多年后,父亲和?长兄、二兄相?继战死。魏家顶在?头顶多年的污名,五条性命填进?去,总算洗刷干净,无人声讨了。”

  叶扶琉:?

  叶扶琉感觉有点冷,披风裹紧了点:“我倒是没?听?说什么?魏家的污名。”

  魏桓替她把披风拉拢到下?颌,把灌风的缝隙堵上。 “无人再提是好事。你家三?兄不提魏家当年的事,如?此说来,不满的是我了?”

  叶扶琉噗嗤笑了。“我家三?兄哪里是不满你,分明是怕你。头天见你就不停地跟我说‘快走快走’,看?你把人给吓得。今晚的螃蟹宴请了你,我还瞒着三?兄呢。晚上你多花点心思想想,如?何破除了三?兄对你的惧怕。我还不想这么?快……嗯。”

  差点脱口而出“卖宅子?”,顿了顿,把后半截吞咽回去了。

  魏桓并未多追问什么?,只?是伸手过来,修长手指挠了挠她小巧的下?巴。

  “坐稳了。赶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