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幼白?倒的太快, 以至于白?毫和半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伸手去接时?,李幼白?已经仰倒在地。
他们刚要蹲下, 便见一人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在他俩之前将李幼白?从地上抱起?来,刚抱稳便抬头冲两人低斥:“你们作何吃的,自家主子倒地竟傻愣愣瞧着,若摔出?个好歹, 擎等着挨罚吧!”
说完,左手穿过李幼白的双膝, 略一沉腰将人抱起?来, 瞥了眼他们的马车,似乎很不满意,转身朝他的马车阔步走去。
方才他和李幼白?分?开?,便觉得李幼白?面色不好, 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 原以为到了车前有随从照顾, 且就在车边, 不会有什么事,谁知, 到底是他疏忽了, 眼睁睁看着她摔仰过去, 他就算急奔也没能撑住, 幸好, 她攥住车辕的手给了缓冲, 故而摔得并?不厉害。
半青被吓坏了,张着嘴眼睛睁的滚圆, 快要哭出?来。
“完了,姑娘会不会摔坏,我怎么没看好她?我真没用!”她说着,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白?毫拉住她的手,“姑娘摔的时?候,咱们反应迟了,但我回想了一番,姑娘倒地时?速度其实没有那么快,也就是说,她后脑应当没有磕到,你是不是没听到“咚”的一声?”
半青傻乎乎想:“我不记得了,我脑子笨。”
白?毫点头,认真道:“我脑子好使,咱们赶紧驾车回去,省的姑娘要人伺候。”
半青连滚带爬上了车,喊道:“路上快一点,越快越好!”
卢辰钊将李幼白?抱在膝上,五指从她后脑勺的青丝间穿过,细细检查没有血迹,也没有鼓包,这才放了心?。
手指一点点抽出?,让她侧躺在自己身?上,马车轻晃,他伸手挡在外侧,那人的腰撞到他的掌腹,极快的一瞬,然隔着秋衣,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温热,确实是微微发热,但也像个小火炉似的,烘烤着他的小腹,大腿,连同?隔了好远的脸,都像是被火熏了一般。
他的手指颤了下,目光落到她脸上,她闭着双眸,浓密的睫毛与眼底黑影重叠,显得小脸愈发纯白?,犹如莹润的珍珠,令人想要采撷。他不动声色咽了咽喉咙,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如同?石化。
侧门?处的小厮见自家马车回来,刚要放挂炮仗,却被卢辰钊一记眼神瞪了回去,手里提着炮仗,正不知如何是好,莲池提着书袋,拎着袍子跟了上去,扭头冲他小声说道:“且留着便是,等郎君高中?,有的是机会。”
说罢,忙追了上去。
世子爷人高腿长,一步顶他两步,他又?走得急,非要莲池跑起?来才能跟上,尤其春锦阁距离侧门?极远,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垂花门?。莲池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但进屋瞥了眼世子爷,却是面庞如旧,气息匀促,那精健的腰背此时?充满了力量。
莲池忍不住又?看了眼,再看屏风后的李娘子,暗叹:李娘子是得补补,日后成婚,照世子爷这体格,怕是要受罪。
半青和白?毫冲回来时?,大夫已经诊完脉,说的便是劳累所致,发热不太要紧,但也不能大意,开?了降温的方子,又?另外写了几味滋补药方,嘱咐道:“寻常滋补方子容易补出?火气,如今正逢秋日,天高气爽容易内燥的时?节,我添了些润肺止咳的在里头,既能营养又?不至于过火,按照此方子早晚各一服,补上半月即可。”
半青领了方子跟着莲池一同?去往库房,取过药膳后又?去厨房,那些厨娘都认得莲池,故而听说是给
春锦阁做的汤补便都很热情,一个劲儿?说必亲眼盯着,半青本要守在那儿?,但听她们劝阻,便又?出?来,觉得站在那儿?碍眼,又?折返春锦阁去。
但她刚来到廊下窗外,从半开?的窗缝间便看到了不得的大事。
世子爷坐在床沿,目光缱绻的望着自家姑娘,似看不够似的,一直没有移开?眼睛。有风吹来,绕过山水屏风拂动帘帷,吹得床上人衣裳轻簌,世子爷又?弯下腰去,伸手为姑娘拨开?额角的发丝,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把?姑娘惊醒。
半青惊得眼珠滚圆,快要喘不过气时?,有人从后捂住她的嘴,她扭头,看见莲池朝她狂使眼色,继而两人蹑手蹑脚离开?春锦阁,去了个角落说话。
莲池清清嗓音,煞有其事的盯着半青没见识的脸,小声道:“你都看见了?”
半青茫然地点头:“看见了。”
莲池:“那你都知道了?”
半青刚要点头,忽然停住,反问:“知道什么?”
莲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半青傻归傻,却知道关键时?刻该充愣就得充愣,比如此时?,就算她心?里猜出?世子爷那是何意,却瞪着清澈的大眼睛摇头:“我什么都没想。”
莲池一愣,随即招手示意她凑过头去,在她靠近后,神秘兮兮说道:“世子爷待李娘子与旁人不同?,是格外用了心?思的。”
“我们姑娘是客人,世子爷才会格外客气。”
“傻半青,你怎么不开?窍呢?!”莲池急了,恨不能扒开?半青的脑袋把?自己的塞进去,“你想,先前孙娘子也在书院,世子爷对她是不是很冷淡,你仔细想?!”
半青想了会儿?答:“那是因为孙娘子心?眼坏,做了坏事,世子爷才不搭理的。”
“不是!”莲池快把?她逼到墙角,半青挽了挽袖子,莲池又?乖乖退后几步,叹道:“反正你记着,你们家姑娘是有大福气的,她的福气在后头,很大很大。”
半青不想理他,便借口要去厨房看看,走了几步后,莲池又?把?手挡在嘴边,补了句:“你可要替咱们世子爷长点眼哈,半青!”
半青:我什么都没听到。
李幼白?这几日昏昏沉沉,醒了吃,吃完睡,日常都在屋里度过,待觉得恢复力气,已经距离考试过去了五日。
窗从内撑开?,屋内全是药味。
半青听到响声,扭头回去,见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靠在软枕上,不由笑道:“姑娘,你可把?这一年的觉全补回来了。”
李幼白?嗯了声,趿鞋下床洗了把?脸,接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端坐在案前开?始看。
半青惊讶:“不都考完了吗,怎还要看?”
李幼白?没抬头,带着鼻音回道:“转过年来还有春闱,时?间其实很紧迫,我需得自己抓紧。”
白?毫瞥了眼半青,将从书肆买回来的书依次摆在书架容易拿的位置,这也是姑娘前两日睁眼吃饭安排的首要任务,“还有几本没买到,回头我再去看看。”
“好。”
如此,李幼白?又?坐了小半日,后来打着哈欠起?来,怕自己太困,连药都少喝了一半,另一半放凉后喂了花。
燕王刘识与闵裕文在考完试后几日,一连转了多家官学,也曾亲临誊抄朱卷的现场,多是礼部官员,遂也认得,依着父皇吩咐他问了几句,官员也都按礼回答,无不出?错。
后他询问阅卷时?间,官员道再有半月便能彻底阅完且评出?名次,他知晓,便折返回国公府。
自打燕王莅临公府,萧氏觉得脸上皱纹多了,身?量也瘦了,夜夜惆怅该怎么伺候,哪一日都不敢怠慢,吃食上,起?居上,谨慎小心?,只盼着伺候好这尊大佛。
傍晚,卢辰瑞与二房三房的都在暖阁处,看见李幼白?后,忍不住上前,压低了嗓音说道:“还记得孙映兰孙娘子吗?”
李幼白?点头:“记得,她怎么了?”
卢辰瑞道:“她没怎么,听说现在是长公主的殿中?侍笔,倒也是个好前程。但是之前因为偷题的事,她虽与你道歉,实则心?里是不甘愿的,你知道吗?”
李幼白?没说话,卢辰钊瞥了眼四下,声音更?小:“这位燕王殿下与孙娘子却是有渊源的,殿下的母妃崔贵妃乃是孙娘子的亲姨母,也就是说,殿下是孙娘子的亲表兄。你最好离他远一些,省的被牵连。”
“但我没做错事。”李幼白?眸光澄澈,望着卢辰瑞说道。
卢辰瑞:“总之你尽量别招惹他。”
“好,多谢四郎提醒。”
他们是为了十日后的射御考试,如今考场圈定?,是在城郊一处空阔的庄子里,原是罪臣家的别院,后收缴国库成了打马球打捶丸的所在,因初次考射御,经由学政主考等人协商,又?按照上意,特将考试要求张贴出?来,众考生也都看过,均是松了口气。
虽说是射御,但其实像是走过场,无非骑马溜一圈,会控马便可,射御只消十箭都上靶,也不用命中?靶心?,便可得圈。圈为过,叉为不及格,如此简单的形式,也让教习射御的赵先生连连大笑,道是白?费了功夫。
李幼白?却很高兴,毕竟不是自己擅长的科目,能简则简。
夜间,春锦阁院里的灯熄了,只剩下房中?书案前亮着。
李幼白?考完试后便甚是疲惫,总也忍不住犯困打瞌睡,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又?有些睁不开?眼,遂找了件衣裳披在肩头,开?门?出?去。
循着院子走了一圈,忽见院门?处有道黑影,她停住,打量那黑影有点像人的影子,遂问:“是谁?”黑影不动,她上前,就在快靠近时?,那黑影倏地逃了。
她也没追,下意识脑子里蹦出?个人来,可又?觉得不像,便作罢。
只是接下来两日,每夜出?来醒神,她都觉得有人在外面,于是第四日时?,她将鞋换成软底绣鞋,走路不出?声的,且故意绕远了些,从发现黑影的位置后转出?,谁知刚探出?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呼:“卢世子,你在这儿?作甚?!”
卢辰钊伸手指了指竹丛里晃动的影子,面不改色道:“找猫。”
怕她不明白?,又?解释:“就是那只黑猫,从前你喂过的,后来抱去扶风苑养着了。”
李幼白?惊讶:“你把?它收养了?”
“是,不只是它,还有它的五个孩子。”
“五个?”李幼白?却是从没见到黑猫的孩子,故而很是意外,“那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卢辰钊乜了眼竹丛:“谁知道它为何过来,想是惦记什么东西。”
李幼白?笑:“我先前总喂它甜食和肉脯,约莫是熟门?熟路,便又?来了,你等等,我去屋里找两块肉脯把?它引出?来。”
说完赶忙转身?走向屋门?。
卢辰钊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后背湿了,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抱了只黑猫过来,若不然被她抓到自己在此,便是有嘴也解释不清。
其实他也没有多想,更?不是李幼白?可能误会的那种想法。
他只是过来盯一下,省的府里再出?第二个卢诗宁。因燕王和闵裕文住在公府,府中?的小娘子便得多自重些,卢诗宁是个胆大包天的,眼看着没法接近闵裕文,便偷偷扮作丫鬟前去送吃食,结果人没走进房中?,就被那扈从拦截下来,将她扣在院里。
起?初是看她眼生,后来便觉得她鬼鬼祟祟,萧氏和卢辰钊亲自去将人领回,一通责罚,偏她还不肯认错,道就是喜欢闵裕文,又?没有做出?出?格的事,她也只想借机看看,然后同?他说几句话。
萧氏斥她,她气哭,又?怨卢辰钊不肯帮她忙。
卢辰钊是日日都能见着闵裕文,但两人仿佛不大对付,天生的互相看不顺眼,故而除了明面上的客套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尤其,李幼白?曾经为了去大佛寺见他一面说谎,那日他是真的动了怒。
虽说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为了他的身?份,但李幼白?这种不管不顾的行为
,着实不叫人放心?。
不过是个尚书之子,不过长得俊了点....
卢辰钊暗道:虽她被自己拒绝,可也不能看着她再犯错,关键时?候约束一下,总是好的。
他如是安慰自己,始终不肯承认心?底那些莫名的情绪,看见她时?的欢喜,不见时?的忐忑,昏倒时?的紧张,他把?这一切归结为道义。
总而言之,绝非喜欢。
李幼白?端着一个小碟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捏着肉脯,来到他面前后问:“它躲在哪?”
“仿佛是这里。”卢辰钊指着方才把?猫扔过去的位置,他当时?被李幼白?的脚步吓了一跳,便也什么都没顾上,随手抛了出?去,做出?找猫的假象。
李幼白?蹲下,摊开?手心?唤:“卷卷,出?来吃肉,好吃的肉。”
声音轻柔绵软,卢辰钊攥了攥拳头,忍下胸腔里涌动的热烈。
黑猫很快出?来,探着脑袋去够她掌心?的肉,吃了会儿?,李幼白?抱它出?来,揉着小脑袋歪头笑道:“可不许再来了。”
抬眼,对上卢辰钊兀自怔愣的眼神。
卢辰钊一僵:......
秋日的风很是干燥,日头高悬,晒得人眯起?眼睛。
城郊马场,一轮轮的考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幼白?考完了骑马,又?去排射箭,前面还有两个人,她抬手挡在额头,迎着日光看去。
靶子斜对面走出?一人,依旧是圆领襕衫,温文尔雅,但走在众官员之中?,便沾了些官场气势,此时?面容严肃,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听官员汇报此番射御的状况。
他转头,李幼白?尚未收回打量。
猝不及防的对视,她很快扭过头去,就像公府初见那日,他冷淡略过自己时?的模样。
待卢家学生悉数考完,已经临近傍晚。
起?了风,原本晴朗的天被浓云遮住,开?始掉落雨点。卢辰瑞去找车夫,毕竟是考试的地方,马车一概停在距离考场三里地外。走前叫李幼白?和两个哥哥在屋檐下等着,他拿伞回来接他们。
不多时?,雨越下越大,屋檐当中?聚集了许多考生。
李幼白?被挤出?去些,衣裳湿了,便与其他人打过招呼,要去后头净房收拾一下。
她走的很快,雷声不断在耳畔响起?,当拐过游廊步入甬道时?,后面传来温和的低唤。
“娘子,留步。”
李幼白?回头,看见那人站在廊道尽头,一袭月白?襕衫勾出?修挺的身?形,此时?右手撑伞,面庞也不似当众时?那般肃穆,就像在大佛寺见到的那般,清雅脱俗,又?带着礼貌适宜的微笑。
说完,他朝自己走来,行动间衣袍掀起?,两侧的雨水被风吹着砸在他身?上,他恍若未知,一直走到她面前,将伞举起?来遮在上空。
李幼白?仰头看了眼,雨点噼里啪啦砸着伞面,他骨节分?明的手露出?干净的青筋,沿着那手看向他的脸,李幼白?望见他沁笑的眼睛,那双眼睛也不知勾了多少女?娘的心?,此刻正端端看向自己。
李幼白?敛了情绪,声音冷淡:“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