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终于相见(1 / 1)

东宫小青梅 吾彩 831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十三章 终于相见

  慕羽峥念叨了两遍“果果”, 猜测这会不会不是柒柒的小名,可为何从来不曾听她说起过。

  她喊的“妈妈”,又是谁?

  小姑娘先前给他讲的, 她说是故事, 可不知为何, 他竟有一种感觉,那是她亲身经历之事。

  方才, 她在梦里, 哭得那样委屈和悲伤,仿佛真的被这个她唤“妈妈”的人抛下了。

  可柒柒说过, 她爹娘都很爱她, 这一点也能从柒柒和其他孩子们的聊天中得到证实, 家中日子虽然一直贫苦,可柒柒也是被爹娘宠爱着的。

  而那位把柒柒丢下, 去过好日子的郑氏,柒柒根本就不在意她。

  有几回提到那人,柒柒说, 她能理解郑氏想去过好日子的想法, 因为她也想过好日子。

  她只是生气她把遇儿带走,难过她们姐弟俩就此分离, 怕是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小姑娘并不擅长隐藏情绪,他听得出来, 她对郑氏这个姑母抛弃她这一件事,是真的没有什么怨恨。

  所以,她那生怕自己成为累赘, 怕被抛弃的心结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就从那样一个奇怪的梦里来的?

  慕羽峥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便也不再想, 将每到夜里只要睡着,就佝偻成小小一团的小姑娘又搂紧了些,合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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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城中一处宅子内,白景,广玉还有其他几位百花坊的弟兄们聚在一处,商议事情。

  一人说:“前阵子城里消停了,可这几日不知为何,又有人在寻人,虽不曾拿画像,可听他们口中打听之人,和太子殿下很是相像。”

  “青山寨那边是裴当家亲自带人在寻,咱们都见过,不是他们。”

  广玉咬牙恨道:“那这伙来历不明之人,想必就是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他们这是还没死心。”

  “都给我盯死了,他们找可以,但是别让他们送信出去。”白景面色阴沉,又问:“当铺那边呢?”

  一人答:“那当铺的老板简直油盐不进,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那典当玉佩之人是谁,您看要不要将人抓起来拷问?”

  白景摆手:“不要轻举妄动,当铺老板也是好心维护主顾,盯着就是。”

  广玉叹气:“怪了,云中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咱们都快翻个底朝天了,竟找不到人。”

  白景想了想:“不,严格说,并没有翻遍。不是说有个巷子颇为古怪嘛,再仔细说给我听。”

  广玉:“对,那叫塔布巷的小巷子,总共也就七八十户人家,都是些寻常百姓,可却对外来之人格外警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轻易也进不去。”

  白景分析:“不是说先前城内来了拍花子,到塔布巷去抢孩子,他们警惕些也在情理之中。”

  广玉却摇头:“整个云中城的百姓都对打听孩子的陌生人心存戒备,可塔布巷的人却格外不同寻常。”

  “对了,那条巷子里最古怪的,还不是那些围着陌生人盘问的大人,而是那些半大孩子,但凡你要往巷子里走,那些孩子就拼命喊拍花子,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人身上砸,不管兄弟们是扮成货郎,还是乞丐,亦或是其他的,全都同等对待,那感觉就像,就像……”

  白景眼睛一亮:“就像被人教过,刻意为之?”

  广玉点头:“对,就是这个感觉。”

  “大人们不好控制,可孩子们心性单纯,容易被左右……”

  “而咱们少东家,天资聪颖,自幼擅于计算人心。”

  白景将最近这段时日所得来的消息仔细过了一遍,一拍桌子,笑着道:“若是我没猜错,少东家极有可能就藏身在这塔布巷内。”

  众人激动万分,摩拳擦掌:“那不如连夜过去探查一番?”

  白景摇头:“咱们盯着别人,你又怎知无人暗中盯着我们?”

  “那巷子,咱们轻易进不去,那些见不得光的臭虫,更加不敢明目张胆硬闯,咱们切莫大意,把人引了过去。”

  广玉急迫道:“那可如何是好,老东家不是说少东家身上有伤。”

  白景:“这样,明儿你去找牙行,让牙行的人带你去塔布巷买个房子,巷子里的百姓排外,那就成为巷中人。”

  有人问:“那若是无人肯卖呢。”

  “天下就没有咱百花坊做不成的买卖,”广玉拍拍那人肩膀,看着白景道:“三日之内,定能办妥。”

  白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银两,两日之内,你要搬进塔布巷内。”

  广玉:“是,一定办妥。”

  白景又吩咐众人:“胭脂铺明儿照常开业,既然已经猜到太子殿下身在何处,城中还有几伙不明身份之人,那暂且还是不要用百花坊这个名字,就用备用的‘花影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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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柒柒精神百倍,煮了两个鸡蛋,把昨晚剩下的菜热了热,和慕羽峥吃了早饭。

  慕羽峥见小姑娘活蹦乱跳的,并没有因为昨日落水而生病,放下心来,可给她梳头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摸了几次她的额头。

  柒柒晃着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哥哥,你总是摸我脑门干嘛?”

  慕羽峥:“没事,你别晃头,我梳歪了。”

  柒柒便双手捧脸固定脑袋:“我不动了,你梳吧,梳快点儿哦,我还得去胭脂铺呢。”

  小姑娘为了那开业彩头,已经念叨不知道多少遍了,慕羽峥笑着应好,加快速度给她绑了两个小揪揪:“好了。”

  柒柒摸了摸头上那越梳越正的两个揪揪,挺满意,起身往外走:“你在家好好的,我走了哦。”

  “好,早去早回。”慕羽峥摸索着拿起拐杖,一步一步挪着,将小姑娘送到门口,自己在屋内把门栓上了。

  自打他能下地,他就会从屋内把门栓上,可柒柒还是不放心,每天走之前都要在外面把门锁上。

  锁好屋门院门,把挂着钥匙的绳子放进衣领,柒柒跟着在山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待会儿去胭脂铺子领彩头的事儿。

  怕去晚了彩头送完,柒柒便和孩子们今儿早起了半个时辰,提早出门,赶在去医馆之前先去胭脂铺。

  孩子们一路小跑,跑到胭脂铺门口的时候,正赶上放完鞭炮,往里头迎客。

  先前搭过话的那个年轻伙计没见着,不过站在门口的掌柜倒是满面笑容,甚为热情。

  柒柒仰头看着那招牌,在心里默默念着,花,影,影……,繁体,最后一个字又龙飞凤舞的,她不大认得出来。

  在山几人跟着她仰头,纳闷问:“柒柒你看什么?”

  柒柒摇头,打算待会儿问问掌柜这铺子的名字,哥哥一直惦记着呢。

  伙计们在铺子里招呼客人,白景就站在门口打量过往行人,顺便迎客。

  见到几个穿着朴素的孩子站在几步外,望着招牌指指点点,想到塔布巷子的古怪,白景便对小孩子格外留心。

  他想了想,笑着招手:“小客官,小店新开张,为图个吉利,今儿有彩头相送。”

  柒柒便招呼大家一同上前,客气地问:“掌柜的你好,你这铺子叫什么名?”

  白景看着那还没他腿高的小姑娘还挺有礼貌,微微弯腰笑着说道:“花影轩。”

  花影轩,柒柒默念了两遍,记在心里,抬头笑得灿烂:“我们是来领彩头的。”

  白景将路让开,比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欢迎。”

  等孩子们陆续进门,他跟在后头,陪着他们一同往里走,唠家常一般不经意地问起:“不知几位小客官,家住何处啊?”

  白景太过热情,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柱子便笑着答:“塔布巷。”

  一听塔布巷三个字,白景心念一动,铺子里忙碌的三位伙计也齐齐看了过来。

  柒柒一进铺子,就好奇地四下里打量,不曾留意掌柜的伙计,再加上他们都是大人,她不特意仰头,也看不见他们的眼神交流。

  可铺子这一瞬间的沉默,她却注意到了。

  自打她们进门,几个伙计就在滔滔不绝地向客人推荐货品,可此刻却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全都不说话了。

  柒柒只觉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几个伙计一眼,便见他们齐刷刷都盯着他们几个,目光炙热。

  柒柒心中突然紧张起来,觉得他们怎么有点儿不像好人呢。

  她下意识牵住在山的袖子扯了扯,小小声说:“在山哥,我们拿了彩头快走。”

  好警觉的小娃娃。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白景,在心中暗自赞叹,忙悄悄给几个伙计使了眼色,让他们继续忙,几个伙计便又热情洋溢地给身边的客人介绍起来,而白景却越发上心起来。

  从方才在铺子外他就留意到了,四个孩子,似乎拿主意的是这最小的小姑娘,而她此刻已经起了戒心,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套出话来。

  他便压下追问的冲动,先把孩子们引到最里面一个货架前,指着上面摆着的一大摞香膏介绍:“小客官,这些香膏,是原先这胭脂铺子老板留下的,虽说罐子朴实无华,可这羊油加上柳兰花熬制的香膏却是护肤的好东西。”

  “我知道,我以前买过的,”柒柒点头,又问:“这是要送的彩头吗?”

  白景笑着说:“对,这便是彩头,一人一份,来,请拿好。”

  还真是送香膏,柒柒很高兴,孩子们也很高兴,伸出手去每人接了一盒,道了谢就要走。

  白景又说:“几位小客官请留步,我们铺子往后卖的货品定价颇高,这些香膏不过是前头铺子留下来的,价位太低,和其他货品不搭,所以就想趁着开业都送出去。”

  见几个孩子有些茫然,似乎没明白他说话的意思,便笑着解释:“小店初来乍到,没什么客源,若你们能帮忙跑几条街宣传一下,就可以按照家中人口,每人领一盒。”

  孩子们眼睛一亮,在山扯着几人走开几步,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在山有些兴奋:“那我要是报家里有二十口人,那岂不是能拿二十盒,反正这香膏他们铺子也是不要的东西,那不如多领几盒回去放着慢慢用,我姐那手一到冬天就开裂。大不了,我回头多跑几个巷子,帮他们多多宣传一下就是。”

  小翠也心动,可到底胆小:“可是这样撒谎,不好吧。”

  柱子没什么主意,看向柒柒:“柒柒你说呢?”

  柒柒想了想:“要不,别报那么多?每个人多报一两个人就行,不然被发现撒谎,连手里这盒也收回去那就不好了。”

  孩子们点头:“成。”

  见几个小孩子窃窃私语,白景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等着,也不催促,直到他们商量好走回来,这才问:“如何?”

  柒柒便说:“我们帮你宣传,我家有三个人。”

  在山说:“我家有六口人。”

  二人说完,柱子和小翠也各自报了人数。

  白景便笑着问:“你们家中都有何人哪?”

  柒柒警惕地看着他:“这你就别管,你给我们香膏,我们帮你们跑腿就是。”

  她这样一说,其他几个孩子点着头,都不说话了。

  白景的目的,并不是当真想知道孩子们家里有几口人,只是想多留他们一会儿,唠唠家常,看能否从中套出什么来。

  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小心谨慎,闲话都不肯聊上几句,想必是问不出什么来。

  不过无妨,他还有一招,等和几个孩子一说,想必会有更多塔布巷的孩子来领香膏,来的人多了,总有嘴松的。

  他爽快点头,拿了四个大的荷包,按照孩子们报上来的人数,分别装了对应数量的香膏进去,交到他们手中。

  见他这么好说话,也没因为她刚才的拒绝不高兴,柒柒松了一口气,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白景见状,知道机会来了,压低声音询问:“若你们还认得能帮着跑腿宣传的孩子,也可以介绍到铺子来。”

  在山眼睛一亮:“那还需要多少人?”

  “城东,城南,城北,城西,四个地方都要跑一跑喊一喊。”白景假装考虑了一会儿,便说:“你们年纪小,得两三个一组才安全,这么算下来,至少也得七八个人。”

  在山便爽快点头:“成,那我现在就回去给你找人,你这些香膏留着,千万别给别人。”

  白景点头,又叮嘱:“你们别跟太多人说了,免得不够送。”

  几个孩子应好,每人抱着一个大荷包,满载出门,先把柒柒送去医馆,在山几人就先往家跑。

  把东西先送回家,再去找了巷子里年纪稍微大点的孩子,把情况一说,孩子们立马乐颠颠出门。

  找好了人,在山才和小翠柱子出城,往草原上去挖药草。

  天气越来越凉了,到了下个月就要降温,还有可能会下雪,得趁现在还有的挖,赶紧多挖一些。

  而白景在孩子们出门之后,安排了人悄悄跟上了孩子们,很快回来报说,最小的孩子去了林氏医馆,剩下三个回了塔布巷。

  白景便搬了把椅子,端着茶杯,坐在花影轩门口等着。

  没多久,就有一帮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说听说这里招跑腿的,这才来的。

  白景热情地把大家伙让进了门,带到了铺子后面的内室,统计了每人家中人数,慢悠悠发了香膏,顺便拉着他们唠起了家常。

  久经商场,城府深沉的百花坊大掌柜,对着一群拿到香膏乐得没了提防的单纯孩子,轻松套出了想要的信息,数月前,塔布巷一个叫凤柒的小姑娘,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孩。

  当时在山跟大家说的是,要时刻提防拍花子到巷子里头拐孩子。

  孩子们想着,这胭脂铺老板开这么大个铺子,还如此大方送了这么多东西,那肯定不是拍花子,也就没多想,见他对凤柒她哥哥感兴趣,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

  不过慕羽峥一直不曾出门,他们也很少去凤柒家里,除了知道那孩子是草原上捡回来的,受了伤,长得还挺好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来了。

  听着那关键的几个信息,算着捡回来的时间,白景便已确定,那叫凤柒的孩子捡回去的,正是他们苦苦找寻的太子殿下。

  前头来的那四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一个,其他人便唤她柒柒,想来就是她了。她那么警觉,想必也是太子殿下教的。

  虽说前面已经有了猜测,可如今确定下来,白景还是如释重负,激动万分。

  把那款香膏全部发完,他便匆匆打发孩子们离开。

  连孩子们问该去哪里宣传,他也只是敷衍地说:“城南城北随便哪个地方,有空就跑去喊几嗓子‘花影轩胭脂铺开业了’就成。”

  拿了这么多东西,就只需要喊几嗓子这么简单,孩子们都有些不敢相信,可一想在山他们都拿了,也就没多想,道了谢,便乐呵呵回家了。

  孩子们一走,白景当即飞鸽传书,给太尉府传信,又让人跑了一趟青山寨,给公主送信。

  随后他亲自出门,去寻一早就出门去牙行的广玉,心道,得让他想办法买到凤柒小姑娘家隔壁的院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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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馆回家来,柒柒欢天喜地,一进门就喊:“哥哥,你猜我得了几瓶香膏?”

  慕羽峥上午独自在家,摸索着将家里拾掇了一番,不过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扫了扫地,拿抹布四处擦了擦,又把灶间的物件归拢归拢。

  小小的屋子,走过多回,他已经熟悉到不再撞到东西了。

  拾掇完屋子,他执棍当剑,舞起了剑,不过腿伤未愈,未敢使力,只是回忆动作罢了。

  柒柒回来时,他刚舞完最后一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他拎着棍子转身,笑着问:“一瓶?”

  柒柒把荷包往桌上一放:“不对,再猜。”

  小姑娘最爱故弄玄虚,两人每天都要玩几次猜猜猜的游戏,慕羽峥便配合着惊讶道:“总不会是两瓶吧?”

  柒柒牵着他的手走到桌边,让他摸在香膏上:“足足三瓶哪,这下好了,一直够擦到过年的了。”

  慕羽峥好奇问为何有三瓶,说这胭脂铺老板也太大方了些。

  柒柒便把胭脂铺老板的话说了,末了说道:“你说这又好又便宜的香膏,他为何不卖了。我听那伙计给别人说,往后店里最便宜的也要卖到八十文,足足买这样的十瓶了,可真够贵的。”

  小姑娘惋惜得直叹气,又说:“对了,哥哥,那胭脂铺子叫花影轩。”

  经了昨晚那一遭,慕羽峥已死心,听到花影轩几个字,心道果然不是。

  胭脂铺老板的做法,虽有些过于慷慨,可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生意人来说,只需付出几瓶成本低廉的香膏,便能让孩子们跑遍全城宣扬名头,也是个划算的买卖。

  当初他让在山拿些食物,便哄得整个巷子的孩子,帮着演了一场赶跑拍花子的戏,不也是如此嘛。

  柒柒没有亲眼见到后头那些孩子去胭脂铺的情景,便没当回事,没跟慕羽峥提。

  慕羽峥以为,只有柒柒和在山他们几个拿了香膏,也没多问。

  等慕羽峥坐在炕上吃完柒柒从医馆带回来的饭,小姑娘竟蜷在他身边睡着了。

  慕羽峥把她鞋子脱掉,被褥铺好,将她放进了被窝。随后摸索着去洗了碗,又洗了手擦干,拿了一盒香膏走到炕边坐了,摸起小姑娘的小手给她慢慢涂着。

  小姑娘每日拾掇草药,手上沾染上淡淡的药草香气,有些好闻。

  慕羽峥仔细地把小姑娘两只手都涂完,又挖了一块香膏准备给她涂脸,本想涂满整张脸,可又想起,柒柒说过,那样太败家了,只涂脸蛋就好了。

  若是他能赚钱,他自然不会省这么一点儿香膏,可如今是柒柒在赚钱养家,他得听她的。

  于是慕羽峥便又把手指上的香膏,在瓶子盖上抿了一下,只留下一半,把小姑娘两个小脸蛋给涂了。

  涂完香膏,他就躺在小姑娘身边,陪着她歇晌午觉。

  他并不困,可他不想吵到小姑娘,也喜欢和她并排躺着,听着她那像个小猫一样细微的鼾声,他心中安宁。

  等到柒柒睡饱起来,慕羽峥便把准备练习投壶的打算跟她说了,柒柒一听他要练武,拍着巴掌乐呵呵应了。

  当即就去外头院子里搬了个已经裂了缝的陶罐进来,又用一个破碗捡了许多小的土块回来。

  柒柒把陶罐靠北墙放好,慕羽峥便站在炕边,先试探着丢了一个,柒柒便“左一点”“右一点”“往前”“往后”地指挥。

  功夫不负有心人,慕羽峥抛出的第二十三个土块,终于准确无误地落进了陶罐里。

  “中了!中了!”柒柒乐得嗷一声蹦起来,噔噔噔跑到慕羽峥面前抱着他表扬:“哥哥,你可太厉害了!”

  慕羽峥很是有些汗颜,以前投壶百发百中,如今却投了二十三个才中,他可当不起这“厉害”二字,于是道:“这不算什么,你等我再练些时日。”

  有那箭术高超之人,哪怕蒙眼射箭,仍旧能够百步穿杨,既然别人能,那他慕羽峥一样能。

  见他站在那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意气风发,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柒柒开心地直蹦跶:“我也要练。”

  两个孩子上了瘾,守着一个陶罐玩了一个下午,仍旧意犹未尽。

  只是先前捡回来的那些小土块十分松散,一次一次抛掷下,碎成了渣渣,柒柒便又端着破碗到院子里头去捡。

  在山闲来无事趴墙头,看到柒柒蹲那捡东西,便从墙上抠下一个小土块,丢过去打在柒柒背上:“柒柒,你捡什么宝贝呢?”

  柒柒练得正起劲儿呢,如今见到活靶子,哪有放过的道理,她手里捏了个土块不动声色站起来,慢慢悠悠走过去,待走近了几步,扬手一抛,打中了在山胸口。

  打完得意地晃着脑袋:“怎么样,准吧?”

  在山从墙头上蹦下来,切了一声,一脸瞧不上:“我这是懒得躲,不然你打不着,还不得跟在江一样,哭天抹泪。”

  柒柒不服,便又捡了几个土块,追着在山打:“你躲你的,我打我的,我保证不哭。”

  两个孩子正嘻嘻哈哈满院子闹着,就听西院有人说话,柒柒好奇看过去,可她太矮什么都看不见。

  在山便用手指戳着她的背,往屋推:“不用看了,是买房子的,我听我姐说,从早上看到现在,看了好几家了。”

  虽说塔布巷很破,可这天地下穷人也很多,来塔布巷买房安家的人,想必也和他们一样,一穷二白。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屋,柒柒把这话说给慕羽峥听,他有些警惕:“怎么会突然有人来这里买房?”

  在山却见怪不怪:“常有的事,这几年咱们这总打仗,家里有点关系的都往南边跑,我舅舅一家也跟着我舅母去胶东投奔亲戚去了呢。”

  “这回打仗的地方往北挪了,那北边的人可不就得往咱们这跑。我先头去旁边两条巷子去给那胭脂铺喊嗓子,在那边也碰到房牙带人看房子呢。”

  慕羽峥还是有些不放心,拜托在山盯着点西院的动静,在山便跟柒柒出门去,趴在西边的墙头上,光明正大地盯。

  西院那户人家也是前两年才搬来的,搬来的时候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是屠夫,平时靠着给城里羊肉铺子宰羊过活。

  那家的女人去年病死了,就剩下那屠夫一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内向之人,不爱跟人来往,他身上又总带着血腥味,孩子们也都不敢靠近他,基本上就当他是个隐形人。

  他此刻正站在院子里,等着房牙带人进屋看房,看他那带着血点子还没来得及换的衣裳,一向开朗胆大的在山就心里发怵,不敢跟他说话,柒柒更是不敢。

  两人踩在板车上,扒着墙头,露着小脑袋盯着西院屋门,等房牙带着人出来,柒柒和在山都是一愣。

  “在山哥,这人不就是胭脂铺那伙计嘛。”柒柒小声说。

  在山也想起来了:“对,那天就是他跟咱们说开业送彩头的。”

  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说着话,早已从白景那里得知情况的广玉,自然也看到了两个孩子。

  他按耐住翻墙进屋,和太子殿下相认的冲动,故作不认得,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小娃娃,你们是住隔壁院的?”

  柒柒指了指他身后的房子:“你买了这房子吗?”

  看着两个孩子,广玉懊悔莫及,当初是他的大意,让他们和太子殿下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天。

  不过好在,为时未晚,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并没出什么意外。

  他留房牙和那屠夫谈价,自己走到墙根底下,越过墙头,往院子里打量。

  柒柒伸手去挡他的视线,小脸鼓了起来,凶巴巴的:“你看什么?”

  小姑娘果然如白掌柜说的那般警觉,广玉看着那瞪着眼睛奶凶奶凶的小姑娘,心中好笑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啊,我是想看看你家大人可在,以后都是邻居,我想打个招呼,认识认识。”

  在山抢先回答:“她家大人出门办事去了,她如今归我爹管,那,我家就住那院。”在山回手指了一下自家院子。

  广玉便点头:“好,那等我带着我弟弟搬进来,我就登门拜访。”

  柒柒问:“你有弟弟?”

  广玉想到明儿开始,就得假死销声匿迹的两个孩子,笑着点头:“对,两个弟弟,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我们从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请你们多多帮衬他们。”

  带着孩子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柒柒和在山对视一眼,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广玉这才假装刚认出两个孩子:“我这人记性不好,但我看着你们怎么有些面熟呢,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在山便说:“先头你们铺子要开业,你还跟我们说有彩头拿呢,后来我们去了,你们倒没开门,害我们白跑一趟。”

  广玉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对不住,当时家里出了点儿事,我这不得已才撂下铺子的事,赶回老家接我弟弟去了。”

  “难怪呢。”在山说道,“没事,不打紧,反正今儿我们也领了彩头了。”

  柒柒好奇问:“对了,你今儿怎么没在铺子里?”

  广玉回头一指,顺嘴胡编:“这不急着买房嘛,如今我两个弟弟还住在客栈,一天不少钱,得赶紧把家安顿下来才是正经。”

  那边房牙和屠夫谈好了价钱,招呼广玉过去,广玉便对两个孩子拱了拱手,道了句告辞。

  在山这人最怕别人跟他搞这虚头巴脑的客套,可人家一个大人冲他们行了礼,他也不好不还礼,于是有模有样地拱手:“慢走。”

  该问的都问了,两人便回屋去,把情况跟慕羽峥说了,一切都合情合理,慕羽峥便也没再多想。

  两天之后,广玉就带着扮做周晏和周清四处寻人,又“意外丧命狼口”的云实和知风搬进了柒柒家隔壁西院。

  兄弟三人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进门,看到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在山柱子还有柒柒,广玉便笑着打招呼,让最小的弟弟从包袱里拿了一包饴糖出来,给三人每人分了两块。

  原本三个孩子是只想看看热闹的,可吃人的最短,在山和柱子便跳过去帮忙拎东西。

  柒柒见那孩子把那一包饴糖仔细收好,小心塞回了包袱,珍之又重的模样,看着就像轻易吃不到糖的,心中顿觉亲近了许多。

  柒柒把两块饴糖放进腰间挂着的小荷包,招呼在山帮她翻过去,也忙忙叨叨地跟着凑了会儿热闹。

  等忙活完,柒柒便回家给慕羽峥把新邻居的情况说了。

  慕羽峥看不见,柒柒在外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乐于跟他分享。

  于是,慕羽峥嚼着小姑娘塞进他嘴里的饴糖,从她口中听到了同样苦哈哈的一家人,说是爹娘都没了,两个弟弟都还小,因大哥跟着东家来云中城谋生,他们在家受人欺负,便也跟着来了。

  慕羽峥听完,感慨了句:“都不容易。”

  新搬来的邻居,搬来那日还算热闹,给邻近的几户邻居各送了张馕饼当做见面礼外,那之后再没了动静。

  除了那个伙计大哥每天早出晚归去胭脂铺上工,他那两个弟弟根本就不见出门,也不知道躲在屋子里忙什么。

  每天上午,柒柒要跑医馆,慕羽峥要做家务,下晌两人乐此不疲地练习投壶。

  土块实在是太容易碎了,柒柒就从一捆一捆的柴火上折下来许多小木棍,慕羽峥又拿菜刀削尖了一头,当做箭来投。

  二人热衷投壶,一天天也忙得很,没两天就把新邻居给忘脑后了,不再关注。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又是数天过去,到了八月末,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这一晚,竟还下起了大雨。

  柒柒早早就睡下了,慕羽峥躺在她身边,却被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吵得难以入睡,他便挥舞手臂,慢慢比划着一套拳法。

  正比划着,他突然停住动作,偏头,侧耳倾听。

  嘈杂的雨声之中,夹杂着几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矫健,沉稳,听上去就知道是习武之人。

  慕羽峥脸色巨变,心头突突狂跳起来。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起身下地。

  伸手将沉睡之后蜷成一小团的小姑娘连人带她的小被子一同抱起来,鞋子也顾不得穿,就那么光着脚一瘸一拐,以最快的速度摸到了柜子前。

  拉开柜门,又拉开夹层,把小姑娘轻轻放了进去,随后把柜子轻轻关好。

  走回炕边,他把柒柒的小褥子小枕头扯进自己的被子藏好,摸过拐杖握在手里,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

  很快,房门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门闩被拨开了。

  来了。

  慕羽峥胸口剧烈起伏着,两只手紧紧攥在拐杖上,攥得手指泛了白。

  片刻功夫,脚步声到了近前,只有一人进来。

  慕羽峥先一步开口,声音轻轻,微微发颤。

  “杀我可以,不要见血。”

  “掐死我最为妥当,然后把我的尸体扛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不然,柒柒醒来该怕了,也该难过了。

  昏暗烛火下,抱着拐杖的小小少年,赤着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明明也很怕,可却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副无所畏惧地模样,给自己挑好了死法。

  看着这一幕,千里奔袭而来浑身滴着雨水的周太尉心痛如绞,老泪纵横,扑上去扶着那瘦弱的肩膀,痛哭出声:“峥儿,你受苦了,外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