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面对旁人都堵到家门口勒索了,却要顾虑重重,打都不能打。(1 / 1)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顾四木 232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回 面对旁人都堵到家门口勒索了,却要顾虑重重,打都不能打。

  李治也能想象到,以父皇的性情,那时候得压制憋闷到何等程度。

  后来的事,李治也就都知道了。

  人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帝王报仇,三年就够了。

  三年后,政通人和,有力一战。二凤皇帝便起六路兵,直奔东突厥。不但灭掉了东突厥,还将当年堵在长安城外的颉利可汗抓到长安城来俘虏,特意请他‘吃席’,并让颉利可汗于宴席上充分展示了下歌舞天赋。

  从此,加入‘大唐歌舞团’,也就成了周边各族可汗首领最害怕的事。

  李勣原本就想把夷男可汗抓回来,加入大唐文工团呢,结果夷男命好,先行一步自己走了。

  皇帝又与李治讲了些他当年做秦王时,在朝事上的不由自主,甚至也有过被逼迫至不能保全自己府上心腹的困境。

  皇帝温言道:“稚奴,人都谓帝王是天子,但自来皇帝的天下,从没有上天就稳稳放在你手心的。你还年轻,将来掣肘、艰难都会有,但永不要为一时之难,一时之辱所困。”

  往前走,总有出路。

  白日开导过幼子,皇帝这一夜却有些失眠。

  他想起了今日稚奴的话,说他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说他想学自己却怕做不好。

  皇帝忽然就想起了承乾。

  那孩子是不是也……

  听皇帝辗转反侧一直未曾入眠,云湖公公进来小声道:“陛下,可要叫医官来为陛下按一按?”

  “不必了,掌灯。”

  自废太子流放黔州后,父子两人再未通过一句书信言辞。只有每隔数月,会有皇帝派去保护儿子的亲卫,回京禀明现况。

  皇帝就听侍卫回禀:承乾确实在苦心种花草葡萄,可惜他似乎天然与植物不对付,别说从长安城带去的各色种苗全无发芽迹象,就连当地的花草葡萄苗,到了他手里,也都是越养越蔫的趋势。

  已经到了侍卫们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了,有时候半夜会偷偷帮他整理葡萄架子。

  皇帝从前只是听一听,知道儿子还在就够了。可今夜,忽然就想与那孩子说句话。

  说什么呢?

  悬笔太久,一滴墨落在纸上,皇帝只好弃了重取一张。

  最后落笔也只有一行:

  “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

  这夜,李治也伏案在灯下写了良久。

  久到小山不安地来问了两次:“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殿下还是早些歇着吧。”

  李治依旧坚持写完再睡——自从离开长安,随父皇东征,他每一日都会在灯下,把父皇这一日教导自己的所有话,全都记录下来。

  他每日要接触的人与事太多了,脑子总是塞的满满的。

  为防止将来忘记父皇的言辞,无论多晚,他都会先把父皇的教导整理完再睡。

  父皇每句话,都值得他反复去看,去琢磨。或许囿于年纪和阅历,此时父皇的话,他没法完全理解,但先记下来,或许将来遇到事情,就能领悟。

  就像这战场,也只有他亲眼见了,才有最深的体会。

  今日父子俩说的久,李治当然写的也久。

  且他每日记录与皇帝的对话,每页纸上还都会再留出半页,写一写今时今日自己的心得体会。

  他打小念书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后来跟崔朝一起念书,两个人很快同步起来。所有的文书初稿,总是空出一块,用来修改和记录一闪而过的灵光。

  后来有一次,李治偶然在太史局看到了姜沃的‘星图手记’,发现她居然也是这样,不喜欢在原本的文字中缝隙里批注。他后来再见媚娘时,还问过一句,媚娘也是这样的习惯。

  李治还是个挺相信缘分的人,觉得他们几人能遇上,可能冥冥中确有缘分。

  **

  若是李治知道,现在媚娘在做什么,一定觉得两人更有缘分。

  长安城。

  媚娘也在灯下凝神写下近来一直思考的高句丽战事,而且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去考虑的。

  原来她与太子之间还有些‘拉扯晦暗’,现在李治那边已经明确表态——

  要姜沃来说,媚娘如今的状态,就像是旧公司的合同还没结束,但是新老板已经发下了聘书。

  而媚娘,绝不是那种拿到新公司聘书,就躺平准备在新公司混日子领养老金的人。

  媚娘妥妥是个卷王员工,还没入职就开始卷起来了。

  太子需要什么?

  媚娘从来看的很清楚。

  太子想要的是能够理解他并能与他同舟共济的同伴。

  而能够成为太子觉得最‘贴心’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要跟太子保持步调的一致,随时能明白太子在想什么,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

  最近太子远在辽东,一定在全心跟皇帝学征战事。

  既如此,媚娘虽身处深宫之中,也一直很关注辽东的消息。还从书上将高句丽自古以来事,能找到的全摘录下来,比外头许多朝臣对辽东的分析了解还要多。

  姜沃见媚娘在灯下写字,就把一只熏笼挪到窗下炕上,怕她冻着——因媚娘有个习惯,她嫌冬日里的厚衣裳穿着难以动作,手臂打弯不灵活,因此每回写字的时候,都不穿厚衣,顶多披个大氅。

  待媚娘终于写完后,姜沃就把厚厚的填了棉絮的外裳递给她。

  媚娘穿好后问道:“小沃,你不冷吧,若是不冷,咱们就开了窗透透炭气再睡。”

  姜沃就去把窗推开,一片月光倾泄进来,映着外头地上晶莹一片霜色,越发显得皎洁明亮。

  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就一起倚在熏笼上烤火看霜雪月色。

  因熏笼大小有限,两人索性完全靠在一起,像是冬日里两只依偎取暖的小松鼠。熏笼里除了炭火,姜沃还放了些橘皮,烤焦的橘皮散发出特有的香气,渐次熏染了两人的衣裳。

  媚娘一直在灯下写字,此时还未及解发,倒是姜沃已经散了头发。为怕熏笼的炭火气烤焦了头发,她就把头发全部顺到前面来。

  媚娘感觉到带着点凉意的青丝滑过她的手臂和膝头。

  媚娘就伸手挽住一把青丝,又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犀角梳,就着月光慢慢梳着手中发丝。

  姜沃也把媚娘送她的那一枚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犀角梳依旧光泽莹润。

  这些年,姜沃每晚给自己涂面脂的时候,也不忘给小梳子涂一下,以免京中干燥,犀角梳表面开裂。

  因保护的很好,梳子依旧晶润如初。

  媚娘将手中一把青丝慢慢梳理一遍,忽然开口道:“小沃,你再为我起一卦吧。”

  “上一回让你为我起卦,已经是九年前了。”

  姜沃当然记得此事。

  当时她为媚娘卦出的,是《易经》开篇第一卦乾卦,细卦则是乾卦第一爻初九爻——潜龙勿用。

  潜龙在渊,风雨如晦。

  这些年,她们常见面,媚娘再没提起让姜沃给她卜卦之事——既然在渊,又有什么可卦。

  但今夜,面对这皎皎月色,媚娘忽然心中一动。

  姜沃转头望向她:“好。”

  其实这些年,她替许多人起过卦,怎么会没给媚娘起过卦,预测过凶吉。

  只是媚娘未有心‘问卦’,姜沃也就一直不曾提起。

  她取过卦盘,却放在媚娘手上:“我说着,姐姐来拨。”她将所需调拨的卦片一一道来,媚娘则按照她口中的顺序去拨动手上的卦盘。

  然后递给姜沃。

  姜沃接过来:“依旧是一卦乾卦。”

  只是……不再是潜龙勿用的卦象,而是:乾卦九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龙已初升于田野之上。

  卦象不同,而媚娘的回答,却与当年一般无二。

  “从你第一次给我起卦,我就记得你曾说过乾卦的‘象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媚娘轻声道:“这些年我觉得难熬时,便想想这句话。”

  如今九年过去,她自问刚毅坚卓,未弃己身,未负此卦。