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此时的风带着热潮, 吹打?屋檐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投落在枝头叶梢,将斑驳陆离的影子时而拉长, 时而捏皱。
卢辰钊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屋内的灯烛熄灭,他心里仿佛也有一盏灯,跟着倏然灭掉,失落感袭满周身。怀里的猫似乎感觉到他的失落, 喵呜一声跳了下去,回头瞥他一眼, 继而朝着廊庑下轻巧地奔跑过去。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 想把它追回来,那猫却已经趴在门板上,前爪抓挠,嘴里还不知羞耻地喵呜喵呜乱叫。
他站定, 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 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 门从内打?开。
李幼白只着中衣, 开门时小心翼翼,那猫猛地扑到她腿上, 双爪缠住, 叫的更加欢畅。
卢辰钊:还真是?个没有骨气的猫。
只是?为?了一口吃食, 便能如此谄媚殷勤。
可这般想着, 又觉得自己跟这猫没甚二样, 一个为?了吃, 一个为?了人,各怀鬼胎。不, 他还不如那只猫呢,至少它能豁出?脸面抱人大腿,他去只能躲在院门处偷看。
鬼鬼祟祟。
李幼白找来一碟肉脯,那猫儿心满意足地竖起尾巴,边吃边发?出?愉悦的声响。
“你怎么又偷偷跑来了,是?没吃饱吗?”
李幼白蹲下身去,抚摸它的后脊,猫儿黏糊地呼噜着,她双臂搭在膝上安静看它吃完一整碟子,目光忽然抬起往院门口瞥去,卢辰钊下意识往后一避,李幼白什么都没看到,眼神中颇有些?失望。
翌日晌午,库房的方嬷嬷过来,道世子爷特意吩咐将?花房的新苗分两盆好的过来。
蝴蝶兰刚开,清凌凌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她拨弄了几下。
方嬷嬷笑?道:“夫人喜欢蝴蝶兰,故而花房培育了不少,原以为?过去能有的挑。谁知花匠说只剩下五六盆,其余都死掉了。不过这两盆在里面是?极拔尖的,姑娘看这花苞,看叶子,翠绿翠绿的,保准能开半个月。”
方嬷嬷向来话多?,在那说了半晌,李幼白给她倒茶,她起身说是?不敢麻烦,却还是?喜滋滋喝完,临走又道有何需要只管去找她。
李幼白便知,定是?卢辰钊提早打?过招呼,如今公府下人见到她,俱是?格外热情。
半青笑?:“方嬷嬷人真好,昨日还来给我两袋肉脯,说是?姑娘读书倦了饿了吃几口,都是?入夏才做的。”
转头却叫了声:“呀,姑娘你昨晚偷吃了吗,怎么下去一半?”
李幼白:“吃了一点,其余喂猫了。”
半青:“公府的猫命真好,难怪吃成圆滚滚的小胖子,是?那只黑猫吗?”
“嗯,它叫卷卷。”
“花卷的卷吗?”
“不是?,它毛是?卷的,所以叫卷卷。”
半青恍然大悟,忽然探过头来问:“昨夜世子爷是?不是?也来了,若不然这猫儿哪会这么巧跑来找吃的。”
李幼白摇头,半青不信,只以为?是?自家姑娘瞒着自己,心里很不高兴。
这厢去与白毫抱怨,白毫揉她脑袋:“你成日里胡思乱想什么,姑娘便是?有了世子爷,也不会忽略你的。”
“可她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了。”
“从前也有,也没告诉你。”
“那不一样。”半青抱着胳膊蹲坐在廊下,“那时她高兴,现在她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我很着急,但我嘴笨,安慰不了她,便更加郁闷了。”
“姑娘不高兴,不想说,你又何必执着想知道。总之咱们?得相信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也会将?所有棘手事情都处理?好,这便足够了。”
“可...”
“好了,咱们?去炖百合羹吧,兴许会用到。”白毫一把拉住她,原是?想拉起来,可又被半青扯了个踉跄,遂松手,讪讪说道,“你最?近长胖了。”
半青瘪嘴:“明明是?你没力气。”
白毫挣扎:“就是?你长胖了。”
...
傍晚卢辰钊去春锦阁,却没见到李幼白,问过下人得知她出?门去了,便又找管事打?听她到底去了哪里,然管事也不知道。
他有些?着急,原想在春锦阁等着,可坐了半个时辰,心像是?被绑到半空吊起来,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便提步急匆匆往门口走去,又杵在侧门等了半晌,天都黑透了。
夏日,虫鸣四起,树上的蝉声断断续续,叫他愈发?焦躁。
眼见着灯笼点起来,门前过了三?五辆马车后,还是?不见李幼白身影,他便彻底慌了,刚要骑马去寻,远远看着过来一辆车,却不是?自家的。
车停稳,下来个陌生男子。
卢辰钊看去,那男子转过头来朝内伸手,车夫打?帘,李幼白弯腰就着他的搀扶跳下车,两人面对?面说了什么,男子便又折返车内,在李幼白的注视下,车子调转马头消失在巷子尽头。
“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诧异。
卢辰钊看向她身边两人,半青和白毫怀里抱着文房四宝,临帖的纸张买的尤其多?。
“去买东西了?”
“是?啊,想着没事练练字,修身养性。”李幼白坦然答道。
卢辰钊压下好奇,瞥了眼巷子尽头,又说道:“你房中有纸。”
“上好的澄心堂纸,哪有用来临帖的。”
“横竖都是?给你用的。”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卢辰钊声音听不出?的低沉,“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等...”
“我吃过了,不必费心。”
李幼白打?断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那人是?谁?”
卢辰钊:“我不想知道。”
“哦,那我回屋里了?”李幼白站在分叉口,指了指春锦阁方向,“照顾夫人难免疲惫,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
卢辰钊扯住她手臂,怏怏:“他是?谁?”
半青早就被白毫拉着走了,分叉口处的灯笼刚刚点上,映得两人面庞发?红。
“不是?不想知道吗?”
“我改变主意了。”
“但我不想回答你了。”李幼白挣开他的束缚,笑?盈盈说道,“我在公府住了两日,像只金丝雀儿一样在那等你,你做了什么,说实话,我对?你有点失望。”
卢辰钊面色一滞。
李幼白又道:“第一夜,我等你很久,但你没来。第二夜,我同样等你,你还是?没来。今日,我不想再等你,你却来了,卢开霁,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想在事情圆满解决后来看你,对?你有所交代。”
“你一日解决不了,我便要一日苦等吗?”李幼白反问,“我可能先前没同你说清楚,我其实没甚耐心,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虽然我跟你来了,但你这几日的表现令我失去等待的信心。”
“李幼白,你别这样。”卢辰钊想抱她,但她神色冷下来,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不敢触碰。
李幼白往后退了步:“我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是?要走的。”
“你想去哪儿?”
“往南,走走停停,最?后去江州,我还是?想看一眼我爹娘生活过的地方。”李幼白难得有如此长的休沐时间,离开京城前,崔钧便告诉她,往后接任大理?寺卿,她会很忙,也鲜少会有这样的机会四处游逛。
“其实我去了。”
“嗯?”李幼白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少顷笑?道,“那这么说来,你还不如卷卷
呢。”
她转身离开,走的坚定决绝。
忽然,她回头,朝他笑?了笑?说道:“你们?花房的花匠最?近做事不得当,连夫人最?爱的蝴蝶兰都养不好。”
人走后,卢辰钊与身边人低声吩咐:“去查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莲池道:“是?。”
屋内,半青刚给蝴蝶兰浇完水,又冒出?两个花苞,鼓鼓的。
李幼白进来,卸下神气后浑身像是?被抽掉骨头,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
“姑娘,方嬷嬷刚来了趟,还问我要不要再去搬两盆花。可她看到咱们?的花开的极好,又有些?纳闷,我说不用,她才走的。”
“嗯,这花却是?不娇贵。”
“方嬷嬷说,花房每日死好几株呢,都是?夫人送回去的。”
李幼白没说话,盯着那蝴蝶兰想:萧氏的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
她翻了个身,神情恹恹,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做什么都没把握。不像读书,只要努力勤勉,便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她不习惯把主动?权递到对?方手中。
卢辰钊去了趟花房,几乎立刻会意李幼白的提示。
他走到正院门口,舅舅萧盛汝也在,跟萧氏抱怨前段时间的损失,像是?不甘心,还想借此接下云家的生意,话里话外是?要萧氏帮忙同卢辰钊开口。
萧氏在公府多?年,自然知道该帮什么,不该帮什么。
“你能顺利脱身已经不易,虽说损失了点,但本钱回来了,你也少赚了一笔。不像是?其他几家商户,跟着云家倒霉,如今怕是?赔的哭天抢地。
做人要知足,你怎么还这般贪心呢。阿钊本就难为?,你还要借机去弄云家的生意,脑筋不要太糊涂。”
萧盛汝叹气,但知道姐姐的脾气,遂也只是?抱怨,没敢再央求什么。
出?门看到卢辰钊,背就驼了两分,听的那声“舅舅”也是?头皮发?麻,没说几句便做贼心虚的跑掉。
“阿钊,你也不用天天来,我的病是?小事,若京里忙便赶紧回去。我知道如今宫城防卫严苛,离不开你。”萧氏靠在软枕上,发?间没有佩戴珠钗,神情倦倦但还撑着笑?意。
卢辰钊压下心内的火气,从身后平底托盘上端来汤药,“母亲的身子最?重要,儿喂母亲服用。”
萧氏瞟了眼,惊讶:“今儿的碗怎么这么大,足有平日的两倍多?了。”
卢辰钊把药递过去,神色如常:“我想,既是?对?症抓药,母亲身子却迟迟不好,想来是?剂量轻了。母亲放心,我询问过大夫,说是?加倍分量也无妨,咱们?权且试试。”
他语气虽淡,态度却很坚持。
萧氏端来药碗,表情很是?焦灼。
“母亲快些?喝吧,待会儿凉了药效也会变弱。”
萧氏见推脱不过,只好端起来喝了小口,苦味沿着舌尖漫开,她立时挪走药碗,用帕子擦嘴说道:“过会儿再喝吧,等栾嬷嬷去找些?甜蜜饯。”
卢辰钊却没想如她所愿,使了个眼色,莲池端着平底拖上前,里面摆着几个小碟,各种?蜜饯应有尽有。
“母亲想吃哪个味道的,青梅还是?樱桃,或者杏子?”
萧氏:....
卢辰钊脸色骤然变冷,起身负手而立,那凌厉的眼神看的萧氏无端一紧张,下意识便垂下眼皮回避。
“你们?都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同母亲讲。”
栾嬷嬷大气不敢出?,忙招了招手,叫屋内侍奉的下人退到院里,合上门,屋内空气霎时凝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