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入春后没几日?, 下了场雨,柳条便开始抽绿。
萧氏跟柳氏坐在厅堂,说说笑笑, 时而将目光投到珠帘外的两人身上。卢辰钊今日休沐,恰好在家,穿了身常服过来请安,谁知便撞上柳氏和云莘莘,他便也不好径直离开。如?此坐在外间与云莘莘聊了少?顷, 便阖眸佯装小憩。
云莘莘有些无趣,遂起身绕着博古架四处闲看, 弄出点动静, 她回头,看到卢辰钊睁开眼来,便莞尔一笑,柔声道:“三哥哥, 你是不是嫌我吵?”
“是有一点。”
云莘莘吐舌, 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他面前, 弯腰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拉我的手去看鱼,还教我爬树, 现在却?嫌弃我了, 嗨。”她故作轻松, 说完弯眸望着卢辰钊, “是怕李大人生气, 所以才避着我, 跟我保持距离吗?”
云莘莘说到李幼白?,卢辰钊便难免想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约莫是忙,一封信都没回。若不是跟去的护卫定时来报,他当真?要急的亲去万年县盯着。
“她为?何要生气?”
“她...”云莘莘眼珠一转,坐在卢辰钊旁边的圈椅上歪过脑袋,“难道三哥哥不知我娘与干娘在讨论何事?”
卢辰钊抬头扫了眼,恰好看到萧氏和柳氏往这边看,见?他看来,又挪开视线,他想了想,笑道:“云妹妹知道我心有所属。”
“但三哥哥不让我跟干娘讲,在干娘眼里?,咱们两个人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天生一对。”
卢辰钊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仍是一派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恼怒。
“云妹妹觉得呢?”
云莘莘垂下眼睫,托腮感叹:“我怕是没有福气跟三哥哥在一起,也只有李大人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三哥哥吧。她美貌有才学,果?断又智慧,上任后破了不少?案子?,不少?人都夸赞她是本朝最出色的女官。
我很羡慕她,也想成为?她这样的好官。”
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悉数被卢辰钊捕捉到,看似羡慕,实则眸光有厌恶。
更何况她初来京城,竟对李幼白?的官程了解的如?此详细透彻,怕不是早就暗中盯梢,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很是凌厉。
傍晚用膳,萧氏还故意跟柳氏在膳桌提起两家结亲的事,看的出柳氏很是欢喜。
卢辰钊放下竹筷,神色郑重道:”母亲,我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母亲莫要胡乱牵线,给干娘带来困扰。”
他是跟萧氏说话,然对面柳氏的脸接着变了,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面上指责萧氏,实则是告诉她们,不准备同云家结亲,遂柳氏讪讪笑了笑,拿起汤匙兀自喝粥。
夜里?,萧氏特意将他叫到跟前?。
倒春寒,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卢辰钊只着单衣,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阿钊,你今日?在膳桌上那番话,到底怎么想的?你虽年轻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余几房也都陆续相看,就连四郎都定下来吴家七娘,今年冬天要成婚的。
咱们跟云家知根知底,门第也很相当,云大人去了户部,那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对你对你们日?后都有助益。何况莘莘乖巧可爱,极好相与,你是不喜欢她还是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不跟娘说一声径直回绝了你干娘?”
卢辰钊很有主意,这点萧氏一直清楚,但云家不一样,不是寻常议亲的门户,轻易不好得罪。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盘算谋划,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萧氏怔愣:“是谁,哪家女子?叫你如?此动心?”
见?卢辰钊不欲答她,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卢辰钊默认。
萧氏倒吸了口凉气:“门户有多低,她人又有多好?”
卢辰钊默了少?顷回话:“她人非常好,是儿子?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女子?,儿子?珍视她如?生命。”
“所以门户到底有多低?”
萧氏的心凉了半截,见?他如?此态度,便笃定对方?的家世一定极差。
卢辰钊笑:“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她家里?人还未答应儿子?,儿子?不好太过武断。”
“她家还不高兴?凭什么不高兴,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得力?红人。主动前?来与我商议婚事的夫人不在少?数,她..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如?此小心谨慎?”
“总之很好,此事待往后我细细说与母亲。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今日?问?母亲
,事关咱们公府和萧家安危,也请母亲不要有任何隐瞒。”
萧氏听出严重性,立时变得肃重,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说。”
“我舅舅是不是在跟云家做生意?”
萧氏咦了声:“这不行吗?你舅舅所经营涉及诸多好友,便是云家又如?何,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坏事。”
萧盛汝原先开设四司六局,为?着有名望的门户提供服务,后来在卢家因采买不当,被卢辰钊发现后,没多久便彻底不让他在公府做了。但他毕竟有萧家和卢家支撑,故而生意经营的很是便利。
在李幼白?提及云莘莘的异常之后,卢辰钊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云莘莘,还有云家各方?走动,他发现舅舅竟然跟云家族中生意有来往,且很是密切。
云家祖上不经商,往前?推算也不过几年而已,但就在这几年中,云家的生意迅速铺开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各地,与此同时卢辰钊找人特意盘算过,云家恐怕早已囤积了不少?资产。
云家若想短时间?内做成如?此气候,是谁提供的钱银,足够他以快打快?
卢辰钊看着萧氏,淡声道:“母亲最好劝一下舅舅,早日?跟云家脱离干系,赚钱为?小事,有命花钱才是大事。”
他没点透,却?惊出萧氏一身冷汗。
萧氏自然不敢耽搁,翌日?便亲自去了萧盛汝家中,勒令其赶紧从云家生意里?抽出身来,这一问?不打紧,萧盛汝支支吾吾,哪里?肯爽快答应,萧氏才知,萧盛汝与云家合伙,早已占了一成份子?。
“我就算想退,一时半会也退不出来,钱都在账上,我若贸然往外提,不仁不义,对生意也有影响。姐姐不如?容我几个月,待我慢慢规划,也能不伤和气。”
萧氏瞪他:“不成,越早越好,阿钊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你,但凡提到,定是要命的事儿。我话都带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但如?若往后被牵连,别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萧氏起身便要走,萧盛汝跟上去,拽住她衣袖央道:“姐,我听你的还不成。”
萧盛汝虽贪了点,却?也知道轻重,不情不愿点着头,道这几日?便去与云家退股。
卢辰钊等的便是这日?。
他着三路人马分头盯梢,为?的便是在萧盛汝退股时,能够查出云家的生意往来,各项经营。因为?萧盛汝占了一成份子?,故而提出要退时费了不少?口舌,云家拿他没法子?,答应下来,送走人后便开始筹钱。
卢辰钊发现,他们各家店铺回款不多,掌柜的来回折腾了数日?,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夜前?去云家,悄悄密见?了云莘莘。
他甚至震动,不成想这位多年未见?的云妹妹,竟能当着几位掌柜的面谈笑风生,大有一番气魄。
而后掌柜的便拿了对牌,面容轻快地离开。
卢辰钊第一次看到财库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未想过云家会有如?此庞大规模的地下钱库,那掌柜的凭借对牌进了钱库。而后出来时,随行带了两辆牛车,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深夜,莲池来送吃食,看到桌上的铜钱愣了下,“世子?爷这是要做甚,这两枚铜钱摆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卢辰钊抱着手臂,招手,莲池上前?,“把你的荷包给我。”
莲池递过去,便见?他从荷包里?挑出两枚铜钱,跟桌上那两枚摆在一起,扭头问?:“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吗?”
莲池皱着眉头看了会儿。
卢辰钊捏起来对着烛火比划:“颜色不一样,拿在手里?的分量也稍稍不同。”
莲池又凑过去使劲看,然还是没瞧出什么,揉了揉眼睛掂铜钱的分量,还是一脸茫然。
“这两枚更重,颜色也不是咱们平常用的那种?铜钱黄。”
经他提醒,莲池果?真?觉出异样,比了比点头:“这两枚是假的?”
坊间?私造铜钱者有,但一旦形成大规模,便触犯朝廷利益,势必要问?罪的。
“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快马加鞭叫人转到万年县。”
“是。”
李幼白?收到卢辰钊的信时,刚好将自己写的寄发出去。
回头打开那信,忽然笑了笑。
半青抱来薄衾,不解道:“姑娘笑什么?”
她已经好久没见?李幼白?笑了,自打到了万年县,就像每日?都绷着弦,天不亮起床出门,天黑才回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姑娘回来还得趴在灯烛前?记录每日?所查。
李幼白?把信烧了,前?半段还是正?事,结尾却?是陡然来了句诗词。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他说:“李幼白?,再不见?你,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半青纳闷,歪着脖子?看信纸燃烧,“姑娘到底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幼白?点她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古人有句诗写的很好。”
半青嘟囔:“我不懂诗。”
李幼白?郑重其事:“这两句你一定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半青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姑娘,你跟那卢世子?在一块儿后,越发不知羞了。”
她出去,往小厨房看炖着的红枣银耳羹。
李幼白?的笑慢慢淡下来,如?此看来,万年县查出的刘瑞君遗存线索,跟云家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要提笔,忽见?楹窗闪过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