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成欢 崔梅梓 261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53章

  元衍徘徊在小园□□。

  落日残阳, 茶花沾染血色。

  元承经行,看见他的兄弟,出声召唤。

  元衍走过去, 恭敬地行礼问安。

  元承问:“二郎,怎地在这?里?”

  元衍答, 排遣心怀。

  元承听了便叹气,问:“弟妇可?好些?”

  元衍又答:“已好得多了。”

  元承笑起来, 像是得到了安慰,“这?便好,我回去了,讲给你阿嫂听, 安她的心。”又道?:“弟妇遭此劫难, 身为?长嫂,她是该去照料的, 只是你也知道?, 她身子向来不争气, 那日又吓到, 这?会儿?也正卧榻, 因此怠慢了弟妇, 二郎莫要芥蒂。”

  “怎么会。”元衍低下?头,轻声道?:“我同阿兄, 是骨肉至亲……”

  “是啊。”元承笑着拍了拍兄弟坚实的臂膀, “咱们是至亲的兄弟。”

  湛君醒来是在夜晚。

  她睁开眼睛, 看见?了墙上细碎摇曳的竹影。这?使她想起许多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常年病弱,终日地睡, 昏沉,疲累,白日里睡得久了,总是会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很难再入睡,于?是坐起来看墙上的影,看很久,还有?窗外的风,那是天地幽静的吟唱。

  她以为?还是在梦里。

  然而?山中?没有?飘扬的幔帐,也没有?氤氲的香,山中?只有?草木的气息,还有?露水,闻之给人清凉的感受。

  她意识到这?里不是青云山,她早已不是小孩子。

  她真正醒了过来。

  无数已发生的事侵袭她。

  她猛地坐起来,先摸自己的肚腹,是平坦的一片,她变得紧张,又去摸自己的脉。

  没有?了。

  并不是很强烈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还有?茫然。一切已经结束了,而?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孩子。

  无论如何,已经不在了。

  没有?了。

  秋天的夜,雪白的冷的月光。

  她感到空虚,没有?着落……

  她攥紧了被衾,她躺下?,她要回到梦里去。

  然而?睡不着,眼泪在脸上横流。

  她听到泣声。

  这?很奇怪,因为?她确信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她扯开脸上的被衾,偏过了脸。

  “你哭了?”

  她感到震惊。

  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哭。

  “我很痛。”他说,“我真的很痛,云澈。”

  湛君相信他的话?,又因为?她是个十足心善的人,所以她决定安慰他。

  她用?她嘶哑的声音,缓慢地讲:“不是你的错,是缘分不够,我本来就不想要,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只要阿凌一个,有?他就已足够……你不要难过……”

  黑夜里,光和暗交错。

  元衍上半身伏在榻上,抱紧了身下?他深爱的人。

  “是我对你不起,我说过会对你好,可?是你受这?样的苦……一直都是,我亏欠你,而?且好像永远无法偿还干净。”

  “那时往后的事了,我还没有?死。”

  “是,你还在,真好。”

  湛君有?些累了,她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她想要睡。

  元衍忽然讲,“我十九岁时,遇见?你,觉得是上天的昭示,一切我想要的,我都会拥有?,我也真的得到了……可?是为?什么,我无与伦比的人生里,竟会有?如此悲凉的时刻……”

  他这?番话?牵引出了湛君的愁绪,她也在想,她想她自己的人生,可?是她实在太累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元衍,取而?代之的是元希容。

  她原本是在擦眼泪,看见?了睁着眼睛的湛君,惊到忘了哭,张着眼,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终于?,她跑出去。

  陆续来了些人,湛君被搀着坐了起来,擦过手脸,又漱口,后来喝起了一碗汤。

  湛君喝汤的时候,元希容就坐在一旁,不时地掉眼泪。

  湛君喝完了汤,精神看着尚好,元希容便坐近了,和湛君说起话?来。

  “……早先是母亲在,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况又是这?样伤心的事……第二日就病了……嘱咐我,要我看顾二嫂……长嫂也病着……”

  “二嫂,我真是怕,你若是不能醒来,二兄可?怎么办?还有?鹓雏,鲤儿?……你不能狠了心去啊……”

  “历过生死,旁的都再算不得大事了。”

  “二嫂,你要好好地养。”

  湛君笑着点?头,算作对她的回应。

  元凌跑了进来,停在榻前,不动了,他不说话?,睁大的眼睛里飞快地有?了水意。

  元希容连忙去抹他的眼泪,“别哭,你现在哭,不是惹你母亲流泪吗?她现在可?不能哭……”

  于?是元凌强忍住眼泪,看着愈发可?怜了。

  鲤儿?也赶来了。

  他是不足月的孩子,身体一惯的弱,几步路跑下?来足以使他气喘吁吁。他也是不说话?,一双带泪的眼。

  元希容见?状,拿出了一样的话?来劝。

  湛君笑着道?:“我只是病了,好好地养一养,也就没有?事了。”

  十月里,天已经冷得厉害。

  湛君一直养着,没有?出过房门,只每日由?人扶着在屋里短暂地走一走。

  元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也多是他扶着湛君踱步。

  湛君再没有?说过怨怪的话?,因为?她知道?他的痛苦未必比她少。

  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那个同他们少了缘分的可?怜的孩子。

  不能提。

  只好当从来没有?过。

  这?夜下?着大雨,冷风惨烈地哭叫着,一声声震击人心。

  叫人心慌。

  元衍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湛君问出的话?被树倒折的巨大声音扑碎了。

  元衍问她说了什么。

  湛君正要答,元泽收着伞走了进来。

  “到处找不到二兄。”

  湛君又回到榻上。

  两兄弟在屏风外说话?。

  雨声太大,他们讲了什么,湛君一句也没有?听到。

  雨停以后,在庭院里,元衍对湛君讲:“我又要走。”

  湛君问他要到哪里去。

  冷风刮掉鸭掌树的最后一片叶子。

  他答:“到西北去。”

  元衍又要出征。

  于?边关而?言,冬天是缺少太平的岁月。

  往年只是偶尔的劫掠,不成什么气候。

  双方上一回的战事是在七年前。

  那时元衍还不到二十岁。

  他领轻骑夜袭敌营,斩杀了敌军主将。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敌军主将身死的那天白日,他的外甥,王庭的储君,在行猎途中?死于?王庭上任首领后裔的刺杀。那主将的儿?子自然不肯纠缠,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后火速率领残军回归王庭。

  如今七年过去,那主将的外孙已稳坐王庭,他的儿?子也已恢复部族的荣光。

  七年枕戈饮胆,誓要扫除昔年屈辱。

  为?此竟还送了战书。

  元泽想他二兄留下?,换他去边疆,遭到了拒绝。

  元衍说了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满目肃杀的庭院里,他告诉湛君:“有?你在,我会回来的,绝不食言。”

  一阵刺骨的寒风,落叶零散。

  湛君觉到了冷,她抱住两只手臂,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去。

  元衍跟在她后面。

  屋里早点?起了炭火。

  元衍加了炭,热意扑上人的脸。

  旁人会觉得热,对湛君而?言却刚好。

  她坐在长榻上,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走呢?”

  “许是明日。”

  湛君又问:“可?告诉了阿凌?”

  “会去找他的。”

  “阿凌一定很难过。”

  元衍笑了下?,道?:“有?你在,会好很多。”

  湛君很久没有?说话?。

  元衍倒有?许多话?想讲,可?是太多了,不知要讲到何时,索性不讲,只说:“你要多保重。”

  湛君抬起头,道?:“我这?样子……不能送你。”

  “不必送,天冷,人要吹坏的。”

  终究是别离,又是到战场上去。

  世事那样难料。

  湛君到底难过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滞涩,告诉他:“……要回来。”

  元衍笑道?:“当然回来,你不要乱想。”

  他站起来。

  湛君的目光追随着他。她湿润的眼神使她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兽。

  元衍忍不住去摩挲她的后颈。

  短暂的温情。

  元衍想起来,说:“你做的那件衣裳,今日便给我吧。”

  “还没有?好……”

  “便是没好,也差不太多了,叫我带走吧。”

  他如此坚持,湛君有?些疑惑:“你难道?还差衣裳穿?没做好,穿不得的。”

  “我是不差衣裳穿,可?是他们讲,若是穿了心爱之人做的衣裳,刀枪不入。”

  湛君摇着头说:“我没有?听过。”

  “今日不是听到了?给我吧,受伤真的会很疼。”

  湛君抿了抿唇。唇有?些干,再张开时有?撕扯的感觉。

  “只差几针了,我现在就缝,好了给你带走。”

  她要去找,元衍拉住了她:“不必,很伤神,给我就好了。”

  天水碧色的圆领长袍,左袖上差了手掌长短的针。

  元衍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很得意地道?:“到时候要叫他们都瞧一眼。”又对湛君道?:“将来一定穿这?件衣裳回来见?你。”

  这?句话?使得湛君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别这?样讲,总觉着不吉利……”

  杜擎找到顾繁,讲了自己将要走的事。

  顾繁却只是逗弄儿?子,甚至头也没有?回,仿佛没有?听见?。

  杜擎赔笑脸,“阿姊,我就要走了,难道?一句话?你也吝啬讲?”

  顾繁咬起了牙。

  她实在是生气。她还没有?给够惩罚,当然不会回头。

  “我走之后,阿姊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家中?,父亲和阿檀皆要仰赖阿姊,阿姊辛苦,千万要保重自身,我这?就去了,闲时我写家书回来。”

  顾繁的眼泪已经兜不住,她愤恨地转头,然而?杜擎早已走了。

  顾繁心头的酸涩一时全变作了怒火。

  她一脚踢翻了几案,恨道?:“你最好是别再回来!”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