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李幼白也听到了那声巨响, 手被别人拉着往外跑的时候,一把挣开,她心跳像是停止, 手脚发?麻,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密道口的。
她踉跄着下去时,摔倒了,目光倏地投向里面。
没有看到卢辰钊,所有人都围在石脂水旁, 然?后耳畔轰隆一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面前出现混乱, 侍卫陆续将藏匿的女郎围攻, 抓捕,首当其冲的便是云莘莘,此时她头发?凌乱,面容疯狂, 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恬静柔美,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石脂水, 嘴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诅咒,在叱骂。
李幼白耳朵恢复听觉时, 便听到云莘莘尖锐的喊叫。
她站起身来, 眼睛盯着石脂水, 走到云莘莘面前, 她还在叫嚣, 张狂。
“三哥哥, 你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殿下, 你害的我们有才华却不能施展。是你毁了我们的前程,我们本可以更好,跟随殿下有着无比光明不可限量的前程,都怪你!
殿下!殿下,我无愧于你的嘱托,我无愧于你的恩情,我....”
“啪”的一声,李幼白狠狠抽她耳光。
云莘莘被打懵了,侍卫架起她来往外挪动,她还扭头回看,似乎要看石脂水里那人。
石脂水深,深不见底。
李幼白蹲下身,看不到卢辰钊的身影,黑漆漆的水面像是深渊,她的泪倏然?掉落。
“卢开霁...”
水纹波动,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忽见面前纹路越来越密,一道人影快速浮了上?来,像一条裹满黑油的鱼,艰难地抓住边缘石头。
李幼白立时趴下,扯了腰带想要在他手腕缠绕打结,试了好几次都因太?光滑而失败,直到侍卫赶来,众人合伙将他从石脂水里拖上?来。
卢辰钊刚一上?岸,便吐了口石脂水,他双臂撑着地,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黏在鼻腔嘴中的石脂水令他无法?喘气,他胡乱拂了把脸,油脂滴滴答答往下掉。
李幼白跪立过去,用袖子给他擦拭,很快两条手臂都变得黑漆漆,他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她挤出个笑来。
李幼白没忍住,眼眶又?酸又?胀,泪珠扑簌簌滚下来。
“李幼白,我好好的呢,别哭。”
他总这样,便是再难受的事儿,也不肯在李幼白面前示弱,怕她担心,怕她哭。
可听到他的话,李幼白哭的更厉害了。
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沾了石脂水,也仿若觉察不到,只是抓着他的衣裳庆幸这劫后余生,感激他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回到岸上?。
卢辰钊拍拍她的后背,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跪立,他弓着腰,低头从下往下拂去她脸颊的泪珠,但手指全是石脂水,以至于她雪白的小脸呈现出一道道的乌黑。
但他却觉得,此时此刻的李幼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再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棣州百姓在一日内如惊弓之鸟,先是被劝说离开住处,接着又?在逃亡路上?被召回,糊里糊涂坐在家中时,犹如做梦一般。
善后的事交由闵裕文等人,当地县令配合他有条不紊地处置打理,以尽可能小的动静将棣州彻底翻查一遍,确认各地石脂水皆由官府调控后,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黑,他拖着满身疲惫去往官府安置的客舍,一进院子,便看到卢辰钊靠在廊柱上?,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拎了拎唇角,跟着站直身子。
“回来了?”
闵裕文上?前:“等我?”
“是。”
“有话说?”
“喝杯酒?”
“好。”
两壶秋露白,一张桐木案,对坐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卢辰钊先饮了一杯,将空酒盏往闵裕文面前一摆,闵裕文轻笑,旋即跟了一盏,同样就空杯拿给他看。
像是无声的对抗,在静谧的空气中,那压抑的气氛愈发?令人闷滞。
“你是准备同我喝一夜的酒?”闵裕文抬眸,淡声问道。
卢辰钊笑:“我在想该如何跟你开口,才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分卑鄙。”
闵裕文哦了声,曲指点着小案,卢辰钊深吸一口气,继而又?倒了盏酒,双手托杯与闵裕文颔首示意,接着便在他的注视下仰头饮净。
“万年县的事儿,是你出手帮李幼白了。”
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李幼白虽聪明能干,但到底在朝中无甚根基,要想让地方?官员配合,不拖沓,定然?要有一番打点。卢辰钊听说,李幼白在万年县时,处事查案很是顺利,想也能猜到是谁在暗中帮忙。
万年县如今的长官,跟闵家有交情,对闵裕文而言,此事不难。
难的是,他做了许多,却对李幼白只字未提。
“所以呢,你会告诉幼白吗?”
“我不会。”
“你的坦诚令我毫不意外。”闵裕文抬首,两人对饮一杯。
“既如此,我好像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横竖在你心中我已经是这副形象了。”
卢辰钊敛起笑,又?饮了一杯,随即看向闵裕文,问:“你怎么想的?”
“哪方?面。”
“对李幼白。”
“我怎么想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我想听一下。”
“我不想说。”
“闵大人,你知道我和李幼白是互相喜欢的,我们两个人迟早是要在一起的,既在一起便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分开,你懂吗?”
闵裕文不接话,连眼皮都没抬。
卢辰钊叹:“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又?何必守着她不放手。”
“卢世?子,同样的话不妨反问你自己,若我叫你放手,以如此可笑的理由,你肯不肯?”
“我自然?不肯!”卢辰钊毫不犹豫,“但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只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我便该知难而退,便该觉得低你一等,便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守着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我对你心生畏惧。”卢辰钊终于坦白。
闵裕文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要你一日在她身边,我便觉得一日不安宁,我怕她迟早看到你的好,被你打动,到那时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挽回,我不能确定。
闵大人,你对幼白来说,毕竟意义非常,你们曾有过婚约,若没有我,你们兴许会成?婚,结成?连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过不去的坎儿,尽管我表现的不在乎,但我是真的在意。就像前些?日子她外祖父交给她那对玉佩,我便提心吊胆,怕她一时冲动将玉佩送给你。
我是真的害怕,不是同你开玩笑。”
闵裕文饮了口酒,淡声问道:“既如此害怕,又?何必执着,不若放手将这种?压力转交于我,我必没有后话,满心欢喜。可以吗?”
卢辰钊面色郁沉,闻言轻轻嗤了声:“异想天开。”
“那你请我喝这些?酒,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听崔阳说,他想让你认李幼白做妹妹。”
“不可能。”
卢辰钊介意旁人与李幼白称兄道妹,但若换成?闵裕文,他甘之如饴,因为那便意味着闵裕文的放弃,而李幼白也会固化在此种?关系中,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闵裕文会变成?李温书?一样的存在,只是李幼白的哥哥。
“若你答应,往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我都会点头。”
“这不是交易,我也不会把自己珍惜的情谊践踏成?另一种?感情。”
卢辰钊又?饮了一杯,兀自笑了笑:“喝酒前我便预料到你的回答,果然?...”
“你放不下她。”
闵裕文没有反驳,权当默认。
回京之后,李幼白进了趟宫,崔慕珠听闻她在棣州的遭遇,接连数日睡不着觉,总要亲眼见了才肯放心。
但一见到人,又?觉得她瘦了好些?,便又?安排小厨房做了珍馐美馔,非要盯着她吃饭,
见她胃口不错,这才叹了口气,又?着人去将炖好的鸡汤拿来。
“母亲,我喝不下了。”
“一碗便成?,也不是让你喝两碗,快,你气色不好,看着像是受了磋磨。”
刘识进门,恰好看到李幼白端着那鸡汤皱紧眉头。
“喝不下便算了,母后是怕你吃不饱饭,老早便去找了济州的厨子过来,商量要怎么为你接风洗尘。”
“你别插嘴,总之这碗鸡汤一定要喝的。”
没有余地,李幼白只好喝得一滴不剩,喝完便觉得肚子饱饱的,坐立不安。
“此次棣州之行,你功不可没。一来肃清旧案,二?来救棣州百姓免于灾难,三来,也是最令朕意外的一点,你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早先为着筹备赈灾和筑堤的银子,户部大臣做了精细核查,但算了算去总是缺钱,朕新登基,却要在钱上?犯难,日夜难眠之际,你为朕带来如此大的惊喜,着实是雪中送炭。”
崔慕珠一脸欣慰地看着兄妹二?人,笑道:“我们幼白真是个福星。”
刘识附和:“的确是福星,既有才干,又?有运气。”
李幼白弯起眉眼,听到表扬自然?高兴。
刘识又?道:“朕准备让舅舅去刑部,钱尚书?快要致仕,舅舅得去顶他的职缺,如此一来大理寺卿的职位,朕想托付给你。”
李幼白起身:“臣还需要历练。”
崔慕珠道:“你们当着我的面,便不要这般拘泥,三郎你是哥哥,幼白你是妹妹,你们互相的称谓,在外人跟前也就罢了,在这儿,要以兄妹相称。”
李幼白:“臣不敢。”
刘识见状,拍了拍大腿道:“便听母后的,在这世?上?,你是与我血脉最亲的人了,是我妹妹,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和母后都会为你撑腰。”
李幼白摸了摸发?热的脸,点头:“多谢母亲,多谢兄长。”
三人用完饭,却迟迟没提别的事。
到底是李幼白没沉住气,主动拉住崔慕珠的手问:“母亲,我过两日想回趟齐州,去镇国?公府。”
崔慕珠蹙眉:“怎的,是要自己去看夫家?”
“他本是要自己回家去同国?公爷和夫人坦白的,但我私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跟他一起更好。”
外人不知她身份,只当她还是李沛的女儿,公府亦是如此。故而卢辰钊同长辈提及此事,势必要费些?周折,平心而论,他是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李幼白怕崔慕珠对其印象不好,便又?徐徐解释道:“您放心,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也要知道在他面对阻碍时,对我到底是何态度。
这很重?要,至少在我看来是我们成?婚最要紧的事了。”
“你都这般说了,我还怎么拦你。”崔慕珠拍拍她的手,“去吧,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母亲相信你的判断。”
刘识跟着眯起眼睛,目送她走出仙居殿后,这才同崔慕珠开口。
“母后不让我急着给她赐封,是不是也想等看公府人的态度?”
崔慕珠:“自然?,我要知道他们娶得到底是幼白,还是幼白身后的权势。”
“如若他们不同意呢?”
“那便是幼白看错了人,我不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虽是相爱走到一起,扶持举案齐眉,但若要浪费精力去对抗不该有的阻碍,那便是消磨,便从起初便不该开始。
....
时值初夏,道路两旁的树荫成?片,马车沿着官道一直行驶,路上?几乎未停。
李幼白打了个哈欠,挑帘往外看了眼,他骑着马走在前面,正好也回头朝她看来,笑了笑,勒着缰绳与马车并排。
“怎么,想睡觉?”
“你累吗?”
“我身体很好,强壮结实,赶路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不累。”他朝她弯了弯手臂。
李幼白趴在窗沿上?跟着笑起来:“还有一日便到齐州了,怕不怕?”
卢辰钊面色如常:“没甚好怕的,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做。启程前我写?了封信,告知爹娘要做准备,想来他们也猜到我要说甚作甚。”
他低下头,忽而沉着嗓音问:“你怕吗?”
李幼白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立时答他。
卢辰钊颇有些?着急:“你还犹豫,你怎么能犹豫!”
“我不怕,但也害怕。”
“你怕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有你在,我不怕。但我害怕的是,自己只知有你在了。”
莲池从前头快马折返回来,看到行进的队伍后急急勒紧缰绳,骏马扬起蹄子,打了个转儿,落定。
“世?子爷,李娘子。”
“何事慌张?”
“公府里接应的小厮说,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吃了口饭,竟全吐了。”
“母亲病了?”卢辰钊很是紧张,侧身看了眼同样诧异的李幼白。
李幼白直起身,说道:“那便加快速度,往公府赶路!”
“你可吃得消?”
“我可以。”
原定四五个时辰的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个时辰,马车停稳后,李幼白小脸苍白,揪着衣裙呕了呕,见车帘被掀起,便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起身,有些?头晕,还没来得及多走一步,便见那人单膝跨上?车辕,将自己拦腰抱在怀里,转身,跳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